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求雨
2024-09-19 18:37:32
作者: 常山漸青
毒辣辣的太陽一刻不停地炙烤著本就十分焦灼的大地,不留一絲情面和餘地,就像一個還能活一百年的心狠命硬的後媽一樣。櫻峪水庫的水已經被連月累日的大太陽耗去了一大半,水面隨著下降了很多,北邊西邊南邊三面都露出了大片大片黑黑細細的淤泥,小孩子沒事都去那淤泥裡面挖泥鰍玩。一個個養魚的圍網也迫不得已浮出了水面,那圍網要是再加上頂棚,儼然就是一片飄在南海上的高腳屋了。
田野里的玉米、高粱、穀子、花生和棉花等莊稼已經快要旱死了,葉子都呈現一種罕見的叫人心疼的灰綠色,形狀也一點一點地皺縮起來,好像很快就要達到農村老媽媽布滿皺紋的臉一樣的境地了,幾乎是命懸一線了。菜園裡的豆角、黃瓜、茄子、辣椒、脆瓜和面瓜等瓜菜也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水靈勁,葉面上布滿了大小不一的黃褐色的斑點,葉子邊緣也出現了或輕或重的潰爛,如同被哪個霧症貨用開水惡意燙過一般。
村委會的東北角,也就是桂卿家的西北角,有一片歷史悠久的空地,空地中間是一口用大塊的青石條壘砌的老井,井沿石上有很多深深的凹槽,那是多少年以來全村人唯一的飲用水源。如今這口平常很少乾涸的老井也馬上就要斷氣了,水桶幾乎已經能夠碰到井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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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少見的春夏連旱,一天天把這個淳樸秀麗的小山村推到了一個滾熱的鏊子上面,讓它承受著愈來愈強烈的煎熬,這種煎熬眼下根本就沒有結束的希望。雖然眼前就看著一汪水庫,但是村集體卻沒有一台像樣的灌溉機械能利用那片越來越小的水域,再加上村里絕大部分農地都分布在周邊的山坡上,灌溉難度太大,所以抗旱保苗的措施其實業非常有限。唯一沒旱著的一點地就是靠近水庫的那一小片了,因為近水禾苗先得灌。
見這個天一點都沒有下雨的意思,村裡的人漸漸都沉不住氣了,紛紛聚在一起商量著抗旱的事情。不知道經過多少人多少次的醞釀和議論,最後大家形成了一個共識,那就是必須得祭起傳統的老辦法求雨了。既然是求雨,就得有人出面來牽頭操作這個事。按理說陳向輝應該領這個頭的,可是他已經多少年不再熱心村裡的大事,提前享受起退休老同志的待遇了,可謂是「年三十過晌打個兔子,有你也過年,沒你也過年」,所以大家也不指望他能出山主持求雨的事了。
據說不同凡響的偉大人物都是順時而生且乘勢而起的,又聞說時勢造英雄,在北櫻村抗旱求雨的歷史緊要關頭,有幾個風雲人物自發地挺身而出,熱心地操持起這件於公於私都有益的事情來。他們是秦家的老三即村主任秦元豹,唐家的老二即北溝鄉前灣煤礦副礦長唐建國,北溝鄉太陽能廠的廠長張道新,還有在北櫻村地盤上開飯店的南櫻村的田福安等。這幾個人裡面除了田福安是北櫻村南櫻村兩個村的人物頭子之外,其餘的都是北櫻村裡的人物頭子,說話辦事一向敞亮大方,平時對大夥的事情也比較上心,家裡又都有幾個小錢,所以不約而同地形成了一個抗旱求雨的民間領導小組。
