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紅舞鞋

  我把高蕾安排在了單間病房，姚淼幾乎天天來護理蕾兒，看得出來，這個孩子在姚淼的心中就像是自己的孩子。能和姚淼天天見面是我求之不得的，我把這份愛隱藏在心中化作攻克手術的動力。

  手術的前一天，我去病房看蕾兒。老高和畢姐不在，姚淼也沒在，蕾兒一個人坐在床上，手裡擺弄著一雙漂亮的紅舞鞋。

  「蕾兒，你的紅舞鞋太漂亮了！」

  「是姚老師送我的，可惜我看不見它，只能用手摸。」

  「蕾兒，你一定會看見它的

  「真的？林叔叔，你保證！」

  「我保證！」我鄭重地說。

  「林叔叔，你聽過紅舞鞋的故事嗎?」

  

  「沒有。給叔叔講講好嗎?」

  「好的。」蕾兒忽閃著大眼睛說，「從前有一雙非常漂亮、非常漂亮的紅舞鞋，女孩子無論誰穿上它都會成為舞蹈公主，因此女孩子們見了這雙紅舞鞋眼光都發亮，都興奮得喘不過氣來，誰都想穿上這雙紅舞鞋翩翩起舞一番。可是女孩子們都只是想想而已，沒有誰敢真的把它穿在腳上跳舞，因為老人們說，這雙紅舞鞋是一雙有魔力的鞋，一旦穿上跳起舞來，就會永不停止地跳下去，直到耗盡舞者的全部精力為止。但是仍然有一個喜歡跳舞的女孩實在抵擋不住這雙紅舞鞋的魅力，不聽家人的勸告，悄悄地穿上紅舞鞋跳起舞來。果然，她的舞姿輕盈美麗，無人能及，女孩感到有舞不完的熱情與活力，她穿著紅舞鞋跳過大街小巷，跳過田野鄉村，她跳得所有女孩子都投去羨慕的目光。女孩自己也感到極大的滿足和幸福，她不知疲倦地舞了又舞。夜幕不知不覺地降臨了，觀看女孩跳舞的人群也都回家休息了，女孩開始感到疲倦，她想停止跳舞，可是，她無法停止腳步，因為紅舞鞋還要跳下去。狂風暴雨襲來了，女孩想停下來躲風避雨，可是腳上的紅舞鞋仍然在快速地帶著她旋轉，女孩只得在風雨中跳下去。女孩跳到了陌生的森林，她害怕起來，想回溫暖的家，可是紅舞鞋還在不知疲倦地帶著她往前跳，女孩只得在黑暗中一面哭，一面繼續跳下去。最後當太陽升起來的時候，人們發現女孩安靜地躺在一片靜靜的草地上，她的雙腳又紅又腫，女孩累死了，她的旁邊散落著那雙永遠不知疲倦的紅舞鞋。林叔叔，我的故事好聽嗎?」

  「這個小女孩真可憐！」

  「我倒是很羨慕她。」蕾兒認真地說。

  「為什麼？」

  「為自己喜愛的舞蹈而死很值得！」

  蕾兒的話讓我很震驚。這簡直就是第二個姚淼，記得剛認識姚淼時，她在左岸咖啡館裡說過一句話，好像是她的導師講過的，熱愛舞蹈就要有用鮮血染紅舞鞋的精神。是啊，這個世界不就是因為有無數對事業執著追求的人才變得絢爛無比的嗎？

  「慶堂，你來了？」

  這時，姚淼拎著水果走了進來。

  「蕾兒正在給我講紅舞鞋的故事。」

  「這個故事是我講給她聽的，是安徒生的童話。」

  「安徒生是個令人難以捉摸的人，一生寫出那麼多浪漫的愛情童話，自己卻一生沒有結婚。」我有些感慨地說。

  「他選擇了一生守望，守望著他的初戀愛人。他的愛情就像他的故事紅舞鞋一樣，沒有涉足愛的領域時，是那麼的嚮往，願傾所有去換取那雙艷麗的紅舞鞋，他如願了，遇到了一生摯愛的詹妮，從那一刻起，充滿魔法的紅舞鞋就永遠也無法停歇了，帶著他永遠地舞著，當然，詹妮最終嫁給了別人，但他一直深愛著詹妮，直到死去。死去時，人們在他的脖子上發現了一個小布袋子，裡面竟然是詹妮曾經給他寫的一封情書，多麼悽美，就像紅舞鞋一樣，即使死去也無法脫掉它。正是這個小布袋子支撐著他一生的愛，即使他很累很累，可他還是要舞蹈，因為他愛詹妮，生命的後期，他也試圖去愛另一個女人，就像跳舞的小姑娘想脫掉累壞她的紅舞鞋一樣，但是他失敗了，安徒生無法忘記他的詹妮，守著一生不變的愛是常人所不能的！每當他撫摸脖子上的小布袋子時，內心該是怎樣的悲涼！我想這就是他寫出《醜小鴨》在湖中仰天哀鳴的心聲吧！」

  姚淼的話一語雙關，仿佛她就是安徒生，我就是詹妮。面對將愛深藏在心中的姚淼，我無言以對，安徒生一生都跳著絢麗的舞蹈，可見穿紅舞鞋舞蹈一生沒什麼不好，起碼好過一生從未曼舞過要幸福，哪怕是累到終結也值得，它換來了安徒生絢爛的人生，留下了美好的故事。

  如此說來，手術刀就是我的紅舞鞋，既然穿上它了，就要翩翩起舞，跳出最美的舞姿，哪怕付出生命的代價！

  晚上，姚淼親自為蕾兒剪掉了美麗的頭髮。蕾兒哭了，她為自己失去一頭漂亮的頭髮而難過。我請高團長和畢姐到醫生辦公室在手術通知書上簽了字。簽字後，畢姐依偎在老高的懷裡抽泣起來。此時，我的心情也很複雜。

  我一個人來到實驗室，捧著泡在福馬林里的老寧的大腦暗自祈禱，希望老寧在天有靈助我一臂之力。老寧是我一生的愧疚，他是死在我手裡的第一個病人，我下決心不再有第二個。

  第二天早晨，陳小柔和趙雨秋推著躺在平車上的蕾兒去手術室前，蕾兒的手裡緊緊地握著姚淼送的那雙紅舞鞋。我怕攪亂自己的心緒，沒再見老高兩口子和姚淼，直接去了手術室。

  走進手術室時，穆主任的表情格外莊重，羅元文和愛華也面無表情。我知道對於我來說，這是一場聖戰，只能勝不能敗！

  手術開始後，仿佛如有神相助，手術異常順利，順利得長達八個小時的手術沒有給蕾兒輸血，這簡直是一個奇蹟。

  我壓抑著激動的心情，結束了手術。術後，穆主任帶頭鼓起掌來，我卻由於過於集中精力的突然放鬆下來，癱在了地上。

  蕾兒畢竟是生命力旺盛的孩子，術後甦醒後就清晰地看見了自己手中的紅舞鞋。老高兩口子握著我的手不知說什麼好，姚淼也激動得抹起了眼淚，那一刻，我幸福得一塌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