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第三場

2024-09-21 18:59:39 作者: 周作人

  (阿喀琉斯上場。)

  阿喀琉斯 阿開亞人的將軍是在哪裡呀?有哪個僕人可以給說一聲,珀琉斯的兒子阿喀琉斯在他的門口找他麼?因為這麼停留在歐里波斯河邊,對於我們〔的結果〕不是一樣的,我們有些不曾結婚的,把那邊的家荒廢著,來這海邊閒坐地,有些則是有了妻子和子女了。這樣奇特的好戰的心卻落到希臘上邊來,可不是出於天意麼。[101]現在我自己的正當理由我須得說,別的人想要說的,也讓他自己來說吧。我撇下了法耳薩羅斯[102]地方和珀琉斯,停留在歐里波斯河邊這微風[103]之中,勸阻著我的密耳彌冬的隊伍,可是他們催促我說,「阿喀琉斯,為什麼我們停留著呢?還要等多少時候,才能出發往伊利翁呢?若是你有什麼辦法,你就做吧,否則你帶領軍隊回家去,不要再為了阿特柔斯兒子們而等下去了。」

  (克呂泰涅斯特拉上。)

  克呂泰涅斯特拉 啊,海的女神的兒子,我在裡邊聽到了你的聲音,從屋裡走出來了。

  阿喀琉斯 啊,羞澀的女王呵,這我所看見有那麼美麗的姿容的夫人是誰呀?

  克呂泰涅斯特拉 你不認識我那是無怪的,因為以前你不曾看見我過。我稱讚你,你尊重人的貞靜。

  阿喀琉斯 你是誰呀?為什麼你來到達那俄斯人的軍隊裡,一個女人到了用盾圍繞著的人們中間來的呢?

  克呂泰涅斯特拉 我是勒達的女兒,我的名字是克呂泰涅斯特拉,我的丈夫乃是阿伽門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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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喀琉斯 你說的很好,簡短合適,可是我來同女人對談,卻有點兒羞愧。

  克呂泰涅斯特拉 你留住吧,為什麼要逃呢?讓我握你的右手,算作幸福的婚姻的起頭。

  阿喀琉斯 你說什麼?我把右手給你?我將羞見阿伽門農的面,若是我觸著了我所不應當觸的東西。

  克呂泰涅斯特拉 你是應當得很哩。因為你是要娶我的女兒的,啊,海的女神的兒子呵!

  阿喀琉斯 你說的是什麼婚姻呀?夫人,我是說不出話來了。可不是你是神志胡塗了,造出這話的麼?

  克呂泰涅斯特拉 人的性情全是這樣,看見了新的親戚要害羞,因為叫他們想起那婚姻來。

  阿喀琉斯 夫人,我並沒有對你的女兒求過婚,阿特柔斯的兒子們也沒有對我說過結婚的話。

  克呂泰涅斯特拉 那麼這是怎麼一回事呢?現在你要詫異我的話了,你所說的在我覺得非常奇怪。

  阿喀琉斯 試猜想吧,我們該得共同來猜想這件事,因為我們兩邊也許都沒有說著假話。[104]

  克呂泰涅斯特拉 怎麼,我受到這樣大的侮辱麼?我來求婚,這卻似乎並無其事。我為這事要羞死了。

  阿喀琉斯 也許有什麼人在作弄你和我吧。你不要把這放在心上,看輕點好了。

  克呂泰涅斯特拉 再會了。我不能再來正眼看你,我成了撒誑的人,又受了不應受的那侮辱。

  阿喀琉斯 再會了,我也對你這麼說。我要走進那邊帳里找你的丈夫去。

  老僕 (在內)啊,客人,埃阿科斯的公子,停留一會吧,啊,我說的是你,女神生的孩子,和你勒達的女兒。

  阿喀琉斯 那從半開的門裡叫著的是誰呀?他那麼恐惶地叫著。

  老僕 我是一個奴隸,這個我不好自誇,因為運命不許可我。

  阿喀琉斯 誰的〔奴隸〕呀?不是我的〔人〕,我的所有是和阿伽門農的分開的呀。

  老僕 她的,站在那營帳前面的,她父親廷達瑞俄斯把我給了她。

  阿喀琉斯 我等在這裡,你說吧,若是你有什麼話要說,因此你留住了我的。

  老僕 單是你們兩人站在這門前麼?

