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開場

  （俄瑞斯忒斯睡在後方一張床上，厄勒克特拉［1］在旁看守著。）

  厄勒克特拉　沒有一件說來也可怕的事情：或是苦痛，或是天罰［2］，不是人類所要來擔承的。便是他，那從前有福的坦塔羅斯，［3］——並不是我嘲笑他的受難，——據說他是宙斯所生的，懸在空中，在害怕罩在頂上的岩石，受這刑罰，據人家說，他雖是一個凡人，卻同神們一樣的被尊重，和他們同在一桌上吃飯，可是他說話不謹慎，［4］是一個最可恥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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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生了珀羅普斯，珀羅普斯生了阿特柔斯，［5］那女神［6］為他理好絲線，編成爭鬥的網，和堤厄斯忒斯去為敵，那即是他的兄弟。但是我何必來複述那不可說的事情呢？［7］

  阿特柔斯殺了堤厄斯忒斯的兒子們，給他去吃。這中間的事情我就略過去了，從阿特柔斯和那克瑞忒島的母親阿厄洛珀［8］生了有名譽的阿伽門農，如果他真是有名譽；還有墨涅拉俄斯。墨涅拉俄斯娶了那眾神憎惡的海倫，阿伽門農王娶了克呂泰涅斯特拉做妻室，對於希臘人是很著名的。［9］他生有三個女兒，克律索忒彌斯，伊菲革涅亞和我厄勒克特拉，［10］還有一個男孩俄瑞斯忒斯，都出自這個無法無天的母親，她把丈夫裹上一件沒有袖口的衣服，殺害了。［11］這為了什麼緣故，不是閨女應當說的，［12］我讓它含糊著，讓眾人去猜想去。我何必再來譴責福玻斯［13］的不對呢？這是他鼓動俄瑞斯忒斯去殺了他生身的母親，一件沒有人讚許的事情，可是他總是順從了神的意思去殺了她的。我以一個女人的身分，參與了這流血，還有皮拉得斯，［14］他協助我們做了這事。［15］

  自此以後可憐的［16］俄瑞斯忒斯便害了兇惡的疾病，躺倒了睡在這床上，他母親的血逼得他發了狂，［17］我這樣說是因為我不敢說那用恐怖逼拶著他的慈心女神們的名字。［18］自從那已死的母親的屍體火化了［19］以來，現今已是第六天了，他沒有一點吃食下過喉嚨，也不曾洗過身體。他只是包裹在外衣裡面，在身上疾病減輕，心裡清醒的時候，他就哭著，有時候他又從床上直跳起來，像是脫了軛的小馬。

  這阿耳戈斯城邦命令誰都不准接待我們，不論是以屋宇或灶火；［20］也不准同我們殺害母親的人說話。而且今天也就是規定的日子，這時阿耳戈斯城邦將要投票決定，我們倆是不是將被石頭砸死，還是用磨快的劍刺進頸子裡去。［21］可是我們也還有可以免死的一點希望。因為墨涅拉俄斯從特洛亞回到本地來了；許多船隻聚集在瑙普利亞港口，他停泊在岸邊，從特洛亞出來漂泊了很長的時間〔終於回來了〕［22］。他派遣那多災多難的［23］海倫來，趁著黑夜走來，為的怕在白天她如走來，會得給那些有兒子死在特洛亞的人所看見，要拿石頭來打她。她來到我們家裡，現在是在裡邊，悲嘆她的姊妹和她家裡的災禍。可是她在她的苦痛里還有一點慰安，因為在她航海往特洛亞的時候，留下她的女兒赫耳彌俄涅［24］在家裡，後來墨涅拉俄斯便把她從斯巴達帶了出來，交給我母親撫養。她從她得到喜悅，可以忘卻那些憂患吧。

  我正在望那些路上，想要看見墨涅拉俄斯〔往這裡〕走來。因為我們停泊在不結實的錨索上，如果我們不能從他那裡得救。這是沒有出路的事情，不幸的家庭！

  （海倫上。）

  海倫　啊，克呂泰涅斯特拉和阿伽門農的女兒，不幸的厄勒克特拉，長久是個閨女！你怎麼樣，你和你的兄弟，那成為殺母親的兇手的可憐的俄瑞斯忒斯？［25］〔你明白，〕我同你說話並不犯污染，［26］因為我把那罪過都歸於福玻斯了。可是我真是悲嘆我姊妹克呂泰涅斯特拉的運命，自從我像是受了天罰而發狂似的航海往特洛亞去以後，就沒有看見她；如今卻被拋撇下，在嘆悼我們的不幸。

