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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去白郡家做客(1)

2024-09-19 18:38:37 作者: 常山漸青

  回到單位,桂卿把東西和票據交給劉寶庫後就開始考慮去白郡家的問題了。本來這不是個問題的,但對於他來講就是個很大的問題了。這期間他偶爾也會感慨一下單位的會計毛玉珍和出納王兆前小時候也應該是非常可愛喜人的小姑娘的,不知她們怎麼會一步一步地變成現在這種令人感覺特別不舒服的鬼樣子的。關於這兩位中老年婦女的形象和做派,他現在連回憶一下都覺得難以忍受。但是,他卻沒來由地覺得白郡和曉櫻將來一定不會像毛、王二人那樣慢慢地變得如此面目可憎、人見人煩的,因為她們和那兩個庸俗透頂的女人根本就不是一類人,永遠也不是。當然,這世上一定也有人不煩那兩個女人,甚至和她們沆瀣一氣、臭味相投,比如她們的老公等等,因為秦檜還有三個相好的呢,況且她們現在還沒壞到和秦檜一樣的地步。又當然,她們即使想壞到秦檜的地步,恐怕也沒那樣的本事,至少人家是進士及第,書法造詣也不錯。

  雖然白郡的老家是白窩村的,並且她也隨著她的父母經常回老家轉轉,但是她父親白正源大學畢業後就在外邊參加工作並生活了,所以說她是個典型的城裡人,和現實中農村生活的關聯性並不強。桂卿想,她爸既然位居那樣炙手可熱的官職,那麼她家裡一定拾掇得非常豪華氣派,至於豪華氣派到怎麼程度他就只能靠想像了,因為他家根本就沒有這種類型的有權或者有錢的親戚可供他參考,長期的貧窮再一次毫不留情地限制了他那已經可憐過多次的想像力。對於此類問題他已經感覺有些不勝其煩了,同時又恨自己為何總是過於注意這些爛事,難道自己永遠也長不大且成熟不了嗎?雖然否定自己並不意味著否定這個世界,但是他依然由著自己悲觀的情緒繼續發展下去,繼而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某種似乎是不必要的懷疑,或許也是極為不公正的懷疑。

  「到她家要不要脫鞋呢?」他如此問自己,同時認為這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必須得妥善地解決好才行,不然就過不了心裡的坎。

  據說城裡有錢人家裡的屋地鋪的不是實木地板就是洋地毯,人家的廁所都比農村人家的堂屋還乾淨呢,他不想在這種事情上鬧笑話,那樣的話他會一輩子都無地自容的,都不敢再見白郡的。

  「如果我脫了鞋,要是腳很臭怎麼辦?」他一考慮到這個非常現實而又尖銳的問題,就立馬感覺到腳底下已經冒出了不少新老交織的腳汗,那些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主人嫌棄的汗液一股一股地流淌著,他好像已經聞到了從腳丫子上散發出來的陣陣噁心人的臭味。過了好大一會兒他才想到了一個應急的解決辦法,那就是等下班之後去廁所把腳洗乾淨,這樣就不怕脫鞋了,即使有味也不至於太嚴重。

  劉寶庫下午在辦公室呆了沒多長時間,因為感覺到甚是無聊,便就提前走了。而渠玉晶下午則根本就沒來,她經常下午不來上班的,即使她下午破天荒來上班,除了和單位的人聊聊天和練練嘴之外,桂卿從來也沒見她幹過什么正兒八經的活。下班之後桂卿見一個樓層的人都走個差不多了,就悄悄地跑到廁所外頭的洗刷間把鞋和襪子都脫了,仔仔細細地把兩隻腳都洗了一遍。等他把腳洗乾淨了卻又覺得襪子上的味道太難聞了,這倒有些意外。而且他還發現了有一隻襪子前面不知什麼時候破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洞,很是影響市容,看來一會出去必須得買雙新襪子了。另外,他覺得自己的腳指甲也該修剪了……

  金碧大廈裡面的超市是青雲縣第一家真正意義上的超市,無論白天還是晚上裡面總是擠滿了形形色色、如饑似渴的螞蟥一樣的購物者。他特別喜歡這種超市,因為裡面的東西完全不用講價,而且東西的質量還好,完全不用擔心被坑的問題。如果在外邊買東西一不小心就會被宰,很容易花了高價買了劣質產品,說不定還會被個別的奸商找了假錢,叫人防不勝防。有時候消費者看了東西,特別是講了價錢後如果不買東西,個別的老闆能把顧客祖宗八代都罵過來。金碧大廈西邊挨邊的地方就有個傳統的「坑人一條街」,裡面賣東西的人,特別是那些賣衣服的人,一個個都是該下油鍋的貨色,北櫻村的人沒有幾個說那裡好的。他很快就在超市裡面買了幾串大葡萄,即他平時根本就捨不得吃的那種,並順便買了一打不值錢的襪子,雖然他也明白省了鹽一定會瞎了醬的道理。

  裝作悠閒的樣子溜達著出了超市,他便找了個閉靜的地方把一雙新襪子穿上,就騎著車子去找曉櫻了。從超市往東到了十字路口再往北一拐,沒多遠,路西就是藍旗公司的門店了。他把車子放在店門口,然後懷著十分忐忑的心情走進店裡,站在進門處用不高不低的聲音喊李曉櫻的名字,同時拿眼睛盯著車筐子裡的葡萄,他怕再被蟊賊偷去了。

  「你站門口乾什麼?」曉櫻看見他瞻前顧後、東張西望的樣子煞是好玩,便抿嘴笑道,「給我們當門神是不是?」

  「不是——」他尷尬地笑道。

  

