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清談與講學
2024-09-19 17:39:17
作者: 柳詒徵
東漢之季,由樸學而趨游談,士之善談論者輒獲盛名,
《後漢書·郭太傳》:「博通墳籍,善談論,美音制。乃游於洛陽,始見河南尹李膺,膺大奇之,遂相友善。於是名震京師。」又《謝甄傳》:「與陳留邊讓,並善談論,俱有盛名。」又《符融傳》:「游太學,師事少府李膺。膺風性高簡,每見融,輒絕它賓客,聽其言論。融幅巾奮褎,談辭如雲,膺每捧手嘆息。」
或為美語,相為題品;
《後漢書·黨錮傳》:「學中語曰:天下模楷李元禮,不畏強御陳仲舉,天下俊秀王叔茂。」又《儒林傳》:召馴「博通書傳,……鄉里號之曰:德行恂恂召伯春」 。許慎博學經籍,「時人為之語曰:《五經》無雙許叔重」。
或以核論,高下人物,
《後漢書·許劭傳》:「劭與靖俱有高名,好共核論鄉黨人物,每月輒更其品題。故汝南俗有『月旦評』焉。」
月旦評,東漢末汝南名士許劭(150~195)與從兄許靖對鄉黨人物加以評論,每月更換品題,後成為當地習俗,稱月旦評。
此一時之風氣也。漢、魏之際,天下大亂,乘時趨勢者,不以道義為重。
《魏志·武帝紀》:「建安十九年十二月,令曰:『夫有行之士,未必能進取,進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也。陳平豈篤行,蘇秦豈守信耶?而陳平定漢業,蘇秦濟弱燕。由此言之,士有偏短,庸可廢乎!有司明思此義,則士無遺滯,官無廢業矣。』」裴松之註:「建安二十二年八月令曰:『昔伊摯、傅說出於賤人,管仲,桓公賊也,皆用之以興。蕭何、曹參,縣吏也,韓信、陳平負污辱之名,有見笑之恥,卒能成就王業,聲著千載。吳起貪將,殺妻自信,散金求官,母死不歸,然在魏,秦人不敢東向;在楚,則三晉不敢南謀。今天下得無有至德之人放在民間,及果勇不顧,臨敵力戰,若文俗之吏,高才異質,或堪為將守,負污辱之名,見笑之行;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國用兵之術:其各舉所知,勿有所遺。』」
曠達之士,目擊衰亂,不甘隱避,則托為放逸,
《魏志》:「阮瑀子籍,才藻艷逸,而倜儻放蕩,行己寡慾,以莊周為模則。……時有譙郡嵇康,文辭壯麗,好言《莊》、《老》。」
《魏氏春秋》:「籍以世多故,祿仕而已。聞步兵校尉缺,廚多美酒,營人善釀酒,求為校尉。遂縱酒昏酣,遺落世事。」
而何晏、王弼等,遂開清談之風。
《晉書·王衍傳》:「魏正始中,何晏、王弼等祖述《老》、《莊》,立論以為:天地萬物皆以無為為本。無也者,開物成務,無往不存者也。陰陽恃以化生,萬物恃以成形,賢者恃以成德,不肖恃以免身。故無之為用,無爵而貴矣。」
《日知錄》:「魏明帝殂,少帝即位,改元正始,凡九年。其十年,則太傅司馬懿殺大將軍曹爽,而魏之大權移矣。三國鼎立,至此垂三十年。一時名士風流,盛於洛下,乃其棄經典而尚老、莊,蔑禮法而崇放達。視其主之顛危,若路人然,即此諸賢為之倡也。自此以後,競相祖述,如《晉書》言王敦見衛蚧,謂長吏謝鯤曰:『不意永嘉之末,復聞正始之音。』沙門支遁,以清談著名,於時莫不崇敬,以為造微之功,足參諸正始。《宋書》言羊玄保有二子,太祖賜名曰咸,曰粲。謂玄保曰:『欲令卿二子有林下正始餘風。』王微與何偃書曰:『卿少陶玄風,淹雅修暢,自是正始中人。』《南齊書》言袁粲言於帝曰:『臣觀張緒有正始遺風。』《南史》言:『何尚之謂王球,正始之風尚在。』其為後人企慕如此。」
