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去白郡家做客(3)
2024-09-19 18:38:45
作者: 常山漸青
「這可是關乎我一生幸福的大事啊,」他又笑道,在她面前似乎只會如此傻笑,「白郡同志請你一定得認真點。」
「我是挺認真的啊!」她故作委屈地說道,把希望的曙光又點亮了一些,好把他照耀得更清晰,「我覺得剛才的歌詞就能非常恰當地形容徐榮這個人,你自己難道感受不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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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聽到你內心裡對徐榮這個人最真實的評價,」他隨即在表面上並費力地解釋道,雖然心裡都有點耐不住性子了,「而不是用這些雲裡霧裡的歌詞來代替。你千萬別不好意思啊,你說得越仔細越是對我負責任,越是顯得關心我的人生之路能否走好。」
「別介呀,」她直接反對道,一點都不領他的情,就是要堅持走自己的路,「你這麼一整,我就更不敢說實話了。你先不要給我這麼大的壓力嘛,我的肩膀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結實,還扛不起你的重託。我覺得我們還是隨便聊聊吧,因為有些事情從細節入手是最合適不過的了,那些蓋棺定論的話我還真不敢隨便亂說呢。這樣吧,你先說說你對她的印象,這樣好啟發啟發我,行不行?」
「我真是服了你了,剛才我給你說高峰的時候有這麼難嗎?」他再一次敗下陣來,反正他贏的時候也不多,也就不在乎這一回兩回了,儘管他心裡也委屈得要命,「你現在這麼不主動,可有點說不過去啊。不過算了,好男不和女斗嘛,我就先說說我對徐榮的總體感受吧。」
「怎麼說呢,」他接著就兌現諾言了,「我從她身上既感覺到一種平常少見的穩重和成熟,又體會到了一種被有意無意掩飾的活潑和任性。她就像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和一個三四十歲中年婦女的結合體,渾身上下都洋溢著一種錯綜複雜、風格混合、各種界限都不是十分明朗的意味。說她像一杯茶吧,這杯茶我分不清陳舊;說她像一杯咖啡吧,這杯咖啡我品不出苦甜;要說她深沉吧,有時候她說話很直率,一下就能說到點子上;要說她開朗吧,有時候她又表現得很沉靜,一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樣子。反正我老是感覺以她的那種外表來看,她不該是現在這種性格,或者說她的表現和我的心理預期並不一致。」
「你的感覺很準確,」她先肯定道,然後又努力地掩飾住自己心裡已經成型的評判結果在表情上的自然外露,同時用略帶調戲性的口吻問他,「不過問題是,你更喜歡她的哪一面呢?」
「這個事情我可說不太準,」他老實地說道,如同想像中的愛因斯坦在闡述廣義相對論一樣謹慎和認真,他當然也順帶著也想起了七匹狼著名的GG詞,「我覺得她的表現既是我所期待的,同時又是我所畏懼的。你比如說,一個未婚的女人表現得成熟一點到底好不好呢?」
「我覺得從通俗意義上來講這當然是好事了,」他自問自答道,「這恐怕也是大眾普遍的看法,這樣的話我們和這種人交往起來就能省不少心。可是另一方面我們可能又會擔心這種女人過於成熟以至於顯得太老練了,所謂過猶不及就是這個意思。同樣道理,對於活潑的個性也是如此,本來這是一個很好的品質,活潑的人容易交往,也顯得比較純真和率直。可是呢,我們有時候又會怕這種人活潑過了頭,說話太直,甚至不自覺地就帶著刺,以至於一不小心刺傷了別人……」
「現在,」他最後帶著一種祈求的眼神問道,「你應該能明白和體會我心裡那種十分矛盾和糾結的感受了吧?」
「我明白,同時我也理解你的感受,」她直接挑明道,似乎在明示他不愧是她的藍顏知己,「不過我要說的是你目前所有的這些感受,包括你的矛盾、困惑和擔心等情緒,之所以會產生,歸根到底都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你內心深處的不自信。因為你無法把握和掌控對方所表現出來的那些品性,你潛意識裡感覺你根本就駕馭不了那些東西,所以你才會這樣態度不明朗,這樣進退維谷的。或者說,你其實就是缺乏一種真正的安全感。」
「你好像比我還了解我啊。」他頹然地笑道,雖然內心裡覺得她說的也不過是大路邊的話,但這些話又不是一般人能說出口的,因為這種認識還是具有相當水準的,絕非泛泛而談。
「這叫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她下結論道,像個洞察一切的女神仙,「不過我還是相信你看我也比我看我看得更清楚更透徹,只是你顧慮到我的面子而不好意思當面說罷了,是不是這樣?」
「哪裡,哪裡,你這樣講可真是有點冤枉我了,」他隨即表示了不同的意見,以示自己還是有很高的思維能力的,「我對你可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啊,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說了。比如剛才對高峰的評價,我可是把能說的話都說了啊,一點都沒有保留,真的。作為一種補償和平衡,你趕快說說你對徐榮的評價吧,我正想聽呢。」