  「都說『站著的客難打發』,」她又接著開玩笑道,「快進來坐會啊,你又不是洋棒杆子,別老是直挺挺地立在那裡了。」

  「我還得看著車子呢,框子裡有東西。」他老實地回道。

  他可是讓賊人給偷怕了,因為他身上可偷的東西太少了,正所謂窮家值萬貫嘛,他萬萬不能再丟東西了。

  「噢,那行,你在門口稍微等一下吧,我馬上就好。」說罷,她左手提了一個奶白色的小坤包,右手拿著車鑰匙,簡單地給店員交待了一下就出來了。

  看來她早就收拾好了,只等他來到了。她看起來歡快得像一隻小麻雀,似乎嘴角還有嫩黃嫩黃的肉質沒有蛻化乾淨。

  「咱先上白郡單位去找她,然後再一塊去她家,怎麼樣?」她徵求意見式地告知他,甜甜的樣子就像橙黃色的金麥圈,當時的城裡小孩最愛吃的一種時髦點心,他當然是沒見過的。

  「今天我就交給你了,一切悉聽尊便。」他有些冒失地打趣道,心裡的一池春水已經完全蕩漾開了,上面漂浮著無數的白帆,令他感覺心曠神怡,好不愜意。

  「那我把你賣給人販子,你也悉聽尊便?」她鬧著玩道。

  「人販子買你,」他故作無所謂的樣子回道,深知「有心者有所累,無心者無所謂」的道理,「還能轉手賣到窮鄉僻壤去給人家當媳婦,人販子買我有什麼用啊?白白地浪費錢。」

  「像你這樣的人,」她迅捷地回道,似乎對他的任何問題都有確切的答案可以提供,「可以賣到河南黑磚窯里去當苦力啊。」

  他這回沒笑,因為他想起了村裡的小夥伴秦楊的遭遇。

  秦楊差不多和桂卿同齡,他們兩家都是一個生產隊的,兩人又是村小的同學,小時候關係就很好,只是後來桂卿一直在城裡上學,他才逐漸和桂卿來往少了些。頭幾年秦楊隨著大潮流出去打工了,他最初和家裡還有些斷斷續續的聯繫,後來家裡就怎麼也聯繫不上他了。雖然村里人似乎都忘記了還有這麼一個小孩的存在,但是他的父母親和哥哥姐姐幾乎天天都念叨著他,生怕他有個什麼意外和閃失。其實,年年節節差不多都以淚洗面的秦家已經對他是否還活著的事不抱什麼希望了,雖然他們早已悄悄地報了警,但是警方那裡卻一直沒有任何結果。直到去年臨近春節前的一天,秦楊這孩子才從天而降一般冷不丁地在一個黑夜裡回家了。然後,他悄沒生息地在家裡養了有半個多月,過了正月十五之後才慢慢地出來透透氣,和大家見面聊聊天。原來,他這兩年被一夥強人拐去河南某地的黑磚窯當苦力去了。是他從前打工時認識的一個人給他寫信說鄭州有個活非常不錯,叫他趕緊去干,結果他一到了鄭州火車站就被一幫血壞種連哄帶騙地給拐走了。整整兩年的時間裡,他這麼強壯的一個海西小伙子愣是沒逃出黑磚窯主罪惡的魔掌。當年,他離開家的時候膘肥馬壯、躊躇滿志的,後來他回家的時候卻是骨瘦如柴、意氣全無,完全變了一個人。也就是這半年以來他才剛剛養過來,慢慢地恢復了一些往日的風采。他胖了,但是胖得很虛很浮,也很叫人心疼。至於他那兩年在黑磚窯究竟是怎麼過的,後來他又是怎麼死裡逃生出來的,那些內容足夠寫成一本書了。可惜他不是作家,因此那些巨大的屈辱和傷痛也只能永遠地埋在他的心裡了。

  曉櫻當然不知道桂卿心裡想的這些往事,她不過是那麼隨口一說而已,其中並無深意,她甚至還奇怪為什麼這次他沒有機智地接著她的話往下說呢,不過她並沒有深究下去,她願意寬容他的一切。

  張、李二人一前一後地騎著車子奔白郡的單位而去,不過幾分鐘的功夫就到了。白郡已經在那裡等候多時了,她和他們倆簡單地寒暄過後,便領著他們徑直往自己家騎去。

  白郡家就住在縣委北面的田莊小區里,那是田莊煤礦牽頭蓋的房子,位置當然很好,據說風水當然也很好,是青雲縣第一個成規模的大型高檔小區。當年蓋好房子之後礦上的人都分完了才對外出售的,也算是青雲縣最早的房地產項目之一了。桂卿以前只是很偶然地聽說過田莊小區的盛名,卻從來沒進去過一睹真容,因為既沒有機會也沒有必要。三人進了小區南門再往裡騎,沒多遠就看到了幾排別墅式的房子,顯得非常別致奢華。白郡輕車熟路、神色自然地領著張、李二人很快來到了第二排最東邊的一家小洋樓前,然後輕輕地說了聲「到了」,就下了車子去開門了。

  「嗯,將軍樓,好看吧?」曉櫻看了一眼桂卿,小聲地問道。

  桂卿很不情願地點點頭算是答應了,同時心想,怪不得這些小洋樓被叫成將軍樓呢,真是和將軍的肚子一樣,好大的氣勢啊。和此樓一比,旁邊的普通樓房確實像吃不飽飯的清苦人的肚皮了。他非常本能地想罵一句「真夠浪費的啊」,但是一想到這裡是自己女同學的家,就把那句髒話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對於這麼熱情漂亮、活潑開朗的女同學的家他目前還抹不開臉直接去罵,而且那樣的髒話若是罵出來不僅會顯得他這個人粗魯無禮,還會讓人誤以為他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他仔細地想了想,即使是真酸也不能表現出來,更何況是不太酸。這是素質,做人最起碼的素質,也是白郡願意和他交往的原因之一。他必須得做到榮辱不驚、處變不亂,既要拿得起又得能放得下,這樣才像個真正的男子漢。

  將軍樓都是統一的樣式,前面都是威武嚴整的門樓子外加一個寬大的車庫,在他看來一點新意和藝術性都沒有,著實乏味可笑得很,真不知道當初的設計者怎麼想的,也不知道那些土豪買家都是什麼樣的審美眼光。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對於理解不了的人群他總是習慣性地保持著一定鄙夷和敵視的態度,這種做法當然是不對的,至少是不夠包容和開放的,但是他有時候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三人依次進得院來並放下車子,桂卿抽空抬頭一看,眼前呈現出一個特別精巧別致、氣象不凡的小院子來:靠西牆有一個鑲著白色瓷磚的養魚池,裡面有一條很大的紅色鯉魚自由自在地遊蕩著;對著西窗的位置是一個秀珍假山,布置得生動有趣、富有詩意;東牆處是個規整的廚房,裡面窗明几淨、異常亮堂;南邊車庫北牆處是一個小小的花園,牆根種著的幾簇枝繁葉茂的翠竹,隨意地掩護著下面許多不知名的花花草草。本來這片將軍樓就是鬧中取靜、別具一格,再加上院子裡品位不凡、清幽可人的園林小品,一下子就讓人感覺到,有錢人真會享受啊。

  一會進屋,這鞋子看來是脫定了,不脫絕對是不行的,幸虧自己提前洗了腳且換了襪子,他想。同時,他不禁佩服起自己的先見之明來,看來急中生智這個詞還是比較有根據的,人若是逼到份上了,什麼可笑的招數都能想出來。

  桂卿把那袋看起來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有些寒酸的葡萄拎在手裡,進了客廳門就把它放在了門旁的地上,他以為那是個很合適的位置,既不是太顯眼,又不是很隱蔽,然後很瀟灑地把鞋脫了,好像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場面。白郡從橘黃色的櫸木鞋櫃裡拿出來幾雙塑料拖鞋,曉櫻挑了雙紅色的穿了,他自然就挑了雙藍色的穿。嶄新的腈綸劣質襪子給了他很大的自信,一定程度上彌補了他那自卑和恐慌的心理。

  白郡一邊客氣地說著「來俺家還用買東西啊,你也太見外了吧」,一邊拿起葡萄就到廚房去清洗清洗,好讓大家吃。

  趁著這會子的空,他仔細打量起白郡家的客廳來。

  這間客廳實際上是兩間屋的空,因此顯得十分寬敞明亮,毫不侷促。客廳的西邊有一間主臥室,他猜測那應該是白郡父母住的。北面有一個據說叫玄關還是什麼的東西,後邊光明正大地藏著一段短短的樓梯,那是通往二樓的地方,樓梯是那種棗紅色實木的。客廳頂上正中央有一個枝形的水晶大吊燈,吊燈的最外圈亮著一圍柔和的燈光,給整間屋子增添了許多靜謐高雅的氣氛。客廳北牆的電視柜上擺放著一台Panasonnic牌子的大屏幕彩電,黑黝黝的主色調顯得氣派非凡。如果這台電視打開的話整個屋子一定流光溢彩、繽紛亮麗。南牆和東牆圍著一溜紅褐色的真皮沙發,寬大柔軟,盡顯風流。西牆則是一套雕龍刻鳳的老式樣紅木家具,兩個寬大古樸的椅子一本正經地拱衛著一個方方正正、敦敦實實的茶几子,他猜那玩意肯定值不少錢。紅木家具南邊擺著一個高大的立式魚缸,魚缸裡面有幾條肥肥胖胖的熱帶魚正在那裡傲慢無禮、旁若無人地遊蕩著,很好地詮釋者不僅狗能仗人勢,魚同樣也能仗人勢的意思。客廳東邊角是一個帶著濃厚附庸風雅氣息的博古架,上面擺放著主人精心挑選出來以供展示的若干件玩物。他雖然不認得那都是些什麼東西,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這些物件多半是從古時候權貴人家的墳子裡面扒拉出來的,因為它們的總體風格和小學歷史課本上的古文物很接近。他覺得有權有錢人的癖好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樣,他們一點都不忌諱那些玩意曾經是死人的東西,反而覺得它們能辟邪,能給他們帶來意想不到的好運。也許只有那些重口味的思想奇特的人才能當大官,他覺得他這輩子是沒有當官的希望了,因為他一看見那些稀奇古怪的古物,身上就不由自主地起滿了雞皮疙瘩,頭皮也跟著發麻,感覺瘮得要命。

