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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共進晚餐

2024-09-19 18:38:01 作者: 常山漸青

  時光飛逝,歲月如梭,北埠市的秋意也漸漸地濃了。

  道路兩旁國槐的葉子已經開始慢慢地泛黃,市民們引以為榮的荷花也已經完全凋謝了,欒樹紅騰騰、黃燦燦、蓬鬆鬆的花朵肆意地渲染著墨綠色的樹冠,五顏六色、形態各異的菊花開滿了城市的各個角落,金黃色的柿子墜彎了黑色的枝頭。在城市人看不見的田野里,嫩綠的麥苗已經出土多時,正在為迎接隆冬的到來暗暗地積蓄著體格和力量。

  薛薇因為家裡有事所以請了一個星期的假。在這一周里,她所負責的一個工程項目的帳已經全部由桂明替她處理完了。這天早上,請假期滿後她又回到辦公室上班了。

  他和她在辦公室里剛一見面,兩人都有恍如隔世的奇異感覺,既熟悉又陌生,既親切又隔膜。兩人彼此看了一眼都沒有說話,就各自忙活其手頭的小活了。他在猜她的心思,她也在猜他的心思。

  「實在不好意思,這回又麻煩你了,」待過了一會兩人都適應了屋裡的異樣氣氛,她便先開口提道,「我知道這個項目的帳不好做,你一定費了不少心思吧?」

  「你也太客氣了,其實不用這樣啊,」他微微笑道,迅速拿出了正人君子的派頭來,頗有些矯枉過正的意味,「要是我有事的話你不一樣會替我做帳嗎?而且你做得比我要好多了,在這方面你可是正兒八經的老師傅了。再說了,我來之前還不是你一個人在忙嗎?那個時候你一個人豈不是更辛苦?」

  她聽了他的話心頭忽然一熱,一種久違的溫暖湧上了全身,好像自己剛喝了一杯醉人的紅酒似的,儘管她平時不勝酒力。

  「哪裡啊,謝謝你還是應該的,這個情分我還能不懂嗎?」她堅持按自己的意思笑道,好像一定要不為他的話所干擾才好,「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以前有尹經理分擔責任,現在只有我們兩人做帳,你幫我完全是出於個人情分,又不是領導安排你乾的。」

  他翹翹嘴角未再答話,覺得此刻所有的語言都是多餘的,他再接著說下去就真的有些見外了,而他並不想和她見外,只想見內。

  

  「你晚上有沒有時間?」磨磨蹭蹭地到了接近下班的時候,她才鼓起勇氣問他,「賞臉吃個飯吧,讓我也正式地表達一下謝意。」

  他臉皮略一微紅,感覺頭皮有些發脹。這是一個令他感覺既期待又畏懼的邀請,他因此一時不知道如何作答,就傻傻地愣在了那裡。他曾經想過這個問題,但是沒想到會真的出現。

  「看來我的面子還是不夠大啊,請不動張大會計你,」她極不自然地笑了一下,然後自我解嘲道,在這種事情上她還是缺乏足夠的自信和把握,「你要是連這點光都不肯賞的話,那以後我可不敢再麻煩你了。實在不行的話我只能讓尹經理親自幫我的忙了。」

  「不是,你誤會了。」他尷尬地回道,恨不能立馬把事情的原委解釋清楚,雖然這裡邊其實也沒什麼彎彎繞。

  「怎麼,是不是膽小不敢去呀?」她把圓潤的鼻子一張,鮮紅的嘴巴一翹,有些嬌憨地沖他嗔道,「不就是陪著女同事吃一頓普普通通的感謝飯嗎?我想你還不至於這麼前怕狼後怕虎的吧?」

  對於這種激將法,他還是有些不好接受。

  「既然走得正站得直,那又怕什麼?」他又看了一眼她那有些激動的眼神,才緩緩地回道,一旦回了便又勇氣十足、毫無畏懼了,「又不是去赴鴻門宴,談何敢不敢的?」

  「很有性格,我比較欣賞!」她接著贊道,其實是在慫恿,或者是縱容,反正其中的區別本來也不大,「這就對了嘛,難道我會吃了你嗎?你看我有那麼大的胃口嗎?」

  他抿嘴而笑不再言語,算是答應了。

  其實她早就想好了吃晚餐的地方,就在由公司往市區方向去的不太遠的一個非常熱鬧的小巷子裡,那裡有一家面積不大、裝修精緻的特色小餐廳,手藝精湛的店老闆總是親自下廚,菜餚的味道比較獨特,那口味不輕不重、恰到好處,總是令人過嘴不忘、縈繞在心,店名就叫「宋明酒館」。這個好地方她也是思前想後考慮了好久才定下來的,為了請這個客她可是費了不少小心思。