「好吧,那我就試著談談我對她的看法吧,」她用雖然表面上看著白嫩柔軟但實際卻很筋道有力的右手作勢在自己小心臟的位置輕輕地扇了扇,然後表情戲謔而又誇張地說道,「我還是頭一回在人家背後這麼嚴肅認真地評價一個女生呢,說實話我有點緊張,恐怕自己說得不夠客觀公正。我之所以會緊張完全都是因為桂卿你,你的終身大事就像一塊大石頭一樣壓得我心口都疼了。」
「不過算了,」她隨即又解釋道,看起來很是無所謂,「反正你也體會不了我的心情,我就豁出去了,扯舌頭就扯這一回吧。」
「據我所知啊,」她稍事停頓了一下,飲了一大口跑了味道的啤酒以壯聲色,然後接著道,「她以前在北溝鄉談過一次戀愛,我說的這種談是指真刀真槍地談,而不是那種曖昧的膚淺的一廂情願的關係,你明白的。當然了,後來她和人家肯定是分手了,不然也淪落不到和你相親的地步。她給你的那種雙面甚至多面的獨特感覺,其最大的可能就是來自她以往的那次戀愛經歷,因為初戀對於任何一個女孩子來講都是刻骨銘心和難以忘懷的,影響特別重大。當然了,我只是猜測那可能是她的初戀,其實我是沒法嚴格確定的。據說,是男方的家長堅決不同意他們兩個在一起,而這個時候那個男的態度又不堅決,總是猶猶豫豫、閃閃爍爍的,沒有點主心骨,所以最後他們倆的感情就理所當然地掛掉了。」
「我知道,」她換了個姿勢後又道,「我一旦把這些話說出來就等於是在你的心口上撒了一層土或者添了一層額外的煩惱,甚至可能是埋下了一種不可預測結果的重大隱患。不過對此我一點都不後悔,因為我覺得你能正確理解我的意思。同時我還認為你這個人還不至於因為我的直白而不分青紅皂白地就去誤會或者委屈她,你肯定不是那種心胸狹隘想不開的人。另外就是她家雖然也是北溝鄉的,但是她平時卻很少住在自己家,她基本上是整個地住在徐部長家,平時沒事了就幫他們乾乾家務什麼的,也算是半個保姆吧,我只能這樣講了,也沒怎麼冤枉她。」
「要這麼說的話,」他突然發現了一個很好玩的新問題,便脫口而出道,「那她每天上班都要從縣城趕到北溝,而我每天上班都要從北溝趕到縣城,我們兩個其實是天天都在同一條路線上背道而馳,不過奇怪的是我倒是沒怎麼在路上碰見過她。」
「原因很簡單啊,」她天真地解釋道,並覺得這確實是個笑話,「肯定是你們之間有個時間差,一個來得早點,一個去得晚點。另外就是,你難道沒發現嗎,出了縣城往東去北溝鄉和去你家北櫻村那個地方是一個三叉路口,你們兩個至少有接近三分之一的路段是不重合的。」
「等等,這回誰要說你不是克格勃,我就給誰急。」他道。
「你是說我適合做特工嗎?」她再次無所謂地笑著問了一下,然後又道,「你真是太逗了,我只不過是稍微動腦子分析了一下事實而已,根本沒有你想得那麼厲害,是你自己對一些細節視而不見的。」
「你稍微動動腦子就知道這麼多,」他拍馬屁道,「還分析得這麼準確,那你要是沉下心來干一件事情,還有別人的活路嗎?」
「你別那麼誇張好不好?」她心裡感覺有些不舒服,就直白地說了出來,好讓他知道知道,「你要是想繼續聽的話就閉上嘴巴張開耳朵好好地聽,要不就算了。」
「想繼續聽。」他趕緊表示道。
「哎,對了,桂卿,我問你個小問題,你說一個單位里誰最聰明,誰最愚蠢啊?」她卻轉口說了另一件事,掃了他一次興,「我是指一般而言,就是普通的單位,普通的人群。」
「這個問題還真不太好回答,」他一邊迅速地開動腦筋想著怎麼回答,一邊卻又不得不承認他真的不知道她想要的答案,甚至連往哪個方向思考都絲毫不得要領,他在她面前總是盲目的,不自信的。
「答案其實很簡單,」愣了一會兒她終於揭秘道,也不知道她這麼說有什麼特別的意義,「一把手最聰明,除非他不是一把手。職位最低的人最愚蠢,除非他升到了更高的級別,才能逐步擺脫自身的愚蠢。」
「此話怎講?」他純純地問。
「一把手為什麼聰明啊?」她自問自答道,「原因無外乎有以下兩點:一是他占有的信息和資源多,因為想給他打小報告的人多了去了,好多人想接近一把手都還輪不上呢;二是因為他是一把手,所以他聰明,結果就是原因,原因就是結果。」
「你這第二個原因有點無賴吧?」他笑道。
「一點都不無賴啊,」她特別認真地反駁道,同時覺得他在個別問題上確實有點不太開竅,「這個問題也可以反過來論證,如果一把手不聰明的話,那麼他是怎麼當上一把手的呢?他既然能幹到那個位置,這就足以說明他必然有過人之處,不然的話,你那麼聰明你怎麼沒當上一把手呢?」
他聽得有點發呆了,他必須得好好地消化一下她的這番詭辯,而不是僅憑她那充滿自信與驕傲的強勢語氣就輕易地接受她的所謂高見或者是謬論。不過他沉思半天的最終結果卻是,他堅定地認為她的邏輯無可挑剔,她說得很對。不用再問,愚蠢的人之所以愚蠢,原因不外乎那兩條,信息的閉塞加上資源的貧乏和既是原因也是結果的位置低下與人格卑微。同時他也明白了她突然講起這個事情的原因,那就是要告訴他為什麼她能知道那麼多的事,特別是關於徐榮的情況,就像關於高峰的情況,他剛才不是熱情主動地向她說了個乾乾淨淨、徹徹底底了嗎?可想而知,在她面前像他這種人該會多到什麼程度,他覺得至少應該不輸過江之鯽。這就是她的先天優勢,他這輩子脫了褲子也追不上了。
「要按照你說的情況來看,」為了在她面前挽回點面子,他故作成熟地分析道,「徐榮既然要找對象,至少從她的內心來講她必然要找一個比她原來談的那個男的條件要好一些的人才行,不然的的話她一定會很鬱悶的,就像吃完甜東西就不想再吃苦東西一樣。」
「漂亮!」她用最簡短的詞直接讚美了他,「所以你也不用太看低了自己,你的條件肯定比她原來談的那個人要強很多。」