  阿喀琉斯 單只是我們,你說吧,從國王的營帳里出來。

  老僕 (從營帳中出來)啊,幸運和我的先見,請你們救助我所想救的人吧!

  阿喀琉斯 你的話將來會救了他們的,這說的有點兒誇大呀。[105]

  克呂泰涅斯特拉 不要為了觸我的右手再遲延了,若是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的。[106]

  老僕 那麼你知道我,對於你和你的孩子我一向是忠心的吧?

  克呂泰涅斯特拉 我知道,你是我家裡的老僕呀。

  老僕 阿伽門農王連同你的嫁妝得到了我的吧?

  克呂泰涅斯特拉 你同了我到阿耳戈斯以來一直是屬於我的了。

  老僕 正是的,所以我忠心於你,對你的丈夫就要差了。

  克呂泰涅斯特拉 現在你說出來吧,你所隱藏著的那些話。

  老僕 你的女兒,那生她的父親將要親手來殺了。

  克呂泰涅斯特拉 怎麼?老漢,滾你的〔荒唐〕話吧!你有點神志不清了。

  老僕 要用了寶劍斬那可憐女兒的白的頸項!

  克呂泰涅斯特拉 阿呀,不幸的我呀!可不是我的丈夫發了狂了麼?

  老僕 他是清醒的,除了關於你和你女兒的事,他在這裡便神志不清了。

  克呂泰涅斯特拉 為什麼理由呢?有什麼怨鬼[107]逼著他麼?

  老僕 神的示意,總之卡爾卡斯那麼說,好讓那軍隊前去。

  克呂泰涅斯特拉 往哪裡去?阿呀,不幸的你,父親準備要殺害的你呀!

  老僕 那麼到達耳達諾斯的家裡[108],好教墨涅拉俄斯找了海倫回去。

  克呂泰涅斯特拉 那麼海倫的回家便一定要牽連到伊菲革涅亞身上麼?

  老僕 全部的事你都知道了:父親將要把你的女兒去獻祭給了阿耳忒彌斯了。

  克呂泰涅斯特拉 但是那結婚的假託,把我從家裡叫到這裡來了,那是什麼的用意呢?

  老僕 這好叫你喜喜歡歡地帶了你的女兒來,去嫁給阿喀琉斯哩。

  克呂泰涅斯特拉 啊,女兒呵,你到這裡來就滅亡,你和你的母親!

  老僕 你們倆的境遇是很可憐的,阿伽門農卻幹得好兇的事。

  克呂泰涅斯特拉 不幸的呀,我是完了!我再也止不住眼淚的長流。

  老僕 有誰丟了孩子,哭泣豈不是當然的麼。

  克呂泰涅斯特拉 可是你,老頭兒你說這是從哪裡聽來的呢?

  老僕 我帶著一個尺牘,關於前次的信的,送給你去。

  克呂泰涅斯特拉 是阻止還是催促我帶了孩子來就死呢?

  老僕 叫不要帶來,因為那時你的丈夫適值是神志清楚的。

  克呂泰涅斯特拉 那麼為什麼你帶著這尺牘,卻不交給我呢?

  老僕 墨涅拉俄斯從我手裡搶去了,他是這些災難的原因。

  克呂泰涅斯特拉 啊,海的神女的孩子,珀琉斯的兒子呵,你聽見了這些話沒有?

  阿喀琉斯 我聽見你的不幸的事,那關於我的我也不曾看輕。[109]

  克呂泰涅斯特拉 他們要殺害我的女兒,卻用了和你結婚的話去欺騙她!

