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宋儒之學

2024-09-19 17:40:13 作者: 柳詒徵

  有宋一代,武功不競,而學術特昌。上承漢、唐,下啟明、清,紹述創造,靡所不備。言小學則二徐之於《說文》,

  《直齋書錄解題》(陳振孫):「《說文解字》三十卷,漢許慎撰。凡十四篇,並序目一篇,各分上下卷,凡五百四十部,九千三百五十三文,重一千一百六十三。雍熙中,右散騎常侍徐鉉奉詔校定,以唐李陽冰排斥許氏為臆說。」「《說文解字系傳》四十卷,南唐校書郎廣陵徐鍇楚金撰。為通釋三十篇,部敘二篇,通論三篇,祛妄、類聚、錯綜、疑義、系述各一篇。鍇與兄鉉齊名,或且過之。此書援引精博,小學家未有能及之者。」

  邢昺之於《爾雅》,

  

  《直齋書錄解題》:「《爾雅疏》十卷,邢昺等撰,共其事者,杜鎬而下八人。」「陳傅良跋曰:國初諸儒獨追古,依郭氏注為之疏,《爾雅》稍稍出。」

  吳棫之於古音,

  《小學考》(謝啟昆):「吳氏棫《毛詩補音》十卷,佚。棫字才老,本武夷人,後家同安。」《詩考》:「古音自才老始。」

  《小學考》,研究文字、訓、音韻學的專著。其體例仿朱彝尊《經義考》。清代學者謝啟昆(1737~1802)著。

  司馬光之於《切韻》,

  《小學考》:「司馬光《切韻指掌圖》三卷,存。」王行書後曰:「華音之有翻切,未審防於何時。世所大行,惟陸法言之五卷。至於圖列音母,以簡御煩,則又自司馬公始也。大中祥符初,敕增修《唐韻》為《廣韻》,昭陵又敕增為《集韻》,是圖之作,實羽翼夫韻書也。」

  《切韻指掌圖》,宋代等韻書。舊題司馬光(1019~1086)作,但後人多有異議。

  實開後來漢學家之途徑。言史學則溫公之《通鑑》,

  《文獻通考》(馬端臨):「《資治通鑑》二百九十四卷,目錄三十卷,《考異》三十卷。晁氏曰:治平中,司馬光奉詔編集歷代君臣事跡,許自辟官屬以館閣書,在外聽以書局自隨。至元豐七年,凡十七年始奏御,上起戰國,下終五代,凡一千三百六十二年。又略舉事目,年經國緯,以備檢閱,別為《目錄》;參考同異,俾歸一途,別為《考異》各一編。公自謂精力盡於此書。」

  夾漈之《通志》,

  夾漈,即鄭樵(1104~1162)。宋代史學家、目錄學家。因隱居夾漈山而被稱為夾漈先生。

  《文獻通考》:「《通志略》,莆田鄭樵漁仲撰,淳熙間經進自序略曰:臣今總天下之大學術而條其綱目,名之曰略,凡二十略,百代之憲草,學者之能事,盡於此矣。」「《中興四朝藝文志》別史類載《通志》二百卷。其後敘述云:中興初,鄭樵採歷代史及他書,自三皇迄隋,為書曰《通志》,仿遷、固為紀傳;而改表為譜,志為略。」

  袁樞之《紀事本末》,

  《文獻通考》:「《通鑑紀事本末》四十二卷:陳氏曰:工部侍郎袁樞機仲撰。」

  馬端臨之《文獻通考》,

  《進文獻通考表》(王壽衍):「饒州路樂平州儒人馬端臨,乃故宋丞相廷鸞之子。嘗著述《文獻通考》三百四十八卷,總二十四類。其書與唐杜佑《通典》相為出入。」

  並為奕世著作家所宗仰。他若考證金石,群推歐、趙,

  《直齋書錄解題》:「《集古錄跋尾》十卷,歐陽修撰。《集古目錄》二十卷,公子禮部郎官棐字叔弼撰。」「《金石錄》三十卷,東武趙明誠撰。蓋仿歐陽《集古錄》,而數則倍之。」