  她先行一步去看座位選菜了,他比她晚去了十幾分鐘,兩人並沒有同行,縱然不做賊也還是忍不住有些心虛。

  他像個特務一般隨後來到餐廳,發現地方如她說的那樣確實不大,因此很容易就尋到了她的位置,那是一個小小的包間,小得只能容下瘦瘦的四個人,胖一點都不行。餐廳後邊就是廚房,顧客能清楚地看見老闆兼廚師炒菜的全過程。有一個略胖些的中年男人正在那裡飛快地翻動炒勺,忙得有條不紊、不亦樂乎,自帶的節奏感很強,他大約是把炒菜當成一門真正的藝術了。餐廳里並沒有通常小飯館裡常見的膩歪人的油煙味和菜腥味,可見其衛生程度還是很高的。她的眼光不會錯的,他一直都相信,現在不過又一次證實罷了。

  「來啊,進來吧,」她微笑著招呼他到包間裡去,雖然同樣是熱情得要命,但是又和那些低檔次的站街女拉客有些顯著的區別,讓他非常受用,「你那麼高的個子,別站在那裡礙人家的事了,別人進出都不方便,你難道沒看出來嗎?」

  「這家餐廳為什麼叫宋明酒館呢?」他進來後,先問她這個。

  「你是不是以為老闆姓宋?」她竊喜道,她曾經也猜過這個問題,即他一定會這麼問的,「或者老闆娘叫什麼明?」

  「一般人都會這麼想吧?」他道,其實他就是個一般人。

  「你是一般人嗎?」她問得更好。

  「我還不如一般人呢。」他答得還行。

  「行,知道謙虛,還能進步啊,」她開心地笑道,著實過了一把癮,「實話告訴你吧,這家餐廳的老闆因為特別喜歡宋朝和明朝這兩個朝代,所以才叫宋明酒館的,明白了嗎?」

  「這樣說來,老闆一定討厭元朝和清朝了?」一般人問。

  「恭喜你啊,答對了。」她還是那樣笑,似乎她從生下來就只會這樣笑,同時在年齡上也有些倒退了,「用《平凡的世界》里的女主角田曉霞的話來講,這叫堅決正確,正確得都沒法再正確了。」

  「你什麼時候看的這本書?」他本能地問,其實自己也有些暈暈乎乎的不成體統,「竟然對這句話記得這麼清楚。」

  「看完有半個月了吧,你沒想到吧?」她調皮地問,似乎她從生下來就只會這樣調皮,同時在年齡上又有些倒退了,幾乎退到和他同齡的地步了,「這麼有名的一本書,如果我沒看過的話你會不會笑話我孤陋寡聞呢?」

  「不,我除了笑話那些隨便笑話別人的傻子之外我從不隨便笑話任何人,因為我知道被別人隨便笑話的滋味,很不好受。」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說話了,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奇怪,往常他不是這樣的人啊。

  「你還記得嗎,」她柔柔地提示道,當然對她來講也是一種非常甜蜜的回憶,她很喜歡這種突如其來的感覺,「有一回你在閒聊的時候曾經提到過這本書的。以前我當然也聽說過,只是從來沒看過,聽你一說,我就很好奇這本書里到底寫了些什麼,所以後來我就專門買來看了一遍。三卷本,很厚的,你都不知道看得我有多辛苦。」

  「你是因為我看過它,提到過它,才去買來看的嗎?」他問。

  「難道不可以嗎?」她的臉頰上迅速升起了一抹淡淡的紅暈,她歪著頭反問了一句,不管外面是春夏還是秋冬。

  「絕對可以啊,」他報之以陽光燦爛式的微笑。

  她也笑了,以求和他的笑容相對應。

  「哦,對了,」他又開口道,因為笑完之後是要說點話的,他不能久久地看著她,現在還沒到那個程度,「其實我覺得漢朝和唐朝也不錯啊,如果叫漢唐酒館也挺好的呀。不過市井之人居然如此關心和在乎歷史確實有點意思啊。如此想來,這個人做出來的菜也應該不俗吧?再比如菜名什麼的,應該也得有點意思。」