  就在他貪婪而又厭惡地站著欣賞這間他從未見過的華麗客廳的時候,曉櫻坐在沙發上不時地和他聊上幾句不痛不癢的話,顯然她對此地已經很熟悉了,簡直就像在自己家裡一樣。

  「想看坐下看呀,站著不累嗎?」她問。

  「不累,累什麼?」他邊回答邊想,語氣有些肉。

  他以為客廳里的東西就是拿來給客人看的,他仔細看這些東西就是對主人最大的尊重,於是索性走到跟前看個清楚,好像很懂行或者很有鑑賞能力的樣子。

  「摁,這把寶劍看著很有氣勢,」他認真地端詳著一把鏽跡斑斑、陰氣森森的青銅寶劍,對她道,「分量應該不輕,刀口也很鋒利,要是會武的話耍起來一定很過癮。」

  「我猜那是用來鎮宅的吧,」她故意用不太確定的語氣和表情輕微地笑道,意在和他多說幾句話以化解他的尷尬情緒,「因為上面好像隱約透著一股王者之氣,很內斂卻又很霸道,你感覺到了嗎?」

  「嗯,王者之氣?」他隨即疑惑道,並慶幸自己沒拿手去摸那個寶貝玩意,儘管他頗有手賤的企圖和打算,「我還真沒感覺到呢,看來你一定和這把寶劍有緣,不然怎麼就你能感覺到它的神秘氣息?」

  「哼,我也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她翹了一下鼻子回道,她在他跟前越來越喜歡翹鼻子了,而且一般都還是無意識的,「就是一種樸素的直覺,其實誰知道它是什麼來頭啊?反正我是比較喜歡它的樣子,古樸、剛正、充滿濃郁的滄桑感,渾身上下都洋溢著悠久歷史的厚重感,布滿了歲月不斷銷蝕的痕跡,讓你腦子裡不由自主地聯想到很多劍膽琴心、忠肝義膽的古老故事……」

  「你真該去學考古的,」他半是揶揄半是諷刺地說道,「那樣的話就能仔細地去研究這些老古董了,其實隨便一件文物背後都會有一段非同尋常的故事,只要你能挖掘出來。」

  「有些事情你要是閒著沒事看看,」她隨即笑道,讓他根本就猜不到她後邊會說些什麼更重要的話,「就會覺得還挺有意思的,而且風雅得很,一旦你把這種閒情逸緻當做職業來做,那麼有八成的可能性你最後會感到十分厭煩的。比如說,你在大街上無意中瞥見一個超級大美女,她很符合你一貫的審美觀,你感到很舒服很養眼,甚至產生了一種一見鍾情的美好感覺。可是你要真是娶了她當老婆恐怕又未必合適,說不定最後還會鬧得雞飛狗跳、四鄰不安呢,世界上的事就是這樣奇怪。」

  「你這思路轉得也太快了吧?」他有些苦澀地笑道,只是大概明白她話里的意思,「中間也不過渡一下,一下子就由寶劍跳到美女上邊了,我有點不適應。」

  「寶劍配英雄,英雄配美女,就轉了一個彎啊,你那麼聰明,難道腦子還跟不上嗎?」她回道,這中間有點放肆的意味,比隨心所欲輕一點,當然也是一種獨特的親切感,只在她和他之間瀰漫和流轉,「跟你說話我還用得著勞心費力地去想怎麼過渡嗎?」

  他想,她的話很有道理,他自己平常說話也經常跳躍著來,有時候也讓別人感覺轉得太突然了。此時,他想起了那位出車禍的女孩子如煙。室外,落日的餘輝還在明晃晃地照耀著這個充滿勃勃生機的城裡小院。室內,輝煌柔和的燈光填充著陽光散射不到的所有角落,臉色白淨的她歡快調皮地坐在沙發上時不時地看著他。

  他不禁有些出神了。

  此情此景是夢非夢,他仿佛極其放鬆地躺在一片巨大的棕櫚一樣的樹葉子上,而那片大葉子又漂浮在深藍色的溫暖如春的大海上隨波逐流,一起一伏的,恍惚了他的思緒,揉碎了他的心田。

  白郡用一個淺藍色的托盤端著已然洗淨的葡萄進來了,她邊讓曉櫻和他吃葡萄,邊用茶几上暗紅色的細陶茶壺給大家泡茶。

  「你跟我說話當然用不著過多解釋,」他一回過神來便對曉櫻笑道,顯得頗為大度和氣,就好像他是這裡的主人一樣,「因為就算我當時聽不明白,回去之後我也會像老牛一樣把你說過的話再吐出來,一遍遍仔細地咀嚼,然後再咽下去好好消化的。李商隱同志說過,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農村俗話也講了,鳴鼓不用重錘敲。所以說對於有些事來講,懂你的人不需要去解釋,不懂你的人又沒必要去解釋。總而言之就是,凡事都不需要過多的解釋和說明。」

  「呦,我才出去這一小會洗了個葡萄,你們兩個就『心有靈犀一點通』了?」白郡按程序泡完茶了,她剛坐在沙發鬆了一口氣就嬉笑著插話道,「這到底是怎麼個意思啊?曉櫻,你來澄清一下吧。你要知道本姑娘的政策一向都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

  「都說那個什麼人多心來著,看來這話一點都不假啊,」曉櫻演雙簧一般眨了眨眼迅速地回擊道,「你都聽見什麼了,就紅口白牙地要我坦白?再說了,就算是要坦白那也得桂卿來坦白呀,因為你剛才聽見的話尾巴正是他說的啊,對不對?」

  她藉機瞟了一眼他,旋即又收回來目光定定地看著白郡,很有些肆意挑釁的味道,也是想著聲東擊西的意思,因為她們之間的關係完全經得起這種隨時發起的戲謔和玩笑,閨密就重在一個密字嘛,和閨不閨的關係不大。

  他雖然對曉櫻剛才說過的「那個什麼人多心」這幾個字感到特別詫異,甚至有些難以接受,但是他顯然不知道該怎麼去評價對方的選詞和用意,於是索性就不再想這事了。

  「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青天白日大天老明的我有什麼不能坦白的啊?」他略一沉思便接話道,坦蕩倒是顯得坦蕩了,就是看起來有點噱乎乎的不是那麼回事,「我是說意氣相投對脾氣的人在一起用不著太多的解釋,凡是需要小心翼翼地說話,膽戰心驚地考慮對方是什麼感受的情況,那都說明兩人的關係不好,不到位,不擔待事。」