  研求目錄,尤重晁、陳,

  《直齋書錄解題》:「晁氏《讀書志》二十卷,昭德晁公武撰。其所發明,有足觀者。」

  《四庫全書提要》:「《直齋書錄解題》,宋吳興陳振孫撰。以歷代典籍,分為五十三類,各詳其卷帙多少,撰人名氏,且為品題其得失。古書之不傳於今者,得借是以資徵信。而其校核精詳,議論醇正,於考古亦有助焉。」

  推之地誌、年譜、鐘鼎款識、泉貨文字之類,皆惟宋人考訂述作為多。而宋人之治經學者派別尤夥。有專主復古者,

  《直齋書錄解題》:「《古周易》八卷,中書舍人清豐晁說之以道所錄。《卦爻》一,《彖》二,《象》三,《文言》四,《繫辭》五,《說卦》六,《序卦》七,《雜卦》八。其說曰:以《彖》、《象》、《文言》雜八卦中,自費氏始。孔穎達又謂輔嗣之意,《彖》、《象》本釋經,宜相附近;分爻之象辭,各附逐爻。則費氏初變古制時,猶若今乾、坤二卦各存舊本歟?古經始變於費氏,而卒大亂於王弼。奈何後之儒者尤而效之。杜預分《左氏傳》於經,宋衷、范望散《太玄》測、贊於八十一首之下,是其明比也。」

  《日知錄》(顧炎武):「《周易》自漢以來,為費直、鄭玄、王弼所亂,取孔子之言,逐條附於卦爻之下,程正叔《傳》因之。及朱元晦《本義》,始依古文,故於《周易》上經條下雲,中間頗為諸儒所亂。近世晁氏始正其失,而未能盡合古文。呂氏又更定著為《經》二卷、《傳》十卷,乃復孔氏之舊雲。」

  有勇於疑古者。

  《易童子問》(歐陽修)曰:「《繫辭》非聖人之作乎?曰:何獨《繫辭》焉?《文言》、《說卦》而下,皆非聖人之作。而眾說淆亂,亦非一人之言也。若余者,可謂不量力矣。邈然遠出諸儒之後,而學無師授之傳,其勇於敢為而決於不疑者,以聖人之經尚在,可以質也。」

  《尚書古文疏證》(閻若璩):「《書》古文出魏、晉間,距東晉建武元年凡五十三四年,始上獻於朝,立學官。建武元年,下到宋南渡初,八百一十有一年,有吳棫字才老者出,始以此書為疑,真可謂天啟其衷矣。……其言曰:伏生傳於既耄之時,而安國為隸古,又特定其所可知者。而一篇之中,一簡之內,其不可知者,蓋不無矣。乃欲以是盡求作書之本意,與夫本末先後之義,其亦可謂難矣。而安國所增多之書,今書目具在,皆文從字順,非若伏生之書屈曲聱牙,至有不可讀者。夫四代之書,作者不一,乃至二人之手而定為一體乎,其亦難言矣。」

  《朱子語類》:「問:林少穎說《盤誥》之類,皆出伏生,如何?曰:此亦可疑。蓋《書》有古文,有今文。今文乃伏生口傳,古文乃壁中之書。《禹謨》、《說命》、《高宗肜日》、《西伯戡黎》、《泰誓》等篇,凡易讀者,皆古文。況又是科斗書,以伏生書字文考之方讀得。豈有數百年壁中之物,安得不訛損一字,又卻是伏生記得者難讀,此尤可疑。今人作全書解,必不是。」「《尚書》注並序,某疑非孔安國所作。蓋文字善困,不類西漢人文章,亦非後漢之文。」「《尚書》決非孔安國所注。」「《尚書孔安國傳》,此恐是魏、晉間人所作,托安國為名,與毛公《詩傳》大段不同。」「《詩大序》亦只是後人作,其間有病句。」「《詩序》,《東漢·儒林傳》分明說道是衛宏作,後來經意不明,都是被他壞了。某又看得亦不是衛宏一手作,多是兩三手合成一序,愈說愈疏。」

