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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兩條哈巴狗

2024-09-19 18:05:45 作者: 潮吧

  跟老七隨便聊著,吳振明進來說:「樓下一個姓那的瘦猴子找你,說你約了他,讓他上來?」

  我點了點頭:「對他客氣點兒,他是我的朋友,讓他上來.」

  老七嘿嘿笑了:「那五真的姓那?好玩兒,還有這樣的姓氏,我記得有個電視劇裡面有個叫那五的混蛋。」

  宮小雷眨巴著眼睛說:「這你就孤陋寡聞了,人家真姓那,弟兄五個,他排行老五,滿族人,正紅旗。」

  

  老七不相信:「他長得跟個猴子似的,哪有一點兒貴族味道?我是正紅旗還差不多。」

  那五還真的不姓那,這我知道,可是他媽姓那,在監獄裡的時候,他經常吹噓他媽的這個姓氏。有一次跟胡四吹噓他是正宗的滿清貴族,胡四說,你他媽是漢族人為什麼要往滿族那邊靠?那五說,誰是漢族?那不是被文化大革命給折騰的嗎?我家是滿清貴族敢承認嗎?京城裡死了多少遺老遺少啊,我爹從北京搬到山東,連姓都改了,其實我媽姓鈕,鈕牯祿氏,跟慈僖都沾親帶故的呢。胡四是個較真的人,又是打聽人又是查資料,終於有話掂對那五了。有一天胡四讓那五請客喝茶,說要教育教育那五,做人不能忘了祖先。那五就借了茶葉請胡四喝。胡四問他,既然你說你祖上姓那,請問,那氏的起源在哪裡?那五回答得毫不遲疑,在蒙古大草原啊,當時成吉思汗帶領我們老那家的祖先,衝殺疆場,這才入了關,建立了清朝啊。胡四指著在旁邊看熱鬧的幾個夥計說,替我掌他的嘴,這個混蛋又認了蒙古人當他的祖先了。那五犟嘴道,那麼你說,我們姓那的是怎麼起源的?胡四說,「滿奸」你聽著啊,那姓起源於遼國,就是現在的遼寧一帶,其宗族在遼東滿族氏族中為八大姓氏中的第七個姓氏,這一姓氏出自於音譯的多音節滿族姓氏——那拉氏……後面是怎麼說的我忘記了,反正那五是暈了,一個勁地點頭,對,對,我爹也是這麼說的。到現在我也不知道這個小子到底是不是滿族人,反正他的真名不叫那五,也不姓那,而是一個很大眾的姓氏,王。

