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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唐家撈人(1)

2024-09-19 18:39:39 作者: 常山漸青

  從唐建華出事到現在,時間已經悄然過去三個月多了。

  他之所以會出事,最根本的原因就在於有人向他借款時他根本就沒理人家的茬,但是如果僅以這種荒唐的理由治他的事顯然是拿不上檯面的,所以人家那邊很自然地就想了個招,那就是從經濟糾紛上尋找突破口,把這個不識抬舉的傢伙好好地收拾一下。和某些手腳不乾淨的公人一樣,生意人向來也是經不起細查的,尤其是像他這種行業的生意人更是如此,所以人家一旦要辦他那簡直和玩似的,連草稿都不用打,路數都是現成的,也不要老師教。

  他雖然是一個典型的海西農村漢子,具有海西人所特有的吃苦耐勞、憨厚樸實、豪爽大方等優點,而且在待人接物和處理問題上也顯得非常精明強幹,但是說到底他畢竟沒有什麼太高的文化,他連小學都沒上完就被迫出來混社會了,所以一旦真有人和他玩起手腕或者耍起心眼子來,他還真沒多少穩妥的招數去對付。他之所以能僥倖混到今天這個幾乎是青雲排名第一的土豪的地步,其實主要靠的就是能吃苦和講信用這兩條。如果硬要說還有其他什麼因素的話,那可能就是他平時寧願自己多吃虧也要和他認為夠味的人交朋友這一條了。也就是說,他平日裡非常願意為朋友兩肋插滿鋒利的小刀子,為了這個性格他當然也吃了不少虧。總之,從大面上來講他確實是一個非常重感情和講義氣的人,身上的江湖氣很重,絕不是那種一頭扎進錢眼裡再也拔不出來的傢伙。

  任何優點的背後都隱含著對應的缺點,這正如自然界中有白天就會有黑夜,有高山就會有大海一樣。他的成功是建立在他特別重感情和講義氣的性格特點之上的,而他後來之所以又被人算計,栽了大跟頭吃了大虧,其實也是基於這一特點,正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甘蔗從來沒有兩頭甜。既然有人想要扳倒這個響噹噹的硬漢子,讓他知道一些他不能不知道的道理,就必須得找到一個合適的切入點,或者說他們需要一個充當反面角色的人物來做他們進攻的工具。很快,他們就如願以償地物色到了這麼一個恰當的人物,那就是朱振業。

  這個來頭不小的朱振業是青雲縣商業物資經營公司的總經理,該公司原系青雲縣商業總公司的下屬單位,並不具備獨立的法人資格。朱振業有一陣子因經營資金緊缺曾於1998年初向唐建華借了一筆錢,雙方當時簽有正兒八經的借款協議,約定的借期為1年。到了當年的年底朱振業稱正在想辦法托人貸款,需要用錢搞貸款貼息,於是又向唐建華借了一筆錢。轉眼間就到了約定的還款日期,朱振業卻明確表示商業物資公司根本就無力償還上述借款。實在沒辦法,經過雙方協商以後唐建華於1999年2月又讓朱振業補寫了一張借條,把兩次的借款都歸攏到一起了,倘若逾期不能歸還時,利息每月每元按3分計算。

  由於朱振業欠款時間過長,且他所在的商業物資經營公司一直無力還款,所以唐建華在向律師諮詢後,於2001年4月持上述借條以拖欠借款若干萬元為由,將商業物資經營公司並朱振業告上鹿墟中院。鹿墟中院經審理後認為,原告與青雲縣商業物資經營公司所簽訂的借款協議合法有效,因該公司不具備獨立的法人資格,應由其上級單位即青雲縣商業總公司承擔清償責任。鹿墟中院於5月25日作出民事判決,原告和被告在法定期限內均未上訴,該判決生效。