這四個人的分工也很明確,秦元豹主要負責造勢和呼籲這一塊,他重點搞的是求雨發動工作和收集管理村民的自願捐款,唐建國負責提供煤礦的有關設備來洗那口石頭老井,張道新負責整個求雨儀式的統籌協調和直接指揮,田福安負責求雨參與人員的後勤保障工作,特別是要解決好大家的吃飯問題。
很快,被乾旱肆虐得快要窒息而亡的北櫻村就像是被注射了新鮮的雞血一樣表現得興奮非常了,又好比一個龐大的螞蟻窩接到了戰爭動員令一樣開始忙碌不已了,大人小孩手裡都有忙不完的活可干,人人心頭都帶著對一場傾盆大雨的殷殷期盼。村裡的大喇叭頭子不時地響起秦元豹那洪亮的男高音,號召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有主意出主意。唐建國已經親自開車把煤礦的洗井設備拉到了那口老井跟前,忙著洗井前的準備工作了。張道新則領著一幫老媽媽在老井前剛剛搭好的一個高粱秸稈棚子裡,認真地疊著一大筐一大筐用來向天老爺行賄的紙元寶。同時,由於「自己的媽媽不下自己的神」的緣故,北櫻村的求雨儀式不能用本村的神媽媽,所以他還安排人去小李莊請那邊的神媽媽前來施法。田福安則在中午的飯點騎著三輪車把用幾個不鏽鋼大盆裝著的香噴噴的大鍋菜、幾大塑膠袋饃饃、一大鋼精鍋稀飯送到求雨現場,讓大家吃了飯好有勁幹活。桂卿也和村裡的大多數青年一樣,一邊跟著看熱鬧玩,一邊隨時去干點力所能及的活。
在老井的北邊不遠處有一片廢棄多年的石頭院落,這些院落早已沒有了屋頂,只剩下豁牙半齒、大大小小的石牆,也不知道有多少年的歷史了。在一段破舊院牆的南牆根立著一個粗陋古樸的石婆婆,這石婆婆面目模糊難以辨認,又缺胳膊少腿的,也不知道多大壽仙了。石婆婆跟前被打掃得乾乾淨淨的地上鋪著一張紅紙,紅紙上擺著一地的乾鮮供品,前面放著一個大香爐子,裡面燃著三隻長香,兩邊亮著兩根巨大的蠟燭。有幾個老頭正在石婆婆旁邊和稀泥,他們和好稀泥之後便向著石婆婆磕頭下跪,在一番虔誠的禱告之後就把那稀泥向石婆婆臉上身上糊去。糊石婆婆的同時,一掛掛火鞭噼里啪啦地響起,空氣中瀰漫著嗆人的火藥味。大家都期盼著糊在石婆婆身上的稀泥能夠激起她的火氣,趕緊拼命上天為民請命,降下那寶貴的甘霖好解救萬民。
這日午飯過後,熱鬧非凡的求雨儀式正式開始。
「兄弟爺們,姊妹娘們們,」先是號召力最強的張道新在棚子底下進行動員講話,只聽他穩穩地說道,「大夥也都看到了,今年從春天開始到眼底下,老天只下了一丁點雨,基本上算是沒怎麼下。別說咱北櫻村了,就是包括咱整個青雲縣一帶也都旱得不行了,各處都是溝干河枯的沒點水氣。咱北櫻村本來就是山地,這回旱得更厲害,再加上咱村的水澆條件又不行,所以說咱只能好好地求天老爺發發慈悲,給咱趕快下一場大雨,下一場透地雨和救命雨……」
「好了,」他最後又強調道,「下面求雨儀式正式開始,兄弟爺們,姊妹娘們們,都跪下磕頭吧,心一定要誠,多給天老爺說幾句好話,讓他老人家多原諒原諒咱們。」