  「不用說,你們的關係肯定是屬於不需要過多解釋的那種情況了。」白郡冷笑道,眼神自然是可以捉摸的。

  「這還用再多解釋嗎?」他不假思索地回道,雙腳直接跳進了對方布好的陷阱,同時還覺得自己多英明偉大。

  曉櫻微紅著臉皮笑了笑,用實際行動踐行了「不用解釋」的姿態和境界,儘管她也不喜歡眼前的三角形勢。

  「曉櫻,你臉紅什麼?」白郡繼續保持高壓態勢,學著《智取威虎山》中座山雕的語調直接問道。

  「精神煥發!」不等曉櫻答話或者思考,她又學楊子榮的聲音笑道,「哈,哈,哈……」

  「郡郡,來,我告訴你個事,」曉櫻不肯繞過她,故意拉下臉來神秘兮兮地對她道,就知道這樣能引起她的最大興趣,「麻煩你抽空好好讀讀《紅樓夢》第二十七回,好不好?」

  「二十七回寫的是什麼內容?」他好奇地問道,有些不思悔改的意思,繼續往陷阱里跳,九頭牛拉他都拉不住。

  「那回的題目是,滴翠亭楊妃戲彩蝶,埋香冢飛燕泣殘紅。」曉櫻微微得意了一下,又轉而帶著故意的腔調淡淡地說道,淡得有些假惺惺的意思,她這回是出乎意外地失真了。

  「哼,曉櫻,你這真是賊不打自招啊,」白郡愣了一下後馬上又一臉興奮地說道,連脖子處都有些發紅了,「那一回具體寫的什麼我記不清楚了,但是有一句話我倒是能背出來,那就是薛寶釵的那句『怪道從古至今那些什麼什麼的人,心機都不錯』,嗯,我看你的心機就不錯啊,看來寶姑娘說得真對。」

  「罷了,罷了,本小姐不與你這個小賴皮計較了,」曉櫻聽到此言,知道白郡有意把她扔出去的矛頭折過來再對準她,因此不好再與其糾纏了,便似有似無地嘆了一口氣,然後有些無可奈何地回道,「等下回我逮准機會了,再好好地整理整理你吧。」

  他上大學時閒來無事讀過《紅樓夢》,那是從學校圖書館借的書,可惜他當時只讀了一小半,後邊的根本就沒怎麼看,因為他覺得裡面的內容不是吃飯就是喝酒,不是吟詩就是作賦,他實在讀不下去,索性就放棄了,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的。所以他自然不能明白白郡和曉櫻對話的深層次意思,只能在一旁當個看熱鬧的閒人。

  不久,三人聽得大門口有動靜便都起了身。

  「我爸媽回來了,」白郡朝外邊匆匆地看了一眼後念叨著道,算作是一種公開的提醒,「我已經給他們說了你們下班後要來的事,他們都知道,一會在我家吃飯。」

  說著,她這個乖乖女就迎了出去。

  曉櫻和他也跟著出去了,兩人又重新換了來時穿的鞋子。

  「這位就是我的高中同學張桂卿,」白郡接過她媽媽車筐子裡的東西後,向白正源、何田兩口子很官方地介紹道,「以前我給你們說過的,他家是北溝鄉北櫻村的,現在在縣水利局上班。」

  說著,她回頭朝桂卿笑了笑,並甜甜地點點頭。

  桂卿聽了白郡的介紹後,有些紛亂複雜的心旋即平和了許多,因為他知道白郡的媽媽何田就是村里陳向輝的大姨子。大姨子這三個字歷來都有著無窮無盡的魔力和想像空間,當然能夠輕而易舉地撫平他初到白正源家的惶惶不安之情。

  「大叔,大姨,我就是張桂卿,」於是他忙走上前打了聲招呼,算是正式認識了白正源和何田,一對永遠都不可能成為他岳父、岳母的人,「白郡的高中同學,和曉櫻一塊上這裡來找白郡玩的。」

  白正源夫婦非常和善地和他打著招呼,說了一些「歡迎來玩,快到屋裡坐」之類的客套話,然後兩口子就去臥室換衣服去了。當然,曉櫻是這裡的常客,他們已經很熟悉了,不用多言。

  桂卿看到白正源身穿雪白的襯衣和漆黑的褲子,看著就很職業很規整的樣子。該人中等身材,膚色白淨,身材略微發胖,大約比他矮半頭左右。其人長得慈眉善目、和藹可親,完全沒有那種因為長期從事那種職業而形成的兇悍陰鬱之氣息和威嚴肅穆之神情,這讓他頗有些意外。他想,這個人哪像一個擁有殺伐決斷大權的院長啊?簡直就是一個名牌綜合性大學裡的教授,而且還是那種與世無爭、清心寡欲的教授。這個人是走著進自己家的,當時他手裡提著一個黑色的方方正正的公文包,一望而知就是坐單位的公車回來的。

  至於何田這個女人桂卿也仔細品味了一下,並認為她確實長得極像陳向輝的老婆何翠的樣子,只是各方面比何翠更細緻和更柔順一些,當然也顯得更年輕一些,而神情舉止則完全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差不多就是何翠的翻版了。他猜測她大概是在哪個機關工作或者是一名老師,也許是醫生,總之她的工作環境應該不錯。試想不管她在哪個單位工作,誰敢不給她丈夫面子啊?

  何田很快就換好了居家的衣服,然後禮貌性地和曉櫻嬉笑著打趣了一番便很從容地忙著去廚房做飯了。白郡隨後也跟著去了廚房,桂卿明白這頓飯是必須在她家吃了,騎虎難下的架勢已然形成。

  曉櫻本來也要去廚房幫忙的,而且是真打算去,並不是虛讓,但是白郡當時就阻止了她,同時正色相告:「曉櫻同學,在我家裡你的任務是陪好客人,別的事暫且不要你操心,明白?」

  「恭敬不如從命,」曉櫻借坡下驢道,恐怕她也不想把桂卿單獨留在陌生的客廳,「那好吧,我就少跟著吸點油煙吧,反正你的手藝比我的好,阿姨的手藝比你的更好。」

  言罷,她便心安理得地回到客廳坐下了。

  桂卿覺得在屋裡干坐著等人家忙活飯菜有些不好,便也說要去廚房幫幫忙。雖然他確實說得很實誠,也作勢要去,但是旁人看著總像是虛情假意的樣子,弄得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行了,行了,桂卿,」白郡依然像攔截曉櫻一樣攔住他道,就知道她若是不及時出面制止,桂卿這個二貨真有可能去廚房添亂,「想展示你的廚藝以後有的是機會,這次就先免了吧。你要是也去廚房幫忙的話,那曉櫻陪誰呀?你們都是我的客人,就都在屋裡等著吧,反正做頓家常便飯也不麻煩的,隨便炒幾個菜就好了。」

  於是,他也只好繼續呆在客廳了。

  白正源上身穿了一件原白色的T恤衫,下身著一條灰色的運動短褲,從廚房洗了把臉就到客廳陪新舊兩位客人聊天了。

  在桂卿原來粗陋淺薄的想像中白正源這種人應該是一臉嚴肅的表情,遇事特別的不苟言笑,根本就不屑於和他這種關係不甚熟悉且地位懸殊較大的年輕人交談的,即使出於必要的禮貌,見了面隨便客套幾句也不過是敷衍了事罷了。他萬萬沒想到白正源竟然什麼事都沒幹,回到家就和他正兒八經地說起話來了,這讓他很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連說話的腔調都略微走了樣。他暗笑自己好沒出息啊,剛才還要痛罵人家腐敗呢,現在都快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人啊,唉,有時候真是讓人無語。」他如此感嘆著。