本來她想說「她原來談的男朋友」的,但是一想到用「男朋友」這三個字對他來說未免有些太絕情了,她當然不忍心再刺激自己的好朋友,所以才用了「那個人」這三個字。她注意到,他也沒用「男朋友」這三個字,而是酸酸地用了「那個男的」來指代。
「這麼說,我還必須得很榮幸了?」他自嘲道。
「你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心安理得地『榮幸』一下,」她又不失時機地鼓勵了他一下,這也是她的強項之一,「而不用表現得這麼酸酸的,這有失你一貫的紳士風度。這就好比你絲毫都不應該介意她曾經談過戀愛一樣,如果你不小心介意了,就說明你的胸懷不寬,你的氣量不大,就說明你是個小心眼的人,其實我也不喜歡這種人。」
「那是世俗的主流的一般的看法,」他雖然反駁得不是太明顯太激烈,但也是很認真地反駁了,對於她的某些觀點他是不能苟同的,「我對這種看法保持中立,我不發表任何意見,我沒有任何傾向性的感受,因為這種事太敏感了,可以說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蠢者見蠢。」
「桂卿,在我面前你就不要掩飾了,」她當頭給了他一棒,當然也是為了幫他認清自己,「你不僅在意而且很在意,你是瞞不了我的,在這一點上我甚至比你都更清楚你的內心,你不相信女人的直覺嗎?」
「我肯定不相信你的直覺,」他有意繞了一下彎,覺得這樣很好玩,其實心裡已經認輸了,「因為你不是人,你是天上的神,神出鬼沒的神,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神神秘秘的神。」
「罵我呢,是吧?」她當然知道好歹,於是反射般地笑道,「我給你一次機會,看你會不會改正。」
「你是哪裡來的仙女啊,又何苦下凡來到人間,來折磨我這麼一個目光短淺、粗鄙淺薄的凡夫俗子呢?」他神神叨叨地說道,又是恭維又是調侃的意思,顯得心浮氣躁,「你確定你不是下來拿我這種人窮開心的嗎?你確定你會眼睜睜地看著我不合你的胃口而一點都不生氣,一點都不感到無聊嗎?」
「張桂卿同學,請好好地看著我!」她換了一種非常本地化的搞笑的腔調命令道,「請不要隨便褻瀆你心目中的仙女形象好不好?這是你當前最大的責任和義務,你必須得扎紮實實地履行好,畢竟本姑娘下凡一次也不容易,你必須得好好地珍惜。」
「阿彌陀佛,披薩保佑,我對你的敬仰蒼天可鑑。」他道。
「我覺得吧,」她突然有點傻乎乎地說道,竟然沒考慮到一些不好的後果,「要是把你身上的優點和高峰身上的優點結合起來的話,那將是一種完美無缺的理想狀態。」
她的芳唇里冷不丁地甩出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來,然後她整個人都好像沉浸在一種對三月春光之類場景的美好遐想當中,這令他頗為意外,覺得是自己聽錯了話並會錯了意。
「其實換個角度來看,」他「嗤」地笑了一聲後,又類比道,「要是把我身上的缺點和高峰身上的缺點糅合在一起的話,那將是多麼可怕的一種狀況呀。一想到這一點我就不寒而慄,每個毛孔里都感覺像是被塞滿了三九天的寒冰,灌滿了冷冷的西北風。無論誰和這種混合人接觸起來都會感覺痛不欲生、難以忍受的。」
「白郡,你怎麼會有這種不上檔次的想法呢?」見她一時無語,他提高了聲音以便把她從一種若有若無的沉思中拉回來,這也是他的責任和義務,「這可不是你的風格呀。」
「再聰明的頭腦有時候也會迸出來極其愚蠢的想法的,更何況我這樣一個天資愚鈍、有口無心的人呢?」她及時地自諷道,看來已經醒悟過來了,「你不會真覺得我有什麼了不起的吧?你要是真想長長久久地和我做個知心朋友的話,就應該把我請下你心中所謂的神壇,如果你心中曾經有過,現在依然還有這麼一座神壇的話。」
「同時,要把我看得更庸俗一點,甚至更愚蠢一點,」她刻意強調道,「只有這樣,我在你面前才能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地活著,我才能輕鬆自如地展現一個完全真實的自我。一樣道理,對於你來說這也是一種徹底的解脫,我們都不是超市的塑膠袋子,根本就用不著裝,一點都用不著。所以呢,我有時候說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來,你也不要感到特別吃驚或者意外,以為我是不是有點神經質什麼的,其實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我是拿你沒當外人。」
「你真的多想了,」他連忙解釋道,唯恐她誤會了,雖然也知道她壓根就不會誤會他什麼,「我不僅不會感到吃驚和意外,想反我還特別喜歡你的這種『無厘頭』,因為本性和真面目都是留給最知近的人看的,而面具和偽裝都是留給外人看的。關於這一點我很清楚,你應該比我還清楚。來,為了這個顯而易見的共識,我們干一杯吧!」
「希望我們兩人永遠都以最真誠的面目對待彼此!」她異常認真地緩緩說道,這不像是玩笑話。
「決不食言!」他回道,很義氣的樣子。
「砰」,一聲清脆的撞擊聲響起,兩人一飲而盡。
「你的耳鳴是不是還那樣,一點都沒改善?」虛無縹緲和難以把握的東西不僅談起來費神費力,而且理解起來也容易出現偏差,所以他準備聊點實際的內容,於是他抓住她最煩惱的事情問起來。