  本來這是一個非常普通的經濟糾紛案件,雖然在一般人看來數額可能比較大,但是對於多年從事建築行業的唐建華這種人來講根本就傷不了他的元氣,所以他也想當然地認為官司打贏之後剩下的事無非就是執行的問題了。可是誰也沒料到是,就在他勝訴大約兩個月之後,一幕離奇的怪劇發生了,他在參加自己家老三唐建英家的溫鍋晚宴時突然被拘傳了。人家除了讓他老老實實、原原本本地交代清楚借錢給朱振業的事情之外,還不斷地警示他,問他還有什麼其他隱瞞不報的事情嗎。他自認為經濟糾紛的事都已經處理完了,應該沒什麼大問題了,所以就如實地講清楚了借錢的完整經過及數額、利息和借期等關鍵問題。他覺得只要他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和來龍去脈說清楚,很快就會沒事的。但是出乎他和他家人意料的是,在他如實敘述之後仍然被採取了進一步的措施。

  在他剛進83號之後沒多久,唐家的人就開始到處打探消息並多方進行活動了。以前,這位名震青雲縣的暴發戶從來都沒怎麼和某些人打過交道,所以也就不知道他們這幫人的辦事特點和道行深淺。而平日裡唐家弟兄們不管是老一輩的還是小一輩的,只知道享受海量的金錢所帶來的感官滿足和快樂,壓根就沒想過會有今天的這種局面,以致於多年以來他們竟然形成了一種非常淺薄、庸俗和愚蠢的認識,那就是「有錢能使鬼推磨」。他們這一大家人的思想意識之所以還停留在這樣低級的認知水平上的很大一個原因就是,他們平時遇到的那些小問題和小麻煩基本上沒有用錢擺不平的,無非就是花錢多少的問題。他們特別迷信金錢的魔力,認為一切事情都能用金錢開道,似乎只要錢老爺到場了,事情就一定能辦成,如果事情辦不成,那麼唯一的原因就是給錢給少了。這正如某些人認為的那樣,天下沒有什麼事情是一頓酒解決不了的,如果一頓酒不夠的話,那麼再來一頓可以了。但是這一次他們很快就意識到唐建華是碰到很大的麻煩了,因為他們頭一回非常意外地發現「錢老爺」竟然開始不管用了。無論是唐建華的二弟唐建英和三弟唐建國,還是他的大兒子唐星偉和二兒子唐星強,他們這些人手裡拿著大把的鈔票卻找突然不到地方花了,整個青雲縣凡是有點頭臉或者有點活動能力的人一聽說是唐建華的事,居然沒有一個敢接他們的招了。在唐家人上躥下跳、左突右沖地瞎忙活了一陣子之後,他們才多少領悟出一點點門道來,那就是有人是鐵了心地要收拾唐建華,所以現在找誰都白搭。平日裡那些在唐家吹牛皮和日大蛋、一個比一個能的傢伙們此時全都銷聲匿跡、無影無蹤了,沒有一個人敢出窟去幫助他們家活動活動這事。家裡的頂樑柱倒了就像天塌了一樣,偏偏這個時候唐家人所有能想到的人事關係全都指望不上了,說起來也頗有幾分淒涼和無奈。誰能想得到這位青雲縣響噹噹的土豪之家一時間竟然陷入了上天無望、入地無門的絕境,只剩下聽天由命和任人宰割的份了。

  

  8月6日,唐建華以涉嫌經濟詐騙被正式採取措施。這個消息不亞於在本來就烏雲密布的天空里突然炸響了一聲驚雷,徹底把唐家的人給震暈了,就連一向剛強無比、自信滿滿的錚錚硬漢唐建華本人也被這個響雷給震倒了。他像一頭終日習慣了在山間野外稱霸山林的雄獅突然間被別有用心的人引誘著關進了黯淡無光、凶多吉少的鐵籠子一樣,是吃不下也睡不著,可謂是心憂如焚、焦躁不安,一夜之間就蒼老了許多。他想咆哮,可是卻找不到可以發泄的對象;他想解釋,可是人家要聽的根本就不是他要講的;他想求饒服軟,甚至是想要死個明白,可是人家要麼是十天八天不理會他,要麼奉送給他的是琢磨不透的冷漠。鐵打的漢子也架不住這種無妄的災氣啊,所以他在一天嚴似一天的精神和肌體的雙重壓抑之下逐漸地就有些絕望了。他不知道自己最後會不會承認那個也許根本就不存在的詐騙罪名,亦或是落得個比這個結局還要悲慘十倍的下場,即縱使他忍受不了這種折磨而想儘快地認罪伏法卻始終求之不得的境地。或許必須得等他嚴格自省一段時間之後,躲在黑暗和幽冥之中的另一方才容許他低頭認錯。他大概要等到對方心頭的怨恨慢慢地消解掉,對他實施的懲罰已經足夠了,或許才有可能重見天日吧,誰又能猜得透人心呢?

