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期而遇李曉櫻
2024-09-19 18:38:34
作者: 常山漸青
這天下午的時候,辦公室主任劉寶庫安排桂卿去金鼎軒餐廳北邊的藍旗文體用品公司門店採購一些辦公用品。他從審計科呂翔宇那裡支了幾百塊錢之後就步行前往藍旗公司去了。
他很喜歡藍旗這兩個字。
就在他進了店之後很隨意地準備挑選東西的時候,無意中瞟了一眼坐在最裡面老闆椅處的一個女子,結果驚奇地發現那個女子居然就是李曉櫻。曉櫻應該早就發現他了,只是她沒有馬上出聲,而是靜靜地坐在那裡看了一會。她雖然表面上顯得沉靜祥和,內心卻早已掀起了陣陣波濤。兩人都沒有想到會在這裡再次見面。
「怎麼這麼巧啊,在這裡碰到你?」他笑著走過去問道,裝作很大方的樣子,其實心裡卻不然,他自己明白是怎麼回事,「這就是你們家公司的門店嗎?上次我還真沒注意問你呢,你看看我這個人。」
「哦,藍旗公司是我哥開的呀,」她笑盈盈地站起來,兩眼各含著一汪黑瑩瑩、涼絲絲的秋水說道,「我只是負責給他打打雜,沒事的時候在幾個店面轉一下,管點閒事而已,上次吃飯的時候我也沒好意思告訴你。其實我們也算是鄰居吧,這兒離你們單位挺近的,希望你有空常來啊。當然了,不買東西也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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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邊不緊不慢地說著,一邊禮貌性地把他往裡邊讓,要他坐在老闆椅的對過,然後她又往桌子上的小茶壺裡續了些開水並添了些茶葉,好像她一個人也是寂寞好久了。
「你不要客氣啊,」他有些激動地坐下後,忙結結巴巴地說道,似乎已經變了一個人,「我是來買一些辦公用品的,辦公室主任安排的。以前光聽說藍旗公司是定點,但是我自己一次還沒來過呢,這是頭一回。既然咱們離得這麼近,以後肯定少不了要來麻煩你的。」
「談不上什麼麻煩不麻煩的,」她輕柔地用手往腦後整了一下頭髮,然後輕啟朱唇笑道,似乎不經意間在他面前開啟了一個燈火輝煌的新時代,「你來買東西呢,那就是給我們送錢來的,你就是我們的上帝;你不買東西光來玩呢,那是看得起我,拿我當好朋友待。所以不管怎麼說,只要你能來,我們都是熱烈歡迎的,對不對?」
「豈有不對之理?」他俏皮地回道。
隨後她倒了一杯不香也香的香茶,用那雙白白嫩嫩地小手親自端給他喝。他連忙起身要接過來,可惜那個杯子太袖珍了,他竟然不好下手,心裡還怕接不穩把茶灑了,情急之下只能把整個手掌攤開,好讓她把杯子放在自己的手心上。她忍不住格格大笑,露出一排整齊的小白牙,就像兔子的牙一樣煞是好看,窘得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為了掩飾突如其來的尷尬和悸動,他連忙把那隻嬌小剔透、玲瓏可愛的茶杯里的茶一飲而盡,口中只留下餘味悠長的淡淡香甜。
他半口就喝下了那杯茶,飲盡之後他才意識到,她一定是笑話他牛飲了。不過他隱約記得「一杯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飲牛飲驢了」這話,想來他不過是喝了一杯而已,還算不得牛飲,心理才又踏實下來,但也不是尋常的那種踏實。
尋機狠狠地歇了一口氣後,他才猛然發現她的辦公桌上竟然躺著一隻慵懶至極的大貓。那隻大貓好像史前時代的小型食草恐龍一樣對誰都洋洋不睬的樣子,渾身卻一塵不染、雪白如玉,一副過慣了衣食無憂小康生活的富足模樣,特別招人憐愛。
「想不到你還喜歡養貓啊。」 他遂有感而發道。
「是啊,我特別喜歡養貓,」她回道,為尋到一個好話題而由衷地高興,「這隻貓叫小雪,我來店裡的時候一般都帶著它,好讓它跟我做個伴,這樣的話它不孤單,我也不孤單。」
說著,她去把小雪抱在了懷裡,輕輕地撫摸著它的頭。小雪也一副很受用的樣子,優雅地張了一下口,伸出粉紅色的舌頭舔了舔可愛的前爪子,然後又用前爪子撓了撓頭,一看就是個女貓。天氣還是很熱的,把貓抱在懷裡並不是一件合適的事情,但是她卻抱得很自然。
