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又見白郡(1)
2024-09-19 18:38:49
作者: 常山漸青
陽光明媚,秋高氣爽,大街上也是一片亮堂堂。
因為要參加一個培訓班,所以桂卿早早地就來到某局三樓大會議室里簽完到並領完有關的培訓資料了。他在百無聊賴當中隨意地環顧會場的時候看到,白郡竟然也出現在了擁擠著簽到的人群中,這使他不禁眼前為之一亮,頓時來了特別的興致,如年輕的螞蟥見了剛流出來的鮮血一樣。他突然覺得這個原本枯燥無聊的多半會流於形式的培訓班立馬多了幾分精彩異常的內容和不可捉摸的神秘氣氛。座位當然是隨便坐的,並沒有像有些會議那樣板正地貼桌簽,他本來可以招呼她和自己挨邊坐的,或者主動跑過去和她坐一塊,但是考慮到美女在絕大部分人眼裡都是稀缺資源,也許來培訓的人當中還有更多想和她坐一起的人呢,所以他就忍住沒喊她。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小人反是。他自然想當個君子,另外還想當個安靜的旁觀者。
等大家都穩定下來,咳嗽聲大於說話聲時,台上的主持人也開始講話了,她終於發現了他的存在,他就坐在她前面隔著兩排座位偏右一點的位置。他估計她已經穩穩地捕捉到自己的後腦殼之後便輕輕地回了一下頭,對她柔和地笑了笑,傳達了一下他早就知道她來了的意思,並在得到她肯定的回應之後又轉過頭去認真地聽講了,表現得好像事業遠比女人更重要一樣,而其實在他心裡女人遠比事業更重要。在當眾裝矜持這方面,他的修為也是頗為可觀的。
因為是在城區搞短期培訓,所以中午是不管飯的。培訓期間短暫休息的時候他已經和她約好一起吃中午飯了,所以散會後他們兩人不緊不慢地就出了某局的院子,向西邊遠一些的一個小飯店走去。徵得他的正式同意後,她在剛下樓的時候又和曉櫻通了個電話,問她有沒有空出來吃飯,結果曉櫻說沒在青雲,於是三人小聚的事就算了。
因為下午的培訓兩點鐘才開始,所以中午他們有兩個小時的時間要消磨掉,所以這頓飯大可以細嚼慢咽、緩緩進行。這回他堅持要請她並事先講好了這一點,他不希望結帳的時候再爭爭搶搶的,那樣倒顯得有些虛情假意了。她愉快地答應了,她向來都喜歡成人之美,像個女君子一樣,這次也不例外。他們走進了一家名叫「咸豐米飯屋」的小店,她說她以前也經常來這裡吃,這裡的口味還可以。他離小店老遠就能很明顯得感覺到這是那種典型的門面雖然不大但是生意卻非常好的老店,她的眼光確實不俗,找飯店都比較可他的心。
點了一份玉米棒子燉排骨,一份山藥豆子辣炒靠子魚,外加兩瓶啤酒兩碗米飯之後,他們就開始正式進餐了。她倒了一杯啤酒在那裡看著,實際上並不打算真喝,他也沒硬勸她。他之所以要兩瓶啤酒純粹是覺得一瓶酒太孤單了,因為好事要成雙嘛。客套話就不用多說了,他們自然而然地邊喝邊聊,隨意又輕鬆。她先解釋了一下為什麼單位要安排她來參加培訓的事,原來她是替別人來的。
「按理說我可沒那個本事來參加這樣的培訓班,」因為她能在秋日和煦的時光里依然保持著春天般的微笑,所以就甜甜地說道,「別說寫那種綜合性的大材料了,就是寫寫信息稿這樣的小活也不是我這種人能幹得了的,所以我參加培訓純粹是來看熱鬧和湊數的。再說了,我對這個活真沒什麼興趣,另外我也不想幹這一塊,既無聊繁瑣又和狗皮膏藥似的,沾身上就再扔不掉了。」
「聽你那意思,好像我就能幹得了,」他聽後歪嘴笑道,心中些微有些寒意,「或者我就天生喜歡幹這行似的,是不是?」
「你故意曲解我的意思是不是?」她回敬道,小嘴也是巴巴的不肯饒人的架勢,「你說我會那樣想你嗎?」
「當然不會了,這一點我能肯定。」他道,語氣直接軟了。