  「桂卿,嗯,我知道的,不用再專門介紹了,」白正源語氣柔和地說道,就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樣,「白郡以前很多次提到過你,小伙子挺優秀的。你上學時候的學習成績在班上就是數一數二的,嗯,很不錯。白郡一直都很羨慕你的學習勁頭,比較刻苦,比較用功——」

  「白叔叔過獎了,」桂卿微笑著謙虛道,內心雖然依舊還是緊張不堪,但是臉上卻大有如沐春風的舒暢感覺,「高一的時候我的成績還勉強湊合,後來就不行了,腦子笨,慢慢地就跟不上了。白郡當時學習也挺好的,她絕對屬於那種高智商的人,平時不顯山不露水地就把習學好了,不像我光知道使笨勁,憨學死學,幹什麼都不靈活。」

  他本來想一聲喊「白叔」的,一想到這樣的稱呼有些接近於「白薯」或者「白鼠」,故而就只好喊「白叔叔」了。只是這樣的稱呼是他極不習慣的,因為若是在農村老家按照土話來叫他該喊白正源「大叔(fu)」,喊何田「嬸子」的。可是他又想,這畢竟是在城裡,還是按普通話的規矩來稱呼吧,彆扭點就彆扭吧,入城隨俗嘛。

  「桂卿,你就不要謙虛了,」曉櫻笑著插話道,她是不笑不說話,「你的情況我和白郡以前都給白叔叔詳細地匯報過了,雖然不一定多客觀,但是大體上還是沒走樣的。」

  桂卿有些詫異,想自己何德何能有什麼光榮事跡值得白郡和曉櫻兩人都向尊敬的白正源匯報呢?想來不過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罷了,這其中肯定也少不了虛構和誇張的成分。

  「白郡曾經給我說過,」白正源又道,還是很板正很親切的樣子,「她說你的文科一直都很好,只可惜沒去文科班,你要是學文科的話考個名牌肯定很輕鬆。我印象中關於你的比較深刻的一件事就是,白郡當時報考法律專業的時候曾經問過你,學法律將來的就業怎麼樣?你當時說了一句話,我現在依然覺得很有道理,而且很有深度,那就是:要是,我不能把這個『要是』省略掉,否則的話就是在大方向上犯錯誤了,要是處在一個權大於法的社會裡,學法律到底能有多大的作用呢?你在那個年齡能有這樣深層次的思考確實不簡單啊。別看這只是一句聽著非常簡單的話,但是卻說出了非常深刻而樸素的道理——」

  此時,桂卿總算弄明白白郡和曉櫻都給白正源匯報過什麼了,白正源此時最先提到的東西一定是他印象最深刻的,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他聽罷白正源看似非常嚴肅和正統的誇獎,忽然正兒八經地不好意思起來了。他仔細想了一想,大概他曾經說過這樣的話吧,只是沒想到他無意中說的一句話居然會輾轉再傳到白正源這裡,而且時間隔了這麼久人家還能一張口就說出來,這才是真的不簡單。他瞬間就覺得大人物就是大人物,不愧是個正宗當官的人,誇人都能誇得這麼好。

  「嗨,白叔叔,那都是以前不太懂事,」桂卿沉吟片刻後紅著臉回道,不謙虛也學會謙虛了,因為形勢在那裡擺著嘛,「順口說著玩的,現在看起來確實偏激得很,既不全面也不客觀,簡直幼稚得可笑。幸虧當時白郡沒聽我的,不然的話她要是選錯了專業那可真是我的罪過了,怎麼也免不了誤導的責任。」

  「哪裡,哪裡,」白正源連忙擺手道,一本正經的樣子倒顯得有些可笑了,只是桂卿不好意思當場笑他,因為總覺得他身上籠罩著一層異樣的光環,「雖說白郡最後還是選擇了法律專業,但是你的話從某種程度上講還是非常正確的,這完全是兩碼事,我相信你一定能理解我的意思。我當時也認真地考慮過你說的這個問題,現在我們有機會了,閒著沒事不妨來深入地聊聊這個話題。」

  桂卿覺得更加惶恐不安了。

  「我覺得啊,」白正源娓娓道來,如給小時候的女兒講故事一般富有溫情和耐心,「恰恰就是因為這個社會可能還有個別的權大於法的地方,所以才更需要有良知有素養的法律工作者來堅守法律這塊絕對不能失陷的陣地,才更需要有更多的專門人才來從事這塊工作。咱們不妨試想一下啊,如果我們這些有正義感的,有知識、有當擔、有獨立見解的人,因為看透了這個社會的某些弊端和極小一部分陰暗面就轉而輕易地放棄了自己本該承擔的社會責任,從而讓那些不學無術、品行不端、投機取巧的人占領了關鍵的領域,那麼這該是一件多麼悲哀多麼殘酷的事情啊。」

  「因為每個人所處的位置不同,」他又更加深入地講道,於情於理都講得很好,「所扮演的社會角色也不同,我們或許在某種程度上看到了一個一個殘酷嚴峻,甚至有點叫人絕望的社會現實,儘管這種視角有不可避免的缺陷性和片面性,但是從長遠來看這終歸是件好事嘛,這充分說明我們還是有良心的,還是有樸素的正義感和社會責任感的,對吧?另外,再退一萬步講,和社會上那些壞人比起來,我們好得可不是一點兩點啊,是不是?所以,我們一定不能輕易否定自己的價值和追求。」

  「你想啊,」不待桂卿點頭稱是,他又深入淺出地講道,「這個情況就像醫生和病人的關係一樣,醫生看到某些人身體有病,最要緊的還是得想辦法去幫著人家治病,而不能因為厭惡這個病或者這個病人,就轉身而去,扭頭就走,對不對?在任何時候,面對不理想的境地,一味地選擇逃避都是不對的。還是拿醫生這個例子來說,雖然我們不一定成為什麼了不起的名醫,成為什麼絕世高手,但是我們可以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為整個社會的公平正義盡一點力,發一點光,這不是更大更有意義的好事嗎?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嘛,能達的時候為什麼不達呢?達的時候能兼濟天下為什麼不兼濟天下呢?」

  面對白正源邏輯嚴謹、清晰有力、循序漸進的一番論述,桂卿在十分佩服之餘也明顯地意識到自己以前那點所謂的見識確實太淺薄、太極端、太孤立了,所以他只能帶著極其崇拜的目光,一邊心悅誠服地看著白正源講話,一邊不住地點頭表示完全同意對方的意見和看法。

  「我今天當著你們的面這樣講,」白正源接著又談道,頗有些自我辯解的意味,雖然他完全沒必要這樣做,「並不是我在這裡唱高調,標榜自己有多麼清高、多麼高尚、多麼與眾不同,根本就不是這麼回事,而且也沒有那個必要,雖然我也是一個很庸俗或者說很功利的人,只是比那些敢於直白地貪贓枉法的人稍稍強了那麼一小點而已,我今天之所以這樣講,完全是出於一種本能的情感和常規的認識……」