  《朱子語類》,南宋黎靖德(生平不詳)所編的語錄體著作,是南宋理學大師朱熹(1130~1200)與其弟子講學、問答的分類彙編。基本代表了朱熹的思想。

  《困學紀聞》(王應麟):「王介甫《答韓求仁問春秋》曰:此經比他經尤難,蓋三傳不足信也。尹和靖云:介甫不解《春秋》,以其難之也。廢《春秋》非其本意。朱文公亦曰:《春秋》義例,時亦窺其一二大者,而終不能自信於心,故未嘗敢措一辭。」

  《困學紀聞》,筆記體經史研究心得著作。南宋學者王應麟(1223~1296)撰。

  有各持所見,不為苟同者;

  《困學紀聞》:「歐陽公以《河圖》、《洛書》為怪妄。東坡云:著於《易》,見於《論語》,不可誣也。南豐云:以非所習見,則果於以為不然,是以天地萬物之變,為可盡於耳目之所及,亦可謂過矣。蘇、曾皆歐陽公門人,而論議不苟同如此。」

  《朱子語類》:「邵浩云:蘇子由卻不取《小序》。曰:他雖不取下面言語,留了上一句,便是病根。伯恭專信《序》,又不免牽合。伯恭凡百長厚,不肯非毀前輩,要出脫回護,不知道只為得個解經人,卻不曾為得聖人本意。是便道是,不是便道不是,方得。」

  有貫串群書,務極精博者。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儀禮釋宮》一卷,宋李如圭撰。如圭既為《儀禮集釋》,又為是書,以考論古人宮室之制。仿《爾雅·釋宮》,條分臚序,各引經記註疏,參考證明,深得經義,非空言說禮者所能也。」「《禮記集說》二百六十卷,宋衛湜撰。其書始作於開禧、嘉定間,自序言日編月削,繼二十餘載而後成。……採摭群言,最為賅博,去取亦最為精審。自鄭《注》而下,所取凡一百四十四家,其他之涉於《禮記》者,所採錄不在此數焉。」「朱彝尊《經義考》採摭最為繁富,而不知其書與不知其人者,凡四十九家,皆賴此書以傳,亦可雲禮家之淵海矣。」

  《禮記集說》,南宋藏書家衛湜(生平不詳)輯錄的前世諸家有關《禮記》傳注的史籍。元初理學家陳澔(1260~1341)也撰《禮記集說》,因宗述了朱熹的思想,明代大行於世。

  故謂宋人空疏不學,較之後世若遠不逮者,實目論也。然而宋儒之學,雖已有此種種特色,而猶未足為宋儒之學之主體。其為宋儒之學之主體者,即《宋史》特立一傳之道學,而世所稱為理學者也。道學之名,不見於古。《宋史》已言之,而其特立此傳者,以宋儒講求此學者獨盛也。

  《宋史·道學傳》:「道學之名,古無是也。三代盛時,天子以是道為政教,大臣百官有司以是道為職業,黨、庠、術、序師弟子以是道為講習,四方百姓日用是道而不知。」「於斯時也,道學之名,何自而立哉!」「至宋中葉,周敦頤出於舂陵,乃得聖賢不傳之學,作《太極圖說》、《通書》,推明陰陽五行之理,命於天而性於人者,瞭若指掌。張載作《西銘》,又極言理一分殊之旨,然後道之大原出於天者,灼然而無疑焉。仁宗明道初年,程顥及弟頤寔生。及長,受業周氏,已乃擴大其所聞,表章《大學》、《中庸》二篇,與《語》、《孟》並行,於是上自帝王傳心之奧,下至初學入德之門,融會貫通,無復余蘊。迄宋南渡,新安朱熹得程氏正傳,其學加親切焉。大抵以格物致知為先,明善誠身為要。凡《詩》、《書》六藝之文,與夫孔、孟之遺言,顛錯於秦火,支離於漢儒,幽沈於魏、晉、六朝者,至是皆煥然而大明,秩然而各得其所。此宋儒之學所以度越諸子,而上接孟氏者歟?」

