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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諸族並興及其同化

2024-09-19 17:39:10 作者: 柳詒徵

  自漢獻帝建安元年,至隋文帝開皇九年,凡三百九十三年,為中國擾亂分裂之時。視兩漢之統一,歷年相若也。以帝王篡竊之氏號別之,則其中有魏、蜀、吳三國之六十年 ,西晉統一之二十二年 ,東晉偏安之百有三年,華夷雜糅之僭竊與晉對峙之百三十五年 。而南北朝截然劃分,南朝之宋五十九年,齊二十三年,梁五十五年,陳三十二年;北朝之魏統一九十四年 ,其後為西魏二十三年,東魏十六年,又為北齊二十八年,北周二十四年,而南北始歸於一。治史者以此時期為最繁難,實則政治主權者轉移與分裂,雖為若干界限,而民族地方之發展,不必拘於此界限。欲考其時民族之強弱變化,正當匯而觀其通耳。此時期中,謂為異族蹂躪中夏之時期可,謂為異族同化於中夏之時期亦可。蓋華夏之文化,冠絕東方,且夙具吸收異族灌輸文化之力。如春秋、戰國時,所謂蠻夷戎狄之地,後皆化於華夏,武力雖或不逮,而文教足使心折,是固吾國歷史特著之現象也。惟漢以前,政治主權完全在夏族,而他族則以被治者而同化。漢以後政治主權不全在夏族,而他族則以征服夏族者而同化。蓋夏族自太古至漢,經歷若干年,已呈老大之象,而他族以驍雄勁悍之種性,漸被吾之文教,轉有新興之勢。新陳代謝,相磨相鏃而成兩晉、南北朝之局。其變化遷嬗之跡,固可按史策而推知也。

  兩晉、南北朝勃興之種族有五,世謂之五胡,其實氐、羌之類,不得謂之胡也,史稱諸族之由來,多出於古代之聖哲。

  《史記·匈奴列傳):「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諄維。」

  《後漢書·西羌傳》:「西羌之本,出自三苗,姜姓之別也。」

  《晉書·載記》:「慕容廆字弈洛瓌,昌黎棘城鮮卑人也。其先有熊氏之苗裔。」又:「姚弋仲,南安亦亭羌人也。其先有虞氏之苗裔,禹封舜少子於西戎,世為羌酋。」

  載記,正史體例之一。用於記述所謂非正統者的事跡,始於班固。但他並未將其作為正史體例。《晉書》始增載記,附敘十六國史事。

  《魏書·序紀》:「昔黃帝有子二十五人,或內列諸華,或外分荒服。昌意少子,受封北土,國有大鮮卑山,因以為號。其後世為君長,統幽都之北、廣漠之野,畜牧遷徙,射獵為業,淳樸為俗,簡易為化,不為文字,刻木紀契而已。世事遠近,人相傳授,如史官之紀錄焉。黃帝以土德王,北俗謂土為拓,謂後為跋,故以為氏。其裔始均入仕堯世,逐女魃於弱水之北,民賴其勤,帝舜嘉之,命為田祖。爰歷三代以及秦、漢、獯鬻、獫狁、山戎、匈奴之屬,累代殘暴,作害中州,而始均之裔不交南夏,是以載籍無聞焉。」

  其為附會,無足深論。兩漢之世,諸族頗多雜亂。

  《後漢書·鮮卑傳》:「和帝永元中,大將軍竇憲,遣右校尉耿夔擊破匈奴,北單于逃走,鮮卑因此轉徙據其地。匈奴余種留者,尚有十餘萬落,皆自號鮮卑,鮮卑由此漸盛。」

  《晉書·載記》:「呂光字世明,略陽氐人也。其先呂文和,漢文帝初,自沛避難徙焉,世為酋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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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後遷徙內地,益與漢族雜居。

