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錯
2024-09-19 18:14:02
作者: 王曉方
院裡的宿舍樓蓋得很有檔次,這是我到北方醫科大學附屬醫院工作以來第一次蓋新樓,職工們盼住新樓望眼欲穿。羅元文在海邊已經買了別墅,根本不缺房,按道理我也不缺房,因為謝丹陽開公司後不僅買了車,還在市中心地段買了半躍式住宅,但我們一直沒搬,因為我上下班不方便。當然曲中謙是以舊換新,總之,沒有人不願意要院裡的房子。
房子終於分到手了,但我、羅元文、曲中謙都不太滿意。因為我們都分到了一號樓二單元,我在二樓,羅元文在三樓,曲中謙在四樓。我們不滿意是因為二單元正對著醫院的太平間。
我和曲中謙是常住在這裡的,一樓是骨科的一位副主任醫師,五樓是胸外科的一位副主任,有人說住這個單元的人有福氣,每天都能看見棺材,一定會升官的。曲中謙愛聽這話,他惦記當神經外科主任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分到房子畢竟是喬遷之喜,愛華請我和羅元文吃飯表示祝賀。羅元文提議,光我們仁沒意思,找幾個女伴兒,但不許找老婆。
愛華先給趙雨秋打了電話,我想給姚淼打電話,但怕趙雨秋的破嘴向謝丹陽說三道四,便給蔣葉真打了電話。
蔣葉真升任省衛生廳副廳長,我還一直沒為她慶賀過,我知道她非常希望得到我的祝福。再者說,蔣葉真現在的身份也能鎮住趙雨秋的破嘴。
羅元文找的女孩我從來沒見過。這小子也沒和我提過,看來是新勾搭上的,看樣子像個三陪小姐,長得十分嬌媚,打扮得很前衛,身穿黃色吊帶裙,露出雪白的乳溝,在左乳上方文了一朵精緻的紅牡丹,我知道羅元文最近經常出入歌舞廳、桑拿浴,聯繫了不少這種女孩。結果他介紹說這個女孩叫歐陽梅。
「是寫《戀愛寶貝》的歐陽梅嗎?」我詫異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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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羅元文得意地說。
原來眼前的女孩竟然是紅遍大江南北引起爭議的美女作家歐陽梅。媒體稱她是用身體寫作的典型代表,還說她是下半身主義。網上有很多她的照片,清純、嫵媚、高貴,一個活色生香的女孩足可以讓人眼花繚亂,何況還有作家的身份。她的小說里充滿了迅速短暫的愛情和性愛。
「元文,這丫頭你是怎麼認識的?」我小聲問。
「她頭疼找我看病時就認識了。」羅元文詭謫地說。
聚會定在了春光燦爛大酒店,這裡不僅飯菜有特色,音響效果也極好。蔣葉真沒想到我能打電話請她吃飯,很興奮的樣子。
趙雨秋、羅元文見了蔣葉真都有些拘束,張口一個蔣廳長,閉口一個蔣廳長。羅元文還有些卑躬屈膝。我心裡明白,別看這小子當上神經外科副主任時間不長,心裡已經開始琢磨接穆主任的班了,愛華也沒太放得開。我心想,蔣葉真至於讓你們這麼拘束嗎?
「各位,葉真不是外人,她是我師妹,你們別廳長、長廳長短的好不好,都叫葉真!」我打圓場地說。
蔣葉真也想放鬆,自己雖然是領導,但在這些人面前擺架子也沒什麼意思,更何況平時工作就夠累人的了,她知道我是個不爭權奪利的人,所以也很放得開。她一放開,大家也開始放鬆,歐陽梅是最活躍的一個。
「歐陽梅,你不覺得美女作家的稱呼有點曖昧嗎?」蔣葉真饒有興趣地問。
「美不美大家心裡都清楚,再嚷嚷也沒用,每個女人心裡都渴望被別人讚揚『美』,這『美』有多種可能,有天生麗質的美、有內心世界的美、有感覺靈敏的銷魂美、有曖昧攝魂的性感美。有人說,我是文學之樹上的怪花,還有人說是樹邊的毒草,既然證明不了自己的清白,就讓自己罪有應得好了。」歐陽梅用特立獨行的語氣說。
「為什麼你的小說里的痛苦、愛情都是病態的?」我插嘴問。
「我發現所有名著都有一個主題,那就是通姦,通姦就是病態!大家都病了,唯獨你沒病,你就是另類。我們現在看到,作家病了、媒體病了、批評家病了、讀者病了,當然有很多人知道自己病了,因為他們還知道尋找良藥。」歐陽梅的回答像個哲學家。
「歐陽梅,讀你的小說,我有個感覺,好像你對男人很了解呀!一定有很多男人追你吧?」趙雨秋用崇拜的口氣問。
「男人不喜歡你,就不會想和你做朋友,喜歡你就不僅僅想和你做朋友。其實真正有魅力、有品位的男人會明白,在這世界上,多數女人對他而言可以弄上床,少數女人可以讓他上眼,極少數女人能夠讓他上心。」
我聽了歐陽梅的話,心想,這個女子可真是個尤物,竟然深諳男人的心理。
「歐陽梅,依我看啊,男人對偷情最上心!」趙雨秋有口無心地說。
「其實做情人的女人是最貪心的,比妓女貪心得多,妓女要的不過是錢,情人不僅要錢,還要感情,要寵愛。蔣廳長這麼漂亮有情人嗎?」歐陽梅口無遮攔地問。
「那是你們美女作家的專利,我可不會寫小說。」蔣葉真不太自然地說。
趙雨秋和歐陽梅似乎很談得來,我知道這是她給羅元文面子,羅元文畢竟是科里的領導,而羅元文之所以不避諱趙雨秋和蔣葉真,敢帶歐陽梅來,是因為他知道大家都有小辮子,誰也別笑話誰!此時,歐陽梅的表現讓他很得意。
愛華一直很沉默,我端起酒杯,單獨敬了他一杯。
「兄弟,為什麼愁眉苦臉的?」我關切地問。
「最近我父親給我來了封信,說母親身體非常不好,希望我能回國。」愛華眉頭緊鎖地說。
「愛華,你沒有兄弟姐妹嗎?」羅元文關心地問。
「沒有,母親生我時難產,大出血,生完我就再也不能生育了。」愛華無奈地說。
「愛華,你父親沒說你母親得了什麼病?」我試探地問。
「母親在給病人做手術時不幸感染了愛滋病,已經開始發病了,母親非常想念中國,可是得了這種病……」愛華痛苦地說。
眾人無不驚訝!