「這還差不多嘛,」她原諒得太快了,利索得讓他有點不適應,如快刀斬亂麻一般,「我剛才就說過了,寫材料這個事就像一塊爛狗皮膏藥一樣,只要貼你身上,你就別想輕易地再把它揭下來了,除非你後來有很強的實力,能名正言順或順理成章地擺脫這個東西,否則的話,你要是硬揭下來這個膏藥,就算不死也得扒層皮吧。」
「就和那個螃蟹或者龍蝦夾住你一樣。」她補了一句。
「這麼說,我是上了賊船下不來了?」他斜眼問道。
「不完全對,但是也差不多。」她肯定道。
「我很羨慕你。」他突然道,轉了個大彎。
「你不是羨慕我長得俊吧?」她真能開玩笑。
「你嚴肅點好不好啊?」他冷著臉提醒道,意在強調下面的話,「我是在和你很認真地探討人生和事業上的大事呢,你別嘻嘻哈哈的行嗎?嗯,對,把臉板起來點,我覺得這樣才是真的比較好看。」
「你想說,挑活干也得有資本,對不對?」她道。
「聰明!」他高興地誇獎她道。
「你明明處在被人隨意宰殺的位置上,」她直接點破道,看在他這麼實誠的份上,「結果還幻想著不被人宰殺,那真是太難太難了。當然了,你完全可以把這些所謂的磨難和挫折當成人生成長路上的墊腳石來看待,化被動為主動,絕地反擊並且出奇制勝,但是這裡面的艱辛和痛苦卻只能是你一個人默默地來承受,而且最後的結果究竟如何也很難預料,除非有天降貴人來相助,否則的話下場一般都好不到哪裡去。好多在這個行當里混的人,特別是那些靠寫材料吃飯的人,就像是一頭天真而善良的駱駝走進了無邊無際的大沙漠裡,總是異想天開地期望著能碰上大片大片的綠洲,而實際上絕大多數駱駝最後都累死在沙漠裡了,它們終其一生都沒能碰上想像中的所謂綠洲……」
「唉,怎麼說呢?」她嘆道,「用一句話來概括就是,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和月,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吧。」
「你這哪是一句話啊,」他嘿嘿笑道,趁機多看了她兩眼,就兩眼,不多不少,恰好讓他甜到心裡,美到骨髓里,「這分明就是兩句話嘛。說那話我真要是一個傻傻的情痴就好了,至少人家情痴是心甘情願的,是具有奉獻精神的。至於姜太公釣魚的事,對於魚來說至少還有上鉤還是不上鉤的選擇權,可實際情況是人家拿個地籠來圍捕你,根本就容不得你有什麼選擇啊。比如具體到我個人,在單位里我幹什麼或者不幹什麼,這都不是我所能左右和掌控的。我不光只有服從的份而且還必須得服從得很好,態度要誠,動作要快,效率要高,幾乎沒有人會主動關心我幹活的過程有多難,這中間有多苦,上邊只要結果,同事只要清閒,他們才不管什麼東西南北呢……」
「我非常同情你的處境!」她忽然睜大眼睛認認真真地盯著他看,那眼神純淨得就像外面的天空,湛藍如洗,清澈透明。
他的心頭一酸,感覺眼窩一熱,有幾滴眼淚差點要從娘胎里「嘎嘣」一聲跳將出來。他趕緊使勁眨了幾下眼,使得那幾滴多情多難的眼淚胎死腹中。那幾滴眼淚也太沒骨氣了,或者太自以為是了,居然不徵得主人的同意就要拋頭露面。
「我非常欣賞你的同情!」他喝了一口酒,盯著她的額頭道。
隨後,兩人都開心地笑了。
「遇到人和事怎麼都看不破的人,是傻瓜;」他隨後說了點和剛才的話題稍微有關的話,大有狗尾續貂之勢,「看破後直接說破的人,是俗人;看破而不說破的人,是聰明人;明白看破不說破這個道理,在關鍵時刻仍然敢於說的人,是英雄;知道什麼該看破,什麼不該看破,從而有意識地選擇睜眼或閉眼,知道什麼時候該說破,什麼時候不該說破,從而有意識地選擇張口和閉嘴的人,是智者和賢者……」
「像你這樣剛畢業就上班的大學生在單位里其實是非常搶手的,你知道嗎?」她微微地抿了一小口啤酒,在思緒上和剛才的交談做了一下切割之後又問道,鮮紅的嘴唇上還留著淡黃色酒液的痕跡。