  唐建華,這位在青雲縣本土一點一點地摸爬滾打成長起來的地地道道的大包工頭,被弄進位於崇義街和玉龍河交叉處東南部的83號里已經半個月了,他憑著自己多年來混社會所形成的敏感嗅覺已經多多少少地意識到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了。這個鐵血漢子一旦猜到自己蒙冤背後的真實原因就更加感到悲痛和憤怒不已了,他那個火爆耿直的脾氣根本容忍不了這種肆無忌憚地強加在他頭上的莫須有東西。他覺得自己快要被憋死了,他已經感到有些不能呼吸了,他恨不能把83號厚厚的牆壁砸爛,把粗粗的鋼筋擰成麻花,好出去痛痛快快地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氣,順便再找到有意冤枉他的那幫羽人,把他們的脖子掐斷,把他們的腳筋挑斷,再把他們的肋骨踢斷。但是,前期鹿墟中院的認定又使他堅信自己所無辜蒙受的不白之冤一定會有洗刷乾淨的那一天,而且這一天的到來並不會過於遙遠,因為事情本身一點都不複雜,只要一切都按正常程序就行,自己最後是不難出來的。再大的苦他能吃,再重的罪他也能受,但是對於這種野蠻粗暴的黑白顛倒的指鹿為馬式的冤枉和委屈他卻不能接受,一點也不能。

  而唐家的人在得知有關消息之後才算徹底相信,多少天以來在他們心底徘徊縈繞的那個幻想已經確切無疑地破滅了。他們終於明白並認可這事遠沒有他們當初想像的那麼簡單。而且,讓他們一家人感到更加恐懼和憂慮的是,據一位剛開始自認為臉面比較大,差不多能和某些人搭上話的唐建華的多年老友透露:這回就算是唐家的人用麻袋拿著現錢去找人家,就算是跪著去求人家,人家也堅決不會同意的,人家放出來的話很明確,那就是非要狠狠地治治這個不識抬舉的硬皮不可。

  「看來老唐在83號裡邊還沒有看清形勢,」還是這位因為對唐家的人一再苦苦地求他幫忙一事抹不開面子所以才捨出老臉來幫著他們打聽情況的老友報告說,「還不知道吃的是哪丸子藥呢。如果他態度好點,儘快儘早地服軟,趕緊認下這壺酒錢,恐怕人家也不至於這麼弄。我估計,依他的性格脾氣,只怕是他咽不下這口窩囊氣,他肯定不會痛快地承認自己有問題的。當然了,也有可能他怕一旦認了這壺酒錢,給他安上這麼一個名,那麼最後恐怕結果也不好,所以他才打算乾脆咬住牙硬撐到底的。人家那邊一看這個情況,肯定以為他是一個敬酒不吃吃罰酒的主……」

  實際上唐建華的這位老友分析得很對,他當時確實也是這樣想的,那就是堅決不能認栽。他認為一旦自己撐不住從而承認了這個所謂的經濟詐騙罪,那麼他這輩子就算是徹底地完蛋了,因為對方肯定會繼續運作,尋求在可能的尺度範圍內頂格處理他的,這一點不言自明。所以他思前想後最後還是決定要硬著頭皮扛到底,堅決不能去認領那個硬安在他身上的名。他堅信沉冤總有昭雪的那一天,況且他家裡並不缺錢,萬事都有活動的餘地。其實他哪裡能料到正是由於他的「負隅頑抗」和「死不開竅」,人家已經開始不耐煩了。