  《晉書·匈奴傳》:「前漢末,匈奴大亂,五單于爭立,而呼韓邪單于失其國,攜率部落,入臣於漢。漢嘉其意,割并州北界以安之。於是匈奴五千餘落,入居朔方諸郡,與漢人雜處。呼韓邪感漢恩,來朝,漢因留之,賜其邸舍,猶因本號,聽稱單于,歲給綿絹錢穀,有如列侯。子孫傳襲,歷代不絕。其部落隨所居郡縣,使宰牧之,與編戶大同,而不輸貢賦。多歷年所,戶口漸滋,瀰漫北朔,轉難禁制。後漢末,天下騷動,群臣競言胡人猥多,懼必為寇,宜先為其防。建安中,魏武帝始分其眾為五部,部立其中貴者為帥,選漢人為司馬以監督之。魏末,復改為帥都尉。其左部都尉所統可萬餘落,居於太原故茲氏縣;右部都尉可六千餘落,居祁縣;南部都尉可三千餘落,居蒲子縣;北部都尉可四千餘落,居新興縣;中部都尉可六千餘落,居大陵縣。武帝踐阼後,塞外匈奴大水,塞泥、黑難等二萬餘落歸化,帝復納之,使居河西故宜陽城下。後復與晉人雜居。由是平陽、西河、太原、新興、上黨、樂平諸郡,靡不有焉。」

  《後漢書·西羌傳》:「建武九年,班彪上言,今涼州部皆有降羌,羌胡被髮左衽,而與漢人雜處。」「十一年夏,先零種寇臨洮,隴西太守馬援破降之,後悉歸服,徙置天水、隴西、扶風三郡。」

  《晉書·載記》:「李特,字玄休,巴西宕渠人。其先,廩君之苗裔也。……秦並天下,謂之賨人。……漢末,張魯居漢中,以鬼道教百姓,賨人敬信巫覡,多往奉之。值天下大亂,自巴西之宕渠遷於漢中楊車坂,抄掠行旅,百姓患之,號為『楊車巴』。魏武帝克漢中,特祖將五百餘家歸之,魏武帝拜為將軍,遷於略陽,北土復號之為巴氐。特父慕,為東羌獵將。特少仕州郡,見異當時。」

  雖異族多仍故俗,猶以部落為別,

  《晉書·匈奴傳》:「北狄以部落為類,其人居塞者,有屠各種、鮮支種、寇頭種、烏譚種、赤勒種、捍蛭種、黑狼種、赤沙種、郁鞞種、萎莎種、禿童種、勃蔑種、羌渠種、賀賴種、鍾跂種、大樓種、雍屈種、真樹種、力羯種,凡十九種。皆有部落,不相雜錯。」

  且語言形貌,亦與華夏不同。

  《晉書·載記》:「石閔誅胡羯時,高鼻多須,至有濫死者半。」 《隋書·經籍志》:「後魏初定中原,軍容號令,皆以夷語。後染華俗,多不能通,故錄其本言,相傳教習,謂之國語。」

  然嚮慕華風,交通婚媾,冒姓養子,譜牒不明者甚多。

  《晉書·載記》:「初,漢高祖以宗女為公主,以妻冒頓,約為兄弟,故其子孫遂冒姓劉氏。」又:「冉閔,字永曾,小字棘奴,季龍之養孫也。父瞻,字弘武,本姓冉,名良,魏郡內黃人也。其先漢黎陽騎都督,累世牙門。勒破陳午,獲瞻,時年十二,命季龍子之。……閔幼而果銳,季龍撫之如孫。」