  「你又答對了,」她笑道,眼光比剛才更隨意一些了,也更溫柔動情了一些,這很不容易,「你想啊,我能帶你來一個俗不可耐的地方嗎?當然得找一個有點說道的地方啊,是吧?比如這個地方,我個人就比較喜歡。怎麼樣,感覺還不錯吧?」

  她這算是回答嗎?大約是吧,但並不直接。

  「其實告訴你也無妨,」她有些多此一舉地補充道,並沒把「此時無聲勝有些」的節奏把握好,「請你到這裡來吃頓飯表示一下我的感謝,可是我蓄謀已久的意思啊。」

  「既然你這樣講,那我只好告訴你,等著你邀請我來吃飯也是我嚮往已久的事情了。」他說話更直接,但是有些抖機靈的意思。

  兩人都笑了,話逢知己千句少,酒不投機半滴多。

  傾盡所有的感官盡情享受了難得的二人世界裡最美好溫馨的氣氛之後,她看著他問:「你要來點什麼酒?」

  「我一個男子漢,要是同你一個弱女子拼白酒和啤酒,豈不是直白地欺負人啊?」他大度地說道,顯然有些不符合他的風格,倒有點拔苗助長的意思,「要不這樣吧,我們來一瓶紅酒,我喝大頭,你隨意表示一下就行,你看如何?」

  「你年紀不大倒是挺會關心人啊,」她揶揄道,氣氛逐漸變得更加融洽,「那好吧,在下已經先知先覺地提前考慮到你的想法了,所以呢,我帶了瓶紅酒過來,今天我們把這一瓶報銷掉就行了。」

  「看來,你還真是蓄謀已久了,啊?」他笑道。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呀?」她認真地看著他,又更加認真地說道,「你說我會騙你嗎?我最恨騙人的人了。其實我是認真的,認真地感謝你,感謝你對我做的一切。」

  他聽了這話,心裡頓時盪起一陣莫名其妙的漣漪。

  「難道我是在敷衍她嗎?」他心想,「我肯定也不是的。」

  他將她帶來的那瓶紅酒小心翼翼地打開,先給她斟了小半杯後又給自己倒了大半杯,此時桌上已經上了兩個特色菜,鹽焗基圍蝦和秘制紅燒牛肉,看起來就很好吃的樣子。

  她用芊芊玉手捏住酒杯並輕輕地舉起,如同舉起一件萬分珍貴的寶貝一樣,朱唇輕啟道:「尊敬的張桂明先生,請允許我謹代表我本人,向您幾個月以來對我本人的關心和照顧,表示衷心的感謝和由衷的敬意。來,我敬你一杯。」

  「哎,你用不著這樣鄭重其事吧,啊?」他又是坦然一笑,把身子向後瀟灑地一傾,立即回道,「同事之間本就應該同甘共苦、互相幫助的嘛,你說是不是?我們公司不就是一個溫暖的大家庭嗎?」

  兩人輕輕地碰了一杯,都隨意地飲了一口。

  「我覺得這兩個菜就夠了,」他非常放鬆地客氣道,「再多了就真有點讓我盛情難卻了,再說也沒那個必要嘛。」

  「你就放寬心吧,」她更加放鬆地寬慰他道,「我就點了四個菜,不會撐壞你的,大不了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啊。」

  聞聽此言他直接就想到,如果這事被她老公程迎春碰見了,從而引起不必要的誤會,那可就麻煩了,那他可真是會吃不了兜著走的。這是顯而易見的,也是他和她之間交往起來最大的障礙,對此問題他絕不能等閒視之。隨後,他便開始逼真地想像起此等好事被意外打攪了的可怕情景,那一定會是一個遍布血腥風雨的非常難以收拾的恐怖局面。

  她當然也想到了這層意思,進而圍繞著這個可惡的想法又聯想起來無數種程迎春那個人蠻不講理的可怕場景,於是她的腦子裡瞬間就亂了起來,幾乎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她低頭沉吟片刻,然後又把頭重新抬起,再把眼前潔淨的碎發向後攏了攏,緩緩放言道:「你大概聽說過『男怕選錯行、女怕選錯郎』這句話吧?」

  他愣了,沒想到她會問得這麼直接。

  她舉起漂亮的酒杯又和他輕輕地碰了一下,不等他飲下多少,她自己就搶先重重地抿了一口,這就相當於喝了一大口。

  「我聽說過『女人嫁錯會毀了一輩子,男人娶錯會毀了三輩子』這句話,」他看她不再說話,自己便想了想,然後才答道,「我覺得你是一個天生的好女人,至於你嫁沒嫁對我不敢亂說,但是你老公一定娶對了,這個准沒跑。」