晉室之興,世亂未已,向秀之徒,益尚玄風。
《晉書·向秀傳》:「雅好老、莊之學。……為之隱解,發明奇趣,振起玄風,讀之者超然心悟,莫不自足一時也。惠帝之世,郭象又述而廣之,儒墨之跡見鄙,道家之言遂盛焉。」
名士達官,翕然傾響,不治世務,祖尚浮虛。
《晉書·王衍傳》:「衍有盛才美貌,明悟若神,常自比子貢。兼聲名藉甚,傾動當世。妙善玄言,唯談老、莊為事。……衍將死,顧而言曰:『嗚呼!吾曹雖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尚浮虛,戮力以匡天下,猶可不至今日。』」又《樂廣傳》:「廣性沖約,有遠識,寡嗜欲,與物無競。尤善談論,每以約言析理,以厭人之心,其所不知,默如也。……尚書令衛瓘,朝之耆舊,逮與魏正始中諸名士談論,見廣而奇之曰:『自昔諸賢既沒,常恐微言將絕,而今乃復聞斯言於君矣。』命諸子造焉,曰:『此人之水鏡,見之瑩然,若披雲霧而睹青天也。』王衍自言曰:『與人語甚簡至,及見廣,便覺己之煩。』其為識者所嘆美如此。」
故論者謂五胡之亂,由於清談焉。
五胡之亂,指從304年匈奴人劉淵建漢稱王,至439年北魏太武帝統一北方的130多年間,匈奴、羯、鮮卑、氐、羌等五個胡族擾攘中原,在中國北方先後建立十多個割據政權的歷史。
《日知錄》:「講明六藝,鄭、王為集漢之終;演說老、莊,王、何為開晉之始。以至國亡於上,教淪於下,羌戎互僭,君臣屢易,非林下諸賢之咎而誰咎哉?!」
按魏、晉人之性質,當分數種。有志世事,橫受誣污,以其清高,目為浮華,一也。(何晏、鄧颺等事曹爽,志在強魏之宗室。司馬懿以詭譎殺爽等,而世論多集矢於何、王,非確論也。)故作曠達,以免誅戮,不守禮法,近於佯狂,二也。
《晉書·阮籍傳》:「籍本有濟世志,屬魏、晉之際,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與世事,遂酣飲為常。……籍嫂嘗歸寧,籍相見與別,或譏之,籍曰:『禮豈為我設耶!』……籍著《大人先生傳》,其略曰:『世之所謂君子,惟法是修,惟禮是克。手執圭璧,足履繩墨。行欲為目前檢,言欲為無窮則。少稱鄉黨,長聞鄰國。上欲圖三公,下不失九州牧。獨不見群虱處於褌中,逃乎深縫,匿乎壞絮,自以為吉宅也。行不敢離縫際,動不敢出褌襠,自以為得繩墨也。然炎丘火流,焦邑滅都,群虱處於褌中,而不能出也。君子之處域內,何異夫虱之處於褌中乎!』此亦籍之胸懷本趣也。」
風氣既成,自矜領袖,一倡百和,以言取名,三也。正始之風,未必即肇永嘉之禍,求其因果,宜更推勘其曲折變遷,不可以一概而論也。
《世說新語》卷一《德行類》:「晉文王稱阮嗣宗至慎,每與之言,言皆玄遠,未嘗臧否人物。」劉孝標註引王隱《晉書》:「魏末阮籍,嗜酒荒放,露頭散發,裸袒箕踞。其後貴遊子弟阮瞻、王澄、謝鯤、胡毋輔之之徒,皆祖述於籍,謂得大道之本。故去巾幘,脫衣服,露醜惡,同禽獸。甚者名之謂『通』,次者名之謂『達』。」