  《魏書·序記》:「詰汾皇帝無婦家,力微皇家無舅家。」

  故謂諸族皆出於夏族者固非,謂其純粹為異族而排斥之,亦不盡然也。

  兩漢之世,華戎雜居,所以徠遠示恩,彰其歸化之盛也。至魏武時,反倚羌胡實邊助國,其勢漸成為反客為主,故至晉而益不可制。觀郭欽、江統諸人之論可見。

  《通鑑》卷八十一:「漢魏以來,羌、胡、鮮卑降者多處之塞內諸郡。其後數因忿恨殺害長吏,漸為民患。侍御史西河郭欽上疏曰:『戎狄強獷,歷古為患。魏初民少,西北諸郡,皆為戎居,內及京兆、魏郡、弘農,往往有之。今雖服從,若百年之後有風塵之警,胡騎自平陽、上黨不三日而至孟津,北地、西河、太原、馮翊、安定、上郡盡為狄庭矣。宜及平吳之威,謀臣猛將之略,漸徙內郡雜胡於邊地,峻四夷出入之防,明先王荒服之制,此萬世之長策也。』帝不聽。」又卷八十三:「太子洗馬陳留江統,以為戎、狄亂華,宜絕其原,乃作《徙戎論)以警朝廷曰:『……秦始皇並天下,兵威旁達,攘胡,走越,當是時,中國無復四夷也。漢建武中,馬援領隴西太守,討叛羌,徙其餘種於關中,居馮翊、河東空地。數歲之後,族類蕃息,既恃其肥強,且苦漢人侵之。永初之元,群羌叛亂,覆沒將守,屠破城邑,鄧騭敗北,侵及河內,十年之中,夷、夏俱敝,任尚、馬賢,僅乃克之。自此以後,餘燼不盡,小有際會,輒復侵叛,中世之寇,惟此為大。魏興之初,與蜀分隔,疆埸之戎,一彼一此。武帝徙武都氐於秦川,欲以弱寇強國,捍禦蜀虜,此蓋權宜之計,非萬世之利也。今者當之,已受其敝矣。……當今之宜,宜及兵威方盛,眾事未罷,徙馮翊、北地、新平、安定界內諸羌,著先零、罕開、析支之地,徙扶風、始平、京兆之氐,出還隴右,著陰平、武都之界,……且關中之人百餘萬口,率其少多,戎、狄居半。……并州之胡,本實匈奴桀惡之寇也。建安中,使右賢王去卑誘質呼廚泉,聽其部落散居六郡。……今五部之眾,戶口數萬,人口之盛,過於西戎。其天性驍勇,弓馬便利,倍於氐、羌。若有不虞,風塵之慮,則并州之域可為寒心。……』朝廷不能用。」

  近人論史者,專歸咎於漢人之失策,蓋僅知其遠因,而不見近因也。

  《中國歷史》(夏曾佑):「西北諸遊牧族,本與中國雜居。至戰國之末,諸侯力政,諸戎乃為中國所滅。余類奔進,逸出塞外。其後族類稍繁,又復出為中國患。兩漢之世,竭天下之力,歷百戰之苦,僅乃克之。而後烏桓、鮮卑、匈奴、氐羌、西域之眾,悉稽首漢廷稱臣僕,漢之勢可謂盛矣。然漢人之所以處置之者,其法甚異,往往於異族請降之後,即遷之內地。宣帝時納呼韓邪,居之亭障,委以候望。趙充國擊西羌,徙之於金城郡。光武時亦以南庭數萬眾,徙入西河,亦轉至五原,連延七郡。而煎當之亂,馬援遷之三輔。在漢人之意,以為遷地之後即不復為患,不知其後之患轉甚於未滅時。董卓之亂,汾、晉蕭然,已顯大亂之象,故其時深識之士,類能知之。」

  異族之禍,以永嘉末年為最甚。石勒、劉曜等所殺晉人不下數十萬人,其被驅掠轉徙者尚不可勝計。

  《通鑑》卷八十七:「永嘉五年夏四月,石勒率輕騎追太傅越之喪,及於苦縣寧平城,大敗晉兵,縱騎圍而射之,將士十餘萬人相踐如山,無一人得免者。……漢主聰,使前軍大將軍呼延晏將兵二萬七千寇洛陽。比及河南,晉兵前後十二敗,死者三萬餘人。始安王曜、王彌、石勒皆引兵會之。……六月丁酉,王彌、呼延晏克宣陽門,入南宮,升太極前殿,縱兵大掠,……士民死者三萬餘人。遂發掘諸陵,焚宮廟,官府皆盡。曜納惠帝羊皇后,遷帝及六璽於平陽。」

  其後冉閔之殺胡羯,數亦相等。

  《晉書·載記》:石鑒僭位,以石閔為大將軍。龍驤孫伏都等,結羯士三千,欲誅閔等。閔攻斬伏都,「自風陽至琨華,橫屍相枕,流血成渠,宣令內外六夷敢稱兵杖者斬之。胡人或斬關,或逾城而出者,不可勝數。……令城內曰:『與官同心者住,不同心者各任所之。』敕城門不復相禁。於是趙人百里內悉入城,胡羯去者填門。閔知胡之不為己用也,班令內外趙人,斬一胡首送鳳陽門者,文官進位三等,武職悉拜牙門。一日之中,斬首數萬。閔躬率趙人,誅諸胡羯,無貴賤男女少長皆斬之,死者二十餘萬。屍諸城外,悉為野犬豺狼所食。屯據四方者,所在承閔書誅之。」

  四十年間,胡漢相殺,若循環然,事亦慘矣。而石虎、苻生等殺人極殘酷,無復人理。自晉以降之史策,殆血史耳。然自文化一方觀之,則諸族之布在中夏,亦多同化於中國之文教。就其大者言之,約有數端。