  她好不容易才從剛才苦澀的沉默中醒過來,然後勉強收斂了一下僵硬的笑容幽幽地訴道:「是啊,他倒是娶對了,可是我嫁錯了呀,你明白嗎,桂明?」

  她言罷,他似乎看見兩汪清亮晶瑩的眼淚在她眼裡來回地打轉,大有奪目而出的意思。他突然覺得是他惹了她不高興,他好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學生一樣頓時手足無措起來,不知道該怎麼去恰如其分地安慰她,這樣一個梨花帶雨的心裡滿是傷痕的漂亮女人。

  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用桌上的紙巾擦了擦眼淚,遂覺得自己不該用這種沉悶壓抑的情緒來感染他、影響他,於是就強作歡顏道:「不好意思,我有些失態了,我真不該給你說這些話的,怎麼說你還年輕,我不該誤導了你啊。」

  他舉起和她的酒杯一樣漂亮的酒杯,透過餐桌上方明黃色的燈光看著自己杯中的紅酒緩緩地變換著顏色的深淺,良久不語。

  不知何時桌上又上了兩道既好看又好吃的菜,一道是用新鮮的荷葉托著的蒸煮透的乳白色蓮子和菱角,裡面還參雜著一些彩色的糯米和紅色的枸杞,另一道是蓋著亮紅色辣椒絲和青白色大蔥段的香辣留仙湖長須鯉魚,兩道菜看著都十分誘人,可謂色香味俱佳。

  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她突然內心一驚,臉上很是愕然。

  她抬起頭靜靜地望著他,同時輕輕地問道,顯得頗為關切:「你,嘆什麼氣啊?」

  「男人嘆氣總是件讓人心疼不已的事情。」片刻之後她又補充道,真是個知冷知暖的小女人,讓他不能不為之動情。

  說完這話,她自覺有些唐突,猶如把一雙小腳伸入了更小的鞋子,便把突擊著布滿了冷色調的臉轉向了近在咫尺的逼仄的牆角,以圖掩飾自己的失言。任何感情她都不想在他面前表現得過於直接和強烈,畢竟她還是有所顧慮的。她自認為已經過了那個美好的年齡,即可以不計後果地率性而為的年齡。

  「我是在感嘆這變幻莫測的人生,怎麼會有那麼多的曲折和不如意啊,」他冷笑著回道,略微顯得有些高冷,「特別是你的人生,真叫人無可奈何又無話可說,也許這都是老天註定吧。」

  「錢鍾書的《圍城》里講過,」稍微頓了一下之後他又接著道,儘管他並沒有認真地看過這本大名鼎鼎的書,但是這並不耽誤他此刻引用其中盡人皆知的觀點,「圍在城裡的人想逃出來,城外的人想衝進去,對婚姻也罷,職業也罷,人生的願望大都如此。」

  她讓他夾菜,而後兩人又飲了一口,都默默無語。

  「都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看來此言不虛啊。」許久她才幽幽地嘆道,像是做了個極大的而又沒什麼實際用處的決定。

  「那是你沒遇到對的人。」他大膽地回道。

  她心頭一顫,隨後又低下頭去,微微地哭泣起來。

  她知道,他說對了,她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可是木已成舟且事已至此,她又能怎樣呢?

  「真不好意思啊,」他知道他剛才的話實實在在地戳痛了她心裡最柔嫩脆弱的地方了,他想了想自己確實不該說得這樣直白,於是就向她道歉,「我這樣隨隨便便地妄下結論也許非常不合適,畢竟誰家的日子誰自己知道,我覺得總體上你們還是過得不錯的,至少看起來經濟上還是蠻好的,不能說是令人很羨慕吧,反正也差不多。比如我吧,以前就挺羨慕你的生活的,覺得你們才是真正的城裡人……」

  她抬起頭,烏黑的眸子裡噙滿了淚珠兒了。

  「桂明啊,如果一個人過得不開心,就是天天穿金戴銀,吃著山珍海味,究竟又能怎樣呢?」她依然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哀容滿面地自嘲道,仿佛要用一張無形的大網將他牢牢地罩住,確保他不會立即逃走,「幸福,絕對不是金錢能夠代替的,也不是有錢就能夠買來的,你剛才說得很對,它確實需要遇見對的人才行。」

