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良心
2024-09-19 18:12:32
作者: 王曉方
扶貧醫療隊回到東州後不到一個星期,發生了一件令我意想不到的事情。早晨剛上班,走過護士站時,我聽見幾個護士交頭接耳地議論著什麼。
「穆主任德高望重,做了那麼多高精尖的手術,也沒這麼宣傳自己,他上手術台才幾天呀,就不知道北了。」
護士們見我過來,像沒事人似的,馬上不議論了。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索性不去理會,徑直向醫生辦公室走。迎面碰上了趙雨秋。
「慶堂,行啊你,省報一大版宣傳你,都快成明星了!」
趙雨秋的口氣顯然是在諷刺我。
「雨秋,你什麼意思?什麼省報宣傳我?哪跟哪呀?」
「慶堂,別裝糊塗了,省報登了你在扶貧醫療隊的先進事跡,你會不知道?」
「有這種事?我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雨秋,你的報紙呢?讓我看看。」
「沒帶,在護士辦公室呢。」
我趕緊回到醫生辦公室。一進辦公室,羅元文和幾個醫生正捧著報紙看。
我一進門,羅元文就揶揄道:「慶堂,你這是救死扶傷去了,還是巡迴義演啊?搞得跟明星似的。」
我一把奪過報紙,省報第二版一個醒目的標題映入眼帘:《無影燈下的天使——記扶貧醫療隊副隊長林慶堂》,這篇新聞特寫占了將近大半個版面。
我立即想到了蔣葉真,這篇稿子雖然署的是記者的名字,但一定出自蔣葉真之手。這個蔣葉真哪裡是在宣傳我,簡直是在害我,雖然報導的基本是事實,但都是本職工作,根本不值得上綱上線地宣傳,再說我最討厭新聞炒作。也不知道穆主任看了會怎麼想,還不得認為林慶堂這小子剛剛取得一點小成績,就沾沾自喜了。
我一氣之下操起電話就撥通了蔣葉真的手機,劈頭蓋臉地質問道:「葉真,你這是誇我呢,還是想害我呢,怎麼事先也不跟我說一聲?」
蔣葉真不慍不火地說:「慶堂,你別生氣,我覺得宣傳一下沒什麼不好。這次下去,你確實很突出,特別是在洪水中泡著給武警英雄做手術,讓我一生都難以忘懷!」
「葉真,這都是正常的工作,做手術救人是外科醫生的天職,有什麼可宣傳的?你這麼一搞,讓我很被動!」
「是不是有人說什麼了?我看他們那是嫉妒。慶堂,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
我知道蔣葉真是好意,但她也藏著一份私心。她帶的這支扶貧醫療隊成績顯著都是她的政績,當然她不能宣傳她自己,只能靠宣傳我來突岀她,我大有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無奈。
這篇報導出來後,引起了院黨委的高度重視,院裡也想樹立我這個典型,一時間搞得全院上下沸沸揚揚,輿論似乎在向好的方向發展。可是沒幾天我就感到不太對勁,黨辦有人向我透露,本來院裡想樹立我這個典型,準備授予我優秀共產黨員稱號,可是院黨委接到了匿名信,大致意思是林慶堂是在搞個人英雄主義,一個曾經受過留黨察看的人不適合授予優秀共產黨員稱號等等。我知道自己不夠格,不授予我倒鬆了口氣,但是匿名信是誰寫的呢?我心裡一直犯嘀咕。
晚上,愛華約我和羅元文去非洲風情酒吧喝酒,趙雨秋也去了。借著酒勁,趙雨秋說出了匿名信的原創者竟然是曲中謙。我百思不得其解,我評上優秀共產黨員跟他有什麼關係?羅元文大笑道:「林慶堂,他是怕你搶了他神經外科黨支部書記的頭銜!」我這才恍然大悟。
新聞報導風波終於過去了。一天早晨,我和丹陽正在吃早餐,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把熟睡的雪兒驚哭了。
丹陽很生氣地打開門,沒好氣地問:「找誰呀?」
一位六十多歲的農民老漢撲通跪在門前,焦急地說:「俺要找林大夫,求求他救救俺兒子!」
我怕丹陽無理,趕緊迎出來雙手攙扶起老漢說:「大叔,有話屋裡說!」老漢怯生生地問:「您是林大夫嗎?」
「大叔,我是林慶堂。」
「哎呀,林大夫,」老漢帶著哭腔說,「俺是從省報的新聞報導上知道您的。您把死人都救活了,那個抗洪英雄要不是遇上您早就沒命了,您快救救俺兒子吧!」
「丹陽,給大叔倒杯水。大叔,您慢慢說,您兒子怎麼了?」我儘量安慰著老漢。