「我們院裡有一個女的,」看他對小雪很感興趣的樣子,她繼續主動談道,「她人長得非常漂亮,今年大概35了,一直沒有男朋友。她別的愛好沒有,就是喜歡養貓,家裡養了一大群貓,什麼樣的都有,都很好玩。小雪就是她送給我的,她覺得我也喜歡貓。」
他本來想說因為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所以那個女的才會送給她貓的,但是一想又覺得不甚合適,便把已然到了嘴邊的話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咽了下去,轉而說道:「貓是一種很神秘的動物,給人的感覺就是其實它什麼都懂,只不過是懶得理你罷了。」
「你說得對,」她臉上興奮的表情更加明顯了,語氣也跟著變快了不少,「俗話說狗記千、貓記萬,貓的思維能力應該比狗強,只不過貓的性格比較清高和古怪而已,一般人很難適應它們的脾氣,摸不准它們的路數,也沒有足夠的耐心和它們進行交流溝通。」
「那看來,你有足夠的耐心和貓溝通了?」他道。
「你如果打心裡喜歡一樣東西的話,」她甜甜地回道,這番話好似準備了許多年,直到今天才得以和盤托出,「那麼你就會有足夠的耐心去和它交流,去慢慢地貼近它,去慢慢地讀懂它。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也是如此,只有你對一個人真的感興趣時,你才會願意拿出足夠的精力去深入地了解這個人。其實,興趣不光是學習和研究之母,還是人際交往之母,是人與人之間加深了解、增進友誼的主要動力。而有些人,你哪怕只是匆匆地看了他一眼,就會立馬感覺到他這個人面目可憎,無聊乏味得很,根本就沒有再進一步去和他接觸的想法和願望,更別提什麼深入了解、直抵心靈的事情了。」
「嗯,你說的是第一印象的重要性,」他及時地補充道,唯恐她的話落到空地去,「不能不承認這個確實很準,因為有大量的事實擺在那裡,完全可以證明這一點。平時我們對一個陌生人的判斷和評價往往在看到對方第一眼時就已經決定了,剩下所有的過程只不過是找證據來驗證自己先前的判斷罷了。我覺得每個人身上都具備一種特殊的東西,就像無線電頻率一樣,只有那些在頻率上互相能匹配上的人之間才會彼此感興趣,否則的話就算是外界硬把兩個人捏合在一起,他們終究也會彼此厭煩的,因為根本就不在一個道上跑。」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忽然覺得現在和他探討這個話題顯得還為時過早,而且看起來也比較生硬,她暫時還接受不了這一點。
「你晚上有沒有時間?」於是她轉移話題道,當然也是硬著頭皮說的,他也看出來這一點了,「如果你沒有約會的話,」她把眼眸調皮地轉了一下,把那個「話」字的尾音拉得足夠長之後,才又繼續道,「那我給白郡聯繫一下,看她能不能出來,我們小聚一下吧,她一直都念叨說,抽空再聚聚,抽空再聚聚的。」
他心裡過電一般猛然抽搐了一下,覺得她的話很是意外,他壓根就沒想到她會如此安排,而且這個節奏未免也有些太快了,他一時還難以適應。大約是為了排遣心中強烈的悸動和不安,他故意提高了一些聲音回道:「鄙人雖不是那種玉樹臨風、英俊瀟灑的大帥哥,但是怎麼著也有自己的約會啊——」
他非常調皮地學著她的樣子,把眼珠子在眼眶子裡別別愣愣地劃了個大圈,最後把目光定定地投射到她那微紅髮亮的前額上,只是沒把最後一個字的尾音像她那樣拖得足夠長而已,等他感覺到已經把她的表情特質學得足夠貼切之後才把剩下的話說出口:「那就是,等著和你們兩位大美女約會。」
她聽後也笑了,雖然他的話也不是很好笑。
玩笑就得是這樣,要在恰當的年齡和恰當的人在恰當的時間開恰當的玩笑才會體現出玩笑的本來價值,否則開玩笑的人本身就會淪為一種玩笑,並且事後一想起來就會覺得更加尷尬。
她優雅從容地從辦公桌上拿起一部珍珠白顏色的手機,輕輕地彈開翻蓋開始撥打電話。那是一部非常新穎時髦的三菱小菲手機,特別適合她那略帶憂鬱的氣質。又是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又是一番閨密之間的私密話,她和白郡到底在一些明話之外還說了些什麼暗語桂卿是不得而知的。不過他能夠看得出她今天的情緒很好,那是一種無限接近於興奮,但是又隱隱地受到她那賢淑秉性嚴格制約的歡快心理。正像憤怒從來都難以掩飾一樣,愉悅的心情也是怎麼都藏不住的,尤其是在關心有些曖昧的異性面前。