  該走的程序繼續走著,一會也沒耽誤。

  所謂病急亂投醫,在無數次碰壁和撞牆之後唐建華的老婆陳燕蓉終於想起來一條比較蹊蹺的路子,她認為這或許是一個不錯的辦法,應該值得試一試或者搏一搏。她還隱約記得,以前還在北櫻村住著的時候曾經不止一次地聽人說過,陳向輝和白正源好像是兩橋,也就是連襟。她想,如果能通過陳向輝這條線和白正源搭上關係,那麼她丈夫的事或許就有了一線生機和希望。雖然她這個從標準的山村婦女慢慢地脫胎換骨轉變而來的半個城裡人並不懂得什麼「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的大道理,但是她憑著對丈夫那種最原始、最深切、最本能的愛和女人獨有的直覺,堅定地認定這是一條切實可行的也是在目前確實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唯一有點希望的路子。她在打定主意之後就毫不猶豫地運作起來了,因為按照一位著名的足球解說員的慣常說法,下半場留給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如果說唐建華過了幾天就能順利放出來的話,那麼對老唐家來說也不是什麼多丟臉的事,對於一個農村出身的房地產行業的大老闆來說,因為在生意場上發生點經濟糾紛從而被人家叫去調查調查也很正常的事,外人根本就不會覺得有什麼稀奇古怪的。但是,如果他因為這件事最後被弄進去幾年的話,那麼問題可就大了。他們老唐家不僅在北櫻村這個小天地里從此再也抬不起頭來了,而且即便是在世故人情遠比偏僻的農村冷漠若干倍的青雲縣城,他們一家人的日子以後也不會好過到哪裡去。所以,他們必須得想盡千方百計、竭盡全力地儘快把當家的給撈出來。

  這天上午,具體怎麼找陳向輝幫忙的磋商會議就在唐老三家裡匆忙召開了。參加這個緊急會議的人主要有唐建華的老婆陳燕蓉、唐老二和唐老三弟兄弟倆以及唐建華的兩個兒子,他們都在堂屋的橘黃色藤木沙發上坐著,如喪考妣一般死氣沉沉地耷拉著個老臉。唐建英的老婆王秀莉拿著一個非常不結實的小塑料凳子默默無聲地坐在堂屋門口,好似一條溫順沉默的看門土狗。她那兩個和番瓜、芋頭、茄子一般的兒子唐星順和唐星利現在都還在學校上學,一個上高三,一個上高一。唐老三的大門口依然停著唐星偉常開的那輛線條優美動人的灰色藍鳥轎車,仿佛他們要通過這輛不會說話的轎車大張旗鼓地告訴鄉親們,唐老大沒什麼大事,他很快就會從83號里出來榮歸故里的。

  陳燕蓉當然知道上午不是商量大事的好時機,就像下午不是看望病人的好時機一樣,但是她已經等不到晚上了,因為救人的事宜早不宜遲,一點都耽擱不得。這個大老闆的結髮妻子雖然身材矮小,估計撐破天也就是一米五左右,但是整個身體卻長得相對飽滿勻稱,看起來就像一個完全成熟的小粒品種的花生米一樣。她一頭小巧的短髮由於近日來無心打理而顯得有些凌亂灰暗,頭髮下是一副小頭小臉的模樣,和她的身材非常相配。她整個面部都長滿了灰褐色的蓋臉沙,再加上頭部比正常人要袖珍不少,所以就使得那些蒼蠅屎一般的蓋臉沙更加擁擠和緊密了。此刻,千斤的重擔壓都在她一個人的肩上,她已經無暇顧及自己的外貌和形象了,當然旁人更是沒心思在意這些瑣了碎之的閒情的事了。

  「二兄子和三兄子,」見該來的人都到齊了,大家也都安靜了下來,她趁了幾趁才開口道,「恁哥的事我也想了,來之前我也給你們說了,那就是只能去找陳向輝幫忙了,我覺得除了這條路之外實在是沒別的好辦法了。」

  「現在的問題就是兩個:」事情已然到了這步田地,她說話倒是乾淨利索,看來以後要是搞個垂簾聽政也是沒問題的,「一個是咱家裡安排誰去找他來說這個事,再一個就是,咱拿多少錢去合適?是直接給錢呢,還是給他東西什麼的?要是給錢的話,給多少合適,具體怎麼個給法?到時候他要是不收咱該怎麼辦?」

  說著說著,她那雙黯淡無光的小眼裡就閃現出一種絕望和悲傷的情緒來,裡面還參雜了許多迷茫、疑慮和不確定的成分。這個小小婦女的小小眼睛裡顯然容不下這麼多沉重的東西,因此她幾乎快要流出眼淚來了。此前她已經背地裡哭過無數次了,這回她覺得自己的眼淚已經流個差不多了,應該不會再當著家族人的面流了,可是一旦張開這個口她還是有些控制不在自己的情緒,心口處也覺得酸得要命,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雖然這種酸比起林黛玉來還有差一些。

