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約會

2024-09-19 18:14:06 作者: 王曉方

  半個月後的一個下午,穆主任打電話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

  「慶堂啊,我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很快就會退下來,」穆主任慈祥地說,「接下來就看你和元文的了,我已經推薦你擔任神經外科副主任,院裡同意了,一會兒你到常院長辦公室去一趟,他代表組織和你談話。」

  我望著老人家蒼老的臉和疲憊的神情,心中油然而生出感激之情。

  「穆主任,您的身體還好吧?」我關切地問。

  「你知道,咱們做醫生的向來是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穆主任慨嘆道,「我再做一例手術就滿一萬例了,做完這一例手術就可以收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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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主任,我建議您做一例普通手術畫個圓滿的句號。」

  「慶堂,你的意思我理解,做一例普通手術給我老頭一生畫上個圓滿的句號,可我不是貪圖這種虛名的人。我給你講過多少遍,做醫生不能考慮個人得失,醫生的職責就是為了解除病人的痛苦,挽救他的生命,只要盡到了職責,失敗了也得承受。這一點你們年輕人要切記呀!」

  我聽了穆主任的話心裡有些慚愧。穆主任催我去見常院長,我只好告辭。剛離開穆主任的辦公室,我就接到姚淼的電話。

  「慶堂,我要去雲南採風,準備挖掘一些反映少數民族精髓的民族舞蹈,大概需要一年,」姚淼語氣有些傷感地說,「明天就走,晚上見個面吧。」自從謝丹陽發現我和姚淼關係曖昧後,一直盯得很緊,所以我們見面要很謹慎。姚淼要去雲南一年,我當然捨不得她走,這個面是必須見的,我們定在晚上六點鐘在姚淼家裡見面,這樣可以避免碰到熟人。

  我走進常院長辦公室時,他正和夫人通電話。他示意我坐在沙發上。

  「這孩子真讓人操碎了心,」我聽常院長說,「老伴兒,別上火了,抽空我和神經外科的幾個主任研究一下,看他們有沒有什麼辦法。」

  常院長放下電話,走過來坐下,遞給我一支煙。

  「常院長,孩子怎麼了?」我關切地問。

  常院長痛苦地搖搖頭說:「這小子不學好,染上了毒癮,逼他戒了好幾次了,戒不掉,搞得老婆離婚,孩子沒爹沒娘,只好由我老伴兒帶。慶堂,我最近看到美國、俄羅斯關於手術戒毒的報導。不知道你們神經外科能不能在這方面做一些嘗試?」

  「我在日本時也看到過這方面的報導,」我謹慎地說,「手術戒毒屬於立體定向及功能性神經外科範疇,是前沿科學,我們還從沒有嘗試過。」

  「院裡已經決定你任神經外科副主任,院黨委對你寄予厚望,希望你以後能夠挑起大梁啊!」常院長語重心長地說,「另外,你和穆主任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在手術戒毒方面做一些嘗試?乾脆就拿我兒子開刀吧。」

  「常院長,手術戒毒的關鍵是找准靶點,對人才和設備的要求很高,」我慎重地說,「一旦找不准靶點,後果不堪設想,我看還是等我們有了重大突破再給你兒子做吧。」

  「我把兒子交給你們,一是我信任你們,另一個是一旦成功會大振醫院的聲譽。」常院長鼓勵說,「下決心干吧。」

  我看常院長態度堅決,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覺得剛上任就接了這麼重大的課題,壓力很大。

  從院長辦公室出來已經是黃昏時分,想到與姚淼的約會,便回家換了身衣服。謝丹陽自從做了生意後每天都回來得很晚,有時甚至一身酒氣。我們吵了很多次,但沒有用,索性我也不再管她,心裡想順其自然吧。

  我在醫院附近的鮮花店買了一束紅玫瑰,打車直奔姚淼的家。說實在的,每次見姚淼前,心靈深處都涌動著一股神秘的衝動。這種衝動讓心蕩漾、讓心燦爛,猶如月色掠過心頭。我常想,只要這個美麗的女人活在我的心靈深處,即使讓心死去,也會燦爛幸福。