《世說新語》,我國古代志人小說集,題為南朝宋臨川王劉義慶(403~約443)撰,又稱《世說》、《世說新書》。內容主要是記錄魏晉名士的逸聞軼事和玄虛清淡。
據此,是阮籍以佯狂為謹慎,而晉代諸人則以狂盪為率真。其跡同,其心實大異也。
清談者崇尚老、莊,則以任天率真為貴。推之政治,遂有鮑生無君之論。
《抱朴子外篇·第四十八詰鮑篇》:「鮑生敬言好老、莊之書,治劇辯之言,以為古者無君,勝於今世。故其著論云:『儒者曰:天生烝民,而樹之君,豈其皇天諄諄言,亦將欲之者為辭哉!』夫強者凌弱,則弱者服之矣;智者詐愚,則愚者事之矣。服之,故君臣之道起焉;事之,故力寡之民制焉。然則隸屬役御,由於爭強弱而校愚智,彼蒼天果無事也。夫混茫以無名為貴,群生以得意為歡。故剝桂刻漆,非木之願;拔鶡裂翠,非鳥所欲;促轡含鑣,非馬之性;荷軏運重,非牛之樂。詐巧之萌,任力違真;伐生之根,以飾無用。捕飛禽以供華玩,穿本完之鼻,絆天放之腳,蓋非萬物並生之意。夫役彼黎烝,養此在官,貴者祿厚,而民亦困矣。夫死而得生,欣喜無量,則不如向無死也;讓爵辭祿,以釣虛名,則不如本無讓也。天下逆亂焉,而忠義顯矣;六親不和焉,而孝慈彰矣。曩古之世,無君無臣。穿井而飲,耕田而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泛然不系,恢然自得。不競不營,無榮無辱。山無蹊徑,澤無舟梁,川谷不通,則不相併兼;士眾不聚,則不相攻伐,……勢利不萌,亂禍不作;干戈不用,城池不設。萬物玄同,相忘於道。疫癘不流,民獲考終。純白在胸,機心不生,含[img alt="" class="inline" src="images/092717588363.jpeg" /]而熙,鼓腹而游。其言不華,其行不飾。安得聚斂以奪民財?安得嚴刑以為坑阱?降及叔季,智用巧生,道德既衰,尊卑有序,繁升降損益之禮,飾紱冕玄黃之服。起土木於凌霄,搆丹綠於棼橑,傾峻搜寶,泳淵採珠。聚玉如林,不足以極其變;積金成山,不足以贍其費。澶漫於淫荒之域,而叛其大始之本。去宗日遠,背朴彌增。……造剡銳之器,長侵割之患。弩恐不勁,甲恐不堅,矛恐不利,盾恐不厚,若無凌暴,此皆可棄也。故曰:『白玉不毀,孰為矽璋?道德不廢,安取仁義?』使夫桀、紂之徒,得燔人,辜諫者,脯諸侯,菹方伯,剖人心,破人脛,窮驕淫之惡,用炮烙之虐。若令斯人,並為匹夫,性雖凶奢,安得施之?使彼肆酷恣欲,屠割天下,由於為君,故得縱意也。君臣既立,眾慝曰滋,而欲攘臂乎桎梏之間,愁勞於塗炭之中,人主憂傈於廟堂之上,百姓煎擾乎困苦之中,閒之以禮度,整之以刑罰。是猶辟滔天之源,激不測之流,塞之以撮壤,障之以指掌也。」
反之者則又崇尚實務,勤於人事。
《晉書·卞壺傳》:「阮孚謂壺曰:『卿恆無閒泰,常如含瓦石,亦不勞乎?』壺曰:『諸君以道德恢弘,風流相尚,執鄙吝者,非壺而誰?』時貴遊子弟,多慕王澄、謝鯤為通達。壺厲色於朝曰:『悖禮傷教,罪莫斯甚;中朝傾覆,實由於此。』」
《晉陽秋》(鄧粲):「陶侃勤而整,自強不息,又好督勸於人。常云:『民生在勤,大禹聖人,猶惜寸陰,至於凡俗,當惜分陰,豈可游逸!生無聞於時,死無聞於後,是自棄也。又老、莊浮華,非先王之法言而不敢行。君子當正其衣冠,攝以威儀,何有亂頭養望,自謂宏達耶?」