  《道學傳》以周、程、張、邵、朱、張為主,程、朱門人亦以類從,

  《宋史·道學傳》:「邵雍高明英悟,程氏實推重之。舊史列之隱逸,未當,今置張載後。張栻之學,亦出程氏,既見朱熹,相與博約,又大進焉。其他程、朱門人,考其源委,各以類從。」

  而呂祖謙、蔡元定、陸九齡、九淵等,則列之《儒林傳》,其意蓋嚴於統系,而未能備見宋儒之學派。近代黃宗羲、全祖望編《宋元學案》,自胡瑗、孫復至王安石、蘇軾等,皆編為學案,標舉其學術宗旨,而宋儒之學,囊括無遺。蓋周、程諸儒,固擅道學之正統,而自安定、泰山以下,乃至荊、蜀之學,雖有淺深純駁之差,而其講求修身為人之道,則同一鵠的。上下千古,求其學者派別孔多,而無不講求修身為人之道者,殆無過於趙宋一朝。故謂有宋為中國學術最盛之時代,實無不可。今就《宋元學案》所列諸儒之學,臚列其派別之大者於下。

  秦以降,學術衰。漢以降,世風敝。乘其隙而入者,惟佛學。發人天之秘,拯盜殺之迷。而吾國思想高尚之人,遂多入於彼教。披六朝、隋、唐歷史,凡墨守儒教者,殆無大思想家,以此也。隋、唐外競雖力,而風俗日即於奢淫,士習日趨於卑陋。皇綱一墜,藩鎮朋興,悍將驕兵,宦官盜賊,充塞於唐季、五代之史籍,人群棼亂極矣。物極則反,有宋諸帝,崇尚文治,而研窮心性,篤於踐履之諸儒,乃勃興於是時。推諸儒所以勃興之原,約有數端:(一)則鑑於已往之社會之墮落,而思以道義矯之也 ;(二)則鑑於從來之學者專治訓詁詞章,不足以淑人群也;(三)則韓、李之學已開其緒,至宋而盛行古文,遂因文而見道也 ;(四)則書籍之流通盛於前代,其傳授鼓吹,極易廣被也。而其尤大之原因,則溝通佛、老,以治儒書,發前人之所未發,遂別成為一時代之學術。雖其中有力求與佛說異者,要皆先嘗涉獵,而後專治儒書,是固不必為之諱也。

  《朱子語類》(卷一百二十六):「近看《石林過庭錄》載上蔡說,伊川參某僧後,有得,遂反之,偷其說來做己使,是為洛學。某也嘗疑,如石林之說,固不足信,卻不知上蔡也恁地說時怎生地。後見某僧與伊川帖,乃載《山谷集》中,其差謬類如此。但當初佛學只是說無存養底工夫,至唐六祖始教人存養工夫;當初學者亦只是說不曾就身上做工夫,至伊川方教人就身上做工夫,所以謂伊川偷佛說為己使。」

  按此可見洛學之近於禪。朱子雖辨之,而謂其就身上做工夫與六祖相同,此可以見唐以降,佛學惟禪宗最盛,及儒學惟理學家最盛之消息矣。就身上做工夫一語最妙,文、周、孔、孟皆是在身上做工夫者。自漢以來,惟解釋其文學,考訂其制度,轉忽略其根本,其高者亦不過謹於言行,自勉為善,於原理無大發明。至宋儒始相率從身上做工夫,實證出一種道理。不知者則以是為虛誕空疏之學,反以考據訓詁為實學。不知腹中雖貯書萬卷,而不能實行一句,仍是虛而不實也。