「是不是有點像剛育肥的肉豬,就等待著被挑選後上線宰殺了?」他自以為是地問道,自己也覺得這樣說有點不像話,因為缺乏足夠的正能量和積極性,不怎麼適合推而廣之。
「其中有些像豬,」她無所謂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接話道,充分體現了「有心者有所累,無心者無所謂」的道理,「但是更多的還是像馬,這裡邊既可以是駿馬,也可以是牛馬,當然也可以是駙馬,總而言之差不多算是一種珍貴的資源吧。」
「特別是那些漂亮的單身女孩。」他調侃道。
「但是對於有女孩的家庭來講,」還是她說話更有邏輯性,問題考慮得也比較周全,總是讓他不能不服氣,「那些男生也是很好的戰略資源呀,是不是?當然了,現在還你沒有真正意識到你自身存在的潛在價值,因為你已經習慣於用你以前的眼光來估量你現在的情況。同學,現在的情況不同了,你已經大學畢業了,你已經參加工作了,你已經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社會人了。」
「哎呀,真是醍醐灌頂、茅塞頓開啊,」他很佩服地說道,沒有任何虛假的意思,全是發自肺腑的極為真實的聲音,「真的,聽你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我不是吹捧你,我是很認真地在誇獎你,儘管可能誇得你自己都有些不相信了。」
「我想信,人的成長有時候就是瞬間的事,對不對?」她深沉地說道,眼裡的話比嘴裡的話還要多幾倍,只是需要他認真地去解讀,「就是一下子就明白了某種以前怎麼也理解不了的道理的那種情況。」
「你說得很對,」他立即高聲地贊同道,竟然不給自己喘息的機會,看來真是拿她沒當外人,「比如說現在,我就覺得自己突然間長大了好幾歲,可以理直氣壯地當你的大哥了,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敬意了,也可以心無雜念、平等自然地和你交流了。」
「瞧你這話說的,難道以前你在我面前心虛氣短嗎?」她有意這樣連珠炮似的問他,更是有意連譏帶諷地看著他,「難道以前你覺得有什麼不平等的地方嗎?難道以前你就有什麼私心雜念嗎?」
「同學,你別這樣咄咄逼人,氣焰過於囂張好不好?」他真的著急了,於是討饒搬地抗議道,同時更是為自己的頭腦爭取思考的時間,「你給我點喘息的時間行不行?」
她便只是笑,也不做別的動作。
「等等啊,」他可憐巴巴地繼續說道,「讓我先在腦子裡捋一下啊,別著急,嗯。這麼說吧,或者說我再強調一遍吧,以前我對你是仰視,就像在地面上看艾菲爾鐵塔一樣,而不是平視,當然更不是俯視,你明白嗎?這樣說夠直白的吧?其餘的不用我再過多地解釋了吧?」
「我是艾菲爾鐵塔嗎,你還需要仰視?」她笑得很厲害了,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當然他也很歡喜她這樣反問。
「在我心裡你可比艾菲爾鐵塔高多了,」他嘻嘻嘡嘡地奉承道,也不怕乾噦著旁人,「你是世界的煙囪珠穆朗瑪峰,一峰凸起、高聳入雲,海拔八千多米,山頂終年積雪覆蓋,晶瑩耀眼、光芒萬丈,能讓人望而卻步、知難而退,儘管山下溪流淙淙、林草豐美、風光旖旎……」
「停,STOP!」她擺著典型的歐美式的手勢制止道,心中卻是樂得要命,「桂卿,咱能別這麼低俗、惡俗、庸俗好不好啊?你不知道我喜歡聽什麼話,不喜歡聽什麼話嗎?你用『仰視』這個詞本身就是對我最大的不尊重和不理解,我覺得你應該收回這個不恰當的詞。」
說完,她把那紅潤誘人的嘴唇撒嬌似的撅起來,不依不饒地等待著他答應她的合理要求,她認為她的這個要求是不能被拒絕的,實際上也是不能被拒絕的,他怎麼能忍心拒絕她呢?