  唐建英重重地往地上吐了一口濃濃的唾沫,或者更有可能是一口千人惡應萬人嫌的黏痰,然後他狠狠地用右腳碾了又碾這些噁心人的唾沫或黏痰,接著才緩緩地但是卻很高聲地開口道:「不行我直接去找他說這個事,我平時和他的來往比你們多一些,反正這事成不成的我去總比比你們去更好說話。」

  眾人非常機械地抬頭看了他一眼都沒做聲,只有他老婆王秀莉心頭猛然一驚,不禁當眾打了一個全身性的哆嗦,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她這個農村中年婦女很好辨認,因為她基本上就是個大一號的陳燕蓉,或者說把陳燕蓉的身高和長相按照正常女人的比例直接放大基本上就是她的模樣了。北櫻村的人經常開玩笑說王秀莉和陳燕蓉這對妯娌倆真像是一個娘生的雙胞胎姐妹。她們兩人的共同特點都是平日裡不言不語的毫無主見,也沒有任何的性格脾氣,完全聽任自己男人的擺布,從精神到肌體完完全全就是他們的附屬品。她們妯娌兩個的唯一區別就是陳燕蓉的膽量要比王秀莉大很多,這正如她家的錢比她家的錢要多很多一樣,真是錢壯女人膽,有錢誰都管。

  說到她們妯娌倆就不能不順便提一提唐建國的老婆牛家蘭。和大嫂陳燕蓉和三妹王秀莉相比牛家蘭則完全是另外一種人。她這個女人兇悍霸道,野蠻粗暴,遇事總是蠻不講理的,家裡無論大事小事全都得聽她的,所有的人都得看她的臉色行事,否則的話她一定會把家裡攪得一刻也不得安寧的。她的口頭語就是:「恁不讓好過,我也不讓恁好過!」至於別人讓不讓她好過,這個評判標準又完全掌握在她手裡,所以整個北櫻村根本就沒有誰能纏過她的。俗話說女人當家,牆倒屋塌,唐建國家雖然是鐵定無疑的女人當家,可是她家不僅沒有出現牆倒屋塌的事情,反而比村子裡絕大多數人家過得都興旺發達,都火得不行不行的,因此這個女人驕橫霸道起來就更加理直氣壯、有恃無恐和不留後路了。

  牛月蘭這輩子最引以為豪的一件事就是,她的大餅子臉顯得特別的白,白得有些觸目驚心,白得有些與眾不同,她覺得僅憑這一條村里別的女人都難以超越的優點,她就有足夠的資本傲視整個北櫻村了。村里人依照她對自己這種言過其實的評判送了她一個非常恰當的外號,「大白臉」,有時簡化為「大白」。

  非常幸運的是大白臉牛家蘭這隻母老虎今天沒來和大家愉快地「共商國是」,這倒省了大家不少無謂的口舌。不幸的是雖然她沒能親臨會議現場進行理論和技術指導,但是她身上的赫赫虎威仍然鞭長可及,這就導致唐建國即使不在她眼前,輕易也不敢喘一口大氣。按照唐建國揣摩出來的他媳婦對這事的可能態度,他是不應該出頭去找陳向輝的,但是三弟唐建英的話已經把他逼到牆角上了,如果此時他往後退縮的話那就顯得一點人味都沒有了。

  「咱大哥既然出了這樣的事,」所以他狠狠心咬咬牙接著老三的話表示,「別管外人怎麼說和怎麼看,咱弟兄們說嘛也得拼了老命去救他。所以說,我去找陳向輝說這事也行,就是不知道他給不給我這個面子,不知道我說話管用不管用。」

  「按理說我和星偉娘倆去是最直接也是最好的辦法了,」陳燕蓉見狀不由得「唉」了一聲嘆氣道,「不過呢,要是這麼直白地去找人家,就怕人家剛上來不敢接招啊。要是再這麼揉搓揉搓半天吧,就怕要耽誤事。我看要不這樣吧,三兄子,你先去他家趟趟路子,探探他的口氣,看看他什麼意思,然後我再親自去找她,你覺得怎麼樣?」