  宋儒學派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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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儒之學,派衍支分,不可殫述。有講術數者 ,有務事功者 ,有以禮制為主者 ,有兼治樂律者 。而朱、陸之分,尤為灼然共見。故泛稱宋學,必無一定義以賅之也。吾觀於諸儒之學,擇其可以表示文化之進步軼於前代,而為後人所祖述者,大要有四。

  (一)修養之法之畢備也。躬行實踐,不專事空談,此宋儒之共同之點。雖其途術各有不同,要皆以實行有得。人人能確指修養之法,以示學者。如周子之主一,

  《通書》:曰「聖可學乎?」曰:「可。」曰:「有要乎?」曰:「有。」請問焉,曰:「一為要。一者,無欲也。無欲則靜虛動直。靜虛則明,明則通;動直則公,公則溥。明通公溥,庶矣乎!」

  張子之變化氣質,

  《橫渠理窟》曰:「為學大益,在自能變化氣質。不爾,卒無所發明,不得見聖人之奧。」

  明道之識仁,

  《識仁篇》曰:「學者先須識仁。識得此理,以誠敬存之,不須防檢,不須窮索。」

  伊川之用敬致知,

  《伊川語錄》曰:「涵養須用敬,進學則在致知。」

  上蔡之去矜,

  《近思錄》曰:「謝子與伊川別一年,往見之。伊川曰:『相別一年,做得甚工夫?』謝曰:『也只去得個矜字。』曰:『何故?』曰:『予細檢點得來,病痛盡在這裡。』」

  延平之觀喜怒哀樂未發前氣象,

  《延平問答》曰:「羅先生令靜中看喜怒哀樂未發時作何氣象,此意不惟於進學有方,兼得養心之要。」

  南軒之辨義利,

  《張南軒行狀後述》(朱熹)曰:「公之教人,必先使之有以察乎義利之間,而後明理居敬,以造其極。」

  晦庵之格物致知,

  《補大學格物致知傳》(朱熹)曰:「《大學》之教,必使學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窮之,以求至乎其極。至於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貫通,則眾物之表里精粗無不到,而吾心之全體大用無不明矣。」

  象山之先立乎大,

  《象山語錄》曰:「大凡為學須要有所立。《論語》云:『己欲立而立人。』卓然有不為流俗所移,乃為有立。須思量天之所以與我者是甚底,為還是要做人否?理會得這個明白,然後方可謂之學問。」

  皆諸儒以其生平得力之處,示學者以正鵠。學者可由之以證人之法也。

  (二)教育之復興也。自漢以後,學校教育,皆利祿之途,無所謂人格教育也。宋仁宗時,胡瑗倡教於蘇州、湖州及太學,以經義、治事分齋,而以身教人之風始盛。周、張、二程,皆於私家講學,而師道大興。濂洛之學,遂成統系。朱、陸諸子,亦隨在講學,或設書院,或於家塾,雖為世所詆毀,而師生相從,講習不倦 。觀諸儒之教人,或隨事指示,或訂為教條學則。

  《近思錄》(朱熹):「程明道曰:昔受學於周茂叔,每令尋仲尼、顏子樂多,所樂何事。」「又曰:吾年十六七時,好田獵。既見茂叔,則自謂已無此好矣。茂叔曰:何言之易也,但此心潛隱未發,一日萌動,復如初矣。後十二年,復見獵者,不覺有喜心,乃知果未也。」

