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國以降文物之進步
2024-09-19 17:39:25
作者: 柳詒徵
三國以降,學術風俗,均日衰替。
《三國志·董昭傳》:「竊見當今年少,不復以學問為本,專更以交遊為業。國士不以孝弟清秀為首,乃以趨勢游利為先。」
《魏略》(魚豢):「正始中,有詔議圜丘,普延學士。是時郎官及史徒領吏二萬餘人,而應書與議者,略無幾人。又,是時朝堂公卿以下四百餘人,其能操筆者未有十人,多皆飽食相從而退。嗟夫!學業沉隕,乃至於此。」
魚豢,三國魏史學家。生卒不詳,著有《魏略》、《典略》。
《晉紀》(干寶):「論曰:朝寡純德之人,鄉乏不貳之老,風俗淫僻,恥尚失所。學者以《老》、《莊》為宗而黜《六經》,談者以虛盪為辯而賤名檢,行身者以放濁為通而狹節信,進士者以苟得為貴而鄙居正,當官者以望空為高而笑勤恪。由是毀譽亂於善惡之實,情慝奔於貨欲之塗。選者為人擇官,官者為身擇利。世族貴戚之子弟,陵邁超越,不拘資次。悠悠風塵,皆奔競之士;列官千百,無讓賢之舉。其婦女裝櫛織紝,皆取成於婢僕,未嘗知女工絲枲之業,中饋酒食之事也。先時而婚,任情而動,故皆不恥淫佚之過,不拘妬忌之惡。父兄不之罪也,天下莫知非也。又況責之聞四教於古,修貞順於今,以輔佐君子者哉!禮法刑政,於是大壞。」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𝗯𝗮𝗻𝘅𝗶𝗮𝗯𝗮.𝗰𝗼𝗺
干寶,東晉史學家、文學家,字令升,著有《晉紀》、《搜神記》等。
然治經之人,亦賡續不絕,
《經學歷史》(皮錫瑞):「世傳《十三經注》,除《孝經》為唐明皇御注外,漢人與魏、晉人各居其半。鄭君箋《毛詩》,注《周禮》、《儀禮》、《禮記》,何休注《公羊傳》,趙岐注《孟子》,凡六經,皆漢人注。孔安國《尚書傳》王肅偽作,王弼《易注》,何晏《論語集解》,凡三經,皆魏人注。杜預《左傳集解》,范寧《穀梁集解》,郭璞《爾雅注》,凡三經,皆晉人注。……當漢學已往,唐學未來,絕續之交,諸儒倡為義疏之學,有功於後世甚大。南如崔靈恩《三禮義宗》、《左氏經傳義》,沈文阿《春秋》、《禮記》、《孝經》、《論語》義疏,皇侃《論語》、《禮記》義,戚袞《禮記義》,張譏《周易》、《尚書》、《毛詩》、《孝經》、《論語》義,顧越《喪服》、《毛詩》、《孝經》、《論語》義,王元規《春秋》、《孝經》義記;北如劉獻之《三禮大義》,徐遵明《春秋義章》,李鉉撰定《孝經》、《論語》、《毛詩》、三《禮》義疏,沈重《周禮》、《儀禮》、《禮記》、《毛詩》、《喪服》經義,熊安生《周禮》、《禮記》義疏、《孝經義》;皆見《南北史·儒林傳》。今自皇、熊二家見采於《禮記疏》外,其餘書皆亡逸。然淵源有自,唐人五經之疏,未必無本於諸家者。論先河後海之義,亦豈可忘篳路藍縷之功乎!」
皇侃(488~545),南朝梁儒學家、經學家。著有《論語義疏》、《禮記義疏》、《禮記講疏》、《孝經義疏》等。
研究諸子者,亦時有之。
《魏志·杜恕傳》:「疏曰:今之學者,師商、韓而上法術,競以儒家為迂闊。」《蜀志》:「先主遺詔曰:歷觀諸子及《六韜》、《商君書》,益人意智。聞丞相為寫《申》、《韓》、《管子》、《六韜》一通已畢。」