於是,所有在場的男女老少還沒聽張道新說完呢,就呼拉拉地跪下了一大片,各自在心中向天老爺祈禱著,有的人還虔誠地念出了聲,唯恐天老爺聽不見,似乎老天爺的耳朵不大好使。
從小李莊請來的那位神媽媽在高粱棚下的供桌前也「砰、砰、砰」磕了仨頭,然後就神情莊重地端坐在供桌東邊的一把老式大木椅子上專心致志地下起她的神來。大家全都在默默念叨之餘焦躁地等著神媽媽和老天爺的溝通結果。神媽媽施法之前已經喝了一大口供酒,可謂神仙未嘗她先嘗。此刻只見她咬緊牙關,儘管她的牙齒已經很少了,閉目沉靜了十幾分鐘之後,突然全身開始抽搐,嘴裡不停地哼哼起來,嘴角也留出了長長的黏涎,一直垂到膝蓋上。開頭大家並沒聽清楚她嘴裡到底哼唧的什麼,過了好大一會兒才逐漸有點聽懂她的話音。她嘴裡每嘟噥一陣,在旁邊為她打下手的桂卿的奶奶、秦元豹的娘和唐建國的娘等幾個上了年紀的老媽媽就忙著翻譯一陣子,向大夥認真地解釋一通,神情自然也十分嚴肅。
通過幾位老媽媽的翻譯大夥才鬧明白,原來這回的春夏大旱是因為天老爺在天上看見現在的年輕人不知道愛惜糧食,吃的沒有糟蹋的多,他老人家很是生氣,所以才不讓管事的龍王爺下雨的。
大夥一聽是不懂事的年輕人惹怒了天老爺,而誰家又都有年輕人,所有的中老年人也都是從年輕的時候過來的,所以都趕緊一邊不住地磕頭,一邊讓神媽媽替大家給天老爺賠不是。
「麻煩仙姑再問問天老爺,什麼時候能給這方土地下雨。」秦元豹的娘誠惶誠恐地對神媽媽道,還是她的腦子好使,沒忘記今天的核心任務是什麼,說起話來也挺有分寸。
只見神媽媽又是一通標誌性的抽搐,嘴裡的黏涎又流了一膝蓋,含混不清地嘟囔了好半天,這回旁人竟是一個字都沒聽懂。神媽媽費力地睜開那雙渾濁不堪的老眼,見大夥還不甚明白她的話,就氣得再次閉上眼睛,直接伸出了三個手指頭。
「是三天嗎?」旁邊扶神媽媽的元豹娘趕緊問。
神媽媽搖搖頭,氣得把眼閉得更緊了。
「難道說是三個月?」元豹娘又問。
神媽媽又搖搖頭,顯得更生氣了。
這回可把這幫沒什麼見識的老媽媽和地下跪著的村民嚇壞了,元豹娘也驚恐不已地接著又問道:「我的個老天呀,難道說是三年?」
神媽媽這回使勁地點點頭並略微睜開了眼,看了一下地下跪著的人群,她終於被這幫凡人理解了,雖然她的譜擺得未免有點大了,嚇著眾人了,不過這樣能讓大夥明白什麼叫藝高人膽大,什麼叫有了金剛鑽才敢攬瓷器活,她可不是沒真本事浪得虛名的神媽媽。
張道新因為要里里外外地操持大局,所以並沒有跪到大夥中間去,此時他看眾人都有些驚恐不已和不知如何是好,於是在略一沉思之後,就莊重沉穩、頗有心機地調侃著告訴那幫老媽媽:「麻煩恁幾位有年紀的,讓仙姑再求求天老爺,就說只要天老爺能在三天之內下雨,我們就黑豬白羊一樣不少地給他老人家敬上,絕不說瞎話,保證算數。另外,恁再給她說,要是仙姑給天老爺說不上話,講不下這個情來,不管用的話,那明天咱們就去甘霖廟求雨,那邊的稚頑大師本事大,實在不行就請他做法求雨,反正東邊不亮西邊亮,咱不能一棵樹上吊死,對吧?」