  我讓宮小雷和老七嚴肅點兒,等那五上來給他個下馬威。

  那五上來了,站在玻璃門的花玻璃後面像一根花花搭搭的棉花棍:「遠哥在嗎?」

  我示意老七過去開門,老七一把拉開了門:「客氣你娘那個逼客氣?還得八抬大轎抬你進來?」

  那五不看他,伸手把他扒拉到一邊,沖我一咧嘴:「遠哥,我來了。」

  我拉長著臉,用下巴指了指沙發:「坐下。」

  「咳,又開始了,這叫請客?嚇唬人嘛……」那五不知所措地偎到了沙發上,迷瞪著眼睛看我,「遠哥,又跟誰生氣了?你不是說讓我來喝酒慶祝你出獄六個月嘛,怎麼先跟我拿起架子來了?」我故意不說話,斜著眼睛看他,那五被我看得不自在起來,「哥哥,別這樣啊,我怎麼覺得自己是來了威虎山?有什麼話你就說嘛……」宮小雷拍了拍沙發扶手:「你就是那五啊。」那五點了點頭:「大哥,是我,我就是那五。」宮小雷哦了一聲,伸腳勾了他的腿一下:「過來,讓我看看你長了幾個腦袋。」那五的臉一下子黃了:「大哥,我可是滿心歡喜的來了,你們這是唱的哪出?」把臉轉向我,嗓音帶了哭腔,「遠哥,你是不是聽誰說了什麼?我哪個地方做錯了你就給我指出來,你們這樣,我的心裡真的沒有底啊。」我依舊不說話,臉色凝重得似乎能刮下霜來。老七偷眼瞄了我一下,悶聲說:「那五,我奉勸你一句,自己幹了什麼自己趕緊說,別等著遠哥給你點出來,那樣就不好看了。」那五猛地把頭勾到了褲襠里,哼哧哼哧地喘氣,看樣子這小子在想什麼心事,我沖老七豎了一下大拇指,老七忽地站了起來,一把揪住那五的頭髮,把他的臉仰了起來:「裝逼是不是?非他媽挨上揍才說話?」那五撲通一聲跪下了,一手撐地,一手來回煽自己的嘴巴子:「遠哥,我該死,我不是人,我騙你了,我全說……花子那事兒就是我乾的,當時我糊塗了,我就是想在李俊海面前表現表現自己,就害了花子……我是這麼想的,我吃著李俊海的飯就應該幫李俊海做事兒,現在我明白了,他根本拿我不當人對待……我後悔呀。遠哥,來之前我就想好了,我不在李俊海那裡幹了,你要是可憐我就收下我,不可憐我,我自己去濟南找花子,讓花哥好好揍我一頓,我就是被他打死了也心甘情願……遠哥,你動手吧,我挨著……」

  我繼續「抻」他,眯著眼看他,不說話。

  那五徹底崩潰了,一下子歪躺在地下:「遠哥,我知道你饒不了我了,今天我就死在這裡吧。」

  老七抓起一把椅子,劈頭蓋臉地往那五的腦袋上砸:「這就讓你死!」

  我喝住老七,從桌子後面繞了出來,拿過椅子坐在了那五的頭頂上:「你覺得很委屈是不是?」

  那五的頭髮縫裡淌出了鮮血,蚯蚓似的往臉上爬,我用一根指頭蘸了一些血,把他的鼻子抹成了紅辣椒:「老那,我最恨的就是叛徒,當年我楊遠手下一百多個弟兄,哪一個像你?我走了,大家全都離開了,有的上班了,有的自己混,甚至有的背井離鄉,惟獨你那五跟了我的死對頭!這還不算,你竟然為了自己的日子好過一點兒,拿兄弟們的性命開玩笑。我不收拾你對不起天地良心……你知道李俊海是個什麼樣的人嗎?他連我這個把兄弟都想置於死地,何況花子?你在背後給花子來這麼一下子,還想不想讓他活了?來,坐起來,告訴我,我應該怎麼處置你這種混蛋?」

  那五戰戰兢兢地坐了起來:「遠哥,我知道我錯了,我什麼也不想說了,你看著辦吧。」

  我反手抓過一把茶壺,猛地擊碎在他的頭上:「你去死吧!」

  我以為那五挨這一下子會直接昏過去,可他沒有,依舊直挺挺地坐著,任鮮血湧泉般的流。

  宮小雷似乎是看不下去了,站起來踢了那五一腳:「好好受著吧,你這個畜生。」轉身走了出去。

  老七又拎了一把椅子撲了過來,我的心驀地一軟,指著他說:「放下,帶他去醫院縫縫。」

  「不用了遠哥,這點兒小罪我受得過去,」那五在臉上摸了一把,整個臉變成了一個爛柿子,「遠哥,你心裡不痛快就使勁打,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我爬也要爬到濟南去找花子,我對不起他……我要讓他親手打死我。」我的心一陣難受,往日跟那五在市場賣魚的情景刷地掠過眼前。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站起來坐到辦公桌後面,撥通了花子的手機:「花子,那五在我這裡,你跟他說兩句?」花子說,我不跟他說,你讓春明和天順接個電話。我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他一定是想讓天順和春明替他揍那五一頓,他們要是出手,那五就扮不成滿清貴族了,很可能就成了德國集中營里的猶太人。我說:「天順和春明不在這裡,我讓老七替你打了他一頓……」話還沒說完,那五就撲了過來,血甩了我一肩膀:「是花哥嗎?我是那五啊……花哥,我對不起你,花哥……」那邊已經掛了電話,那五還在哭,「花哥啊,我不是人,我是他媽的畜生啊……花哥,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了,我馬上去濟南找你,我要讓你親手……」