「好吧,我如你所願地收回『仰視』這個詞,」他直接就扯起白旗拱手投降了,因為他對她的任何言行都沒有任何的免疫力,「不過我打算換成另外一個詞,比如用『仰慕』怎麼樣?你不會那麼殘酷無情地把這個詞也給否定了吧?當然,要是你還不能接受的話,那我只能再更換成『愛慕』了。反正最後的選擇權、決定權和評價權都在你手裡,你就憑你自己最真實的感覺和喜好挑一個享用吧。」
「還是用『欣賞』吧,」她頗為平靜地說道,像是很公允很折中的樣子,「這個詞你剛才用過了,我欣然接受。」
「好,作為你的追隨者之一,我欣然同意。」他道。
「又來了!」她似乎不甚滿意,但卻依然很開心,「你就不能省省嗎?別學得和高峰一樣,那樣很不好,我真的是不喜歡。」
「要是我的表現能讓你聯想到高峰,你說我是應該高興呢,還是應該難過呢?」他提出了一個看起來還不錯的問題。
「算了,別提他了,」她真的不高興了,這說明在這件事上她沒說謊,「我知道你們兩人關係不錯,但是我也清楚,其實你和他從本質上來講壓根就不是一路人。我一直都很奇怪,你們兩個是怎麼成為好朋友的呢?你不介意給我八卦一下吧?」
「我怎麼覺得一提到高峰你就有點小激動呢,」他自以為是地幽了她一默,也是順帶著試探了一下,看看會有什麼好玩的反應,「你看看啊,你前邊都說別提他了,後邊又叫我給你講講我們之間偉大的友誼究竟是怎麼來的,這很矛盾啊,是不是?」
「哦,是嗎?」她可憐兮兮地疑問道,一看就是要耍賴的意思,這也是她慣用的手段之一,且是屢試不爽,「我覺得不矛盾啊,聽著也很平常啊。你是知道的,一切事物都是在矛盾中發展變化的,生活中其實到處充滿了矛盾,人類進化到今天就是在變與不變的矛盾中進行的,對不對?再說了,善變本來就是女人的天性之一,也是女人強大的魅力所在,只要是每次都變得比原來更好就行,對吧?」
「你所有的疑問句,」他很從容地表白道,堅信自己又找到了一個好句子,「在我這裡都能得到非常肯定的回答,我會無條件地認可你的意見和觀點,這是我對你一貫的原則。不過有一點你得承認,你這次解釋得真有點多餘了。」
「我知道,我可以無理取鬧,這是我在你跟前的特權。」
「很對,而且只有你配享有這個特權。」他強調道。
「既然如此,」她道,「你就不要再指責我話語當中的瑕疵了。」
「那是啊,」他笑道,高興得不得了,像是風塵僕僕的二師兄又回到了高老莊,「我不過是想看你努力為自己辯解的可愛樣子而已,你自己都不知道,無論你生氣還是高興,那都是一樣的可愛。」
「好了,別貧嘴了,快說正題吧。」她適可而止道。
「我很榮幸,」他冠冕堂皇地拽道,有意地把聲調拖長一些,並希望時間走得慢一些,「既認識你又認識你最忠實的追求者之一高峰同學。我很願意把我和他之間的關係向你做一個簡要的匯報,不當之處歡迎批評指正。」
「少廢話,速度!」她要求道。
「嗯,馬上,」他趕緊回道,「事情是這樣的……」
借著消滅接近兩瓶啤酒和那兩個咸豐米飯屋招牌菜的空,他就把他眼裡的高峰以及他們兩人之間的交往經過刪繁就簡、由遠及近地向她娓娓道來,她自然也聽得津津有味、不亦樂乎,並不時加上幾句她對高峰的不同看法,讓他也是開創了聽覺方面的新境界。
從他的講述中她郡知道了,他和高峰兩人的友好關係基本上是由高峰主動發起並維護至今的,他大致是處於被動和配合的位置。另外,她還分析出他和高峰之所以能成為好朋友,關鍵還在於兩人性格之間既有互補性又有共通性。互補性在於高峰家的經濟條件一直都很好,而桂卿的學習成績一直都很好,共通性的地方則在於他們兩人的性格都很直爽,因此比較對脾氣,在很多方面都能談得來。當然,這共通性當中也有細微的差異,比如桂卿相對來說更內斂和更低調一些,而高峰則更外向和更張揚一些。另外還有一點比較關鍵,就是在桂卿和高峰之間還有一個叫梁光洲的人充當了強力粘合劑的角色。這個人她也認識,對他並不是太陌生。