  車到姚淼家樓下,我做賊似的看了四周一眼,總怕丹陽又安插什麼偵探。姚淼家就在省歌舞團院內家屬區,由於院裡大多是搞藝術的,個個氣質非凡。

  來到姚淼家門前,按了門鈴,好半天姚淼才開門。我知道女人在見心愛的男人之前一定要先照照鏡子,梳妝滿意了才會開門。

  門開了,一股閨房特有的馨香撲面而來,姚淼穿了一襲粉紅色的睡衣,亭亭玉立地站在我面前,深情地望著我,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攝魂奪魄,似水幽深。

  我把玫瑰花遞給她。她接過花在我的唇上輕輕地吻了一下,然後拉著我的手走進客廳。這是一套兩室兩廳的住房,有一百三十平米,客廳里除了沙發、地毯、彩電外,還有一架鋼琴。姚淼將茶几上花瓶中的舊花去掉,換上我剛送的玫瑰。這是我第一次到姚淼家,環顧四周,發現牆上掛滿了一對舞者的藝術照。

  「寶貝兒,這牆上掛的是你的父母吧?」我好奇地問。

  「這是我爸爸媽媽共同創作的雙人舞蹈《飛天》,當時拿了全國舞蹈大賽的大獎。」

  「你媽媽可真漂亮,像天女下凡一樣,這好像表現的是敦煌。」

  「這就是以敦煌壁畫中飛天樂舞伎的形態為主要素材,同時還吸取了傳統戲曲中的身段、舞步和長袖舞的技巧創作的,長袖是作為飛天女神纖纖玉臂的延伸,藉此營造出仙境空靈的氛圍。媽媽手中那兩條翩翩飛舞的彩帶仿佛是飄逸的雲霞,可以把觀眾帶到雲霞縹緲的仙境。」姚淼自豪地說。

  「你爸爸媽媽可真了不起!」我由衷地讚嘆道。

  「可是他們已經離開我十多年了!」

  我聽了以後心裡微微一震,我幾乎忘了姚淼是個孤兒。

  姚淼剝了一瓣橘子放在我的嘴裡,讓我坐在二人沙發上,她深情地望著我,直到我將嘴裡的橘子咽下。

  「淼,看牆上這些照片就知道你父母是團里的台柱子。」

  「我父親不僅舞跳得好,而且很擅長創作,母親天生就是跳舞的。」姚淼自豪地說。

  「怪不得你既能編舞又能跳舞,原來是有遺傳的。」

  「我這次去雲南,就是要完成爸爸媽媽的一個心愿。」姚淼深沉地說,「中華民族舞蹈的根在民間,爸爸媽媽一直想將少數民族快失傳的和最精髓的舞蹈挖掘出來,搬上舞台。那次去美國準備回來後就做這件事,結果卻出了車禍。我幾次向團里申請做這個項目,高團長也想做,但是幾次向省文化廳申請資金,廳里一直說沒有經費。我一氣之下辭了職,準備一個人自費去雲南採風,一定要完成爸爸媽媽的心愿。」