  「行,那就按俺大嫂的意思辦,我先去打個前站。」唐建英非常大聲地回應道,既像個關鍵時刻跳出來救急救難的大英雄,又像個不知輕重的二半熟,總之就是一個讓人感覺不甚爽快的角色,儘管他說話的氣勢從表面上看著很是爽快。

  他之所以有意提高了聲音說這個話,一個意思是要把臉面話說在明面上,好讓大家都記住他唐建英絕對不是那種不顧慮親大哥死活的人,再一個意思就是給自己壯壯膽和提提氣,也好藉機彈壓一下王秀莉的小心眼子。哪怕是在親緣關係最近的家族人面前也要適當地裝一下,他雖然不懂得這個理論,但卻一直都實踐得很好,拿捏得很到位。

  「叫恁三兄子去找陳向輝,」王秀莉趁了兩趁,好不容易才把她心裡想的一番話勉勉強強地送出口來,她當然知道丈夫剛才的話里有置氣的意思,其實別人就更知道了,「這個嘛,也行,不過咱也不能空手拿白魚啊,這個年月托人辦事——」

  「俺三嬸子,這個事你放心,」唐星偉突然快人快語地插話道,也不顧王秀莉高興不高興,樂意不樂意,更不顧其他人又是怎麼想的,「事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說什麼咱也不能心疼錢呀,對不對?」

  「俺媽,我看也別拿什麼東西了,乾脆直接給錢吧,我覺得還是給錢來得實惠,你看怎麼樣?」他一邊如此說著,一邊就把年輕的小臉轉向了母親陳燕蓉,然後又利索地補充道,「二叔,三叔,你們看拿多少合適?反正錢我都帶著了,要是不夠咱再去取。」

  聽了大侄子唐星偉一番態度非常明確的話,當二叔三叔的臉上都露出了不少詫異之色,大有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的意思,他們怎麼也沒想到在出了這麼一件天大的倒霉事之後,他們這個一貫搖葫蘆摸腚、※馬遛猴、根本就沒點正形的大侄子竟然如此迅速地就變得老成穩重起來了,說話也不像平時那麼帶尖帶棱的了,考慮問題也比較全面細緻了,大哥的優秀基因好像在一夜之間就注射和複製到了他大兒子的身上。

  「到底是大哥的親血脈啊,上陣還是父子兵,打虎還得親兄弟。」他們都這樣想了一下,心裡倒也著實熱了一會子。

  「要不這樣吧,」唐老三又想著索性把大局撐到底吧,於是他對著大侄子道,「反正咱最後正兒八經求的人是他兩橋,也就是那個白正源,陳向輝只是起個牽線搭橋的作用,所以我覺得拿1萬塊錢給他就差不多了,咱得把重點放在他兩橋身上,是吧?」

  「哎,大嫂,你看呢?」稍後他又欠屁股問了句。

  「星順他爸,」未等正經主陳燕蓉開口,一向謹小慎微的王秀莉就忍不住地提醒道,她總是能出其不意地惹人煩,「我覺得至於拿多少錢這事,還是聽咱大嫂一句話吧,你別自己就當家做主了。雖說咱平時給陳向輝家你來我往的,也沒怎麼斷過,不過那都是農村小來小去的事,這回咱大哥的事可是大事,嘻嘡不得啊,不能像平常那樣弄。」

  唐老三冷眼一看平時寡言少語的啞巴媳婦居然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變著法地反對他,不禁有些意外和氣惱,外加他要借這個機會強化一下自己替大哥出頭的英雄氣勢,於是他就大聲地訓斥道:「你個熊娘們懂什麼,你趕緊給我滾一邊去,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

  他這一聲突如其來的怒吼把王秀莉嚇得一個屁都沒敢再放,她就像平時一樣悄沒聲息地趕緊躲出去了,如同一個極度老實膽小的乞丐碰到了一頭牛犢子一樣的大型惡犬一般。唐老三見他老婆非常知趣地躲出去了,便迅速地轉過臉來像個沒事人一樣繼續對他大嫂道:「俺嫂,你接著說說你的想法吧。」