  「我操,這個混蛋真能裝,」老七把話筒奪下來,一把扣在電話上,「人家早掛啦,裝逼你都不是個兒。」

  「好了,那五,先去醫院吧,」我拽了老七一把,「開我的車,送他去醫院縫縫。」

  「沒那麼嬌貴,」老七一把拽下了頭套,我這才發現原來老七是個禿子,「看看我,全是疤,他這算什麼?」

  「快把『帽子』戴上,他娘的,嚇死我了,跟個燈泡似的,還是日光燈那種……」

  「嘿嘿,我這『帽子』可貴,法國的,沒有一萬法郎拿不下來……沒發現吧?我老七講究個人形象。」

  我突然想起胡四說過的那句話——要想事成,先有造型。如果老七不時刻拿著造型,恐怕沒人敢跟他玩兒,他的腦袋不是一頭疤的問題,關鍵是顏色,跟個剛出鍋的大白饅頭一個模樣,讓人懷疑他的腦袋是用氣球做的。我搖了搖頭,問那五:「真的沒事兒?」那五說:「沒事兒,當年海哥……不,李雜碎把我的腦袋都砸爛糊了也沒縫針,我沒那麼嬌氣。」我從抽屜里找了幾塊創可貼丟給他:「那你就湊合湊合吧。」老七嘟嘟囔囔地幫他把傷口貼住了,掏出手絹吐了幾口唾沫在上面,很麻利地幫他擦乾淨了臉。那五撲拉著臉上的空氣,聞了兩下,嘿嘿地笑:「真他媽臭,早晨吃什麼了你?韭菜包子?」老七邊幫他換衣服邊說:「我這檔次吃包子?牛奶麵包加香腸,西餐式吃法。」

  從那五的臉上可以看得出來,他放鬆極了,好象覺得自己這頓打挨得值,挨完了打就沒有心事了,要不還整天惦記著我會怎麼處置他。這種心情跟我在監獄的時候蹲小號有些類似,犯錯誤的時候,如果政府不找你,你會坐立不安,當宣布你要關禁閉的時候,你就像一個離家的人經過長途跋涉突然找到家門一樣塌實……那五換上我的一身運動服,感覺他好象變成了我,甩著胳膊在房間裡來回走了幾趟,學著我的口氣,對老七說:「兄弟,我理解你,你打我,可是我不埋怨你……操,誰敢打遠哥?七哥,反正剛才你打了我……你真不仗義,幸虧當年還是我的兵呢。」老七不屑地撇了撇嘴巴:「我是你的兵?滾你媽的蛋吧。」老七說:「你忘了,當年遠哥把你分配到我的攤子上,你被我指揮得跟個傻逼似的?」老七拍了拍腦門:「對,有這麼回事兒,操,那也不叫傻逼呀,那是為了咱大傢伙兒的生意。」