桂卿講完之後覺得,在不自覺中他為了討好她,在話語上已經基本把高峰這個人從頭到腳都全盤掃描了一遍,幾乎沒遺漏下任何有價值的細節,完全算得上是推心置腹和毫無保留了。「討好」這個詞也許不是太恰當,但是他確實想要在她面前把高峰介紹得更精確、全面、客觀一些,因為美貌的力量是十分強大的,她的親和力和影響力也是十分強大的,這足以使他非常主動地做到知無不言和言無不盡了。
可能是為了回報他的無私饋贈和慷慨解語,她決心也幫他一個小忙。這個主意說起來真是有點心血來潮,更是神來之筆。
「哎,桂卿,你給我說實話,」她大著膽子問道,一劍擊中了他的要害之處,「你現在到底有女朋友沒有?」
「到底有沒有?」她接著又跟了一句。
「你要是這麼問的話,」他佯作嘻嘻哈哈的樣子回道,把多少真話都埋在了假話里,同時又想到了一個關於是不是「到底了」的葷笑話,只是不好當面講出來,「別的意思我猜不出來,至少有一點我能肯定,那就是你肯定不會屈尊紆貴做我的女朋友,我沒那麼好的命。」
「知道就行了,又何必再說出來呢?」她非常乾脆地回道,順手又給了他一個酸酸的甜棗吃,「我真的特別欣賞你的坦率和誠懇,儘管你想用不合時宜的笑聲來緩解自己內心的某種尷尬,但是現在我要鄭重其事地宣布,你的這種想要掩飾自己真情實感的做法在我面目前根本就沒有用,你已經失敗了,而且敗得很徹底!」
「我不得不老實地承認,」他真就當場失敗了,充分證明了心理暗示的強大威力,「有些話就是要說出來才不會更折磨人,話說出來,人就解放了。我想,你還不至於想要我為此受盡這種折磨吧?」
「你曾經為此受過這種折磨嗎?」她一步不舍地追問。
「你認為呢?」他大著膽子反問。
「我能迴避這個問題嗎?」她說得很嚴肅,也很巧妙,竟然有些不太像真的,這讓他很是為難,「回答這個問題對我來說難度有點太大了,而且也太殘酷了。桂卿,必要的時候你得懂得憐香惜玉啊,不應該把皮球再踢給我,我畢竟是女孩子,有些事情是承受不了的。」
「我覺得我的坦率就是最大的憐香惜玉之舉,你認為呢?」他如此這般狡辯道,滿以為她能聽懂並認可他的話,雖然他對最終的效果也難以把握,「就像說真話才是最大的正能量,直面現實才是最大的勇敢一樣,而不是與此相反,就像有些人說的那樣。」
「我認為是,謝謝你!」她咬了一下已經是淡紅色的嘴唇,把低下的頭顱重又揚起來回道,像是做了一個極其重大的決定一樣,「不過我還是願意聽聽你自己的故事,或者聽你講講你目前的情況,作為我最好的好朋友之一,你不會把我關心的事情對我封閉起來吧?」
「不會,永遠都不會,這一點我能保證,你就放心吧!」他義正辭嚴地說道,莊重得有點過分,像是在老山里辛苦勞作了一輩子的人突然穿了件不合時宜的西裝出門走親戚一樣,「好吧,我可以告訴你我目前的情況,我們單位有人剛給我介紹了一個女孩子,名字叫徐榮,據說她在北溝鄉從事那方面的工作——」
「等等,等等,」她連忙擺手道,心情比剛才明顯輕鬆了很多,動作也快了許多,「徐榮,哦,我想起來了,她也是文科班的,長得白白淨淨的,還稍微有點胖,對不對?」
「你對她有印象?」他非常好奇地問她,不相信她會說出「胖」這個字眼,連自己的主要特點都不避諱點。
「當然有印象了,」她如實回道,語氣甚是肯定,還有點急沖沖的樣子,似乎在怪他不早點說這個事,「好像她叔叔就是縣委那個部的一把手徐偉,她哥哥就是那個局的一把手徐繁。」
「哇,你是在英國軍情六處幹過,還是在美國中央情報局幹過?」他驚訝地問道,並且對她提到那兩個人的職務有些不滿。
「你乾脆說我是克格勃算了。」她笑道。
「實際上你也不比克格勃差哪去,」他隨口說了句不咸不淡、毫無意義的話來湊數,然後才提到了正經事,「你們都是文科班的,我覺得你應該比我更了解她吧?我覺得用女人的眼光和視角去看女人會比男人從異性的角度看女人能看得更準確一些,因為異性之間互相觀察更容易出現失誤和迷茫。你也知道的,影視劇上經常出現的那句話,我真是瞎了眼了才會看上你。我希望你能借我借我一雙慧眼,讓我把這紛擾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他說著說著就哼起了那英的歌曲《霧裡看花》。