「如你所想,一切照舊,」她很無奈地點點頭道,就差眼裡流下苦澀濕鹹的淚水了,說話都有點語無倫次了,「沒完沒了地日夜響個不停,搞得我苦不堪言,煩得我都沒法再煩了,有時候恨不能一頭拾牆上去,不活了。我都看過不知道有多少家醫院的耳鼻喉科了,絕大部分醫生都說沒什麼好辦法治療,搞得我早就絕望了。他們老是讓我腦子裡不要總想著這事,多想點開心的事情,說是既然改變不了的東西又何必老是關注呢,這樣只有壞處沒有好處,其實哪是我老想著這事啊,是耳朵它一直不停地響,我根本就沒辦法啊……」
「上次我給你說的酸棗子已經炒好了,」他問前邊那句其實是為了說出下邊這句話,卻沒想到又勾起了她那麼多的痛苦,因此他覺得更有必要及時轉移一下話題了,於是便道,「明天我帶給你,你用開水泡著當茶喝,又酸又甜很好喝的,就算治不好你的耳朵,喝它應該也沒什麼壞處,據說是安神又補腦,我覺得應該有點效果。」
「太謝謝你了,真是太麻煩你了。」她本能地客氣道,想要破涕為笑卻做得不夠好,不過倒是顯得更有趣味了,讓他又生歡喜心。
「咱倆還客氣什麼呀?」他回道,心裡很想將這種酥麻的狀態長留下來,「再說了,這玩意也不值錢,在俺家那片漫山遍野都是,花不了什麼功夫就能採集不少,曬乾之後略微一炒就行了。其實恁老家前後的松山柏山上也應該有不少酸棗子樹,可能你沒時間去摘。」
「有倒是有,就是總也不見結果,」她微笑著解釋道,似乎很快就忘記了耳鳴的事,看來也是練出來的本領了,「不如恁家那邊的山上結得多結得好,我覺得可能是這邊的酸棗子離縣城近,所以都變異了的原因,就像大棚里的菜永遠不如露地的菜好吃一樣。」
「野生的東西都比較怕人,」他信口開河道,打算說到哪裡算哪裡,或者根本就沒什麼打算,只要能和她在一起說就行了,「就像山溝里的人乍一進大城市生活很不習慣一樣。比如說我吧,我就特別喜歡在北櫻村這樣的山旮旯裡面住,就是覺得在自己家裡最踏實,最舒服,我哪裡都不想去,外地再好我也不想去,離家越遠我心裡就越彆扭。」
「嗯,能看出來,」她實話實說道,有點覺得他這樣講是沒出息的家鴨子作風,「你的這種戀家情節還是挺濃的,就是故土難離的心理比較嚴重。不過一般人還是熱衷於往外走的,特別是年輕人更是如此,你看那些出遠門打工的,來來往往的總是絡繹不絕。」
「可能是我沒什麼大出息頭的原因吧,」他遂了她的心愿,果然承認了自己的沒出息,他也不覺得掉價,「反正我是不喜歡到大城市去發展,甚至連鹿墟市我都不願意在那裡混。我只要離開青雲縣,離開北溝鄉,甚至只是離開北櫻村,我就覺得自己像一艘獨自離開地球永遠不再飛回來的宇宙飛船一樣,感覺心裡特別的茫然、荒涼、孤獨和失望。你應該能想像得到,一棵長在石頭縫裡的酸棗子樹被別人硬拔下來移栽到花園裡的那種彆扭的感受。」
「你雖然說得有點誇張,」她善解人意地笑道,似乎在生動地想著自己幻化成酸棗子樹的情形,「但是我很能理解你的意思。我之所以能在縣城生活下來,只不過是在戀舊方面比你稍微心狠了一點而已,或者說我對新鮮事務的渴望比你更強烈一點,接受新鮮事物的能力也略勝你一籌而已。當然了,其實從前我們生在哪裡和住在哪裡,我們自己是當不了家的,我們只能是有想法而沒辦法。不過以後就不一樣了,我們都長大了,已經有了一定的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的能力了。雖然我們不一定能完全實現自己的想法,但是至少比過去完全被動地接受要強多了。比如說婚姻這件事吧,對於女人來講那絕對是第二次投胎,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如果說出生在什麼樣的家庭環境由不得人自主選擇的話,那麼找什麼樣的對象或者找什麼樣的家庭其實還是有很大選擇餘地的。所以我們在婚姻問題上都得要格外慎重些,不光女人要慎重,男人更要慎重,你說對嗎?」
「男人女人都是人,」他從哲學的高度總結提煉道,他總是不由自主地這樣做,似乎是一種不良的癖好,縱然想改也改不掉,「是人就有好和壞,就有高和低,只要你擦亮眼睛就不會犯太大的錯誤,就算找不到心中最理想的那種人,最起碼也不會差太多。」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吧,」她有些頹廢地說道,一改平日裡的樂觀和積極,不經意間又展現出了多面體中的另一面,「這事究竟誰能說得清呢?還是一切都隨緣吧,順其自然是最好的了,雖然我並不是一個嚴格的宿命論者。我這個人表面看起來性格當中有很多堅韌和頑強的成分,其實我自己最清楚我內心深處到底有多麼的脆弱和無助。很少有人相信我也會有彷徨、沮喪、消沉或者手足無措的時候,因為很少有人能真正走進我的內心世界。就像在一個惠風和暢、繁花似錦的艷陽天裡,有誰會想到這裡也有夏日的狂風暴雨和冬日的嚴寒肅殺呢?」
他想到了邊雪山,他知道她的意思。
也許眼前這個光彩照人、鮮艷奪目的女同學已經對自己的男友心生倦意和懊悔了也不好說,他能看出來的是她對自己目前的處境至少是不太滿意的,儘管還談不到很厭煩的程度。這些都是可以預料和推測的事情。從他知道邊雪山所扮演的角色那一刻起,他就堅信她絕對選錯了人。他覺得她現在就像一個居然在人生最重要的考試當中犯了一個最低級最不能饒恕且最不能被理解的錯誤的尖子生一樣。對此,他曾一度把她在自己心目的地位給降低了不少,他覺得他心中那個潔白晶瑩、高聳入雲的珠穆朗瑪峰頂峰已然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火山灰,而那層令人討厭的灰燼會和它所覆蓋的終年不化的冰雪一樣長壽,在其有生之年都會使得山尖的冰雪難以重見天日。那種悲涼絕望的情景,他不願意去想像。