《晉書·魯勝傳》:「其著述為世所稱,遭亂遺失,惟注《墨辯》,存其敘曰:名者所以別同異,明是非,道義之門,政化之準繩也。孔子曰:『必也正名,名不正則事不成。』墨子著書,作《辯經》以立名本,惠施、公孫龍祖述其學,以正別名顯於世。孟子非墨子,其辯言正辭,則與墨同。荀卿、莊周等皆非毀名家,而不能易其論也。名必有形,察形莫如別色,故有堅白之辯。名必有分明,分明莫如有無,故有無序之辯。是有不是,可有不可,是名兩可。同而有異,異而有同,是之謂辯同異。至同無不同,至異無不異,是謂辯同辯異。同異生是非,是非生吉凶,取辯於一物,而原極天下之污隆,名之至也。自鄧析至秦時名家者,世有篇籍,率頗難知,後學莫復傳習,於今五百餘歲,遂亡絕。《墨辯》有上下《經》,《經》各有《說》,凡四篇,與其書眾篇連第,故獨存。今引《說》就《經》,各附其章,疑者闕之。又采諸眾雜集為《刑》、《名》二篇,略解指歸,以俟君子。」
論者甚至謂江左有愈於漢。
《五朝學》(章炳麟):「魏、晉者,俗本之漢。陂陀從跡以至,非能驟潰。濟江而東,民有甘節,清劭中倫,無曩時中原媮薄之德,乃度越漢時也。……嘗試論之,漢之純德,在下吏諸生間,雖魏、晉不獨失也。魏、晉之侈德,下在都市,上即王侯貴人,雖漢不獨亡也。……粵晉之東,下訖陳,盡五朝三百年。往惡日湔,而純美不忒,此為江左有愈於漢。」
蓋歷史現象,變化繁賾,有退化者,有進化者,有蟬嫣不絕者,有中斷或突興者,固不可以一概而論也。
天算之學,後盛於前,三國以降,算書特多。今世所傳《算經十書》、《九章算術》,魏劉徽所注也,
《九章算術注序》:「徽幼習《九章》,長再詳覽,觀陰陽之割裂,總算術之根源,探賾之暇,遂悟其意。是以敢竭頑魯,采其所見,為之作注。」
《海島算經》,徽所著也;
《隋書·經籍志》:「《九章重差圖》一卷,劉徽撰。」
《海島算經跋》(戴震):「徽之書本名《重差》,初無『海島』之目。《隋志·九章十卷》下雲『劉徽撰』,蓋以《九章》九卷,合此為十也。而《隋志》、《唐志》又皆有《九章重差圖》一卷。蓋圖本單出,故別著於錄。《唐·選舉志》稱算學生,《九章》、《海島》共限習三年。試《九章》三條、《海島》一條,則改題《海島》,自唐初已然矣。」
《孫子算經》,亦漢以後人所輯。
《四庫全書總目》:「《孫子算經》三卷,朱彝尊《曝書亭集》有《孫子算經跋》,……以為確出於孫武。今考書內設問,有雲『長安、洛陽相去九百里』,又雲『《佛書》二十九章,章六十三字』。則後漢明帝以後人語。孫武,春秋末人,安有是語乎?」
晉有《夏侯陽算經》、《張邱建算經》,
《夏侯陽算經跋》(戴震):「《隋書·經籍志》有《夏侯陽算經》二卷,不言陽為何代人。《宋書·禮志》載《算學祀典》有云:『封魏劉徽淄川男,晉姜岌成紀男,張邱建信成男,夏侯陽平陸男,後周甄鸞無極男。』又《張邱建算經序》云:『夏侯陽之方倉。』則陽為晉人。」
《四庫全書總目》:「《張邱建算經》三卷,原本不題撰人時代;《唐志》載:『《張邱建算經》一卷,甄鸞注。』則當在甄鸞之前。書首邱建自序,引及夏侯陽、孫子之術,則當在夏侯陽之後也。」
北周甄鸞撰《五經算術》,又注《孫子算經》及《五曹算經》。