「歌詞裡不是已經說了嘛,」她也跟著笑道,被他的情緒感染了,「煩惱最是無情,笑語歡顏難道說那就是親熱,溫存未必就是體貼,你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哪一句是情絲凝結?」
「這可是關乎我一生幸福的大事啊,」他又笑道,在她面前似乎只會如此傻笑,「白郡同志請你一定得認真點。」
「我是挺認真的啊!」她故作委屈地說道,把希望的曙光又點亮了一些,好把他照耀得更清晰,「我覺得剛才的歌詞就能非常恰當地形容徐榮這個人,你自己難道感受不到嗎?」
「我希望聽到你內心裡對徐榮這個人最真實的評價,」他隨即在表面上並費力地解釋道,雖然心裡都有點耐不住性子了,「而不是用這些雲裡霧裡的歌詞來代替。你千萬別不好意思啊,你說得越仔細越是對我負責任,越是顯得關心我的人生之路能否走好。」
「別介呀,」她直接反對道,一點都不領他的情,就是要堅持走自己的路,「你這麼一整,我就更不敢說實話了。你先不要給我這麼大的壓力嘛,我的肩膀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結實,還扛不起你的重託。我覺得我們還是隨便聊聊吧,因為有些事情從細節入手是最合適不過的了,那些蓋棺定論的話我還真不敢隨便亂說呢。這樣吧,你先說說你對她的印象,這樣好啟發啟發我,行不行?」
「我真是服了你了,剛才我給你說高峰的時候有這麼難嗎?」他再一次敗下陣來,反正他贏的時候也不多,也就不在乎這一回兩回了,儘管他心裡也委屈得要命,「你現在這麼不主動,可有點說不過去啊。不過算了,好男不和女斗嘛,我就先說說我對徐榮的總體感受吧。」
「怎麼說呢,」他接著就兌現諾言了,「我從她身上既感覺到一種平常少見的穩重和成熟,又體會到了一種被有意無意掩飾的活潑和任性。她就像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和一個三四十歲中年婦女的結合體,渾身上下都洋溢著一種錯綜複雜、風格混合、各種界限都不是十分明朗的意味。說她像一杯茶吧,這杯茶我分不清陳舊;說她像一杯咖啡吧,這杯咖啡我品不出苦甜;要說她深沉吧,有時候她說話很直率,一下就能說到點子上;要說她開朗吧,有時候她又表現得很沉靜,一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樣子。反正我老是感覺以她的那種外表來看,她不該是現在這種性格,或者說她的表現和我的心理預期並不一致。」
「你的感覺很準確,」她先肯定道,然後又努力地掩飾住自己心裡已經成型的評判結果在表情上的自然外露,同時用略帶調戲性的口吻問他,「不過問題是,你更喜歡她的哪一面呢?」
「這個事情我可說不太準,」他老實地說道,如同想像中的愛因斯坦在闡述廣義相對論一樣謹慎和認真,他當然也順帶著也想起了七匹狼著名的GG詞,「我覺得她的表現既是我所期待的,同時又是我所畏懼的。你比如說,一個未婚的女人表現得成熟一點到底好不好呢?」
「我覺得從通俗意義上來講這當然是好事了,」他自問自答道,「這恐怕也是大眾普遍的看法,這樣的話我們和這種人交往起來就能省不少心。可是另一方面我們可能又會擔心這種女人過於成熟以至於顯得太老練了,所謂過猶不及就是這個意思。同樣道理,對於活潑的個性也是如此,本來這是一個很好的品質,活潑的人容易交往,也顯得比較純真和率直。可是呢,我們有時候又會怕這種人活潑過了頭,說話太直,甚至不自覺地就帶著刺,以至於一不小心刺傷了別人……」
「現在,」他最後帶著一種祈求的眼神問道,「你應該能明白和體會我心裡那種十分矛盾和糾結的感受了吧?」
「我明白,同時我也理解你的感受,」她直接挑明道,似乎在明示他不愧是她的藍顏知己,「不過我要說的是你目前所有的這些感受,包括你的矛盾、困惑和擔心等情緒,之所以會產生,歸根到底都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你內心深處的不自信。因為你無法把握和掌控對方所表現出來的那些品性,你潛意識裡感覺你根本就駕馭不了那些東西,所以你才會這樣態度不明朗,這樣進退維谷的。或者說,你其實就是缺乏一種真正的安全感。」