「每個人的心靈里都有一片只能自己耕耘和照料的自留地不能輕易地向別人開放,」雖然此時沉默是最好的表達方式,但是也不能無休止地讓談話氣氛陷入到逐漸瀰漫擴張開來的抑鬱和苦澀當中去,所以他還是最先開了口,他既像是在勸慰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超度自己,「你可以在這片自留地里種各種莊稼,也可以養各式各樣的鮮花,甚至可以把它打造成一小片風景優美的綠色森林,或者乾脆不去管它,任它自由自在地長滿各種灌木和野草,從而成為一片蒼茫的荒原,只要你願意。這塊自留地的風景越優美、層次越豐富、面積越遼闊、背景越深遠,你的內心就會越強大、越高貴、越堅強,你對外界的依賴性就會越小。就算是有一種你暫時無法控制的外力把你強制性地放在一個與世隔絕的環境當中,或者是迫使你處在一個常人難以忍受的逆境當中,你也依然能夠活得很好,活得很有滋味,而不至於被漫無邊際的重重無聊和苦悶折磨死或者被逼瘋。其實從本質上來講,我覺得人生最重要的目的之一就是來建造這樣一座內心的自留地,而不是捨本逐末地去追求一些看起來很實際但其實對塑造心靈之境沒什麼用處的東西,比如過多的物質享受,過高的肌體欲望等等。」
「人是分層次的,」他又道,不知不覺中似乎偏離了剛才的跑道,「聰明人往往能爭會搶,智慧的人不爭不搶,俗世中的修羅大仙則會悄沒生息地把你想要的東西送到你跟前,而且還不要你感激,不會讓你內疚,始終讓你覺得如沐春風,他則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她純淨如水的眸子裡頓時閃現出迷人的光彩,她那均勻細緻的額頭也仿佛在突然間變得更加光潔明亮起來了,一種如溫水般的暖流很快涌遍了她的全身。多年來,她在朦朧意識中所能忽明忽暗地體驗到的一直以來時隱時現地縈繞在腦海中的感覺,被他直言不諱地說了出來,她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匹剛剛卸下背負已久的重擔的駿馬,既歡欣而舒暢又快慰而沉醉。嚼在嘴裡的米飯也好像被心中的美好感覺發酵了一樣,從而散發出一種沁人心脾的芳香,周圍嘈雜的人聲好像也已經變得不再那麼煩人了。儘管她知道他的話也沒什麼特別之處,但是她還是愛聽,由自己信任的朋友說出自己的切身感受絕對是一種非常奢侈的享受。
「如果有人能懂得欣賞你的那片自留地,」作為對他前邊一番話語的一種深切贊同,她認真地補充道,而並沒有回應他後邊的話,想來是一心不能二用,「自然是很美好的事情,也是很值得慶幸的,但是如果碰不到懂你的人或者遇到了那些肆意踐踏你心靈樂土的人,那麼我覺得最好的應對方式就是把通往這片自留地的大門緊緊關上,同時把籬笆牆牢牢地紮緊。如果是我,我寧可讓它因為見不到陽光而荒蕪,也不會任由我不認可的人來踐踏其中一根草一棵苗的。」
「捍衛自己的心靈秘境,」他會意道,頭上似乎閃爍著一種莊嚴神聖的光環,像是被某位高僧特別加持了一般,「就和捍衛自己的人格尊嚴一樣重要。有時候我寧可吃盡天下苦頭,獨守內心的寧靜和充實,也絕不會因為貪圖一時的繁華和虛榮而出售自留地里豐富物產。這片土地里所有的果實和風景都只能留給真心實意地欣賞它的人以及我自己,除此之外它不會也不應該向任何不相干的人開放。我不怕別人說我固執和迂腐,對於那些不喜歡的人,在內心深處我從來就不會遷就半分,儘管在表面上也許我會退讓得很厲害,甚至看起來特別的軟弱可欺,特別的窩囊無能。我心裡越是鄙視的人,我越是不願意搭理他們,越是不願意和他們有什麼交集或者發生什麼爭執,因為他們連和我爭吵的待遇都不配享受。最深的鄙視就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惟沉默是最高的輕蔑。」他又補充道。
「桂卿,你的某些品格就像寶石一樣珍貴,」她說的都是心裡話,也都是她從來都沒說過的,他明白,「這也是我喜歡和你深入交往的根本原因所在。但是現在你已經徹底踏入這個現實而又殘酷的社會了,社會其實就是一個很大的染缸,什麼奇葩的人都有,什麼稀奇古怪的事都會發生,希望你能永遠保持現在的這種氣質和秉性,而不要像大多數人那樣在不知不覺變得庸俗和無聊起來。當然了,我並不是要你時刻保持著你的稜角和硬刺,那些東西確實不好,因為既會傷害別人也會傷害你自己,必須要儘快地將其磨平或剪掉,我是說要你始終保持你那顆最真最純的初心,千萬不要被外界的不良環境改變了它本來的顏色或者銷蝕了它本來的光華。有時候為了實現這個最基本、最樸素、最寶貴的願望,我們甚至要作出很大的犧牲和讓步,這些都不要緊的。我們很多迫不得已的行為表面上看起來是背離了我們當初的本意的,但是沒辦法,我們有時候只能以退為進才能曲折地呵護住我們內心那羸弱不堪的一點點理想。這或許正是我們做人的悲哀所在。」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她苦笑了一下補充道,就像剛咽下一小撮新鮮黃連的樣子。
「桂卿,你不會覺得我這樣講有些做作和虛偽吧?」隨後她又多此一舉地問道,小小地破壞了一下他們之間信任的基石,「或者說是說教性太強了,有點好為人師和自以為是?我想你能明白我的內心的,我不應該有這個擔心。」
「就像你明白我的內心一樣。」他答道。