  「你沒聽說過『貧賤夫妻百事哀』這句話嗎?」他帶著想要進一步安慰好她的沉重任務試著開導她道,這真是有些不自量力,因為他本人就不是活得多明白的人,他顯然是不知道「力小莫任重,言輕莫勸人」這句老話,「窮困潦倒的日子對人的精神和肌體都具有極大的傷害性,絕不是一般的小說里描寫的和一般的影視劇里演的那樣,能激勵人生或者成就人生。可以說,絕大多數窮人都在貧困和苦難的雙重折磨之下,草草地過完了卑賤而又窩囊的一生的,他們總是無聲無息地就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了。那些歷經艱苦的磨難最後能有所成就的人天下到底能有幾個呢?恐怕也不過是鳳毛麟角的極少數罷了。我們都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能有一個說得過去的經濟條件還是很值得慶幸的,你得好好珍惜才對,少想那些不開心的事情。你像我現在的情況,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過得多瀟灑啊。我就不去想那麼爛七八糟的煩心事,過一天算一天,只要自己努力勤奮,遇事不消極懶惰,對得起自己就行了。」

  「你說得對,」她不禁低頭嘆道,但還是擺脫不了前邊的話勾起來的一股子愁悶情緒,使他勸慰的效果打了折扣,「當年也許是我有些愛慕虛榮,貪圖他家優越的經濟條件,又架不住他的死纏爛打,所以就心軟了。說起來這事也怨不得別人,都是我自作自受,我自己找的。有時候仔細想想,我都想抽我自己幾耳光。其實我也想了,正如你所說的那樣,這確實都是命,讓我在錯誤的時間遇到錯誤的人。」

  「其實人生哪有什麼嚴格的對和錯?」他又開導她道,繼續不自量力地做她的人生導師,「誰都沒有前後眼,誰也無法準確地預知未來會發生什麼,所以呢,做過的事何必後悔,未來的事何必擔心。你要相信日子總會好起來的,儘量把眼光放遠些,多想些積極向上的事情吧,比如女兒了或者父母了,多一些對未來好日子的憧憬和嚮往,你就會少一些痛苦和憂慮,人的主觀精神對人的影響也很大……」

  「唉,年輕真好啊,」她又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發自內心地感慨道,「能有那麼多空白的日子供你去任意規劃,甚至是去肆意揮霍,我以前就是沒好好珍惜我所擁有的好日子,那些一去不復返的好日子。」

  「哎呦喂,我的薛大美女唻,你現在才多大歲數啊?」他忍不住笑了,遂大聲地刺激她道,「不就是比我略微大5歲嘛,搞得跟自己已經多大年紀似的,我說你真是心態有點問題啊。」

  「你看啊,」他又煞有介事地分析道,外人看著還以為他喝醉了呢,「你又年輕又漂亮又不缺錢,不就是老公的脾氣暴躁一點嘛,除了這一點你哪點不比別人強啊?你要是整天都唉聲嘆氣、怨天尤人,那你還叫別人怎麼過啊?像我這樣的單身狗窮光蛋那還不得去找塊石頭撞死啊?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哪有完美無缺的人生啊。」

  「咱別的不說,就說尹勝蘭尹經理吧,」他又舉起酒杯,輕輕示意她之後便單獨飲了一口,然後長篇大論道,「她為了能讓自己變得漂亮些,在自己身上動了多少刀子啊,那可都是真刀真槍地割肉啊,她可是一點都不帶含糊的。可是呢,她費了那麼大的代價得到的那些東西,在你身上可全是天生的啊,一分錢都不要花,一點罪都不用受,關於這一點你難道不覺得自己很幸福嗎?你能體會到一個女人如果長得不漂亮她內心該會有多麼的痛苦嗎?就像一個男人沒有錢一樣,那是絕對的悲哀絕對的憂傷,他心裡的痛只能留給他自己品味啊,我的好姐姐唻……」

  她被他那並不怎麼靈巧的舌頭說得有些動了心,不禁把那份難解的憂愁和煩惱窸窸窣窣地丟掉了幾分。她借著香醇的美酒吐氣如蘭道:「就你的歪歪理多,人家講不過你,你牛,行了吧!」