「你好像比我還了解我啊。」他頹然地笑道,雖然內心裡覺得她說的也不過是大路邊的話,但這些話又不是一般人能說出口的,因為這種認識還是具有相當水準的,絕非泛泛而談。
「這叫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她下結論道,像個洞察一切的女神仙,「不過我還是相信你看我也比我看我看得更清楚更透徹,只是你顧慮到我的面子而不好意思當面說罷了,是不是這樣?」
「哪裡,哪裡,你這樣講可真是有點冤枉我了,」他隨即表示了不同的意見,以示自己還是有很高的思維能力的,「我對你可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啊,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說了。比如剛才對高峰的評價,我可是把能說的話都說了啊,一點都沒有保留,真的。作為一種補償和平衡,你趕快說說你對徐榮的評價吧,我正想聽呢。」
「好吧,那我就試著談談我對她的看法吧,」她用雖然表面上看著白嫩柔軟但實際卻很筋道有力的右手作勢在自己小心臟的位置輕輕地扇了扇,然後表情戲謔而又誇張地說道,「我還是頭一回在人家背後這麼嚴肅認真地評價一個女生呢,說實話我有點緊張,恐怕自己說得不夠客觀公正。我之所以會緊張完全都是因為桂卿你,你的終身大事就像一塊大石頭一樣壓得我心口都疼了。」
「不過算了,」她隨即又解釋道,看起來很是無所謂,「反正你也體會不了我的心情,我就豁出去了,扯舌頭就扯這一回吧。」
「據我所知啊,」她稍事停頓了一下,飲了一大口跑了味道的啤酒以壯聲色,然後接著道,「她以前在北溝鄉談過一次戀愛,我說的這種談是指真刀真槍地談,而不是那種曖昧的膚淺的一廂情願的關係,你明白的。當然了,後來她和人家肯定是分手了,不然也淪落不到和你相親的地步。她給你的那種雙面甚至多面的獨特感覺,其最大的可能就是來自她以往的那次戀愛經歷,因為初戀對於任何一個女孩子來講都是刻骨銘心和難以忘懷的,影響特別重大。當然了,我只是猜測那可能是她的初戀,其實我是沒法嚴格確定的。據說,是男方的家長堅決不同意他們兩個在一起,而這個時候那個男的態度又不堅決,總是猶猶豫豫、閃閃爍爍的,沒有點主心骨,所以最後他們倆的感情就理所當然地掛掉了。」
「我知道,」她換了個姿勢後又道,「我一旦把這些話說出來就等於是在你的心口上撒了一層土或者添了一層額外的煩惱,甚至可能是埋下了一種不可預測結果的重大隱患。不過對此我一點都不後悔,因為我覺得你能正確理解我的意思。同時我還認為你這個人還不至於因為我的直白而不分青紅皂白地就去誤會或者委屈她,你肯定不是那種心胸狹隘想不開的人。另外就是她家雖然也是北溝鄉的,但是她平時卻很少住在自己家,她基本上是整個地住在徐部長家,平時沒事了就幫他們乾乾家務什麼的,也算是半個保姆吧,我只能這樣講了,也沒怎麼冤枉她。」
「要這麼說的話,」他突然發現了一個很好玩的新問題,便脫口而出道,「那她每天上班都要從縣城趕到北溝,而我每天上班都要從北溝趕到縣城,我們兩個其實是天天都在同一條路線上背道而馳,不過奇怪的是我倒是沒怎麼在路上碰見過她。」
「原因很簡單啊,」她天真地解釋道,並覺得這確實是個笑話,「肯定是你們之間有個時間差,一個來得早點,一個去得晚點。另外就是,你難道沒發現嗎,出了縣城往東去北溝鄉和去你家北櫻村那個地方是一個三叉路口,你們兩個至少有接近三分之一的路段是不重合的。」
「等等,這回誰要說你不是克格勃,我就給誰急。」他道。
「你是說我適合做特工嗎?」她再次無所謂地笑著問了一下,然後又道,「你真是太逗了,我只不過是稍微動腦子分析了一下事實而已,根本沒有你想得那麼厲害,是你自己對一些細節視而不見的。」