《四庫全書提要》:「《五經算術》二卷,北周甄鸞撰。鸞精於步算,仕北周,為司隸校尉漢中郡守。嘗釋《周髀》等算經,不聞其有是書。而《隋書·經籍志》有《五經算術》一卷,《五經算術錄遺》一卷,皆不著撰人姓名。《唐書·藝文志》則有李淳風注《五經算術》二卷,亦不言其書為誰人所撰。今考是書舉《尚書》、《孝經》、《詩》、《易》、《論語》、三《禮》、《春秋》之待算方明者列之,而推算之術,悉加『甄鸞案』三字於上,則是書當即鸞所撰。」
則自《周髀》及唐王孝通所撰之《緝古算經》外,皆此時期之人所著也 。所奇者南北朝對峙,各出算學大家,北有甄鸞,南有祖沖之,先後相望 。而祖氏所發明尤為卓絕。
《南齊書·祖沖之傳》:「有機思,……又特善算,注《九章》,造《綴述》數十篇。」
《中國圓周率略史》(茅以升;《科學》雜誌第三卷第四期):「周三徑一之率,荒古已有其說。後漢有張衡率,魏有劉徽,吳有王蕃,各求新率。徽率之精約,已無間言;至祖沖之圓率,則精麗罕儔,千古獨絕。《隋書·律曆志》曰:『宋末,南徐州從事史祖沖之,更開密率法。以圓徑一億為一丈,圓周盈數三丈一尺四寸一分五厘九毫二秒七忽,朒數三丈一尺四寸一分五厘九毫二秒六忽,正數在盈朒二限之間,密率圓徑一百一十三,周三百五十五,約率圓徑七,周二十三。』此第五世紀世界最精之圓率也。其時印度僅有三一四一六,歐人亦才至三一四一五五二之率,視此自有愧色。祖率睥睨天下,九原有知亦自豪矣。」
孰謂南朝尚空談,而無研究實學者乎!
算術與製造有密切之關係。漢、魏時人多治算術,故新奇之著作,亦相因而起。諸葛亮作連弩、木牛流馬,世已奇其術。
《蜀志·諸葛亮傳》:「亮性長於巧思,損益連弩,木牛流馬,皆出其意。」
《魏氏春秋》(孫盛):「亮損益連弩,謂之『元戎』,以鐵為矢,矢長八寸,一弩十矢俱發。……《亮集》載木牛流馬法曰:木牛者,方腹曲頭,一腳四足,頭入領中,舌著於腹。載多而行少,宜可大用,不可小使;特行者數十里,群行者二十里也。曲者為牛頭,雙者為牛腳,橫者為牛領,轉者為牛足,覆者為牛背,方者為牛腹,垂者為牛舌,曲者為牛肋,刻者為牛齒,立者為牛角,細者為牛鞅,攝者為牛鞦[img alt="" class="inline" src="images/092717770144.jpeg" /]。牛仰雙轅,人行六尺,牛行四步。載一歲糧,日行二十里,而人不大勞。流馬尺寸之數,肋長三尺五寸,廣三寸,厚二寸二分,左右同。前軸孔分墨去頭四寸,徑中二寸。前腳孔分墨二寸,去前軸孔四寸五分,廣一寸。前槓孔去前腳孔分墨二寸七分,孔長二寸,廣一寸。後軸孔去前槓分墨一尺五分,大小與前同。後腳孔分墨去後軸孔三寸五分,大小與前同。後槓孔去後腳孔分墨二寸七分。後載克去後槓孔分墨四寸五分。前槓長一尺八寸,廣二寸,厚一寸五分。後槓與等板方囊二枚,厚八分,長二尺七寸,高一尺六寸五分,廣一尺六寸,每枚受米二斛三斗。從上槓孔去肋下七寸,前後同。上槓孔去下槓孔分墨一尺三寸,孔長一寸五分,廣七分,八孔同。前後四腳廣二寸,厚一寸五分。形制如象,靬長四寸,徑面四寸三分。孔徑中三腳槓,長二尺一寸,廣一寸五分,厚一寸四分,同槓耳。」
而馬鈞之巧過之,
馬鈞,三國魏國機械製造家。生卒年不詳,製造了翻車和指南車等。