「俺是湯子縣的農民。俺也不知道俺兒子得了什麼病,送到縣醫院就昏迷不醒了。縣醫院腦科中心診斷說是腦腫瘤,看病的醫生說,快去省城,省城的林慶堂大夫能治這種病,俺這才東拼西湊地借了錢,來到省城,總算見到了林大夫了,」此時,老漢已經老淚縱橫,他哀求道,「林大夫,您要不救救孩子,孩子就沒命了!」
老漢說完從懷裡掏出一沓錢,捧到了我的面前。我同情地握了握老漢的雙手,輕輕地把錢推回到老漢的懷裡。
「大叔,這錢我不能要。」
老漢急了,「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林大夫,您不收這錢俺就不起來。」
看著老漢手裡那沓皺皺巴巴的錢和他救子心切的眼神,我只好說:「那好,大叔,錢我先收下,您快快起來吧。」
丹陽急了,「慶堂,這錢咱們怎麼能收?」
我給丹陽遞了個眼神,暗藏玄機地說:「丹陽,我心裡有數。」
丹陽似懂非懂地進屋哄孩子去了。我攙扶著老漢說:「大叔,走,看看你兒子去。」
我親自安排老漢的兒子住進了醫院。經核磁共振檢查,我吃了一驚,這是一顆向海綿竇侵襲生長的巨大垂體腺瘤。老漢確實找對了人,全省能主刀這種手術的神經外科醫生除了穆主任就是我。
不過,我只做過一例由蝶竇入路切除向海綿竇侵襲生長的垂體腺瘤,而且腫瘤直徑小於三厘米。這個二十三歲的小伙子的腫瘤直徑達五厘米,手術難度和風險可想而知。
我立即向穆主任做了匯報。穆主任沉思片刻說:「慶堂啊,垂體腺瘤雖然是常見的神經系統腦瘤,但是其發病率在神經系統腫瘤中高居第三位,占顱內腫瘤的百分之十到十五,人群發病率一般為十萬分之一,並有逐年上升的趨勢。以往要切除鞍旁和斜坡巨大腫瘤時,需釆取經顱入路,手術創傷較大,耗時較長,併發症較多。近來我們神經外科釆用微創技術由蝶竇入路切除向海綿竇侵襲生長的垂體腺瘤,取得了良好的效果,積累了豐富的經驗,但這種手術方法仍有一定的局限性,比如暴露範圍有限,手術視野窄、深,無法切除向海綿竇、額葉底部、顆葉底部和斜坡侵襲的腺瘤,對侵襲性垂體腺瘤治療效果也不盡人意。好在你一直致力於這方面的嘗試,在國內率先開展改良和擴大經蝶竇入路切除向海綿竇侵襲生長的垂體腺瘤,使我們醫院在採用微創顯微神經外科經蝶竇入路切除向海綿竇侵襲生長的垂體腺瘤方面處於領先水平。慶堂,這例手術雖然風險和難度都很大,但是我對你有信心,你先研究手術方案,我會助你一臂之力的。」
穆主任的話增強了我的信心。經過精心的準備,我成功地切除了這顆巨大腫瘤,挽救了患者的生命。這例手術成為我事業上的一個轉折點,從此,我在全國神經外科領域開始嶄露頭角。
當我疲憊地做完手術走出手術室時,老漢急忙迎上來,面對他期盼的目光,沒等他開口,我就給了他一顆定心丸。
「大叔,您放心吧,手術很成功。」說完,我從衣兜里掏岀那沓錢,塞到他手裡說,「這個錢你收好了!」
老漢一把拽住我的胳膊說:「林大夫,您救了俺兒子的命,這錢說啥您也得收下!要不,俺這輩子心裡都不安啊!」
我一聽笑了,「大叔,我收了您的錢,您心安了,我可就虧心了!」
老漢眼睛濕潤地說:「林大夫,您真是個好人啊!」
晚上下班回家後,謝丹陽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問:「這幾天我飛航班沒來得及問你,你把老頭給你的錢弄哪裡去了?」
我笑了笑說:「還了!」
「我不信,你當時為什麼不還。」
「當時還了,老漢還能安心嗎?我是做完手術還的?」
「我覺得我老公也不能收這種昧良心的錢嘛。」
「丹陽,哪個外科醫生也不會收這種昧良心的錢的,良心不安啊!」
「那也不一定。我聽趙雨秋說,曲中謙一年光拿醫藥代表的回扣就是幾十萬,要不王鳳瑩能開上寶馬嗎?」
「丹陽,拿醫藥代表的回扣是很普遍的事。也有人給我送,都讓我回絕了。」
「你為什麼不拿?」
「丹陽,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叫商業賄賂,拿了就是犯罪!」
「都拿,你怕什麼?」
「丹陽,你什麼意思?」
丹陽見我急了,溫柔地說:「老公,我是說你這麼清廉,咱家什麼時候能有房、有車呀?」
我摟著丹陽坐在沙發上說:「丹陽,如果沒有愛,住上了大房子、開上了豪華車,又能怎樣呢?」
丹陽聽了我的話半天沒說話,她溫柔地把頭埋進了我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