  「你知道我牛就行!」他哈哈大笑起來,拿起酒瓶給自己已經空了半天的酒杯斟了半杯酒,又往她的杯子裡象徵性地滴了幾滴,然後意味深長地說道,「其實我這個人身上牛的地方多著呢,我先不告訴你,留著讓你以後慢慢地去體會吧,哈哈。」

  「喝紅酒不要重男輕女啊,」她拿過酒瓶給自己多斟了些酒,裝作沒聽懂他剛才話的樣子,比較罕見地誇口道,「怎麼,難道你看不起我的酒量嗎?實話告訴你,我要真是放下所有的心理負擔任著自己的性子使勁喝,你還不一定能喝過我呢?」

  他見她的情緒好了起來,自己也來了興致。他明白,她既然敢這也說,那就證明她的酒量應該非常好。

  「這個啊,我肯定相信,」他爽快地回道,慢慢也有些不勝酒力了,大不同於往常的狀態,他深深領會了什麼叫「酒不醉人人自醉」,「不過俗話說得好,好男不和女斗,我和你比酒量,無論我輸了還是贏了都顯得我不大光彩,所以我想還是算了吧。」

  她眼裡的迷離之色和欣喜之情如海邊清晨的薄霧般漸漸地升起,不斷地發酵出令人沉醉和酥癢的別樣意味。她顯得更加迷人和充滿誘惑力了,遠遠超出了往常的樣子,在他眼裡。過去所有的苦澀和委屈似乎都已經遠離了她了,就因為他在眼前溫順地陪著她,雖然這一切都只是暫時的,甚至是虛無的,並不能獲得長久的保證。她臉上那些包括劉海和睫毛在內的毛髮的旺盛生命力和她臉上此刻的全部表情一樣,都是可以期待的,都是無比倔強的,也都是讓他不能不為之動容的。杭州靈隱寺里有副「人生哪能多如意,萬事只求半稱心」的著名對聯倒是很符合此刻她的心境,可惜他並不知曉,因此不能搬出來安慰她,他心中的她和他眼裡的她。

  「和我在一起出來吃飯,你的心裡有沒有壓力啊?」過了一會她突然問他,不知是出於什麼更隱秘的目的,「實話告訴我啊,不許說謊,不許思考,直接告訴我,快,現在,馬上!」

  「有壓力,非常有壓力。」他提高了聲音,道。

  「哦,我懂了,謝謝你,桂明。」她起初愣了一會,然後又抿了一小口酒,直直地看著他,謝道。

  此刻的她突然想起了從前看過的一個含義深刻的小故事。說是一對夫婦帶著小孩搭乘著往鄉下去的觀光巴士準備回妻子的鄉下老家遊玩,當巴士開到山區路段時,因為他們的小孩直吵著肚子餓,央不過孩子的夫婦於是只好請司機讓他們中途下車,先在附近找了家快餐店隨便解決一下。當他們酒足飯飽之後,餐廳的電視裡恰好播放出了一則新聞快報,說就在剛才有一輛在某山區行駛的鄉間遊覽車,剛好被山上的落石擊中,從而造成全車人員死亡,無一倖存的巨大慘劇,仔細一看就是他們剛才搭乘的那輛巴士!看著這則新聞,妻子喃喃自語地說道,要是當時我們沒有下車就好了。聽她如此一說,丈夫大怒道,你說什麼傻話,要是我們當時沒下車——語音未落,他也懂了妻子言中之意……

  這頓滋味複雜的飯他們吃了很久很久,兩人也說了很多輕飄飄、軟綿綿、甜絲絲、酸蒙蒙的話,也動了不少沉澱已久的感情。分手的時候她眼裡帶著潮濕的故意要糊裡糊塗的氣息輕聲地告訴他「你要小心尹勝蘭啊」之後,就像一隻出外尋食的貓吃飽了之後立即要回家一樣轉身離去了,只留下一個模糊的淡雅的叫他回味無窮的背影。

  他覺得這個事她著實有些過考慮了,一直以來他真沒覺得尹勝蘭這個人有什麼好的。同時他也搞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男人和尹勝蘭打得火熱,說他們追腥逐臭也許有點冤枉他們了,但是說他們有眼無珠倒是挺貼切的。他已然有些醉了,也不願意再去想尹勝蘭的那些爛事,他要好好地回憶一下今晚這頓珍貴美好的晚餐,他要仔細咀嚼一下薛薇說過的每一句話,回放一下她做過的每一個動作,以及她投遞出的每一個眼神。

  他的心裡現在已經全是她了,這個沒出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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