  阿喀琉斯 我非難你的丈夫,我對這事並不看得那麼輕微。

  克呂泰涅斯特拉 我並不羞愧,跪下來抱你的膝頭,一個凡人對於女神的兒子,我擺什麼架子呢?還有什麼事比為自己的女兒的更為關切的呢?[110](跪下在阿喀琉斯的前面)啊,女神的兒子呵,請你保護在這不幸中的我,和那說是你的新娘的人,那是虛假的,但總是那麼說過的!我是為了你把她戴上花冠,帶她來做新娘的,現在卻是帶她來就宰呀!這非難將要歸於你,為了你沒有救得她,因為即使你不曾和她結婚,可是至少你是被叫作這不幸的閨女的親愛的丈夫。我〔求你〕憑了你的鬍鬚,你的右手,和你的母親。因為這是你的名字害了我,你就必須來保持你的名譽。我沒有別的神壇可以躲避,除了你的膝頭以外,也沒有一個朋友在我的近旁。阿伽門農的惡辣的計畫你是聽見了,我來到這裡,如你所親見的,一個女人在這水師部隊中間,他們沒有法紀,敢於為惡的,雖是也有用處,在他們情願的時候。所以只要你肯為了我勇敢地伸出手來,我們就得救了,但是你如不肯,那麼我們就都不能免了。

  歌隊 做母親的真是偉大,有強大的神力,一切的母親都為了子女忍受苦辛。

  阿喀琉斯 我的高傲的心情深深地激動了起來了,可是我理會得,在對於不幸的悼嘆和幸運的喜悅上都要有節制。因為有些人依據了道理,要照著智慧正直地過那一生。[111]有時確是如此,最好是不要太聰明,但在有些時候有智慧也是有用的。我是被那人們中間最是虔敬的刻戎所養育的,學得遵守單純的道路。那阿特柔斯的子姓若是領導得好,我將聽從他們,若是不好,我就不聽從了。不論在這裡或是在特洛亞,我將竭力保持我自由的性格,盡我的力憑了槍來致敬於戰神。

  現在你,啊,從你最親近的人受到了這傷害,我給予你足夠的憐憫,將盡青年人所有的力量,給你幫助,你的女兒曾經說是我的妻子,也決不讓為她父親所殺,因為我自己不會給你的丈夫去編制狡計。這是我的名字將要殺了你的女兒,雖然它沒有舉起鋼刀來。你的丈夫是這事的原因,可是我的身名也不得乾淨,若是因了我和我的婚事的緣故,使這閨女滅亡了,忍受著那不可堪的苦難,和不可信地冤曲的侮辱。那麼我將是阿耳戈斯人中最卑劣的一個漢子,我是不算什麼,墨涅拉俄斯才是個大丈夫,我不是珀琉斯的兒子,卻是什麼怨鬼生的,若是我的名字給你丈夫去利用來殺害了她!不,憑了為海波所養育的涅柔斯,即是生我的忒提斯的父親,阿伽門農王決不得觸著你的女兒,不得用他的指尖碰她的衣服一下!要不然那在外夷邊界的西皮羅斯將算是一個大城市,那些首領們一系的誕生的地,[112]而佛提亞的名字卻再也沒有人稱道了!預言者卡爾卡斯在開始用他的麥粉和淨水的時候[113]也將後悔吧!什麼是預言者?他是這樣的人,運氣好時說一點真話,卻有許多誑話,運氣不好就完全完蛋了。

  我說這話,並不是為了婚姻的緣故,有無數的女郎都來求做我的妻子。[114]但是阿伽門農王侮辱了我,他應當來請求,拿我的名字去釣那孩子來,因為這全是為了我,克呂泰涅斯特拉才答應把她女兒許嫁給我的。我已經把這〔名字〕給了希臘了,若是要往伊利翁去須得那麼做,我也不會得不肯幫助共同出征的人的公共利益的。可是現在那些首領們看來我全不算什麼,對我好或不好全沒有關係。我的劍就會知道,在走到佛律癸亞之前,我將使它染上了殺人的血污,假如有什麼人想要從我這裡抓走你的女兒。你安靜一下吧。我像是強有力的神似地在你面前出現,雖然原來不是,但是我要顯得是如此。