他那白襯衣的領子已經破損得到處都是單面的窟窿了,可是他對此毫不在意,倒是演繹了一種別樣的氣質。沒有點獨特氣質的人是做不了人物頭子的,正如平庸無能的人是成不了什麼氣候的一樣,這種事情古往今來說起來都是如出一轍的。
自稱和被稱仙姑的神媽媽一聽張道新如此說,便知道如果她再這樣拿捏下去,村里就要另請高明不看她演的好戲了,所以她只好就著台階往下走了。她在周圍那幫老媽媽的一再請求下,又和所謂的天神費力地溝通了一番後說,天老爺看大家的心都這麼誠,那些糟蹋糧食的年輕人也都知道錯了,這回就先不懲罰大家了,他老人家已經決定了,儘快讓龍王來降一場大雨。
眾人自然是一番千恩萬謝,紛紛磕頭表達心意,有的人還把額頭磕出了血印子。張道新聽了神媽媽的話頓時來了精神,也吩咐旁邊的幾個小青年趕快把火鞭點起,求雨現場立時爆竹聲聲、濃煙滾滾,比結婚辦喜事還要熱鬧幾分。農民們有很多時候也就是藉機圖個窮開心而已,世間有幾個傻子真的相信求雨就能真的求下雨來?這不過都是人的一番心意,一片憧憬擺了,作為村民代言人的張道新尤其明白這個道理。
神媽媽下了神壇之後哈欠滿天、睜不開眼,顯得疲憊不堪,仿佛剛剛打了一場後勤補給不足、前線兵力不夠的惡仗硬仗。張道新給了她200塊香火錢,然後一本正經地和她開玩笑道:「你看看你老人家,坐在椅子上忙活這一會,比高級人物一個月領的工資都高,你還好意思不幫著咱老百姓說話啊?嗤,不是我笑話你,你還三年不下雨,要真是三年不下雨,連你都得跟著喝西北風去。」
「哎呦,恁哥你真能嘻嘡啊,你知道我下一回神有多傷身子骨嗎?」神媽媽搽乾淨嘴角的口水後,頗帶喜感地回道,這位無師自通的神的使者兼自學成才的心理學家當然也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三天五天我都歇不回來,渾身又疼又癢的,叫你說說我容易嗎?要不是看著前后庄離得都不遠的份上,這點錢還真請不動我呢,實話給你說吧。」
「哎呦你看你看,說你胖你還喘上了,」張道新並不打算在口舌上饒了她,於是又趁機教訓她道,「求雨是給大夥求的,又不是給哪家哪戶求的,求不下雨來,顯得你好看嗎?你只有這回求好了,大夥才更信你,才更拿你當回事,你要是不好好干,回頭下崗了,就沒人發你工資了,你也掙不著這個巧錢了。」
眾人哄堂大笑起來,神媽媽也跟著咧開嘴大笑,遊戲揭穿了也就是那麼回事罷了,她也不是死不開竅的迂沫人。她嬉皮笑臉地扑打扑打尚未完全乾癟的大屁股,扭扭分不清肥瘦的腰肢,把香火錢麻利地收起,順便把供桌上的整雞整魚麻利地裝進一個大塑膠袋子裡。
旁邊的小青年見她這樣,連忙佯裝震驚不已的樣子上前攔住她,同時大聲地喊道:「哎哎,這是敬天老爺的東西,不是給你的,你看你還吃慣了食是吧?還順手牽雞牽魚啊你……」
「滾恁奶奶個腿的,看天老爺給恁點好臉看了,是吧?」神媽媽一邊用手去搶那雞那魚,一邊貧死濫厭地罵那幫小青年道,她知道他們就是專門找罵的,「我才幫著恁莊上求完雨,恁這些小妻侄羔子就要卸磨殺驢,也忒沒情沒義了……」
張道新和那幫小青年馬上起鬨道:「你自己說的你是驢啊,可不是俺說的啊,哈哈哈!」