  (一)則諸侯酋豪,多躬染中國之文學也。

  《晉書·載記》:「劉淵,幼好學。師事上黨崔游,習《毛詩》、《京氏易》、《馬氏尚書》,尤好《春秋左氏傳》、孫、吳兵法,略皆誦之。《史》、《漢》、諸子,無不綜覽。嘗謂同門生朱紀、范隆曰:

  『吾每觀書傳,常鄙隨、陸無武,絳、灌無文。道由人弘,一物之不知者,固君子之所恥也。』」「劉和,……好學夙成,習《毛詩》、《左氏傳》、《鄭氏易》。」「劉宣,……師事樂安孫炎,沈精積思,不舍晝夜。好《毛詩》、《左氏傳》。炎每嘆曰:『宣若遇漢武,當逾於金日磾也。』學成而返,不出門閭蓋數年。每讀《漢書》至《蕭何》、《鄧禹傳》,未曾不反覆詠之曰:『大丈夫若遭二祖,終不令兩公獨擅美於前矣!』」「劉聰,幼而聰悟好學,博士朱紀大奇之。年十四,究通經史,兼綜百家之言,孫、吳兵法靡不誦之。工草隸,善屬文,著述懷詩百餘篇、賦頌五十餘篇。」「劉曜,讀書志於廣覽,不精思章句。善屬文,工草隸。……尤好兵書,略皆暗誦。常輕侮吳、鄧,而自比樂毅、蕭、曹。」「石勒,雅好文學,雖在軍旅,常令儒生讀史書而聽之,每以其意論古帝王善惡。朝賢儒士聽者,莫不歸美焉。嘗使人讀《漢書》,聞酈食其勸立六國後,大驚曰:『此法當失,何得遂成天下?』至留侯諫,乃曰:『賴有此耳。』其天資英達如此。」「石弘,幼受經於杜嘏,誦律於續咸。」「石虎,雖昏虐無道,而頗慕經學。」「慕容皝,尚經學,善天文。」「慕容俊,博觀圖書,有文武幹略。」「苻堅,八歲,請師就家學。祖洪曰:『汝戎狄異類,世知飲酒,今乃求學耶!』欣而許之。堅性至孝,博學多才藝。」「苻丕,少而聰慧,好學,博綜經史。」「姚襄,少有高名,好學博通,雅善談論。」「姚興,與舍人梁善等講論經籍,不以兵難廢業。」「姚泓,博學善談論,尤好詩詠。」「李流,少好學。」「李庠,才兼文武。」「慕容寶,敦崇儒學,工談論。善屬文。」「禿髮傉檀,與尚書郎韋宗論六國縱橫之規,三家戰爭之略,……機變無窮,辭致清辨。宗嘆曰:『命世大才,不必華宗夏士也。」「慕容德,博觀群書,性清慎,多才藝。」「沮渠蒙遜,博涉群史,頗曉天文。」

  《魏書》:「明元帝好覽史傳,撰《新集》三十篇,采經史,該洽古傳。」「景穆帝,好讀經史,皆通大義。」

  《新集》,北魏明元帝拓跋嗣(391~423)所撰。明元帝倡導儒學,好覽史傳,認為劉向所撰《新序》、《說苑》於經典正義多有所缺,故親撰《新集》三十篇。對其後北魏統治者重視儒學起到了重要的示範作用。