  我讓那五坐到沙發上,問他:「李俊海和劉三去了哪裡?」

  那五說:「我也不知道,大家分析說,可能是他讓湯勇逼極了,出去躲一陣去了。」

  我問:「湯勇跟他發生了什麼?」

  那五說:「具體我也不清楚,我聽匪兵甲說,湯勇的人去冷藏廠把那裡砸了個稀里嘩啦,劉三報案了,公安抓了湯勇的幾個人,沒幾天就放出來了……人家湯勇多厲害?黑道白道一齊走,連周大隊都跟老湯稱兄道弟的,聽說周大隊他老婆在朝陽公司當會計,一個月的工資比周大隊拿的還多……南山區李區長剛來就被湯勇拿下了,城市改造的不少工程都給了老湯,還有國道中心的綠化……反正人家老湯要拿個李俊海很輕鬆。」我笑道:「不會吧,湯勇這麼厲害還用使這些黑招兒?」那五嘬了一下牙花子:「遠哥,你進去了這麼多年根本不了解外面的情況,大哥不像你們以前那麼當啦。以前像胡四那樣,掛著幾個白道管用的夥計就萬事大吉了,現在不一樣了,全往更大的關係上靠。你就說李俊海吧,剛開始他根本不『尿』那些當官的,現在呢?操,削尖了腦袋往那邊靠。為什麼湯勇拿他也不是那麼容易?李俊海也有不少關係,一動就牽扯著各自的利益……不是我打擊遠哥的情緒,你除了為人好,現在什麼也沒有了,想要達到湯勇和李俊海的地位,指望著這麼點兒生意根本不可能,永遠跟在他們的後面。四哥多精神?蝸牛似的慢慢來,一步一個腳印,論關係鐵,誰敢跟四哥比?我覺得遠哥你要是也有這方面的想法,應該學學他們……」那五越說越激動,「按說遠哥你打了我,我應該記恨你,可是我太了解你了……這我就不說了。李俊海為人不好,明白人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前景,他沒戲,跟著他早晚得吃虧。我為什麼要死皮賴臉地跟著你?兩點,一,遠哥對手下的兄弟好,二,遠哥有頭腦,跟著遠哥這樣的人混,一定能混出個人樣兒來……唉,這就是我那五死心塌地的跟著你的原因。」

  其實他說的這些我也知道,可是想要往白道兒那邊靠,需要錢,需要很多錢,我的錢呢?目前只夠養活自己和幾個兄弟的,我有什麼能力往那邊靠?現在唯一的途徑就是抓緊時間砸沉了李俊海,重新在市場上站起來,然後再一步一步地實現自己十幾年的夢想。有道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蝦吃沙,我應該算作是小魚了,鳳三之流應該算作是蝦,我在吃他們,可是照這樣下去,什麼時候我才能吃成一條大魚呢?腦子很亂,全都是李俊海的影子。

  「湯勇砸了李俊海的冷藏廠,李俊海除了報案,還有什麼動向?」

  「我在他的眼裡跟個『迷漢』一樣,內部消息一點兒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從那以後就很少露面了。」

  「劉三呢,他也沒露面?」

  「他召集大伙兒開了幾次會,好象去『摸』過湯勇一次,不知道是怎麼『摸』的,反正人家老湯活得好好的。」

  「我知道了……那五,你知道你應該幹什麼了嗎?」

  「我知道,從今天開始,我要拉攏李俊海內部的人,掌握他的一舉一動。」

  「對,慢慢來,不要著急,安全才是最主要的,我不想看見一個死那五,哈哈哈。」

  「遠哥你又來了不是?」那五眨巴了兩下腫脹的眼睛,「我那五從十幾歲就在社會上混,什麼場面沒見過?什麼樣的人沒接觸過?想讓我死的人還沒生出來呢。」老七說:「又你媽的吹,剛才還讓遠哥打死你呢。」那五狡黠地一笑:「要不我就說我厲害嘛,我摸透了遠哥的心思,他是不會打死我的,這叫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你懂個屁,一點兒文化都沒有。」老七不服氣:「我沒文化?我他媽大小是個初中生,你呢?小學還沒畢業吧?跟哪個瞎逼學了幾個詞語,跑我老七眼前賣弄上了。我問你,巴甫羅夫你知道是誰嗎?巴爾扎克你知道是誰嗎?巴金你知道是誰嗎?光這些姓巴的就夠你暈上三天的,操。」那五好象還真暈了,瞪了好長時間的眼:「名人全姓巴?」

  「你看看你這個『逼迷』吧,一談下三路你就有勁了。」老七不理他了。

  「遠哥,什麼時候開席?」那五也不理老七了,摸著肚子說,「快開始吧,餓得不行了。」

  我給吧檯打了一個電話,吧檯小姐說,已經準備好了,金哥他們已經過去坐下了。

  我整了整衣服,一手一個摟著老七和那五出了門,感覺這倆傢伙就跟我養的兩條哈巴狗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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