  「咱再退一步講,」他又道,在意思上稍微轉折了一下,明顯帶有總結的性質,「就算我們不能為整個社會做出多大的貢獻,不能竭盡所能地阻止別人和社會在某一方面或者某一領域的墮落和淪陷,至少我們能在很大程度上保護自己的親人和朋友免受無辜的欺負和冤枉吧,這也是我們要努力有所作為的意義之一。」

  桂卿此時已經在心裡將白正源的形象放得足夠大了,他從來沒有如此近距離地接觸過一個院長,這個官職在他眼裡已經很大了,甚至大到他可望而不可及並且需要全身心地去仰視的程度了。都說站在山頂的人和站在山腳下的人雖然所處的地位不同,但在對方眼裡都是同樣的渺小,不過白正源並不是站在遙不可及的山巔的人,而是和他處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這是一個恰好能夠看到對方醜陋面的距離,也是一個正好能夠領略到對方所有美德的距離,更是一個他聽了對方的話語後不能無動於衷和無所表示的距離。可惜的是眼下他卻只能無動於衷和無所表示,因為他覺得白正源實在是太偉大、太崇高、太實在了。

  「從事這方面的工作,」曉櫻看桂卿一時沒有話說,便像出來解圍一樣講道,或許這是她頭一回這樣做,因而顯得有些牽強和生硬,表達得並不流暢,「並不是一條平坦的大路,這裡面也充滿了無數的荊棘和陷阱,更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心酸和苦惱,只有心理素質十分強大,理想信念特別執著的人才能真正干出一番成績,才能有一番像樣的作為。像白叔叔這樣的佼佼者和先行者,那可不是一般人輕輕鬆鬆、隨隨便便就能達到的,其背後所付出的艱辛和努力也是外人看不得的。」

  「曉櫻,你什麼時候也學會開我的玩笑了,啊?」白正源爽朗地笑道,臉上洋溢著職場上成功的中年人所特有的自信和風采,「你這是擺明了要捧殺我啊,我心裡可明白著呢。」

  「白叔叔,你說得很對,」桂卿的思路慢慢地也跟著打開了,「三人行必有我師」的欣慰感覺也迅速來臨了,他對白正源道,「這裡面其實存在著一個出世和入世的差別。我以前看到的和想到的東西讓我有一種消極躲避和不屑於介入的錯誤思想,甚至還帶著一種調侃和諷刺的意味。而現在你講的這些內容給人一種知不足而奮起,越是困難越要積極作為的意思,我覺得還是你這種想法更陽光,更積極,同時也更能鼓舞人心,值得大家廣泛而認真地學習——」

  「對了,你能這樣理解就很好嘛!」白正源重又開口道,白淨的臉上終於露出了隱藏在他心中的耐心教導年輕人的意味,但是這個意味卻並不惹人煩,至少桂卿不覺得煩,「理想中的桃花源,那麼純淨,那麼美好,誰不想去那裡生活啊?但是,人是生活在不能完全擺脫的社會現實里的,而且人又是社會性動物,所以有時候也是很無奈的。你們也學過的,知道『人是社會關係的總和』這句話,這說明什麼?這說明我們個人的思想和行為絕不僅僅是我們個人的,它還牽扯到我們的家人,我們的親戚朋友和同學,甚至還包括社會上的那些陌生人。」

  「如果我們都選擇去做一個消極逃避現實的人,」他又提到了具體問題,「去做一個不願意競爭也不善於競爭的人,那麼我們就等於是非常任性和自私地推卸自己的社會責任,把本該屬於我們掌控的地盤和領域拱手讓給別人。如果別人比我們優秀比我們善良那還好說,如果別人比我們還差勁還齷齪,那恐怕才是我們最大的罪過啊。沉默有時候是一種無聲的反抗,但更多的時候是一種惡劣的縱容,而且後者的影響要遠大於前者……」

  「回過頭來我們再看權大還是法大的問題,」他繼續認真地講道,很像著名的法律專家在給大學新生授課,「其實就是吏治和法治的問題。法治搞得好不好,關鍵還在於吏治搞得好不好。一個國家或社會如果吏治搞不好,那法治肯定也好不了,這個道理是顯而易見的……」

  「如果再深入地探討下去,」苦笑過一聲之後,他搖了一下頭接著闡述道,大有不吐不快而又必須有所保留的意思,「那就遠不是我們所能議論的事了,更不是我們所能影響或者左右的了。所以說啊,有些問題只能盡力而為並學會在恰當的時候適可而止,在歷史的巨大洪流面前我們只能是乘勢而起、順勢而為。目前我們能做到的就是在自己的職責範圍內憑良心幹活,對法律負責,並且還要經常性地反省自己。你,包括曉櫻和白郡,你們現在都還年輕,才剛剛踏上社會,接觸的事情還少,特別是對於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還不太了解。不過呢,不管將來的社會怎麼發展變化,也不管你們個人怎麼進步,我覺得當你們面臨一些人生的困惑和艱難時,可以參考一下魯迅的名言——」

  不知什麼緣故他今天談興甚濃,他大概也是覺察到了剛才的幾句話有些過於正經和嚴肅了,於是便迅速地調整了思路和語氣,抑揚頓挫、聲情並茂地背誦起了魯迅在《記念劉和珍君》一文中的名言警句:「真的猛士,敢於直面慘澹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這是怎樣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為庸人設計,以時間的流駛,來洗滌舊跡,僅使留下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這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給人暫得偷生,維持著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這樣的世界何時是一個盡頭!」

  此時,白郡已經被她媽媽有意無意地趕回客廳了,她恰好瞥見爸爸今天興致頗好,而且還非常罕見地一字不差地把魯迅的一段文章背誦了出來,不禁也有些驚奇與佩服,因此臉上也呈現出了一種可親可敬的超越父女之間司空見慣的那種表情的奇特神情。

  桂卿當然就更感覺到詫異和欽佩了。

  「一個嚴謹而認真的法律工作者,」他頗為嚴肅地想著,並且隨之進入了一種較為神聖和清潔的狀態,「確切地說是一個實權在握、頗有影響的人,在日常做好繁忙的帶有強烈殺伐決斷性質的工作的同時竟然還這麼有文藝范,而且還是那種特別有講究、有氣節、有品位的文藝范,這確實是一件很有意思也很值得琢磨的事。」

  「桂卿,你的面子可真不小啊,」曉櫻用如水的眼睛仔細地看了一下桂卿,然後澀澀地嗔道,「我今天可是沾了你的光才聽到白叔叔的這番高論的,平時哪個單位要是想請白叔叔去作報告,可都是高接遠迎才行的啊。今天我可是跟著你免費聽了一場高水平的報告啊。」

  「謝謝你桂卿!」她專門強調道,然後又說,「當然了,更得要謝謝白叔叔,談論得這麼精彩。」

  說著,她擺出拱手作揖的架勢在空氣中比劃了幾下,非常有意思,惹得白正源也哈哈大笑起來,氣氛更加活躍了。

  白郡沒有說話,而是悄悄地走到一旁給大家倒茶添水,此時她悄悄地白了曉櫻一眼,「吭」了一聲,故意板著臉教訓道:「曉櫻,注意一下淑女氣質啊,行莫回頭,語莫掀唇,曉得?」

  「不好意思,沒辦法啊,」聽白郡這樣一說,曉櫻反而格格地笑出聲來了,她直接回敬道,「本人生來就愛笑,本性使然嘛,不像你那麼會端著大家閨秀的架子,擺著千金小姐的譜來待客。我這麼說還請小姐姐你莫要怪罪才是,該包涵的還要多包涵啊。你看,白叔叔就不介意我的話嘛,對吧,白叔叔?」