  《宋元學案》:「明道先生與門人講論有不合者,則曰更有商量。」「明道見謝子記問甚博,曰:『賢卻記得許多?』謝子不覺面赤身汗。先生曰:『只此便是惻隱之心。』」『陸九淵始至行都,從游者甚眾。先生能知其心術之微,言中其情,多至汗下。」「一生飯次交足,飯既,先生謂之曰:『汝適有過,知之乎?』生曰:『已省。』其規矩之嚴又如此。」

  《白鹿洞書院教條》(朱熹):「竊觀古昔聖賢所以教人為學之意,莫非使之講明義理,以修其身,然後推以及人。非徒欲其務記覽為詞章,以釣聲名取祿利而已也。今人之為學者,既反是矣。然聖賢所以教人之法,具存於經,有志之士,固當熟讀深思而問辨之。苟知其理之當然,而責其身以必然,則夫規矩禁防之具,豈待他人設之,而後有所持循哉 !近世於學有規,其待學者為已淺矣。而其為法,又未必古人之意也。故今不復以施於此堂,而特取凡聖賢所以教人為學之大端,條列如右。而揭之楣間,諸君其相與講明遵守,而責之於身焉。則夫思慮云為之際,其所以戒謹而恐懼者,必有嚴於彼者矣。其有不然而或出于禁防之外,此言之所棄,則彼所謂規者,必將取之,固不得而略也。」

  《程董學則》 :「凡學於此者,必嚴朔望之儀,謹晨昏之令。居處必恭,步立必正,視聽必端,言語必謹,容貌必莊,衣冠必飭,飲食必節,出入必謹,省書必專一,寫字必楷敬,几案必整齊,堂室必潔淨,相呼必以齒,接見必有定。修業有餘功,遊藝有適性,使人莊以恕,而必專所聽。」

  其所感化,自門弟子以至鄉人異端,皆有徵驗。

  《宋史》:「侯師聖學於程頤。未悟,訪周敦頤。敦頤曰:『吾老矣,說不可不詳。』留對榻夜談,越三日乃還。頤驚異之曰:『非從周茂叔來耶?』其善開發人類此。」「司馬光兄事邵雍,而二人純德,尤為鄉里所慕向。父子昆弟每相飭曰:毋為不善,恐為司馬端明、邵先生知。」

  《宋元學案》:「尹彥明先生窮居講論,不肯少自貶屈。拱手斂足,即醉後未嘗別移一處。在平江累年,所用止有一扇,用畢置架上,凡百嚴整有常。一僧見之曰:吾不知儒家所謂周、孔如何,恐亦只如此也。」

  第取《朱子語類》觀之,當時學子對於其師之一話一言,皆謹錄之,以為世法。錄者九十九人,成書至一百四十卷,亦自古所未有也。所惜者,古代教育必兼禮樂,莊敬和樂,內外兼之。宋時禮樂均失傳,故惟恃教者之躬行,示之模範,而以口語輔之,學者或有執滯於語言,

  《宋元學案》:「上蔡曰:『昔伯淳先生教子,只管看他言語。』伯淳曰:『與賢說話,卻是扶醉漢,救得一邊,倒了一邊,只怕人執著一邊。』」

  及病其拘苦者。

  《宋元學案》:「二程隨侍太中知漢州,宿一僧寺。明道入門而右,從者皆隨之;伊川入門而左,獨行。至法堂上相會,伊川自謂此是某不及家兄處。蓋明道和易,人皆親近;先生嚴重,人不敢近也。」

  《宋史紀事本末》(陳邦瞻):「胡紘未達時,嘗謁朱熹於建安。熹待學士惟脫粟飯,遇紘不能異也。紘不悅,語人曰:『此非人情,只雞斗酒,山中未為乏也。』及為監察御史,乃銳然以擊熹自任。」