《魏志·杜夔傳注》:「時有扶風馬鈞,巧思絕世。傅玄序之曰:馬先生,天下之名巧也。……為博士,居貧,乃思綾機之變。不言而世人知其巧矣。舊綾機五十綜者五十躡,六十綜者六十躡,先生患其喪功費日,乃皆易以十二躡。其奇文異變,因感而作者,猶自然之成形,陰陽之無窮。……居京都,城內有地,可以為園,患無水以灌之,乃作翻車,令童兒轉之,而灌水自覆,更入更出,其巧百倍於常。此二異也。其後人有上百戲者,能設而不能動也。……受詔作之。以大木雕構,使其形若輪,平地施之,潛以水發焉;設為女樂舞象,至令木人擊鼓吹簫;作山嶽,使木人跳丸擲劍,緣絙倒立,出入自在。百官行署,舂磨鬥雞,變巧百端。此三異也。先生見諸葛亮連弩,曰:『巧則巧矣,未盡善也。』言作之可令加五倍。又患發石車,敵人之於樓邊懸濕牛皮,中之則墮,石不能連屬而至。欲作一輪,懸大石數十,以機鼓輪為常,則以斷懸石飛擊敵城,使首尾電至。嘗試以車輪懸瓴甓數十,飛至數百步矣。」
祖沖之之巧又過之。
《南齊書·祖沖之傳》:「初,宋武平關中,得姚興指南車,有外形而無機巧,每行,使人於內轉之。升明中,太祖輔政,使沖之追修古法。沖之改造銅機,圓轉不窮,而司方如一。馬鈞以來未有也。……沖之以諸葛亮有木牛流馬,乃造一器,不因風水,施機自運,不勞人力。又造千里船,於新亭江試之,日行百餘里。」
此雖間世一出,未足為普遍之徵,然即史策所傳觀之,亦可見吾國人創造之能,無論何時,皆有所表現也。
三國以來,學者之務實用,不獨精於算數、創製奇器已也,其於規天法地之事,亦時時推陳出新,以期致用。如王蕃、陸績等之制渾天儀象,
《晉書·天文志》:「順帝時,張衡制渾天儀象,……其後陸績亦造渾象。至吳時,中常侍廬江王蕃善數術,傳劉洪《乾象曆》,依其法而制渾儀。……古舊渾象,以二分為一度,凡周七尺三寸半分。張衡更制,以四分為一度,凡周一丈四尺六寸一分。蕃以古制局小,星辰稠概,衡器傷大,難可轉移。更制渾象,以三分為一度,凡周天一丈九寸五分四分分之三也。」
《乾象曆》,我國考慮了月球運動不均勻性的第一部曆法。東漢天文學家劉洪(約130~196)著。
《隋書·天文志》:「梁華林重雲殿前所置銅儀,其制則有雙環規相併,間相去三寸許。正豎當子午。其子午之間,應南北極之衡,各合而為孔,以象南北樞。植楗於前後以屬焉。又有單橫規,高下正當渾之半。皆周匝分為度數,署以維辰之位,以象地。又有單規,斜帶南北之中,與春秋二分之日道相應。亦周匝分為度數,而署以維辰,並相連著。屬楗植而不動。其里又有雙規相併,如外雙規,內徑八尺,周二丈四尺,而屬雙軸。軸兩頭,出規外各二寸許,合兩為一。內有孔,圓徑二寸許,南頭入地下,注於外雙規南樞孔中,以象南極。北頭出地上,入於外雙規規北樞孔中,以象北極。其運動得東西轉,以象天行。其雙軸之間,則置衡,長八尺,通中有孔,圓徑一寸,當衡之半,兩邊有關,各注著雙軸。衡既隨天象東西轉運,又自於雙軸間,得南北低仰。所以准驗辰歷,分考次度,其於揆測,唯所欲為之者也。檢其鐫題,是偽劉曜光初六年,史官丞南陽孔挺所造,則古之渾儀之法者也。」「宋文帝以元嘉十三年詔太史更造渾儀。太史令錢樂之依案舊說,采效儀象,鑄銅為之。五分為一度,徑六尺八分少;周一丈八尺二寸六分少。地在天內,不動。