  她調皮而又大氣地望著白正源,希望他能出來替自己說話,那是一種誰也不能拒絕或無視的眼神和姿態。

  「我當然不介意了,」白正源馬上高興地肯定道,以他的資歷和年裡也很適合眼下的這種表情,「不光不介意,而且還很欣賞你的這種性格呢。另外,白郡的性格脾氣我這個當爸爸的當然是最了解的了。她啊,屬於那種膽大、心細、臉皮薄,刀子嘴豆腐心的類型,有時候甚至是玻璃心。表面上看她很有點男孩子的個性,說話也總是快人快語的,關鍵時刻還不知道饒人,但其實從骨子裡來講她卻是個典型的小女兒心態,和曉櫻你形不似而神似,要不然你們怎麼是最好的同學和朋友呢?」

  「爸,我強烈抗議!」不等白正源字正腔圓地說完,白郡就噘著嘴搶白道,好像眼前的男人不是她爸爸而是她的某位大學老師一樣,其實這恰恰徹底驗證了白正源對她的評價,「我哪裡有半點男孩子的個性了,我哪裡是典型的小女兒心態了?你說得這些都不對,都不符合我的實際情況!我是如假包換的正宗地道的本地姑娘一枚,具有海西姑娘特有的典雅溫柔、賢淑大方、蘭心慧質的基本特徵,你千萬不要隨便給別人下結論,哪怕是自己的女兒也不行——」

  白正源雙手舉起作投降狀,嘴裡忙道:「好好好,別說了,再說我的頭都暈了,我保證今後不再對你進行妄評和妄議了——」

  桂卿和曉櫻都不禁笑出聲來了,打心裡對白郡和她父親之間無拘無束的親情關係感到由衷的高興和羨慕。這是一個多麼幸福美滿、和諧團結的家庭啊,既不愁吃不愁喝,還有面子有地位,又其樂融融且一團和氣。接下來,白正源又不失時機地講了一個小笑話,把屋裡歡快融洽的氣氛又推進了一步。

  「說是某法學教授在課堂上講,」他帶著著儒雅睿智、淡定從容的微笑開口道,「同學們啊,眼下有些法院判案基本上是大案看政治,中案看影響,小案看關係——剛聽到這裡,一個男同學突然就怒形於色了,他跳出大聲地問道,那麼請問,什麼時候看法律呢?如果連法律都不看的話,那麼我們還學這些課程幹什麼?於是這個學生就把課本扔在了地上。教授聽了他的話也不生氣,而是慢悠悠地說道,這位同學,我看你還是把課本撿起來吧,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期末考試的時候肯定是要看法律的。他剛說完,眾人都哄堂大笑起來……

  感覺也就是半個多鐘頭的功夫,兩涼四熱六個菜就變魔術一般被端上了乾淨的飯桌。餐廳就是一樓主臥室北面一間很寬敞的房子,裡面居中擺了一張圓形的帶鋼化玻璃面的大桌子,屋頂上一個淺綠色的吊扇正輕輕地轉動著,好像有兩個美麗溫柔的侍女在旁邊用細繩子悄悄地拉動著一樣。大家在樓梯後面的水池裡洗了手後就開始坐下吃飯了,或者說是就餐更好。

  白正源拿出了一瓶晶瑩透明的白酒要給桂卿倒上,桂卿忙說自己酒量真的不行,還是不要喝白酒了。白正源略一停頓後便同意了桂卿的意見,然後要白郡去拿一瓶啤酒給桂卿。白郡去拿了一罐藍帶啤酒回來,不由分說地打開就遞給了桂卿。桂卿見狀也不好再推辭,就抬手接過來了。白郡和曉櫻以及何田則開啟了一瓶帶外國字母的紅酒,每人都淺淺地斟了半杯,也就是帶點喝酒的意思罷了。

  三個女人一台戲,這話永遠不過時。

  桂卿原以為何田是大人,而且還是位自帶光環的院長夫人,不會輕易地和他這個陌生的小字輩熟絡起來,豈料在白郡和曉櫻的帶動和感染下她竟然表現得非常活躍,並不時地和白正源笑罵兩句,搞得整個飯桌上的氣氛非常融洽和諧,根本不像個什麼官太太。他帶眼細看何田多次,才發現並確認她的臉上有很多的小坑,顯然那是年輕的時候長青春美人痘留下的痕跡,只是人到中年這些痕跡還沒有完全消除,而是頑強地布滿了她那端莊好看的臉龐。不過好在她的底子很好,再加上臉盤又周正,雙眼疊皮的還是非常漂亮的。而這些好底子又毫無保留地遺傳給了白郡,並且在後天的發育中得到了進一步的強化和改善,同時還把不好的一面給徹底淘汰了,所以才使得她出落得如此出眾迷人。

  吃飯時桂卿一點都沒感覺到初來乍到的侷促和緊張,喝酒時白正源也沒有多勸,只是點到為止,要他隨意就好。他看到白正源只是喝了一小杯白酒,那個酒很亮很醇,掛壁感很強,散發出來的味道有股甜絲絲的感覺,一定是陳年好酒。他眼裡的曉櫻更是不要主人客氣,吃喝起來無拘無束的,簡直和在自己家裡一樣,她的表現更是讓他跟著放鬆不少。人是很容易受旁人的行為感染的動物,他就是個典型的例子。

  晚飯沒用太長的時間就圓滿地結束了,何田和白郡去收拾殘局,白正源陪著桂卿和曉櫻繼續聊天,話題寬泛而又隨意,能很好地兼顧到每個人的興趣和偏好。和腦子靈活、知識面寬、有獨到見解而又善於體貼他人的人聊天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既不會出現冷場的問題讓人感覺尷尬,也不會發生激烈的爭執傷了彼此的和氣,大家都能從交談中吸取對方的長處以提高自己的認知能力和水平,同時還能使人心情愉快、精神振奮。雖然年齡上有一定的差距,人生經歷也各不相同,而且性格脾氣上各具特色,但是這三人卻一直聊得都很投機,可謂是談笑風生,歡聲不斷,說是一次小型的沙龍也不為過。

  「呦嗨,你們三個人可真有呱拉啊,」等何田母女二人收拾完東西再回到客廳的時候,白郡直接笑道,「都能開一個小型的座談會了,哦,西方叫做沙龍。曉櫻,你平時都不怎麼愛說話的,今天為什麼打開話匣子就收不住了呢?」

  「咦,今天我的話多嗎?」曉櫻本想像往常那樣盡情地奚落白郡一頓的,但是一想她爸媽都在跟前,況且還有桂卿這個外人在,就轉念道,「不會吧,我已經保持很大程度的克制了啊。你說在白叔叔面前我能班門弄斧、長篇大論地發言嗎?」

  「那是絕對不會的,」說罷前言,她又自問自答道,「就算是我多談了點自己的看法,那也是受了桂卿的影響,受了白叔叔的啟發才想起來的,並不是我本人有多高深的想法和多強烈的表達欲望。」

  「我記得我在《女友》雜誌上曾經看到過這樣一句話,」白郡接著笑嘻嘻地諷刺道,她可不像曉櫻那樣有所矜持,畢竟這是她的家,雖然她還沒搞笑到搬門框子砸人的地步,「說『不是我性格內向,而是你不值得我外向』。我覺得你今天的表現可是一點都不內向,看來是遇到值得外向的場合和人物了,對不對?」