  陳邦瞻(?~1623)明代史學家。字德遠。著有《宋史紀事本末》、《元史紀事本末》、《蓮華山房集》等。

  要之,人師之多,人格之高,蔑有過於宋者也。

  (三)哲學之大昌也。宋儒之哲學,大抵本於《周易》、《洪範》,而各加以推闡之功。司馬光作《潛虛》,立原熒本卝基之名象;邵雍作《皇極經世》,立太陰、太陽、少陰、少陽、太剛、太柔、少剛、少柔之名象。蓋一則出於五行,一則出於八卦也。周敦頤作《太極圖》及《說》,首曰「無極而太極」,其說更進於《繫辭》。而儒家為此齗齗爭辯,累世不休。

  《與朱熹書》(陸象山)曰:「梭山兄謂《太極圖說》與《通書》不類,疑非周子所為。不然,或是其學未成時所作。不然,則或是傳他人之文,後人不辨也。」「《易大傳》曰:《易》有太極,聖人言有,今乃言無,何也?」「朱子發謂濂溪得太極圖於穆伯長,伯長之傳,出於陳希夷,其必有考。希夷之學,老氏之學也。無極二字,出於《老子》知其雄章,吾聖人之書所無有也。」朱熹《答書》曰:「伏羲作《易》自一畫以下,文王演《易》自乾元以下,皆未嘗言太極也,而孔子言之。孔子贊《易》,自太極以下,未嘗言無極也,而周子言之。夫先聖后聖,豈不同條而共貫哉。」「若論『無極』二字,乃是周子灼見道體,迥出常情,不顧旁人是非,不計自己得失,勇往直前,說出人不敢說底道理。今後之學者,曉然見得太極之妙,不屬有無,不落方體。若於此看得破,方見此老真得千聖以來不傳之秘。」「前書所謂不言無極,則太極同於一物,而不足為萬化根本;不言太極,則無極淪於空寂,而不能為萬化根本:乃是推本周子之意,以為當時若不如此兩下說破,則讀者錯認語意,必有偏見之病。」「《老子》『復歸於無極。』無極乃無窮之義,如莊生入無窮之門,以游無極之野云爾。非若周子所言之意也。」

  其實「無極」二字,即出於道家,亦無礙於學理。太極之先,自必有無極,周、朱皆見及此,而陸似執著於學派家法,而未求之於太極之先也。然諸儒公認太極以下諸說,而力爭太極以上有無無極之義,其不囿於人生觀,而必欲窮宇宙之原理,亦為前此儒家所未有矣。張子及二程子,雖不言無極、太極之理,而張載推本於太和。

  《正蒙》(張載):「太和所謂道,中涵浮沈、升降、動靜相感之性。」

  明道推本於乾元一氣,

  《二程全書》:「凡人類禽獸草木,莫非乾元一氣所生。」

  亦皆有意說明人物之本源。而程子謂「沖穆無朕,萬象森然已具」,尤有契於此旨。

  《二程全書》:「沖穆無朕,萬象森然已具,未應不是先,已應不是後。如百尺之木,自根本至枝葉,皆是一貫,不可道上面一段是無形無兆,卻待人旋安排引出來,教人塗轍。既是塗轍,卻只是一個塗轍。」

  《二程全書》,北宋思想家程顥(1032~1085)、程頤(1033~1107)兄弟確立了以理為本體的理學體系,明末徐必達將二人各自的著作合編為《二程全書》。

  蓋宋之大儒,皆嘗從靜養中作工夫。故其所見所證,確然有以見萬物一體,而有無朕無形、萬化自具之妙。故或說性即理,

  《二程全書》:「性即理也,所謂理性是也。」朱熹《中庸注》:「性即理也。」

  或說天即理,

  《論語注》(朱熹):「天即理也。」

  其名義儘自分立,其理性無不貫澈。大抵周、秦經子之書,已蘊其端,至宋始發揮透闢。世或斥其說為古人所未有,或謂其涉於異端,如戴震曰:「《大學》開卷說虛靈不昧,便涉異學。以具眾理而應萬事,非心字之旨。《論語》開卷說可以明善而復其初,出《莊子》,全非《孟子》擴充言學之意。《中庸》開卷說性即理也,如何說性即是理。」要皆未嘗親證宋儒所造之境,惟就文字訓詁測之耳。