「那是最好不過的了,」她笑得很燦爛很滿足,當然也很安詳,與她鮮嫩光潔的年齡有些不太相稱,「這是一種最理想的狀態,它很難得,可遇而不可求,只發生在對的時間和對的地點——」
「和對的人,」他搶著再次補充道,相交甚好的樣子溢於言表,「我們一生中遇到的所有的人,其出場順序很重要,早了晚了都不行,必須要恰到好處才行。」
「是啊,恰到好處才行,」她喃喃地重複道,「就如同喝酒要喝到微醺的狀態才行,太過清醒和太過糊塗了都不好。好了,謝謝你願意耐著性子聽我胡扯,我認為,你確實是一個好聽眾。」
「你要是胡扯,那我就是說夢話了,」他謙虛道,心中忽然有些戀戀不捨的意味,「聊天嘛,又何必太在意說得好不好和對不對呢?如果一個人都不能正確地理解你的話,知曉你的真實意思,那你還有什麼必要再和這種人多廢話呢?懂你的人自然會懂你,對於不懂你的人你也沒必要去和他再浪費那個口舌,對不對?」
「桂卿,我們談點別的吧,」她隨後提議道,面容和語氣都有些疲倦的意味,「省得光說這些形上學的東西太累腦子了,好不好?你們單位最近是不是要大調整了?」
「調整?」他傻乎乎地疑問道,半天才明白是怎麼回事,「是有這麼回事,不過具體的情況我就不太清楚了,你消息靈通,你說說看怎麼個調整法。」
「看來你真是不太關心這些事情啊,」她說這話時並沒有看不起他的意思,只不過是再次認可和確認了一種既成的事實,「縣裡準備撤銷水利局改為水務局,同時把城鄉供排水等其他涉水事務都納入新單位統一管理。換句話說,就是你們單位的權力又大了不少。」
「這和我關係不大,」桂卿這種直來直去的說話方式就是有點不惹人喜,這次也不例外,「我充其量就是在寫文字材料的時候增加些內容罷了,對於單位來講無論是增加權力還是減少權力,真的和我沒有一毛錢的關係,再說了,我從來也不關心這些事。」
「你說得也對,」她不想和眼前這個年輕的肉頭太較真了,便無所謂地附和他道,「對你來講干好自己職責範圍內的活就行了,誰愛幹嘛就幹嘛去吧,反正你也不想去趟這裡邊的水。」
「首先是我趟不進去,」他果然是個真正的肉頭,此刻說起話來更肉了,簡直有些不可理喻,「其次才是我不想趟的問題。當然了,以我的性格我是能趟也不趟。比如這次調整吧,我也就是負責把揭牌儀式上的講話稿弄好就行,其他的事我連邊都偎不上,所以我才懶得去打聽具體的操作情況呢。你說這裡邊有我什麼想想頭啊?」
「其實你們單位每年運作的資金可不是小數,」她有意和他對著來,似乎要戲弄戲弄他,便這樣說道,「說它是第二那個局一點都不過分,另外就是你們單位的人際關係比較複雜,人事鬥爭也很激烈,在縣裡比較出名,只是你這個外人不大了解而已。」
「別說是在第二那個局幹了,」他就是這個德性,爛泥扶不上牆,狗肉上不了桌子,「就是在第一那個局干,我也不願意接觸那些狗撕貓咬的事情,我既沒有那個本事也不是那種人,有時候我連個看熱鬧的旁觀者都不願意當,我就當好我自己就行了。」
「你這樣做,」她好意地提醒他道,儘管有時候她自己也未必就能都做到位,「別人會說你故作清高假正經,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雖然你主觀上不想參與其中的想法總體上來說是對的,因為一旦陷進去就很難再拔出來了,但是我還是想鄭重地提醒你一下,如果你這樣時間長了有可能會被別人孤立的。當然了,也許這種孤立恰恰就特別地適合你也不好說,反正也不是人人都熱衷於爭名奪利的,有時候吃虧說不定也是一種福。」
「還有一點,」她又靈光一閃地提醒道,「你現在是在辦公室工作,離主要領導很近,這是一種天然的優勢,其實你完全可以稍微用點心好好地把握一下,然後就能混得不錯的,至少不會被某些別有用心的人欺負得很厲害。我說這個意思既是提醒你,讓你注意到你的優勢所在,同時也是告訴你,要你留心一下你身邊潛在的危險性,省得到時候受到不必要的傷害,那就不好了。」
「願聞其詳。」他說得有些心虛,似乎頭上正懸著的一把利劍馬上就要落下來刺穿他的頭顱和身體了。
「換句話說就是,」她更加深入地說道,聽起來很在理的樣子,「你現在其實是處在矛盾鬥爭的漩渦裡面,處在暴風眼的位置,你明白嗎?你目前之所以感到風平浪靜,一切都很尋常,就是這個原因。其實呢,現在恁單位里的各種力量都在暗地裡互相較量,唯獨風暴的中心看起來最平穩,最祥和,最平安無事。」
「不過俺局長這陣子看起來也沒什麼特別的表現啊。」他道,是在說單位里的一把手姜月照,一個看起來與世無爭的人。
「要是連你都能看出來他的喜好和意圖,」還好,她沒直接說他是個天生的傻子,總算是留了點面子給他,「那他就不是一把手了。我這不是說你缺乏足夠的洞察力和敏感性,而是說你們局長太擅於調和各種矛盾了。你想想,他光干一把手就干多少年了,他其實早就成精了。」
「我覺得你可能誤會他了,」他這個戀舊的傢伙竟然莫名其妙地為姜月照辯護起來了,就因為對其有不少好感,「他好像不太熱心局裡的這些雜事,整天一副超然世外的悠閒樣子,整個一甩手掌柜啊,大事小事都不怎麼往心裡放。」
「我承認他確實是那種性格,」她還是想再幫他進步進步,拓展一下他的思路,畢竟她還是很在意他的成長的,於是便道,「而且他也確實不會主動干預一些事情,但是桂卿你要明白,他的放任自流和他的不管不問其實也是一種態度,也是一種影響,別人利用的也正是他的這種態度和影響。他在玩太極推手,別人也在玩他,一切都在較量當中,只有你天天稀里糊塗地幹活,不抬頭看看方向。」
「那照你這麼說的話,」他這樣說就有點抬槓的意思了,因為他其實已經接近理屈詞窮的地步了,「不管一把手是積極作為還是消極躲避,都能深刻地影響一個單位的利益紛爭?」