  「姚淼,你辭職了!?」我驚訝地問。

  「辭職了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將來我自己要組建一個舞蹈團,全國巡迴演出。」

  「高團長和畢大姐能捨得你走?」

  「他們理解我的心情,知道我是要完成爸爸媽媽的心愿,很支持我,還說團里我隨時可以回去。」

  「淼,你一個人去雲南,我實在是不放心!」

  「沒事的,西藏我一個人去就過四次,再者說,雲南的朋友會幫助我的!我在雲南有許多少數民族朋友

  我心想,我愛的兩個女人怎麼都辭職了?這難道是一種天意?我不想多想,只覺得姚淼要離開自己一年,心裡捨不得。矽

  「我想你怎麼辦?」

  「傻瓜,你可以利用休假時間去看我呀!」

  「我知道舞蹈是你的生命!」我喃喃地說。

  「我的生命由兩部分組成,一部分是舞蹈,另一部分就是你!」

  「淼,我對你真的這麼重要?」

  「你是我的魔鬼!」

  「淼,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

  「慶堂,今夜我什麼也不愛,只有你除外!」

  「寶貝兒,我餓了。」

  「饞鬼,」姚淼用手指點了一下我的額頭說,「就知道吃。」

  姚淼拉著我的手去了餐廳,餐桌上擺滿了好吃的飯菜,還有一瓶紅酒。我上手就抓了一塊火腿,她打了我的手。

  「不講衛生,先洗手。」

  那語氣就像在說一個淘氣的男孩。我們互相敬了酒,就像夫妻一樣,

  我們都感覺像結婚多年的夫妻,這種感覺讓我們都很放鬆。我們一邊吃飯一邊講自己的故事。

  「慶堂,你雖然是我的生命,卻不是我愛上的第一個男人。」

  「你第一個愛上的男人是什麼樣?現在在哪兒?」

  「他是我爸爸媽媽的同事,我十五歲就愛上他了,當時他二十五歲。他英俊瀟灑,是我爸爸媽媽最好的朋友。常到我家來玩,說實在的,我真正愛上舞蹈是受他的影響,可惜人生有太多的悲劇,」姚淼傷感地說,「那年他和我爸爸媽媽一起去美國演出,和我爸爸媽媽一起死於車禍,那年是我痛不欲生的一年,天天陪著我的就是謝丹陽,我和丹陽之間的友誼就是在那段日子裡升華的。」

  姚淼的語氣仿佛玫瑰上的刺劃破了她的每一寸肌膚,我幾乎嫉妒起這個死去的男人,看得岀,至今姚淼也沒有忘記他。其實,只要是真愛,就永遠也不會從心中抹去。

  「慶堂,聽丹陽說,曾經有個女孩為你殉情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便一下子又想起了小月。這些年為了事業而奔波忙碌,小月已經被我忘記了。姚淼這麼一問,我心裡一陣暗淡,往事卻一下子湧上心頭。我索性敞開心扉,講述了我和小月的故事。

  姚淼聽得很認真,甚至流出了晶瑩的眼淚。我一邊講一邊在她的眼淚中搖曳,最後聲音也恍惚起來。

  「小月是個視愛情為理想的女孩,你們之間雖然是個悲劇,但這悲劇是可以理解的,是可以原諒的!」

  「小月是含恨而死的。」我沮喪地說。

  「不見得,她的夢雖短,但很幸福!」

  我被姚淼的話所感動,眼睛也有了些模糊。

  「那個被小月看見的女孩就是蔣葉真吧?」姚淼揣度著問。

  我心裡微微一震,這些陳年舊事一直躲在我心靈深處的角落裡,雖然偶爾拋一下風情的媚眼,但都不堪細想,今天卻被姚淼問得黯然神傷。我無勇氣再細說,便只好點點頭。

  「你和蔣葉真不成是天意,」姚淼淡淡地說,「你們本來就不是一種人。」

  我驚詫了,眼前的女人不僅容貌秀麗、皮膚白皙,而且還有一對堅強的眉毛和深情的眼睛……這眼睛攝人魂魄,由不得你不吐露心聲,但這心聲吐出後,我便後悔了,一個男人在一個女人面前應該保持一定的神秘感,而我卻完全暴露了,這就像天平失衡,我這頭明顯變輕。

  姚淼聽了我的故事很長時間沒有說話,這種沉默讓我感到誠惶誠恐。這時我不經意間放了個屁,這是個意外,本應該憋住的,但由於心虛,便一不小心放了出去,而且出奇地響。姚淼「撲哧」一聲笑了。

  「聽聲音不像本地人。」

  我也被她的幽默逗笑了,僵局便這樣被打破了。我趕緊借台階敬酒。

  「你有勇氣說出來就說明你心裡沒鬼,本小姐就既往不咎了。」姚淼像發布特赦令的女皇。

  幾杯酒下肚,血往上涌,心裡很豁朗。姚淼得知我榮升神經外科副主任也很高興,只是要離開我一年,有些傷感。這種傷感是那種溫馨的,適合男人安慰的。這種安慰本身就透著幸福。

  我將她攬在懷裡,用唇吻她的眼淚,就仿佛我是深潭,而她是這潭水中自由自在的小魚。紅酒為她白皙的臉龐增添了一層紅暈,這紅暈美得讓人心醉,我情不自禁地吻在她的櫻唇上,暮色一點點進來,將屋子蒙上了一層暗,我就像嘴含禁果的亞當,顫抖著體味那爆發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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