  (四)本末之一貫也。自宋以前,儒者之學,僅注重於人倫日用之間,而不甚講求玄遠高深之原理。道、釋二氏,則又外於倫紀,而為絕人出世之想。惟宋之諸儒,言心言性,務極其精微;而於人事,復各求其至當,所謂明體達用,本末兼賅,此尤宋儒之特色也。雖其中亦有偏於虛寂,頗近禪學者,而程、朱諸儒,則皆一天人,合內外,而無所不備。

  《宋元學案》:「唐一庵曰:明道之學,嫡衍周派,一天人,合內外,立於敬而行之以恕,明於庶物而察於人倫,務於窮神知化而能開物成務。」伊川曰:「學者不可不通世務。天下事譬如一家,非我為,則彼為,非甲為,則乙為。」「人惡多事,或人憫之;世事雖多,儘是人事。人事不教人做,更責誰做。」朱熹曰:「今也須如僧家行腳,接四方之賢士,察四方之事情,覽山川之形勢,觀古今興亡治亂得失之跡,這道理方見得周遍。士而懷居,不足以為士矣。不是塊然守定這物事,在一室閉戶獨坐便了,便可以為聖賢。自古無不曉事情底聖賢,亦無不通變底聖賢,亦無關門獨坐的聖賢。聖賢無所不通,無所不能,那個事理會不得?如《中庸》,天下國家有九經,便要理會許多事物。如武王訪箕子,陳《洪範》,自身之貌言視聽思,極至於天人之際。以人事則有八政,以天時則有五紀。稽之於卜筮,驗之於庶征,無所不備。如《周禮》一部書,載周公許多經國制度,便有國家當自家做,只是古聖賢許多規模大體也。要識得這道理,無所不該,無所不在,且如禮、樂、射、御、書、數,許多周旋升降、文章品節之繁,豈有妙道精義在?只是也要理會。理會得熟時,道理便在上面。又如律歷、刑法、天文、地理、軍旅、職官之類,都要理會,雖未能洞研其精微,然也要識個規模大概,道理方浹洽通透。若只守個些子,捉定在這裡,把許多都做閒事,便都無事了,如此只理會得門內事,門外事便了不得。」

  《宋元學案》,論述宋、元兩代學術思想史的專著。分安定、泰山、高平、伊川、晦翁、水心等九十一個學案,記述了兩千多位宋元學者。清初學者黃宗羲、黃百家、全祖望等人合著。

  即象山之學,亦以宇宙內事為己分內事,

  《宋元學案》:「陸九淵讀古書至宇宙二字,解者曰:四方上下曰宇,往古來今日宙。忽大省曰:宇宙內事乃己分內事,己分內事乃宇宙內事。」

  故其服官治政,治效卓然,亦非徒事玄虛、不務人事也。近人病宋學者,往往以為宋學虛而不實,或病其無用,或病其迂腐,要皆未知宋儒之實際也。觀張載《西銘》

  《西銘》:「乾稱父,坤稱母,予茲藐焉,乃渾然中處。故天地之塞,吾其體;天地之帥,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與也。大君者,吾父母宗子;其大臣,宗子家相也。尊高年,所以長其長;慈孤弱,所以幼其幼。聖其合德,賢其秀也。凡天下疲癃殘疾煢獨鰥寡,皆吾兄弟之顛連而無告者也。」

  及《論語說》,

  《論語說》:「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其心量之廣遠,迥非區區囿於一個人、一家族、一社會、一國家、一時代者所可及。蓋宋儒真知灼見人之心性,與天地同流。故所言所行,多徹上徹下,不以事功為止境,亦不以禪寂為指歸。此其所以獨成為中國唐、五代以後勃興之學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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