「你稍微動動腦子就知道這麼多,」他拍馬屁道,「還分析得這麼準確,那你要是沉下心來干一件事情,還有別人的活路嗎?」
「你別那麼誇張好不好?」她心裡感覺有些不舒服,就直白地說了出來,好讓他知道知道,「你要是想繼續聽的話就閉上嘴巴張開耳朵好好地聽,要不就算了。」
「想繼續聽。」他趕緊表示道。
「哎,對了,桂卿,我問你個小問題,你說一個單位里誰最聰明,誰最愚蠢啊?」她卻轉口說了另一件事,掃了他一次興,「我是指一般而言,就是普通的單位,普通的人群。」
「這個問題還真不太好回答,」他一邊迅速地開動腦筋想著怎麼回答,一邊卻又不得不承認他真的不知道她想要的答案,甚至連往哪個方向思考都絲毫不得要領,他在她面前總是盲目的,不自信的。
「答案其實很簡單,」愣了一會兒她終於揭秘道,也不知道她這麼說有什麼特別的意義,「一把手最聰明,除非他不是一把手。職位最低的人最愚蠢,除非他升到了更高的級別,才能逐步擺脫自身的愚蠢。」
「此話怎講?」他純純地問。
「一把手為什麼聰明啊?」她自問自答道,「原因無外乎有以下兩點:一是他占有的信息和資源多,因為想給他打小報告的人多了去了,好多人想接近一把手都還輪不上呢;二是因為他是一把手,所以他聰明,結果就是原因,原因就是結果。」
「你這第二個原因有點無賴吧?」他笑道。
「一點都不無賴啊,」她特別認真地反駁道,同時覺得他在個別問題上確實有點不太開竅,「這個問題也可以反過來論證,如果一把手不聰明的話,那麼他是怎麼當上一把手的呢?他既然能幹到那個位置,這就足以說明他必然有過人之處,不然的話,你那麼聰明你怎麼沒當上一把手呢?」
他聽得有點發呆了,他必須得好好地消化一下她的這番詭辯,而不是僅憑她那充滿自信與驕傲的強勢語氣就輕易地接受她的所謂高見或者是謬論。不過他沉思半天的最終結果卻是,他堅定地認為她的邏輯無可挑剔,她說得很對。不用再問,愚蠢的人之所以愚蠢,原因不外乎那兩條,信息的閉塞加上資源的貧乏和既是原因也是結果的位置低下與人格卑微。同時他也明白了她突然講起這個事情的原因,那就是要告訴他為什麼她能知道那麼多的事,特別是關於徐榮的情況,就像關於高峰的情況,他剛才不是熱情主動地向她說了個乾乾淨淨、徹徹底底了嗎?可想而知,在她面前像他這種人該會多到什麼程度,他覺得至少應該不輸過江之鯽。這就是她的先天優勢,他這輩子脫了褲子也追不上了。
「要按照你說的情況來看,」為了在她面前挽回點面子,他故作成熟地分析道,「徐榮既然要找對象,至少從她的內心來講她必然要找一個比她原來談的那個男的條件要好一些的人才行,不然的的話她一定會很鬱悶的,就像吃完甜東西就不想再吃苦東西一樣。」
「漂亮!」她用最簡短的詞直接讚美了他,「所以你也不用太看低了自己,你的條件肯定比她原來談的那個人要強很多。」
本來她想說「她原來談的男朋友」的,但是一想到用「男朋友」這三個字對他來說未免有些太絕情了,她當然不忍心再刺激自己的好朋友,所以才用了「那個人」這三個字。她注意到,他也沒用「男朋友」這三個字,而是酸酸地用了「那個男的」來指代。
「這麼說,我還必須得很榮幸了?」他自嘲道。
「你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心安理得地『榮幸』一下,」她又不失時機地鼓勵了他一下,這也是她的強項之一,「而不用表現得這麼酸酸的,這有失你一貫的紳士風度。這就好比你絲毫都不應該介意她曾經談過戀愛一樣,如果你不小心介意了,就說明你的胸懷不寬,你的氣量不大,就說明你是個小心眼的人,其實我也不喜歡這種人。」
「那是世俗的主流的一般的看法,」他雖然反駁得不是太明顯太激烈,但也是很認真地反駁了,對於她的某些觀點他是不能苟同的,「我對這種看法保持中立,我不發表任何意見,我沒有任何傾向性的感受,因為這種事太敏感了,可以說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蠢者見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