就像死人了一定要熱熱鬧鬧地吹打一番一樣,農民們從來就不缺以苦為樂和化悲為喜的傳統精神,否則很多時候他們根本就活不下去,求雨儀式就這樣在鬨笑和嬉鬧聲中圓滿地結束了。聲勢浩大、亦莊亦諧、平時很少見的求雨活動雖然結束了,但是洗井的人還沒忙活完,這可是個苦活累活,一時半會幹不完,不像神媽媽下個神那麼簡單,大家都圍過來幫著唐建國洗井或看熱鬧。
只見唐建國光著布滿紅色櫻桃瘤的身子,胯上吊著一條鮮紅色的腈綸三角褲頭,腳上穿著礦上用的那種黑色高筒靴子,親自下到井底去打撈磚頭、石塊和淤泥。大家都知道,即使在盛夏期間井水也是很涼的,站在裡面時間長了能把人冰壞的。他堅持下井,說他比別人有經驗,不要別人下去,眾人只好依著他。等井裡的水高了大家就趕緊抽一陣子水,等水抽乾了他就趕緊往下繼續清理,如此往復多次。
他的兒子唐坤和桂卿是村小的同學,現在在前灣煤礦干機修,這回也在井邊幫著他父親洗井,並不時地和桂卿聊上幾句閒話,雖然這樣也拉不近多少彼此間的心理距離。井上的人一邊插空忙著幹活,一邊繼續聊著關於求雨的話題,熱火朝天的樣子也很是和諧。這種場景在北攖村多年未曾有過了,很多人都表現的特別興奮,好像遇上了什麼千載難逢的大喜事一樣,一時間都忘了正在肆虐大地的旱魔。
等到老井終於清理完工,大家都在收拾東西準備撤退的時候,但見西南方向不知何時已經湧起了大片大片濃厚的黑雲,那黑雲不斷變換著奇異的形態,顯然積蓄了巨大的能量,足以掀翻世界上最大的飛機。不多時,從天上到地下整個空間裡便跟著颳起了呼啦啦的大風,大風吹得人連眼都睜不開了,村裡的牛羊也都跟著亂叫起來。就在天地間昏黃飄忽、電光閃耀之際,一場大雨眼看著就落了下來,然後,那傾盆大雨就真落下來了。
久旱逢甘霖乃是天大的喜事,全村人都高興極了,紛紛跑到雨中去享受比平時沉重許多的巨大雨點的歡快敲打。一些雞啊狗啊也跟著胡跑亂跳、興奮不已,都到雨里去免費洗澡。村裡的人萬萬想不到求雨居然會這麼靈驗,對此都感到很不可思議,桂卿也覺得是大家的誠心感動了老天,所以打心裡感到暢快和輕鬆。
這場求來的及時雨瓢潑一般逮著機會狠狠地下了個夠,直到晚上七點左右才戛然而止,留下漫山遍野的蛙聲來作餘慶。
晚上,求雨工作領導小組的人和一些忙前忙後出大力的人都聚集在田福安的飯店裡喝起了慶功酒,大家還同時商量著雨後給天老爺還願的事情。由於天降喜雨,解除了多日來令人焦灼不安、憂心如焚的旱情,所以大家紛紛開懷暢飲,沒有一點顧慮。
正在眾人酒憨耳熱、說東道西之際,唐建國高興地提議道:「我覺得咱這回求雨之所以能成功,神媽媽只是起到一個傳話的作用。雨能下下來,她當然有一定的功勞,但不是主要的。其實真正管用的,還是東邊伏虎山上甘霖廟裡供奉的各位神仙菩薩,他們才是下雨的正主,大夥說對吧?」
酒桌上的人聞聽此言都紛紛附和著表示贊同,認為他說得很有道理,好像甘霖廟現在還真供奉著那些傳說中的神位一樣,其實那都是很多年以前的老黃曆了。當然,問題的關鍵在於那個神媽媽在本地年輕人的心中確實沒什麼威望,大家不過是無聊了才會用到她,不過是有聊勝於無罷了,純粹就是裝飾性的東西,做不了長遠的打算用。
秦元豹身材高大健壯,說話聲音洪亮震耳,且一向喜歡出頭,他嬉笑著對唐建國道:「老二,這一個桌子上就屬你腰杆最硬、腰包最鼓,等忙完這陣子秋了之後,你乾脆費費心操持操持,領著大夥把甘霖廟修修,也算是積德行善為咱這片的老少爺們辦件好事了,你覺得我的提議怎麼樣?不是沒事找事忽悠你吧?」