  (二)則諸酋立國,亦多仿中國之教學也。

  《晉書·載記》:「劉曜,立太學於長樂宮東,小學於未央宮西。簡百姓二十五以下十三以上神志可教者,千五百人。選朝賢、宿儒、明經、篤學以教之。」「石勒,立太學,簡明經善書吏,署為文學掾,選將佐子弟三百人教之。……復又增置宣文、宣教、崇儒、崇訓十餘小學於襄國四門,簡將佐豪右子弟百餘人以教之。……稱趙王后,立經學祭酒、律學祭酒、史學祭酒等官,親臨大小學,考諸生經義,尤高者賞帛有差。咸和六年,造明堂辟雍靈台於襄國城西。……命郡國立學官,每郡置博士祭酒二人、弟子百五十人。」「石虎,令諸郡國立五經博士,復置國子博士助教,又遣國子博士詣洛陽寫石經。」「慕容皝,立東庠於舊宮,以行鄉射之禮。每月臨觀,考試優劣,學徒甚盛,至千餘人。」「慕容俊,立小學於顯賢里,以教胄子。」「苻堅,廣修學宮,召郡國學生通一經以上充之,公卿以下子孫,並遣受業。……堅親臨太學,考學生經義優劣,品而第之。……行禮於辟雍,祀先師孔子,其太子及公卿大夫士之元子,皆束脩釋奠焉。……以安車蒲輪、征隱士樂陵王勸為國子祭酒,……禁老莊、圖讖之學。中外四禁、二衛、四軍長上將士,皆令修學。課後宮,置典學,立內司以授於掖庭,選閹人及女隸有聰識者置博士以授經。」「姚萇,令諸鎮各置學官,勿有所廢,考試優劣,隨才擢敘。」「姚興時,天水姜龕、東平淳于岐、馮翊郭高等,皆耆儒碩德,經明行修,各門徒數百,教授長安,諸生自遠而至者,萬數千人。興每於聽政之暇,引龕等於東堂講道藝,錯綜名理。涼州胡辯,苻堅之末,東徙洛陽,講授弟子千有餘人。關中後進,多赴之請業。興敕關尉曰:『諸生咨訪道藝,修己厲身,往來出入,勿拘常限。』於是學者咸勸,儒風盛焉。」「馮跋,營建太學,以長樂劉軒、營丘張熾、成周翟崇為博士郎中,簡二千石以下子弟年十五以上教之。」「禿髮利鹿孤,以田玄沖、趙誕為博士祭酒,以教胄之。」

  (三)則諸國政事,亦多仿中國之法意也。

  《晉書·載記》:「石勒偽稱趙王,……依春秋列國、漢初侯王每世稱元,改稱趙王元年。始建社稷,立宗廟,營東西宮。……遣使循行州郡,勸課農桑。……朝會常以天子禮樂饗其群下,威儀冠冕,從容可觀矣。……又下書,禁國人不聽報嫂及在喪婚娶,其燒葬令如本俗。……始制軒懸之樂,八佾之舞,為金根大輅,黃屋左纛,天子車旗,禮樂備矣。」「慕容廆移居大棘城,教以農桑,法制同於上國。二京傾覆,幽、冀淪陷,廆刑政修明,虛懷引納,路有頌聲。」「苻堅僭稱大秦天王,……修廢職,繼絕世,禮神祇,課農桑,立學校。鰥寡孤獨、高年不自存者,賜谷帛有差。其殊才異行,孝友忠義,德業可稱者,令所在以聞。……是秋,大旱,堅減膳撤懸,金玉綺繡皆散之戎士,後宮悉去羅綺,衣不曳地。開山澤之利,公私共之。……堅起明堂,繕南北郊,祀其祖洪以配天,宗祀其伯健於明堂,以配上帝。親耕籍田,其妻荀氏親蠶於近郊。……以王猛為侍中、中書令、京兆尹,其中丞鄧羌,性鯁直不撓,與猛協規齊志,數旬之間,貴戚強豪誅死者二十有餘人。於是百寮震肅,豪右屏氣,路不拾遺,風化大行。堅嘆曰:『吾今始知天下之有法也,天子之為尊也!』……王猛整齊風俗,政理稱舉,學校漸興,關隴清晏,百姓豐樂。自長安至於諸州,皆夾路樹槐柳,二十里一亭,四十里一驛,旅行者取給於途,工商貿販於道。」

  惟其所以同化之故,亦有三因:(一)則雜居既久,習於中國之政教也。(二)則中國政教,根柢深固,雖經三國、兩晉之擾亂,其為扶世翼俗之本,固天下所公認也 。(三)則諸酋割據,仍多用漢人為政也 。唐史臣稱石勒「褫氈裘,襲冠帶,釋介冑,開庠序,鄰敵懼威而獻款,絕域承風而納貢。古之為國,曷以加諸?雖曰兇殘,亦一時傑也」。殆未知所以造成此時之豪傑之原因,徒美其人之姿稟耳。

  諸族之興,亦非僅同化於中夏也,其輸入印度文化,亦有力焉。漢季佛教東來,初未普及。三國時,孫權、孫皓皆致疑於佛教,崇信未深。

  《高僧傳》:「唐僧會以吳赤烏十年初達建業,營建茅茨,設像行道。時吳國以初見沙門,睹形未及其道,疑為矯異。有司奏曰:『有胡人入境,自稱沙門,容服非恆,事應檢察。』權即召會詰問有何靈驗,會曰:『如來仙跡,忽逾千載,遺骨舍利,神曜無方。昔阿育王起塔,乃八萬四千。夫塔寺之興,以表遺化也。』權以為誇誕,乃謂會曰:『若能得舍利,當為造塔;如其虛妄,國有常刑。』會誓期三七,果獲舍利,明旦呈權,舉期集觀,權大嗟服,即為建塔。以始有佛寺,故號建初寺,因名其地為佛陀里。由是江左大法遂興。至孫皓即位,法令苛虐,廢棄淫祠,乃及佛寺。並欲毀壞。」