「白郡說了,」通話結束後,她杏眼含情地微笑著對他道來,好像白郡才是她心中最真的上帝一樣,「今天下班後她請咱們兩個去她家玩,就不在外面吃飯了。」
「咱們兩個?」他故意加重語氣重複著這四個字,粗俗之氣洶湧澎湃而自己卻毫無察覺。
他雖然一時陷入了盲目而混亂的境地,但卻敏感地意識到他和她之間現在表面上看起來比較熟絡,也比較知近,但是實際上兩人之間還是隔著一條天河那麼寬的時空距離。這個距離是他絕對難以跨越的,也是充滿神秘莫測氣息的,這個距離並不比他和白郡之間的距離近多少。當然,這兩種距離從本質上來講還是有很大不同的,他明白這一點。
他和白郡之間嚴格來講充其量只能算是異性知己,永無彼此真正貼近的時刻,關於這一點他很清楚,白郡更清楚,因為她是一個冰雪聰明且思想深刻的女孩,而且又見多識廣,閱歷豐富,怎麼會不明白呢?
他和曉櫻之間,因為畢業後的接觸來得太突然太意外,讓他幾乎沒有任何心理準備,所以有些措手不及,不懂得如何去主動自然地和她交往。也許在上學的時候他曾經愛慕過她吧,但是誰又能說得清楚那是怎樣一種感情呢?如果他曾經愛慕過她的話,那麼現在他應該有些不好意思才對。如果不是的,那麼他應該更不好意思才對。可是,他眼下並沒有感覺到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所以他也搞不清楚他在以前是否真把她往心裡放過,往腦子裡裝過。正是在這一點上他感覺有些對不住她,或者說配不上她。一個精緻美麗的女孩子主動和他交往,而他卻不能確定過去是否真正喜歡過她,這的確是一種可怕而可悲的罪過,因此他不能原諒自己。至於她曾經怎樣看待他,他更是完全沒有概念,連一點蛛絲馬跡都不掌握。他突然覺得自己真是把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那些本應該陽光燦爛、春風拂面的日子,他也許都給輕易地辜負掉了。這是一場不平衡、不對稱、不完美的對於雙方來說都是第一次的心理探試,仿佛一個人在黑夜裡漫無目的地行走,而另一個人則躲在更暗處靜靜地觀察一樣,主動權在誰手裡已經是顯而易見的事情了。
想到此處他覺得其實任何比喻都是不恰當的,無論這個比喻有多麼的妙趣橫生,多麼的新穎別致,都不足以表現出事情本身最真實最獨特的那些東西。不僅如此,說不定那些自以為是的比喻還會把事情本身給扭曲、變形或失真了呢。人們往往會自作聰明地以為通過這些通俗易懂比喻,根本不用費多少勁就能讓旁人明白很多原本難以理解的所謂真理,而恰恰忽略了真理本身其實都是極其樸素和真誠的,壓根用不著勞心費力地去妄加詮釋。比如現在,他只要心動了就好,其他的又何必再多言?這又不是一種多大的罪過,用不著去內過去的疚、傷未來的神和擔無關的憂。正如春天醒了花就開了,秋天來了風就涼了,如此而已。
「哦,你也可以帶你的女朋友去呀,」她望著有些痴氣的他熱熱地回道,「那樣更好,讓我們也領略一下未來嫂子的迷人風采。」
「李大小姐,你想好了再說吧,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他故作深沉地提醒道,其實也不知道下一步該說什麼。
「咦,難道我說得不對嗎?」她是真疑惑了。
「關於你的建議,我有兩個辦法去實現,」他帶著十拿九穩的意思微笑著說,似乎這才考慮好怎麼說話才最富有技巧性,「一個是用最快的速度去臨時現找一個女朋友,帶她去;另一個辦法是把帶去的人變成我的女朋友。」
「噢,你這傢伙原來這麼油滑啊,我真是沒想到,」她趁機譏諷他道,開心得有點不要不要的,「我看你是不可救藥了。張大公子,你也想好了再說啊,我也給你一次機會,重來吧。」
「哇,再來一遍,你確定?」他問,顯然有些半熟的意思,不過幸好他平常不是半熟的人,多少為他挽回了些影響。
他突然想起來前段時間市里為一個新建的水庫征名,他曾經和朋友開玩笑說,既然那個水庫從形狀上來看像半個天然的湖泊,而所有徵集入圍的名字又全都帶個繞不開的「湖」字,那乾脆就叫「半湖」吧,叫「半湖」也比最終獲得一等獎的那個叫人匪夷所思的「人參湖」強一百倍,因為鹿墟市又不產人參。另外這個「半湖」和半熟諧音,可謂通俗易懂,朗朗上口,群眾又好念又好記。