  厄勒克特拉　海倫，何必我來告訴你呢，這些你自己所看見的事情，阿伽門農的兒子的這不幸的情形？［27］

  我睡也不睡，坐在這可憐的死屍旁邊，——因為他差不多是個死屍，就只有一口氣了。［28］我並不為了他的災難譴責誰，但是你和你的丈夫都很幸福的回來了，來到正遇著不幸的我們這裡。

  海倫　他躺在這床上有多久了呢？

  厄勒克特拉　自從他流了生他的母親的血以來。

  海倫　不幸的人！不幸的母親，那麼的死法！

  厄勒克特拉　他是這種情形，被災禍所壓倒了。

  海倫　憑了神們，閨女呵，你肯給我辦一點事麼？

  厄勒克特拉　好吧，只要我給兄弟看病有閒工夫。［29］

  海倫　你肯為我到姊妹的墳前去一趟麼？

  厄勒克特拉　你叫我到我母親的墳前去麼？為什麼緣故呢？

  海倫　拿去我的剪下的一縷頭髮，還有奠酒。

  厄勒克特拉　你去到親人的墳前去，不是合法的麼？［30］

  海倫　我羞得在阿耳戈斯人中間去露面。

  厄勒克特拉　明白過來得晚一點了，以前那麼可恥的離開家庭。

  海倫　你說得對，只是你對我說得不客氣。

  厄勒克特拉　那麼你在密刻奈［31］人前面所感到的羞怯是什麼呢？

  海倫　我害怕那些死在特洛亞的人的父親們。

  厄勒克特拉　那是可怕的，因為在阿耳戈斯個個人叫著你的名字。

  海倫　請你給我這個恩惠，解除我的恐懼吧。

  厄勒克特拉　我不可能［32］去看見母親的墳。

  海倫　可是叫一個使女拿這些東西去乃是可恥的事呀。

  厄勒克特拉　為什麼不叫你女兒赫耳彌俄涅親自去呢？

  海倫　在人群中走過去，於閨女是不相宜的。［33］

  厄勒克特拉　她豈不是該對於死者報答撫養的恩的麼？

  海倫　你說得對，姑娘，我聽你的話。我將差遣我的女兒去，因為你說的很好。［34］——我的兒，赫耳彌俄涅，你來，到這門外來吧！

  （赫耳彌俄涅上。）

  你手裡拿了這奠酒和我的頭髮去，繞著克呂泰涅斯特拉的墳，把這蜜水和牛奶，還有酒花［35］都灑了，去站在墳堆上頭，這樣說道：「你的姊妹海倫把這些奠酒送給你，她不敢來到你的墳前，因為害怕阿耳戈斯的群眾。」你請她好意對我，和你，和我的丈夫，還有這兩個為神所毀滅的不幸的人。你應許她，我將盡力給我的姊妹，一切應當給予地下的人們的禮物。我的兒，你快快的去，把供品送給墳前，就想著趕快走回家來吧！

  （海倫與赫耳彌俄涅下。）

  厄勒克特拉　啊，天性呵，這在人間是一個多麼大的災害，可是在善於使用的人又是多麼有用呀！［36］

  你們看見她只剪下一點頭髮尖兒，還保存著它的美麗麼？這還是從前的那個女人！神們要憎恨你，因為你毀滅了我和他，和整個的希臘！啊，我是多麼不幸呵！［37］

  她們又到來了，那些來和我合唱哀歌的朋友們！她們也許會得把平安睡著的他吵醒了的，在我看著我的兄弟狂亂著的時候，將使我的眼睛又流眼淚了。

  （歌隊上。）

  啊，最親愛的女人們，請你們輕輕的走，不要作聲，別發出聲響，因為你們的友誼是好意的，可是吵醒了他，這於我便是很不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