立黃、赤二道之規,南北二極之規,布列二十八宿、北斗極星,置日月五星於黃道上。為之槓軸,以象天運。昏明中星,與天相符。梁末,置於文德殿前。……吳時,又有葛衡,明達天官,能為機巧。改作渾天,使地居於天中。以機動之,天動而地上,以上應晷度,則樂之之所放述也。到元嘉十七年,又作小渾天,二分為一度,徑二尺二寸,周六尺六寸。安二十八宿中外官星備足。以白、青、黃等三色珠為三家星。其日月五星,悉居黃道。亦象天運,而地在其中。宋元嘉中所造儀象器,開皇九年平陳後,併入長安。大業初,移於東都觀象殿。」
裴秀、謝莊等之制地圖,
《晉書·裴秀傳》:「以《禹貢》山川地名,從來久遠,多有變易。後世說者或強索引,漸以暗昧。於是甄擿舊文,疑是則闕,古有名而今無者,隨事注列,作《禹貢地域圖》十八篇奏之,藏於秘府。其序曰:製圖之體有六焉。一曰分率,所以辨廣輪之度也。二曰准望,所以正彼此之體也。三曰道里,所以定所由之數也。四曰高下。五曰方邪。六曰迂直。此三者各因地而制宜,所以校夷險之異也。」
《宋書·謝莊傳》:「作《左氏經傳方丈圖》,隨國立篇,制木為圖,山川土地,各有分理。離之則州郡殊別,合之則宇內為一。」
《禹貢地域圖》,我國最精詳的歷史地圖集。又稱《禹貢地城十八篇》。西晉地圖學家裴秀(223~271)制。作者還在書中提出了繪圖的原則。
皆注重實際,非徒尚空談也。雖有制或不精密,且其物亦都不傳,無由考其法度,然亦可見其時有一部分之人,崇尚虛玄,猶有一部分之人,殫精實學矣。(按《隋書·經籍志》載天文圖書凡九十七部、六百七十五卷,其大宗皆三國、六朝時人所制。中有《婆羅門天文經》二十一卷,《婆羅門竭伽仙人天文說》三十卷,《婆羅門天文》一卷,《摩登伽經說星圖》一卷。蓋六朝時,不但繼續秦、漢以來天文家之言,兼采及印度測驗天文之書也。其地理類載漢以後地圖,有《洛陽圖》一卷,《湘州圖副記》一卷,《江圖》三卷,《周地圖記》一百九卷,《冀州圖經》一卷,《齊州圖經》一卷,《幽州圖經》一卷。而摯虞、陸澄等地理書,實為研究地理之巨製,隋代因之有《區宇圖志》及《諸州圖經》等書焉 。)
《區宇圖志》,隋代官修地理圖典,共1200卷,是一部圖文並茂的全國地理專著。
《諸州圖經》,隋代官修地理圖典,共100卷。
魏、晉之世,有一最大之憾事,即古樂亡於是時也。秦、漢之際,古樂雖已失傳,然制氏猶能記其鏗鏘鼓舞,雅樂四曲至魏猶存。永嘉之亂,始殄滅無餘焉。
《隋書·音樂志》:「董卓之亂,正聲咸盪。漢雅樂郎杜夔,能曉樂事,八音七始,靡不兼該。魏武平荊州,得夔,使其刊定雅律。魏有先代古樂,自夔始也。自此迄晉,用相因循,永嘉之寇,盡淪胡羯。」
《晉書,樂志》:「杜夔傳舊雅樂四曲,一曰《鹿鳴》,二曰《騶虞》,三曰《伐檀》,四曰《文王》,皆古聲辭。及太和中,左延年改夔《騶虞》、《伐檀》、《文王》三曲,更自作聲節,其名雖存,而聲實異。唯因夔《鹿鳴》,全不改易。每正旦大會,太尉奉璧,群後行禮,東廂雅樂常作者是也。……永嘉之亂,海內分崩,伶官樂器,皆沒於劉、石。」
魏得晉樂,不知採用,後平河西,雜以秦聲。
《隋書·音樂志》:「道武帝皇始元年,破慕容寶於中山,獲晉樂器,不知採用,皆委棄之。……太武帝平河西,得沮渠蒙遜之伎,賓嘉大禮,皆雜用焉。此聲所興,蓋苻堅之末,呂光出平西域,得胡戎之樂,因又改變,雜以秦聲,所謂《秦漢樂》也。」