「你母親是中國人?」蔣葉真驚訝地問。
「對。」
「怪不得你的名字叫愛華。」歐陽梅插嘴說。
「現在有很多辦法可以抑制愛滋病病毒的發展,比如說雞尾酒療法,就沒想點好辦法?」蔣葉真同情地說。
「他父親就是愛滋病專家。」趙雨秋插嘴說。
「那你為什麼不回國?」我不解地問。
「我想為母親帶回去一位中國兒媳婦!」愛華凝視著趙雨秋說。
「你的意中人是誰呀?」歐陽梅頗感興趣地問。
「雨秋!」愛華毫不掩飾地說。
「美的你,你憑什麼娶我?」趙雨秋慍怒地問道。
「憑著我愛你的這顆心!」愛華認真地說。
「這話真讓人感動,」歐陽梅插話道,「元文,啥時候你對我說這些話我就知足了。」
我聽歐陽梅說這話,知道兩個人的關係已經不一般了。我用眼角使勁看了蔣葉真一眼,發現她的素淡里仍有幾分艷麗,只是這艷麗被幾分官氣遮掩,讓人覺得怪怪的,這艷麗就成了哀艷了。
酒喝到了月上柳梢頭才散,趙雨秋坐著愛華的車回了非洲風情酒吧。歐陽梅自然上了羅元文的車,看羅元文的架勢是沖某個五星級酒店開房去了。我老覺得羅元文在玩火。
蔣葉真開了一輛奧迪車,她停在我跟前,順手開了副駕駛的門,我二話沒說上了車。
「慶堂,天還早,換個地方坐坐怎麼樣?」蔣葉真一邊開車一邊問。
「除了酒吧、茶館,就是夜總會,沒意思,」我惆悵地說,「還是去海邊坐坐吧。」
蔣葉真將車開往環海路,夜風習習,空氣中有股鹹鹹的味道。
「小蘭這丫頭還省心嗎?」我關心地問。
「當然,讀高一了,這孩子不僅懂事,學習還特別好。」
「將來考大學,想讓她學什麼專業?」
「神經外科,慶堂,將來就讓她做你的學生吧?」蔣葉真毫不猶豫地說。我理解蔣葉真的心情,隱隱感到她這輩子有沒能搞上專業的遺憾。
車停在了環海路星海橋附近,我一下子想起了我和姚淼的第一次,也是這樣的月亮,也是這樣的季節,那至純至真的情感,大海是可以作證的。
蔣葉真見我發呆,溫聲問:「慶堂,想什麼呢?」
「沒想什麼,下去走走吧。」我被問得一愣神。
我們手裡拎著鞋,光腳走在沙灘上。夜海如墨,海風振衣,我們走了很久,突然,蔣葉真緊緊抱住我,讓我有些措手不及。
「慶堂,我真後悔當初離開了你,」蔣葉真哽噎著說,「現在懂得什麼是愛了,可是已經晚了。」
「怎麼了?葉真!」我隱隱感到蔣葉真心裡有事。
「我和蘇洋離婚了!」
我怔了半天,心想,葉真和蘇洋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蔣葉真趴在我的肩上抽泣,眼淚在靜靜地流,一滴滴打濕了我的脖頸。
「葉真,別這樣,一切往前看!」我拍了拍葉真的肩膀,安慰道。
「慶堂,我好怕,看不到前面的光!」
我能理解蔣葉真離婚後內心的苦,但時過境遷,我們之間已經談不上什麼愛,只是還留著一份親情。
望著夜色中淚眼漣漣的蔣葉真,一種無名的痛從心中升起。人的感情到底怎麼了?真正的愛情真的沒有前途嗎?我想起愛華、曲中謙和趙雨秋的關係,想起何慧慧、歐陽梅和羅元文的關係,又聯想到我和姚淼、丹陽的感情糾葛,內心充滿了無奈,我不知道到底是誰錯了,是人性錯了?還是道德錯了?或許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