「出錢出力什麼的咱都沒問題,這個你放心,什麼事我保證第一個上就是,反正這是乾的積德行善的買賣,怕什麼,是吧?」唐建國非常豪爽地說道,果然是不負眾望的人物,「不過呢,不管怎麼說,你大小也是個村主任,都說『別拿村長不當幹部,別拿豆包不當乾糧』,對吧?你現在大權在握,我覺得挑頭的還得是你才合適啊。」
「行了老二,」秦元豹嘿嘿笑道,他一貫就是這個熊樣,甜不學的老臉沒大沒小的,這也是他為人處世的妙招絕招,「你別在這裡給我灌那個小迷魂湯了,說實話這年月權不如錢管用,到哪裡還是老頭票子吃得開啊。你也放心,只要你帶頭捐錢,我保證給你花好用好。恁三兄弟我別的本事沒有,姐唻的就是會花錢,哈哈!」
他剛言罷,眾人便大笑起來,隨後都加入到到底如何整修甘霖廟的重大話題中來,畢竟盡情描繪光輝前程的活誰都會幹。
眾人酒足飯飽之後乏勁也都上來了,看看已是晚上九點多快十點了,就都各自散去了。秦元豹當然也喝了不少酒,他從田福安店裡出來時正在自我感覺極其良好的興頭上。他家就在村子西頭的兒莊那邊,因此他回家必然路過張道全的小賣部。他走到小賣部門口時,正碰見張道全在那裡門頭擺弄著卡拉OK,有個小青年恰好剛剛唱完一首什麼流行歌,想等著大家給他鼓掌呢。
「我,秦老三,」見此空擋秦元豹快步走上前去,很瀟灑地往錢箱子裡扔下了一塊錢,然後從一個小方桌上拿起黑色的話筒向眾人深情表白道,「這麼多年來能在北櫻村幹這個村主任,都是大夥幫著我、托著我、抬舉我的結果,我從心裡非常感謝各位父老鄉親的關心和支持。在這裡,我給大家獻上一首歌,表達一下我的心情,我的謝意,希望大家能喜歡,謝謝!」
幾個閒人一片叫好,掌聲呱唧呱唧的。
「張老三,」他又大聲地喊道,酒興正濃,「三猴子,你干熊的?快點,先來一首蔣大為演唱的《敢問路在何方》。」
隨口答應一聲之後,張道全利索地給他調出了那首經典老歌的畫面。他兩個手指很標準地捏著話題,腹部運足了丹田之氣後,聲情並茂地唱起了蔣大為的代表歌曲。他的歌喉一開,大家都沒想到村長同志居然還有這麼一副好嗓子,於是等他唱完之後都使勁鼓起掌來,紛紛要求他再來一個,反正掏錢的是他,聽歌的是大家。
「非常感謝兄弟爺們鼓掌捧場,」他借著濃雲一般的酒勁又滿面春風地笑道,像剛剛娶了個如花似玉、嬌羞可愛的小媳婦一樣,「既然大家這麼喜歡聽我獻醜,那我再給大家唱一首《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也是蔣大為的老歌,好不好?」
眾人齊聲說好,都讓他快唱。
自認為是老帥哥的阿豹同志把話筒從左手高高拋起,又用右手穩穩地接住,然後繼續瀟灑無比地唱起了雄渾高厚的《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自然,他的歌聲又一次博得了大家的喝彩,隨後他又唱了幾曲之後,大家才肯放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