降至周、隋,禮崩樂壞,所用雅樂,皆胡聲也。
《隋書·音樂志》:「開皇二年,齊黃門侍郎顏之推上言:『禮崩樂壞,其來自久。今太常雅樂,並用胡聲,請馮梁國舊事,考尋古典。』高祖不從。……俄而柱國、沛公鄭譯奏上,請更修正。……又詔求知音之士,集尚書,參定音樂。譯云:考尋樂府鍾石律呂,皆有宮、商、角、徵、羽、變宮、變徵之名。七聲之內,三聲乖應,每恆求訪,終莫能通。先是周武帝時,有龜茲人曰蘇祗婆,從突厥皇后入國,善胡琵琶。聽其所奏,一均之中間有七聲,因而問之。答云:『父在西域,稱為知音。代相傳習,調有七種。』以其七調,勘校七聲,冥若合符。一曰『娑陁力』,華言平聲,即宮聲也。二曰『雞識』,華言長聲,即商聲也。三曰『沙識』,華言質直聲,即角聲也。四曰『沙侯加濫』,華言應聲,即變徵聲也。五曰『沙臘』,華言應和聲,即徵聲也。六曰『般贍』,華言五聲,即羽聲也。七曰『俟利篷』,華言斛牛聲,即變宮聲也。』譯因習而彈之,始得七聲之正。」
蘇祗婆(生卒不詳),北周至隋代著名的音樂家,琵琶演奏家。
蓋樂之不傳,由律之不明。晉荀勖等校魏鐘律,已多不諧。
《晉書·律曆志》:「武帝泰始九年,中書監荀勖校太樂,八音不和,始知後漢至魏,尺長於古四分有餘。勖乃部著作郎劉恭依《周禮》制尺,所謂古尺也。依古尺更鑄銅律呂以調聲韻。……時人稱其精密,惟陳留阮咸,譏其聲高。」
梁武帝自製四通,與古法迥異。
《隋書·音樂志》稱武帝自製定禮樂,立為四器,名之為通,皆施三弦。一曰玄英通,二曰青陽通,三曰朱明通,四曰白藏通。
蓋當時所謂知音者,僅知當時之音,不能深解古樂之本原矣。
古樂亡而音韻之學興,語言文字之用,因以益精。是亦三國以降,異於兩漢以前之一特點也。漢以前人不知反切,魏世反切始大行。
《顏氏家訓》:「鄭玄注《六經》,高誘解《呂覽》、《淮南》,許慎造《說文》,劉熙制《釋名》,始有譬況假借,以證音字耳。而古語與今殊別,其間輕重清濁,猶未可曉;加以內言外言、急言徐言、讀若之類,益使人疑。孫叔然創《爾雅音義》,是漢末人獨知反語。至於魏世,此事大行。高貴鄉公不解反語,以為怪異。自茲厥後,音韻鋒出。」
《經典釋文》(陸德明):「古人音書,止為譬況之說,孫炎始為翻語,魏朝以降漸繁。」
既乃分別五聲,
《韻纂序》(隋潘徽):「《三倉》、《急就》之流,微存章句;《說文》、《字林》之作,唯別體形。至於尋聲推韻,良為疑混。末有李登《聲類》,呂靜《韻集》,始別清濁,才分宮羽。」
《封氏聞見記》(封演):「魏時有李登者,撰《聲類》十卷,凡一萬一千五百二十字。以五聲命字,不立諸部。」
《韻纂》,隋代官修字書,其序為隋初學者潘徽作。
又分平、上、去、入四聲,
《南史·庾肩吾傳》:「齊永明中,王融、謝朓、沈約,文章始用四聲。」《陸厥傳》:「時盛為文章,吳興沈約、陳郡謝朓、琅邪王融以氣類相推轂,汝南周彥倫善識聲韻。約等文皆用宮商,將平、上、去、入四聲,以此制韻。有平頭、上尾、蜂腰、鶴膝。五字之中,音韻悉異;兩句之內,角徵不同。不可增減,世呼為『永明體』。」《周頤傳》:「始著《四聲切韻》行於時。」《沈約傳》:「撰《四聲譜》,以為在昔詞人,累千載而未悟,而獨得胸衿,窮其妙旨,自謂入神之作。」