「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她很大度地說道,並不在意他的反駁之意,似乎她早就適應他的壞習慣了,「只要你處在那個位置上你就會深刻地影響到別人的切身利益,無論是好的影響還是壞的影響,你想躲都躲不了,就算是你辭職不幹了,你這個辭職的舉動都有可能深刻地影響到某些人的重大利益,明白嗎?」
「噢,這就是無官一身輕的來歷吧?」他調侃道。
「所以說,處在那樣的位置上而又不會做事,」她說出了她以為的真相,也是她多年來的心得體會,她從來都不輕易說出口的東西,「其實是一件既折損自己的陽壽又增加戾氣的很不好的事情。哪怕是再好的人也會在無形當中損害其他某些人的切身利益的,也是會遭人忌恨的,所以也就很難有一個好的結果了。有句古話說得好,一輩子當官,七輩子做馬,就是這個意思。當然,那些讓大家好特別痛恨的傢伙們就更不用說了,他們當中真正能得善終的又有幾個呢?他們冒著被殺頭的危險得來的錢,最後也不過是被用來變相地扶危濟困罷了。」
「哦,這個說法倒是挺新鮮的。」他確實孤陋寡聞。
「你想啊,」她繼續指點迷津道,儼然一個大徹大悟了高人,「大壞人幹壞事弄來的錢如果他不花出去,那就是一堆廢紙啊,對不對?如果他花出去的話,那麼他花在誰身上就等於是支援誰,對不對?生活中有時候往往會出現這樣奇葩的生態鏈,大壞人拿錢去包養小情人,小情人再拿錢養小白臉,小白臉再拿錢去找小妹,是不是?」
他不懷好意地笑了,生態鏈的說法實在有趣。
「你不覺得這事很可笑嗎?」她直指他心道,也是對自己一番說辭的進一步肯定,「但實際上還真有這種情況發生,雖然其比例並不高。當然,我只是舉個簡單的例子來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大壞人的錢最終是會花出去的,到頭來也不過是給別人做嫁衣罷了。他們這些人看起來很富有,很風光,敞面得要命,其實他們的內心很貧乏,精神也很空虛,思想負擔也很重。某種程度上講他們自身其實也很可悲和可憐。又當然,對大傢伙來講他們也是很可恨的,你知道,大傢伙最恨這種人了,雖然這種恨往往帶有很強的膚淺和無理的意味。」
「你說得很對,」面對她邏輯嚴密、用詞精當的論證,他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不過這個話題有點太沉重了,我覺得還是等過一段時間我在單位幹上個一年半載的再來探討它似乎更合適一些,現在來講我還沒有資本和你平等深入地討論這個問題。」
「好啊,我隨時可以接受你的召喚和邀請,」她熱切地回應道,好像對他的任何話都感興趣,在極端情況下甚至都可以犧牲作為女生的尊嚴,「只要你有興趣聽我瞎叨叨,本人絕對樂善好施、毀人不倦。不過呢,有一點你要注意,千萬不要太迷信本姑娘啊。我說的話也不一定全對,這都是我個人的一點非常膚淺幼稚的看法,僅供你參考。俗話說兼聽則明偏信則暗嘛,希望不會誤導和扭曲你的三觀。我只是你生活中的好朋友之一,我可不想當你職業中的教唆犯。」
「白郡,你多慮了,」他覺得自己有義務表白或者澄清一下,以便使當前的情況變得更加精確和明朗,也好使稍顯笨拙的他理解得更順暢一些,「我的三觀目前還沒完全成型,還有很強的可塑性,你有足夠多的機會對我施加各種影響。雖然我已經不再是一張真正意義上的白紙了,但是你依然可以在上面書寫最新最美的畫圖。在我漫長的人生記憶里能夠烙上你的獨特標記,我感到非常榮幸。」
她聽完這話嘴裡的一口米飯差點噴出來,她非常開心地笑了起來,那笑容好像抹了最新鮮醇厚的蜂蜜一樣甜美。
「桂卿,我覺得你一定能和曉櫻聊到一塊去的,」余笑未了,她又斗膽半開玩笑道,確實有點不像話,「因為你們兩人都屬於那種表面看起來文文靜靜、沉默寡言,但實際上遇到合適的場合又特別會說的人,而且平日裡能夠有機會欣賞你們說話的人並不多。」
他暗暗自我嘲笑了一下,他想她大約是想用「悶騷」這個詞,只不過是礙於面子還沒好意思直接使用它而已,她閒著沒事可做的時候還不知道怎麼編排他呢,這都是可以想像的事情,畢竟有些話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說的人心裡明白,聽的人頭腦清楚就行了,要知道,嘴上說出來的東西和心裡想的東西絕對是可以不一致的,而且,實際上,要想做到一致也是非常困難的,或者根本就辦不到。
「你乾脆說我和她像兄妹得了,」他湊趣道,覺得這樣說應該比較恰當,就像是一種極貼切的比喻,「這樣多直接啊,而且還很形象。當然了,這首先得人家曉櫻願意認鄙人當大哥才行,不然的話那可就是我心裡沒數,自作多情了。」
「她是我的死黨兼閨密,」她恰如其分地出賣了曉櫻,充分體現了閨密兼死黨的價值所在,「我當然最了解她了。這事你就放一百個心吧,做她的兄長,你絕對夠格。」
「夠格?」他笑道,「我差點聽成了狗哥。」
「你要是狗哥,那她豈不是成貓妹了嗎?」她開懷大笑道,一時間都忘了捂嘴遮羞,其實她笑起來不如不笑好看,「我看你是東西的耳朵南北聽,橫豎都是聽不清啊,也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心。」
「聽不清不要緊,好歹我不耳鳴,比你要幸福點。」他道。
「桂卿,你也太壞了吧?」她滿臉的不高興,很好的興致被他一句話就給敗壞了,猶如晴空里突然來了場攜裹著大量沙石和樹葉的暴雨,「我剛剛把耳鳴的事忘掉了,你這會子就又提起來了,你存心要和我作對是不是?」
