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遺囑
2024-09-19 18:14:18
作者: 王曉方
八天以後,常小北康復出院了,穆主任卻被確診為肺癌晚期。我聽到這個消息後如五雷轟頂,眼淚止不住地流了出來。
就在這時,謝丹陽的醫藥公司也出事了。丹陽的公司之所以可以運轉,靠的就是他父親的一些老關係。通過這些老關係,謝丹陽將從日本進口的藥推銷給各大醫院。
我之所以反對她做醫藥公司,是因為醫藥界有著很隱秘的潛規則,哪家醫院不得到好處,是不會輕易買你的藥的。生意做得大,就難免陷得深。
我岳父退休以後,新上來的藥監局局長何強原先是市衛生局副局長,是我岳父的對立面。岳父當市衛生局局長和書記時,兩個人勾心鬥角十幾年。我岳父雖然退休了,何強對老爺子仍然耿耿於懷。
這次馬登給謝丹陽進了一批治糖尿病的藥,在日本臨床多年,效果非常理想,在日本很受患者歡迎。謝丹陽給省中醫院進了一批藥,省中醫院院長是何強的夫人,藥款有一百多萬。何強的夫人遲遲不給錢,丹陽想盡辦法要這筆錢,何強的夫人就是拖著不給。後來丹陽和她攤牌,問她什麼條件?她說,藥款可以給,但必須給她一半的回扣。謝丹陽當時就急了,說了一些難聽的話,氣得何夫人差點背過氣去。
沒出一星期,市藥品監察大隊就查封了丹陽的公司。理由是許多患者舉報這種治療糖尿病的藥副作用太大,許多患者吃了以後嘔吐、噁心甚至休克,懷疑是假藥,藥品全部被拉走,還帶走了帳本。
謝丹陽這些天情緒一直不好,她抱怨我只是一名普通的醫生,我雖然厭惡她從生意場上帶回來的一身銅臭氣,但她畢竟是我仍然愛著的妻子,看見她受委屈,心裡也恨自己為什麼沒有能力保護她。但是,丹陽說話太尖刻,一吵架便將我的陳穀子爛芝麻都抖摟出來,氣得我大罵她是個潑婦。最後,她終於說了軟話,她求我找蔣葉真說說情,只要蔣葉真出面找何強,事情肯定會有轉機。這是我最不願意做的事情。我不願意欠蔣葉真的人情,因為一旦欠了她的情,我不知道怎麼還,何況蔣葉真已經升任省衛生廳廳長。
「謝丹陽,你和蔣葉真不是打得火熱嗎?」我揶揄地說,「你自己找她就行,我這個小醫生怎麼能求得動省衛生廳廳長。」
謝丹陽又哭又鬧。
「林慶堂,別逼我說難聽的話,衛生系統誰不知道你和她的關係?」
「你放屁,我和她有什麼關係?」我氣得大吼道。
謝丹陽顯然被我的吼聲鎮住了。
「你們倆是同學關係,」丹陽緩和了口氣說,「找老同學說說情有什麼不可以的?」
我看謝丹陽的可憐相,既心疼又可氣。
「好了,我懶得和你吵,」我不屑地說,「明天上班我給她打個電話吧。」
「明天不行,現在就打。」
「姑奶奶,現在是晚上十一點鐘了,太晚了,明天再打。」
「慶堂,明天打就晚了,我辛辛苦苦賺錢為了誰?不是為了咱們的家?為了你和雪兒?這個事不擺平,光罰款就得上百萬,公司也得關門,你看著辦吧。」
我心想,丹陽說得也有道理,我不幫她誰幫她?
「好吧,不過只此一次,下不為例!」我警告道。
我撥通了蔣葉真的手機,她接到我的電話異常興奮,我說明了情況,她一口答應了。
「沒問題,何強的老婆一直有很多的舉報信,廳紀委一直想查她,省中醫院的領導班子正面臨調整,在這個時候何強不敢不給我面子。慶堂,謝謝你還敢求我!」
我聽了這話哭笑不得,我又說了一些關心她的話。
「慶堂,改天在一起坐坐吧,丹陽的事讓她來找我吧。」
我道了謝,如釋重負地放下電話。
院裡考慮到穆主任的年紀再加上是肺癌晚期,決定不做手術,保守治療。我每天都去病房看看穆主任,他老人家很堅強。
一天早上他交給我一封信,讓我交給常院長,我不知道是什麼內容,只好遵師囑去了院長辦公室。
常院長看了信以後,沉默許久,他默默地點上一支煙,深吸一口。
「慶堂,穆主任的這封信是一份特殊的遺囑。」
「遺囑?什麼遺囑?」我有些納悶地問。
「穆懷中同志是我國神經外科的一代大師。他一生始終把醫德作為自己行醫為人的準繩,他清淡人生但嫉惡如仇,他珍愛生命卻捨得割捨。他在信中說,死後捐出自己的大腦做科研之用,為自己熱愛的神經外科事業再做最後的貢獻。他在信中特意囑咐,要讓你做他的解剖醫生。」
我聽了常院長的話驚呆了,幾乎不能自已,想不到穆主任曾經跟我說的玩笑話原來是真的。我不禁為老師的純粹而折服,我沒有向常院長告辭,便默默地走出了院長辦公室。
我必須靜靜心,甚至想大哭一場,然而我沒有,我甚至理解了穆主任的想法。是啊,死,不過是生的一個延續,像穆主任這樣的人,捐獻大腦是他最好的歸宿。
蔣葉真請何強兩口子吃了一頓飯,市藥品監察大隊就給謝丹陽的醫藥公司返回了罰沒的藥品和帳本。一場風波就這麼簡單地化解了。
雖然謝丹陽也請蔣葉真吃了飯,但是謝丹陽仍然覺得心裡欠了蔣葉真的情,她讓我抽空也請蔣葉真吃飯。我心裡好笑,看來在謝丹陽心裡,醫藥公司比我重,為了公司可以把老公豁出去。
「丹陽,你不怕我掉進狼嘴裡?」我開玩笑地說。
「我們仁指不定誰是狼呢!」謝丹陽很自信地說。
穆主任辭掉了神經外科主任的職務,靜心養病,科里的工作暫時由曲中謙牽頭,這讓羅元文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