而音韻之學興矣。漢、魏之際,文章已趨於排偶,至晉、宋而益盛,至齊、梁而駢文之式大成,五言詩亦開後來律詩之端,是皆與聲韻之學進步相關者也。世謂吾國之有字母傳自西域。
《通志·七音略》(鄭樵):「切韻之學,起自西域。舊所傳十四字,貫一切音,文省而音博,謂之婆羅門書。其後又得三十六字母,而音韻之道始備。」
其法始於《大般涅槃經》,
《十駕齋養新錄》(錢大昕):「《大般涅槃經》文字品,字音十四字,[img alt="" class="inline" src="images/092717773458.jpeg" /]、阿、壹、伊、塢、理、厘、鷖、藹、污、暗、奧、庵、惡。比聲二十五字,迦、呿、伽、[img alt="" class="inline" src="images/09271777668.jpeg" /]、俄,舌根聲;遮、車、闍、膳、若,舌齒聲;吒、咃、茶、咤、孥,上顎聲;多、他、陀、[img alt="" class="inline" src="images/092717779702.jpeg" /]、那,舌頭聲;婆、頗、婆、婆、摩,唇吻聲。虵、邏、羅、[img alt="" class="inline" src="images/092717781391.jpeg" /]、奢、沙、婆、呵,此八字超聲。此見於《一切經音義》者也,與今《華嚴經》四十二母殊不合。玄應《音義》首載《華嚴經》,終於五十八卷,初無字母之說。今所傳八十一卷者,乃實叉難陀所譯,玄應未及見也。然《涅槃》所載比聲二十五字,與今所傳見溪、群、疑之譜,小異而大同。前所引字音十四字,即影、喻、來諸母。然則唐人所撰三十六字母,實采《涅槃》之文,參以《中華音韻》而去取之,謂出於《華嚴》則妄矣。」
《一切經音義》,唐代僧人慧琳(737~820)所撰解釋佛經字音字義的書。也稱《慧琳音義》。
《大藏目錄》:「《大般涅槃經》四十卷,北涼曇無讖譯。」「《大般涅槃經》三十六卷,宋慧嚴等依《泥洹經》加之。」
《大藏目錄》,佛藏目錄。元代藏傳佛教學者、夏魯派創始人布敦·仁欽朱(1290~1364,亦稱布敦寶成)校訂西藏所譯的《大藏經》後所編。
則音韻之學,亦受佛教東來之影響也。
古無所謂文集,自東漢以降始有之。於是有別集、總集之目。
《隋書·經籍志》:「別集之名,蓋漢東京之所創也。自靈均以降,屬文之士眾矣,然其志尚不同,風流殊別。後之君子,欲觀其體勢,而見其心靈,故別聚焉,名之謂集。辭人景慕,並自記載,以成書部。年代遷徙,亦頗遺散。其高唱絕俗者,略皆俱存。」「總集者,以建安之後,辭賦轉繁,眾家之集,日以滋廣。晉代摯虞,苦覽者之勞倦,於是采擿孔翠,芟翦繁蕪,自詩賦下,各為條貫,合而編之,謂之『流別』。是後文集總鈔,作者繼軌,屬辭之士,以為覃奧,而取則焉。」
摯虞(250~300),西晉譜學家,字仲治。著有《三輔決錄注》、《文章流別志論》等。
蓋古之學者以學為文,未嘗以文為學。漢、魏而下,經子之學衰,而文章之術盛,作者如林,不可殫述。專就文學論,實以斯時為進化之極軌,色澤聲調,均由樸拙而日趨於工麗,無間南北,翕然同聲。(《北史》稱:「永明、天監之際,太和、天保之間,洛陽、江左,文雅尤盛,彼此好尚,雅有異同。江左宮商發越,貴於清綺;河朔詞義貞剛,重乎氣質。」蓋就文章氣骨細晰言之,南北固有區別,而一時風氣,亦未嘗大相懸絕。庾信南人,仕於北朝,駢儷之文,實集大成。亦可見南北好尚之同矣。)於是有評論文章之書。