  眾人聽著這話都笑了,未等曉櫻反擊,白郡放在電視柜上的手機就響了起來,她連忙走過去接電話。只見她掃了一眼號碼,眉頭皺了一下,接著就嘟囔道:「哎呀,這個邊雪山,又來了。」

  然後她極不情願地按下了接聽鍵,隨口「餵」了一聲後就去餐廳了,仿佛那個電話見不得光似的。因為怕影響白郡接電話,客廳里的人都沒出聲,何田也及時地把電視機的聲音調低了。片刻功夫,白郡就從裡面出來了,她面有慍色地宣布道:「一會兒,邊雪山要過來。」

  「你看看你,都這麼大的人了,還使什么小性子啊?」何田眼看著女兒不太高興的樣子,遂半教育半勸撫道,很像是話裡有話的意思,「人家主動來找你是好事啊,你就別那麼沒人緣了。」

  「哎,對了,」她隨後又安排道,既指方向又鋪路子,「廚房裡有我剛才洗好的蘋果,你去拿來給大家吃。一會我和你爸出去散散步,你好好招待桂卿和曉櫻,對了,還有雪山,啊。」

  「他是不是提前給說好了要來?」白正源問,知女莫若父。

  「他上午打電話說要來的,」白郡隨口嘟囔道,「我也沒當回事,沒給他說準時間,誰知道他這個時候來啊,不晌不夜的。」

  「這個時候正好啊,」白正源大度地寬慰道,「大家都吃完飯了,要是剛才來,正趕上咱們吃飯,那樣還不好了呢。」

  桂卿雖然看不出來白郡父母對邊雪山這位不速之客的真實態度,但是他能確定的是白郡大概對這個人不怎麼感冒。他對於邊雪山也是認識的,高一時他們隔著一個班級,那夥計自恃家庭條件不錯,優於大多數同學,平時做事比較張揚高調,因而也比較引人注目。而當時的他整個人生都是灰色的,給大家留下的印象自然也是灰色的,甚至灰到若有若無的地步,所以對方應該是不認識他這種小人物的。文理科分班後邊雪山和白郡分在了一個班,從那時起這廝就開始瘋狂地追求她了。她性格開朗且長相出眾,追求者自然眾多,真的假的虛的實的都有,多了或者少了邊雪山一個人對她來講也是無所謂的事情。

  色彩斑駁、緊張繁忙的高中生活很快就過去了,邊雪山並沒如期把白郡追到手,但是他也沒就此放棄他的既定目標。高考填志願時她填了什麼他就跟著填什麼,完全抄襲她的模式,因為他覺得他和她的成績差不多,去同一所學校的概率應該很高。

  果不其然,她再一次被他的雕蟲小技算計准了,兩人竟然真的考進了同一所大學的同一個專業,上的都是法律專科。到了相熟者寡而陌生者眾的外地,兩人天然地就成了老鄉,不管願意不願意她無形之中就和他走近了不少。那些高中時曾經追過她的同學一看他和她在一個學校上學了,不約而同地心想他最後肯定能抱得美人歸,所以便紛紛放棄了繼續和她交往的企圖和努力。而她的那些大學男同學一瞧他和她是一個地方一個班的老同學,就想當然地以為他們兩人早就是情侶關係了,故而也沒人去主動追求她了。就是在這種後無追兵且前無擋將的情況下他加緊了對她的持續攻勢,結果沒用半個學期她幾乎就繳械投降了。

  意志再堅決的女人也怕死纏爛打和甜言蜜語,何況他這個人雖然長得並不是太帥,但是也不能說是有多醜,雖然不是多聰明,但是也算不上是個大笨蛋。除此之外他甚至還有點不能為外人所道的野路子,有點讓他頗為得意的小心機,這些已經足夠他用的了。雖然她打心眼裡看不上他,覺得他身上總是欠缺點什麼恆久的東西,但是時間長了也經不起他那無休止的狂轟濫炸,所以在一個飄搖不定的特殊時間段里她稀里糊塗地就成了他的女朋友。「偎、沾、粘、靠」四字真言便是他常掛在嘴邊的成功秘訣和制勝法寶,也是濃縮了他全部思想精華的東西。

  在潛意識裡她對他所產生的那種不能直言的鄙視還在於受她爸對他爸鄙視的直接影響,且這影響日漸深遠,從未減退。他爸邊曉民現任縣裡某單位的副職兼某下屬某大隊大隊長,雖然和她爸白正源同在一個系統工作,二期兩人彼此之間也都比較熟悉,但是這兩人卻一直都互相看不慣,大有水火不容之勢。白正源認為邊曉民為人較為狂妄,或者說有點剛愎自用,說話辦事也比較陰鬱。而邊曉民則認為白正源有些假清高,表面上看是個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很有儒將風範,其實不過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只是平時比較會裝而已。

  大人之間的看法顯然已經潛移默化且不可挽回地影響了孩子的心理,比如對於邊雪山而言,他之所以非常招搖地去追白郡,這裡邊其實就有很大成分報復和要強的意味。「哼,你的老子不是經常看不起我的老子嗎?」他並不能及時地去掉這種時常圍繞在他頭腦里的齷齪想法,因而會不時地拿出來咀嚼一番,「你不是一般看不上我嗎?我還非要把你追到手不可,哪怕是我追到手之後玩幾天再扔了,我也算是贏了,也算是遂了我的心愿了。」

  當然,他只是無聊的時候偶爾這樣想想,這個念頭並不在他腦子裡占據主導地位,因為每次當他看見她那美麗迷人的臉蛋、豐滿白皙的胸部、性感撩人的後備箱和兩條長腿時,一切追她的原因和動機都不重要了。能和她一親芳澤就足夠滿足他所有的虛榮心和占有欲了,還有那一直無休止地折磨著他的身體欲望和強烈色心,也能久旱逢甘霖般得到足夠的撫慰了,雖然這種滿足可能只是暫時性的。

  她最初是很看不起他的,包括他的父母和家庭,但正是這種帶有深深的鄙視性質的心理因素卻又使得她在面對他時感覺有些內疚,她覺得自己不該帶著有色眼鏡來看待一個年輕人,這未免對他有些不公平。她也是一個青春年少的美麗女孩,也渴望得到愛情的陽光雨露,而且經過緊張壓抑的高中生活進入了相對寬鬆友好的大學校園後,無處不在、蓬勃生發的青春氣息和一對對俊男靚女的迅速拍拖,都使她那顆敏感晶瑩的心靈受到了相當程度的震撼和萌動。「乘虛而入」這個詞極好地詮釋了他和她的關係是如何取得實質性突破的。她,只是想像別的女孩一樣好好地享受一下愛情的美好和甘甜,儘管這個愛情來得有些不倫不類且不夠經典完美,不夠盪氣迴腸和百轉千回。而他,只是想如饑似渴地找補回他多年的辛苦付出和焦急等待,毫不顧念今後的愛情之路將走向何方。他只曉得眼前的這個尤物來之不易,曾經讓他費盡了心機,他就像一個頭腦簡單的果農辛辛苦苦地忙了一年,現在艷麗飽滿的果子豐收了,他當然要大快朵頤地享用,頗有些「我死後哪管洪水滔天」的意思。

  世界上哪怕是最沒頭腦和最缺心眼子的男人有時也會比那些看起來十分聰明的女人更加精明,特別是在愛情方面更是如此。獵人一般而言都是有足夠耐心的,而獵物往往會在某一個時刻放鬆警惕並迷失自己,追逐和被追逐本來就不是對等遊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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