《晉陽秋》,東晉史學家孫盛(約302~374)所著記載晉代史實的典籍,原名《晉春秋》。東晉史學家鄧粲所著為《晉紀》。此處疑為作者筆誤。
《晉中興書》(何法盛):「侃嘗檢校佐吏,若得樗蒱博弈之具,投之曰:『樗蒱,老子入胡所作,外國戲耳。圍棋,堯、舜以教愚子。博弈,紂所造。諸君國器,何以為此!若王事之暇,患邑邑者,文士何不讀書,武士何不射弓?』談者無以易也。」
《晉中興書》,南朝宋人何法盛(生卒不詳)所著東晉歷史典籍。
蓋時當大亂,人心不寧,或憤慨而流於虛無,或憂懼而趨於篤實,皆時會所造,各因其性而出之。而理想之高,事功之成,亦分途並進,不相掩也。
清談有尚簡括者,
《晉書·阮瞻傳》:「遇理而辯,辭不足而旨有餘。……見司徒王戎,戎問曰:『聖人貴名教,老、莊明自然,其旨同異?』瞻曰:『將無同。』戎咨嗟良久,即命辟之。時人謂之『三語掾』。」
有尚博辯者,
《世說新語》:「謝鎮西少時,聞殷浩能清言,故往造之。殷……為謝標榜諸義,作數百語,既有佳致,兼辭條豐蔚,甚足以動心駭聽。謝注神傾意,不覺流汗交面。」
時人至以此為南北之判。
《世說新語》:「褚季野語孫安國云:『北人學問淵綜廣博。』孫答曰:『南人學問清通簡要。』支道林聞之曰:『聖賢固所忘言,自中人以還,北人看書,如顯處視月;南人學問,如牖中窺日。』」
然自東晉以降,南方之人,實兼有南北各地之性質,不能以此斷之。趙翼論六朝清談之習,謂梁時講經,亦染談義之習。
《廿二史劄記》(趙翼):「當時父兄師友之所講求,專推究老、莊,以為口舌之助。《五經》中惟崇《易》理,其他盡閣束也。至梁武帝,始崇尚經學,儒術由之稍振。然談義之習已成,所謂經學者,亦皆以為談辯之資。」
此則清談與講學,頗有連帶之關係,雖講經義與談老、莊殊科,其為言語之進化,則事屬一貫。研究三國、六朝之風氣者,不可不於此注意焉。
漢代有講經之法,
《漢書·宣帝紀》:「甘露三年三月,詔諸儒講《五經》同異,太子太傅蕭望之等平奏其議,上親稱制臨決焉。」
《後漢書·章帝紀》:「建初四年,詔太常、將、大夫、博士、議郎、郎官及諸生、諸儒會白虎觀,講議五經同異,使五官中郎將魏應承制問,侍中淳于恭奏,帝親稱制臨決,如孝宣甘露、石渠故事,作《白虎議奏》。」
魏沿其制,人主亦嘗幸太學講經。
《魏志·高貴鄉公傳》:「帝幸太學,……講《易》畢,復命講《尚書》、講《禮記》。」
梁武之講《孝經》,沿其例也。
《陳書·岑之敬傳》:「梁武帝令之敬升講座,敕中書舍人朱異,執《孝經》,唱《士孝章》。武帝親自論難,之敬剖釋縱橫,應對如響,左右莫不嗟服。」
然後漢之時,師徒教授,有解說詳富者,
《後漢書·楊政傳》:「善說經書,京師為之語曰:『說經鏗鏗楊子行。』」
有倚席不講者;
《後漢書·儒林傳序》:「自安帝覽政,薄於藝文,博士倚席不講。」
魏晉人之談《易》,亦復不尚多言。
《管輅別傳》:「鄧颺問輅:『君善《易》,而語初不及《易》中辭義,何也?』輅曰:『夫善《易》者不論《易》也。』何晏含笑而贊之:『可謂要言不煩也。」
《管輅別傳》,作者及成書時間不詳。管輅(209~256),三國時術士,相貌醜陋,不講禮儀且嗜酒,精通《周易》、風角、占相。