《梁書·鍾嶸傳》:「嶸嘗品古今五言詩,論其優劣,名為詩評。」又《劉勰傳》:「勰撰《文心雕龍》五十篇,論古今文體,引而次之。沈約取讀,大重之,謂為深得文理。」
有選錄文章之書,
《梁書·昭明太子統傳》:「撰古今典誥文言,為《正序》十卷,五言詩之善者,為《文章英華》二十卷,《文選》三十卷。」
世且傳為選學焉。
《舊唐書·曹憲傳》:「憲所撰《文選音義》,甚為當時所重。初,江、淮間為《文選》學者,本之於憲。又有許淹、李善、公孫羅復相繼以《文選》教授,由是其學大興於代。」
漢代隸、草始興,
《書斷》(張懷瓘):「章草,漢黃門史游所作也。王愔云:漢元帝時,史游作《急就章》,解散隸體,漢俗簡惰,遂以行之。」
張懷瓘(生卒年不詳),唐代書法家、書學理論家。著有《二王書錄》、《書斷》、《文字論》、《論用筆十法》等。
後漸變隸為楷,
《流沙墜簡釋文》(羅振玉):「永和以降之竹簡,楷七隸三;魏景元四年簡,則全為楷書。」
而鍾繇、王羲之等遂以書名。觀《晉書》稱羲之善隸書,知晉、唐時人猶呼楷字為隸矣。
《晉書·王羲之傳》:「羲之尤善隸書,為古今之冠。子凝之亦工草隸。獻之工草隸,嘗書壁為方丈大字,羲之甚以為能。」
晉時石刻之字,筆畫多方整,及宋初猶然。如《任城太守孫夫人碑》、《齊太公呂望表》及《寧州刺史爨龍顏碑》,皆漢隸體也。《爨碑》間有楷法。而閣帖所載晉人箋帖,則多圓美。碑帖之歧,自此始矣。齊、梁碑版,傳者不多。北魏、周、齊石刻極夥,其字畫往往工妙。
《集古錄》(歐陽修):「南朝士氣卑弱,書法以清媚為佳;北朝碑誌之文,辭多淺陋,又多言浮屠,其字畫則往往工妙。」
近世學書者,多宗北碑,論書法之進化,自秦、漢來,當推北朝矣。北朝書家,著於史者,有張景仁、冀俊、趙文深等,
《北史·張景仁傳》:「幼孤,家貧,以學書為業,遂工草隸。選補內書生,……及立文林館,總判館事。除侍中,封建安王。……自倉頡以來,八體取進,一人而已。」又《冀俊傳》:「善隸書,特工模寫。」又《趙文深傳》:「少學楷隸,……雅有鍾、王之則,筆勢可觀。當時碑榜,唯文深、冀俊而已。」
而不稱鄭道昭能書。
《魏書》及《北史》均有《鄭道昭傳》,僅稱其「綜覽群言,好為詩賦,凡數十篇」。
以今日碑刻言之,則北人之書,無過於道昭者。
《語石》(葉昌熾):「鄭道昭《雲峰山上下碑》及《論經詩》諸刻,上承分篆,其筆力之健,可以剸犀兕,搏龍蛇,而遊刃於虛,全以神運。不獨北朝書家第一,自有真書以來,一人而已。舉世啖名,稱右軍為『書聖』,其實右軍書碑無可見,余謂道昭,書中之聖也。」
葉昌熾(1849~1917),清末著名藏書家和金石學家,是第一位確認出敦煌莫高窟藏經洞寶藏價值的人。著有《語石》、《緣督廬日記》、《藏書紀事詩》、《滂喜齋藏書記》等書。
千秋論定,不在史傳之贊否,可知史傳之不足憑。而人之自立,但有一才一藝,獨造其極,絕不患其湮沒無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