「你把我們一對俊男靚女硬說成狗哥貓妹,我小打小鬧地戳戳你的弱點怎麼了?」他針鋒相對道,嘴上雖然還在硬皮,心裡其實已經在道歉了,他知道那種滋味並很不好受,他並不是存心要和她過不去,「再說了,你的耳鳴一直就存在,和我說不說的又沒有直接關係,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這個事你不應該賴我頭上啊,是吧?」
「哼,還狡辯,真是的!」她說這話時顯得真有些生氣了,於是那些生氣的表情當然就是假的來,連傻子都明白這一點,她這次裝得太不像了,她本來就不善於弄虛作假,「你不提這個事我就想不起來,我想不起來就相當於沒發生,沒發生的時候對我來說就是平靜的。而現在呢,是你打破了我原本非常難得的平靜,這就相當於揭我的傷疤,你自己想想,你怎麼就不是罪魁禍首呢?」
「好吧,我承認,」他就喜歡承認錯誤和坦白事實,尤其是在美女面前,只要有這等好機會,他就絕不會放過,他以為這是他歷經艱辛才獲得的榮耀和光彩,「我不光有罪,而且還罪不容赦,讓別人想想就氣得慌,所以,現在,要殺要剮就任憑你發落吧,我要是眨一下眼睛都不是你心目中的英雄好漢,都不配做你的好朋友。」
「嗯,這還差不多,我暫且記下你的過,」她瞬間便寬容了他,就和鬧著玩似的,「等我哪天想好了再仔細地懲罰懲罰你。」
「全世界有好幾十億人,」他逞能道,也是變著法地討好她,「能得到你親自懲罰的人該有幾個啊?仔細想想我真是太幸福了,今天果真是不虛此行啊,這個培訓班看來是沒白上,對我來講意義十分重大。」
「我看就貧死你算了,」她滿足了他的欲望,開口教訓道,「上學那會我怎麼愣是沒看出來你是這麼一個油嘴滑舌的人呢?」
「你這麼博學多才、聰明伶俐、機智過人,怎麼就沒聽說過那句話呢?」他調戲她道,智商跟著興致大幅度地提升,「叫跟著好人學做人,跟著巫婆跳假神,我也是見了你才表現得這樣的,要是換成別人的話就是打死我,我都懶得說這麼多,本公子可沒那個雅興陪無聊、無趣、無知的人多說話,一句也不想說。」
「鬧了半天你在這裡給我繞圈子轉彎子,到頭來還是怪我嘍?」她總算明白過來了,於是更加嚴厲地教訓他道,把自己擁有的特權行使到了極點,「行,算你厲害,回頭看我怎麼給你算帳,我要老帳新帳一起算,把你給算破產,讓你變成徹底的無產階級。」
「對於我這樣一個一無所有的人來說,你還能從我身上剝削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呢?」他玩世不恭地說道,很好地融進了眼前良好的氣氛中,「所以我勸你還是省點心吧,你從我身上占不到什麼便宜的。」
「好,那咱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她咬了咬嘴唇,不勝嬌羞地說道,好像是他女朋友一樣。
「以前只有山溝裡邊交通特別不方便的地方,新媳婦出嫁的時候才騎驢呢,怎麼,你也想騎驢嗎?」他刺激她道。
「桂卿,說認真的,」她氣得把杏眼一閉小嘴一抿,用精巧的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過了好大一會才半喜半怒地說道,「我認為你需要一個人好好地調教調教你,要讓你真正知道厲害了,你才會老實點。現在的你就像是一頭倔強頑皮的小毛驢,雖然渾身都是蠻勁,看著也挺富有生機的,同時也很招人喜歡,但是還沒經過深度的打磨和訓練,所以還不是一頭上好的毛驢,沒有太大的社會價值。」
「如果我這頭小毛驢能背著你走一圈或者走一路,我不介意任何艱苦的打磨和訓練。」他說得越來越不堪了,水準也大為降低,因為他迅速地失去了客觀看待和評價自己的能力,「咱不是經常在電視裡聽到這句話嗎?我來世當牛做馬也要報答你的大恩大德,對不對?我很樂意當牛做馬地伺候你啊,你相信嗎?」
「不管你是開玩笑的還是認真的,也不管你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反正你的好意我都領了——謝謝你,桂卿。」她眼睛有些紅紅地說道,確實是很認真的樣子,一看就是動了真感情。
這令他很是感動,心中也同樣激起了異樣的感覺。
「不過我覺得我還真沒那個資格來讓你當牛做馬地伺候我,而且你也不需要當牛做馬,這話有些眼腫了。」她又說道,眼圈裡的那一抹紅暈擴散得越發厲害了,「承蒙你看得起我,你只要把我永遠當成你最好的朋友就行了,別的我可不敢奢求。」
「咱什麼都別說了,喝起吧!」他非常大度地倡議道,除此之外他實在想不出什麼別的詞語了,儘管他的內心早已是沸水滾滾來。
隨後,順著「當牛做馬」這個早已把他的玻璃內心攪和得不成體統的常用成語,他又霧霧症症講起了一個從來都是套路得人心的小笑話賣弄給她聽:「說古時候逢有男子上門提親,若是此人長得好看,姑娘很滿意,就會一臉嬌羞地說,孩兒的終身大事全憑父母做主。如果男子長得醜,姑娘不滿意,她就會說,女兒還想再孝敬父母兩年。古時候若是英雄救了美女,如果這位英雄長得很帥,美女就會一臉嬌羞地說,英雄救命之恩,小女子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如果英雄長得不帥,她就會說,英雄救命之恩,小女子無以為報,唯有來世做牛做馬報此大恩。但如果女的長得好看,英雄就會說,姑娘此話當真?如果女的長得難看,英雄就會說,姑娘萬萬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