《晉書·阮修傳》:「王衍當時談宗,自以論《易》略盡,然有所未了。……及與修談,言寡而旨暢,衍乃嘆服焉。」
南渡以後,私庭講習論難,猶病其多。
《世說新語》:「孝武將講《孝經》,謝公兄弟與諸人私庭講習。車武子難苦問謝,謂袁羊曰:不問則德音有遺,多問則重勞二謝。」
其後聚徒講說者,乃盛見於史策。講說之法,亦多標著於史。如:
《南史·伏曼容傳》:「宋明帝好《周易》,嘗集朝臣於清暑殿講學,詔曼容執經。……曼容宅在瓦官寺東,施高坐於廳事,有賓客,輒升高坐為講說 ,生徒常數十百人。」又《嚴植之傳》:「兼五經博士,館在潮溝,生徒常百數。講說有區段次第,析理分明 。每當登講,五館生畢至,聽者千餘人。」又《崔靈恩傳》:「靈恩聚徒講授,聽者常數百人。性拙樸,無風采,及解析經理,甚有精緻。都下舊儒,咸稱重之。」又《盧廣傳》:「為國子博士,遍講《五經》。時北來人儒學者,有崔靈恩、孫詳、蔣顯,並聚徒講說,而音辭鄙拙,惟廣言論清雅,不類北人。」《沈峻傳》:「《周官》一書,實為群經源本,……孫詳、蔣顯亦經聽習,而音革楚夏,故學徒不至。惟峻特精此書,比日時開講肆,群儒……並執經下坐,北面受業。徐勉奏峻兼五經博士,於館講授,聽者常數百人。」又《張譏傳》:「梁武帝嘗於文德殿釋《乾》、《坤》、《文言》,……譏整容而進,諮審循環,辭令溫雅,帝甚異之。……陳天嘉中,為國子助教。時周弘正在國學,發《周易》題,弘正第四弟弘直亦在講席。弘正屈於譏議,弘直危坐厲聲,助其申理。譏……謂弘直曰:『今日義集,辯正名理,……不得有助。』弘直曰:『仆助君師,何為不可?』弘正嘗謂人曰:『吾每登坐,見張譏在席,使人懍然。』」
《北史·劉獻之傳》:「獻之善《春秋》、《毛詩》,每講《左氏》,盡隱公八年便止,雲『義例已了』,不復講解。由是,弟子不能究竟其說。」 又《張吾貴傳》:「曾在夏學,聚徒千數,而不講《傳》。生徒竊云:『張生之於《左氏》,似不能說。』吾貴聞之曰:『我今夏講暫罷,後當說《傳》,君等來日皆當持本。』 生徒怪之而已……三旬之中,吾貴兼讀杜、服,隱括兩家,異同悉舉。諸生後集,便為講之;義例無窮,皆多新異。」又《劉蘭傳》:「張吾貴以聰辯過人,其所解說,不本先儒之旨,惟蘭推經傳之由,本注者之意,……甚為精悉。……瀛州刺史裴植,征蘭講書於州南館,植為學主 。故生徒甚盛,海內稱焉。」又《徐遵明傳》:「教授門徒,每臨講坐,先持經執疏,然後敷講。學徒至今,浸以成俗。」 又《權會傳》:「性甚儒愞,似不能言,及臨機答難,酬報如響,由是為諸儒所推。而貴遊子弟,慕其德義者,或就其宅,或寄宿鄰家,晝夜承間,受其學業。會欣然演說,未嘗懈怠。」又《樊深傳》:「深經學通贍,每解書,多引漢、魏以來諸家義而說之。故後生聽其言者,不能曉悟,背而譏之曰:『樊生講書多門戶,不可解。』」又《熊安生傳》:「尹公正使齊,問所疑,安生皆為一一演說,咸究其根本,公正嗟服。」
且南北風氣相同,均以敷陳義旨,演述周析為尚,是亦學術之一大進步也。
清談所標,皆為玄理。晉、宋之際,遂有玄學之目,至立學校,以相教授。
《宋書·何尚之傳》:「上以尚之為丹陽尹,立宅南郭外,置玄學,聚生徒。東海徐秀,廬江何曇、黃回,潁川荀子華,太原孫宗昌、王延秀,魯郡孔惠宣,並慕道來游,謂之南學。」