  「老三,你別那麼惡啊,」陳燕蓉面露不悅地說道,她著實有點看不慣老三在一家人面前也要裝腔作勢的做法,這個老三真是一點也不實在,「她三嬸子也是一片好心,又沒有別的意思,你回來好好地賠釋賠釋人家,啊。至於錢的事嘛,我看1萬塊就行,不前沉不後沉的,正中好。不過你去的時候也得給他說明,咱有情後補,以後絕對虧待不了他,別管到什麼時候,咱都忘不了他的恩情。再說了,這事說到底還不是他媳婦當家啊。」

  唐星偉馬上從身後背著的黑皮包了抽出了一捆錢來,直接放到堂屋中間那個髒兮兮的玻璃茶几上,然後半陰著臉道:「三叔,這個事就交給你了,你先跑一趟看看情況再說吧。」

  「這個就不要再提了,我心裡有數。」唐建英非常大度而又有些不耐煩地說道。他壓根也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他,他反正歷來都是這個熊樣,到老八十也改不了了,只不過他把剛才吐痰的事忘得太快了,在不經意間又來了一口,簡直把人都噁心死了。

  「那個,」他在自己爽完之後又道,「我看事不宜遲,也不能老是拖著,我這就去他家找他,看看他怎麼說,然後趕緊回來,咱再坐一塊好好商量商量。」

  言罷,他拿起茶几上的錢隨手裝進外衣口袋裡徑直就出去了,院子裡的大黑狗也沒表達自己的看法。陳燕蓉母子三人像送天神一般把唐老三送出堂屋門和大門,然後才惴惴不安地回到屋裡。

  唐建華長著一張標誌性的狹長馬臉,正如他大兒子唐星偉一樣,流起淚來總是比別人耗費的時間要長,而一奶同胞的唐建英卻長了一張正宗的國字臉,這個差別很是耐人尋味,頗有遐想的空間。作為中間的過渡狀態,唐建國非常符合邏輯地長了一張既不長也不方的中庸臉形,算是填補了老大和老三之間臉部差異的巨大鴻溝。據說擁有國字臉的人其咀嚼肌都特別發達,促使他們成為一個標準吃貨的硬體設備通常都發育得比較好。應此說法,唐建英就非常熱衷於大吃大喝,他是一個頓頓都離不開大酒大肉的人,特別是對於豬肘子、紅燒肉、燒雞、烤鴨之類的肥膩肉食和各種檔次的白酒有著一種近乎痴迷的偏好,大吃大喝起來通常讓旁人都震驚不已。他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人生在世,吃喝二字」,由此他也結交了一大幫子鐵桿的酒肉朋友,其中就包括陳向輝。陳向輝一向都是北櫻村的強力核心,唐建英把能和他一起吃喝玩樂當成一種無上的榮耀,因而經常樂此不疲地隔三差五地請他喝酒吃肉,吃肉喝酒,喝酒吃肉……

  作為很長一段時間內一直占著北櫻村某個含金量極高座位的陳向輝,他天然地擁有著一張舉世公認的標誌性大臉,那種臉是在標準的國字臉的基礎上抹去了刺人的稜角之後的模樣。大概是為了增添幾分所謂的威嚴和莊重,進入中年以後的這張老臉的主人刻意在下巴和腮幫子上留下了嚴格短於半寸長的花白鬍鬚。他留著一個看起來很有意思的鬍鬚,這一招使得他在全鄉所有同行當中樹立了一塊顯眼的牌子,形成了一種特殊的風格,也表明了他具有某種神秘的力量和氣質。正如謊言重複一千遍就會鐵定無疑地成為真理一樣,他幾十年如一日地裝模作樣和虛張聲勢,終於使得他和他周圍所有的人都認為他就是天生的操心命,大有一種君臨天下和捨我其誰的霸氣和龍威。

  北櫻村這位天然形成的頭兒無時無刻不在用他的言行和外表提示著所有在這塊地盤上生存的人們:他,陳向輝的尊嚴和權威是絕對不容許受到任何形式的挑戰和輕視的。如果有人突發奇想地對他表示出不敬和怠慢,那麼他早晚會讓對方付出相應的代價。他經常這樣告訴自己,同時也是告誡別人的一句話就是:「總不能什麼事都沒個大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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