  歌隊長 珀琉斯的兒子,你說得好,配得上你,和那海生的神靈,莊嚴的女神。

  克呂泰涅斯特拉 唉,我怎麼地讚美你好呢,要沒有過甚的話,又不因了簡略埋沒了你的恩惠?因為好人被讚美了,多少要恨那讚美者,若是他讚美有點太過度。[115]我覺得羞愧,把我的可憐的故事去麻煩你,這隻使我自己苦痛,我的災禍是於你無關的。可是這是很對的,那善人出來救助不幸的人,即使他是隔得很遠。請你憐憫我們,因為我們是在可憐的境地。最初我想望有你做女婿,這成了空的希望,隨後我想到我的女兒如死了,或者這會對於你將來的婚姻是什麼朕兆,這你須得自己警戒。可是你起頭說得很好,末後也很好,因為只要你肯做,我的女兒就得了救了。你情願叫她來請求,抱住你的膝頭麼?這不是女孩兒家做的事,但是假如你以為可以,她將走出來,舉著她含羞的自由的目光。若是沒有她在場,我也可以求你做成這事,那麼讓她留在屋裡吧,因為在謹慎即是莊重。但是也只在可能的時候,羞愧才是必要。

  阿喀琉斯 你不要帶你的女兒到我的眼前來,[116]夫人,你也別讓我們去招來無知識人的非難吧,因為一個軍隊聚集在一起,脫離了家累,是最愛說無聊的與惡意的閒話的。總之這將得同一的結果,你求了我,或是不曾求我,因為我是在作一個巨大的鬥爭,要從苦難中救你出來。這一件事你要聽清楚:我決不說誑。若是我說了誑話,或平白的欺騙了你,我就該死,但是救得了那閨女,我乃可以不死。

  克呂泰涅斯特拉 祝福於你,那麼永遠救助不幸的人們!

  阿喀琉斯 現在你聽我,好教這事成功。

  克呂泰涅斯特拉 你怎麼說呢?我必須聽從你的話。

  阿喀琉斯 讓我們勸說她的父親清醒過來吧。

  克呂泰涅斯特拉 他是有點兒懦怯,太害怕那軍隊。

  阿喀琉斯 可是議論也可以摔倒議論。[117]

  克呂泰涅斯特拉 這是一個冷的希望[118],可是你說,我應當怎麼辦呢?

  阿喀琉斯 你先求他不要殺害他的孩子,假如他拒絕了,你到我那裡來。因為倘若他聽了你的請求,我就不必動作了,這樣就可以保全了她。我也可以對於朋友顯得更要好,軍隊方面也不會非難我,若是我辦成了這件事憑了道理,不是用的強力。假如順利成功,使得你的朋友們和你都快樂,就不要我的〔幫助〕也成了。

  克呂泰涅斯特拉 你說的多麼近理呀!你看怎麼做好,我就一定那麼地做。但是若是這做不到我所想望的那樣,那麼我在什麼地方可以見得到你呢?不幸的我要到哪裡去找你的救助苦難的手呢?

  阿喀琉斯 隨處應了必要我都看護著你,不讓有人看見你驚惶地走過達那俄斯人部隊的中間。你不要辱沒了你父親的家門,廷達瑞俄斯不該被人說壞話,因為他在希臘人中是一個偉人。

  克呂泰涅斯特拉 我就這麼做。你命令吧,我必須給你做奴隸。若是有神們,你是個正義的人,善的神們將惠顧你,若是沒有呢,那麼人還要辛苦幹什麼?

  (阿喀琉斯,克呂泰涅斯特拉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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