  《釋氏稽古略》:「皓有疾,請會說法悔罪。會為開示玄要,及授五戒。少頃,疾愈。由是奉會為師,崇飾寺塔。」

  至石勒、石虎、苻堅、姚興等,始敬禮佛圖澄、鳩摩羅什,

  佛圖澄(232~348),晉代高僧,俗姓帛,西域人。深受當時統治者敬重,使佛教大興。

  鳩摩羅什(344~413年),後秦高僧。龜茲人。我國佛教史上四大譯經家之一。譯有《大品般若經》、《維摩詰經》、《成實論》等數百卷佛經。

  《晉書·藝術傳·佛圖澄傳》:「石勒屯兵葛陂,專行殺戮,沙門遇害者甚眾。……大將軍郭黑略,稱澄智術非常,勒召澄試以道術,……信之。勒死,季龍僭位,傾心事澄,有重于勒。……朝會之日,引之升殿,常侍以下,悉助舉輿,太子諸公,扶翼而上,主者唱大和尚,眾坐皆起,以彰其尊。又使司空李農旦夕親問,其太子諸公,五日一朝,尊敬莫與為比。」又《鳩摩羅什傳》:「龜茲王聞其名,郊迎之,……廣說諸經。……苻堅聞之,密有迎羅什之意。……乃遣驍騎將軍呂光等率兵七萬,西伐龜茲。謂光曰:『若獲羅什,即馳驛送之。』光破龜茲,乃獲羅什。……還至涼州,聞堅已為姚萇所害,於是竊號河右。

  ……羅什之在涼州積年,呂光父子既不弘道,故蘊其深解,無所宣化。姚興遣姚碩德西伐,破呂隆,乃迎羅什,待以國師之禮。」

  而譯學始興,演說亦盛。

  《晉書·鳩摩羅什傳》:「興使羅什入西明閣及逍遙園,譯出眾經。羅什多所暗誦,無不究其義旨,既覽舊經多有紕繆,於是興使沙門僧睿、僧肇等八百餘人,傳授其旨,更出經論,凡三百餘卷。」又《姚興傳):「興如逍遙園,引諸沙門于澄玄堂,聽鳩摩羅什演說佛經。羅什通辨夏言,尋覽舊經,多有乖謬,不與胡本相應。興與羅什及沙門僧略、僧遷、道樹、僧睿、道坦、僧肇、曇順等八百餘人,更出大品,羅什持胡本,興執舊經,以相考校,其新文異舊者皆會於理義。續出諸經並諸論三百餘卷。今之新經,皆羅什所譯。」

  州郡化之,事佛者遂十室而九。

  《晉書·姚興傳》:「興既托意於佛道,公卿以下,莫不欽附,沙門自遠而至者五千餘人。起浮圖於永貴里,立波若台於中宮,沙門坐禪者恆有千數。州郡化之,事佛者十室而九矣。」

  釋道安之傳佛教於南方,亦與澄、什相表里。

  《魏書·釋老志》:「沙門常山衛道安,……覃思搆精,神悟妙賾。……曾至鄴,候浮圖澄。澄見而異之。澄卒後,中國紛亂。道安乃率門徒南遊新野。欲令玄宗在所流布,分遣弟子,各趣諸方。法汰詣揚州,法和人蜀,道安與慧遠之襄陽。道安後人苻堅,……堅宗以師禮。時西域有胡沙門鳩摩羅什,思通法門。道安思與講釋,每勸堅緻羅什,什亦承安令問,謂之東方聖人。」

  《釋老志》,正史專志之一。《魏書》首創,記載佛道兩教在中原地區的傳播及其變革,故稱。

  蓋異族之信宗教,視夏人為易。故晉世諸族迭興,一方為吾國儒教所濡染,一方又為印度思想之媒介,不獨混合各方之種族,並且混合各方之文化焉,是亦吾國自有歷史以來一特別之現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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