《文獻通考》:「宋文帝雅好藝文,使丹陽尹廬江何尚之立玄學,太子率更令何承天立史學,司徒參軍謝元立文學,散騎常侍雷次宗立儒學,為四學。」
談論者為玄言,著述者為玄部。
《南史·張譏傳》:「譏篤好玄言,講《周易》、《老》、《莊》而教授焉。吳郡陸元朗、朱孟博、一乘寺沙門法才、法雲寺沙門慧拔、至真觀道士姚綏,皆傳其業。譏所撰《周易義》三十卷,……《老子義》十一卷,《莊子內篇義》十二卷,《外篇義》二十卷,《雜篇義》十卷,《玄部通義》十二卷,《游玄桂林》二十四卷。」
欲精其學,亦至不易。
《南齊書·王僧虔傳》:「僧虔戒子書曰:往年有意於史,取《三國志》聚置床頭,百日許,復徙業就玄,自當小差於史,猶未近仿佛。曼倩有云:談何容易。見諸玄,志為之逸,腸為之抽。專一書,轉通數十家注,自少至老,手不釋卷,尚未敢輕言。汝開《老子》卷頭五尺許,未知輔嗣何所道,平叔何所說,馬、鄭何所異,《指》、《例》何所明,而便盛於麈尾,自呼談士,此最險事。」
梁世盛加提倡,玄風遂爾廣播。
《顏氏家訓·勉學篇》:「何晏、王弼,祖述玄宗,遞相夸尚,景附草靡,皆以農、黃之化,在乎己身,周、孔之業,棄之度外。……洎於梁世,茲風復闡,《莊》、《老》、《周易》,總謂三玄。武皇、簡文,躬自講論。周弘正奉贊大猷,化行都邑,學徒千餘,實為盛美。」
稽其理論,多與釋氏相通,故自晉以來,釋子盛治《老》、《莊》,
《世說新語》:「支遁與許詢、謝安共集王濛家。謝顧謂諸人:『今日可謂彥會,時既不可留,此集固亦難常,當共言詠,以寫其懷。』許乃問主人有《莊子》不?正得《漁父》一篇,謝看題,便各使四座通,支道林先通,作七百許語,敘致精麗,才藻奇拔,眾咸稱善。」
支遁(314~366),東晉高僧。號道林,別號支硎,世稱支公、林公。精通老莊之學,創立了般若學即色義。代表作《即色游玄論》(已佚)。後人輯有《支遁集》。
《高僧傳》:「釋慧遠博綜六經,尤善《莊》、《老》。」
慧遠(334~416),東晉高僧。中國淨土宗初祖,廬山白蓮社創始者。著有《法性論》、《沙門不敬王者論》等。
清談者亦往往與釋子周旋。
《世說新語》:「僧意在瓦官寺中,王苟子來與共語,便使其唱理。意謂王曰:『聖人有情不?』王曰:『無。』重問曰:『聖人如柱耶?』王曰:『如籌算。雖無情,運之者有之。』僧意云:『誰運聖人耶?』苟子不得答而去。」
佛教之與吾國學說融合,由是也。梁、陳講學,或在宮殿,或在僧寺,
《南史·張譏傳》:「後主在東宮,……令於溫文殿講《莊》、《老》,宣帝幸宮臨聽。……後主嘗幸鐘山開善寺,召從臣坐於寺西南松林下,敕譏豎義。」
或以佛與儒道諸書並稱。
《陳書·馬樞傳》:「樞博極經史,尤善佛經及《周易》、《老子》義。梁邵陵王綸為南徐州刺史,素聞其名,引為學士。綸時自講《大品經》,令樞講《維摩》、《老子》、《周易》,同日發題,道俗聽者二千人。……數家學者,各起問端,樞依次剖判,開其宗旨,然後枝分流別,轉變無窮。論者拱默聽受而已。」
足見清談講學者,皆與佛教溝通,當時盛流,咸受緇衣薰染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