「討厭啊,你這小子!」她終於忍不住脫口而出了,而「討厭」這兩個字曾經是她平日裡最恥於說的,因為她覺得這個詞太矯情、太做作、太欲拒還迎了,如果不小心用錯了場合和對象還太傷人心了。
她一不小心成了自己曾經最討厭的人,真是得意便忘形,一高興就露出馬腳。一個清清白白、乾乾淨淨、斯斯文文的女孩子怎麼能說「討厭」這兩個令人討厭的字眼呢?她如此不停地想著,可是卻挽回不來什麼東西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嘛。
他在剎那間覺得她由一朵潔淨、遙遠、空靈的白蓮花慢慢地變成了一朵艷麗、嫵媚、動人的紅葉桃花。這桃花開得那樣精緻可愛,那樣無拘無束,那樣任性而又自我,它甚至忘記了旁邊還有賞花的人在如痴如醉地看著它。而賞花的人看到這朵桃花風姿綽約、楚楚動人的樣子,也同時忘掉了旁邊的閒雜人等,忘掉了此行的最初目的。
挨了罵大約比吃了蜜還甜,他喜不自勝地盤算起去白郡家做客的事來。他覺得至少不能空著手去人家,於是就問她帶點什麼東西才好。他覺得她的任何建議都是好的,都是非同凡響、切合實際的。
「我經常去她家,」她爽快地回道,正如他所想的那樣,「你根本不用講究那麼多,帶不帶東西其實都無所謂的。不過你可以帶點水果什麼的,那樣應該不多不少剛剛好。」
「哎,對了,我忘記問了,你以前去過她家嗎?」她又調皮地問起來,顯然是真的剛想起來,而不是故意忘了,「別鬧了半天你比我去的次數還多,那我就有點太自以為是了。」
「你覺得那可能嗎?」他問,覺得她想得有點多了。
「那可說不定啊。」她這話說得真皮。
「你的想像力可真豐富啊,」他揶揄她道,卻覺得自己受到了巨大的諷刺,「而且在邏輯上還無懈可擊。」
「李寧,一切皆有可能。」她說了句GG詞。
「這個,你就放一百個心吧,」他實話實說道,似乎比崔永元還實誠,「我從來沒去過她家,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家大門朝哪開的。」
「咦,我為什麼要放心呢?」她不懷好意地問他,卻不在意他會怎麼回答自己,「我又有什麼好擔心的?你去得多也很正常啊,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嘛,想去她家的人多了去了,正所謂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是不是啊?」
「哎,哎,同學,咱說話嚴謹點啊,」他毫不猶豫地抗議道,他最不喜歡別人冤枉他了,也懶得為此去解釋和漂白,「別人去那是別人的事,我管不著,反正我沒去過。」
「你不要著急啊,」她連忙解釋道,知道適可而止的道理,有些事不能繼續逗下去了,「我只是說說而已,因為我不知道你們倆究竟熟悉到什麼程度了,所以多考慮了一點,這不還是關心你的意思嘛。再說了,去她家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啊,對吧?」
「哎呦,那可真是太謝謝你了,這真是陽光普照啊!」他有些陰陽怪氣地說道,存心要氣氣她,「要論正理,我能去她家還是沾你的光呢,要不然我能去得成嗎?你說不三不四的,我有什麼理由去她家啊?」
「只要你想去,就不愁找不到理由。」她針鋒相對道。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他搖頭擺尾地拽道,希望能當場酸倒她,「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你是不是這個意思啊?」
「呦,肚子裡的詞還不少嘛,佩服,佩服。」她道。
「哪裡,哪裡,讓您見笑了,啊。」他想學北京話發音,但是學得並不好,在這方面他確實不行。
商量好了去白郡家的事之後,他又按照劉主任的要求買了東西就回單位去了。出了藍旗公司的門店他就像一個病了很久的人剛出醫院一樣,感覺天是藍的,水是綠的,雲是白的,秋天都是醉人的,人們都是熱情的,人生全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