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第一場

  （克瑞烏薩上。）

  伊翁　啊，夫人，你是高貴的出身，你的態度也證明了你的身分，不問你是誰人。凡是看人，常可以看他態度，知道是否出身高貴的。呀，但是你很使得我吃驚，我見你閉著眼睛，用眼淚濕了你高貴的面頰，在你見到羅克西阿斯的神聖的乩示場的時候。啊，夫人，你是怎麼地這樣愁悶？一切別人看見了神的廟堂都在歡喜，你在這裡卻是流淚濕了你的眼睛？

  克瑞烏薩　客人，我看你不是無情的，［62］對於我的眼淚感到驚異。我乃是看了阿波羅的這個住所，［63］重複經過了一個舊的記憶，我的心回到家鄉去了，［64］雖是自己現在這裡。啊，受苦的女人們！啊，神的荒唐呵！這有什麼說的呢？我們向何處要求公道呢，若是我們為那我們的主宰所毀滅了？

  伊翁　夫人，你為什麼莫名其妙地頹喪的呢。

  克瑞烏薩　沒有什麼，我放完了我的箭了。［65］關於這事，我閉口不說，你也不要再問。

  伊翁　那麼你是誰呀？從什麼地方來的呢？生你的父親是什麼人？我們該叫你什麼名字呢？

  克瑞烏薩　我的名字是克瑞烏薩，是厄瑞克透斯所生，雅典城是我的故鄉。［66］

  伊翁　啊，住在有名的城市，出自高貴的祖先，夫人，我真尊重你。

  克瑞烏薩　客人，我的幸福就至此為止，此外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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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翁　請你老實告訴我，是如人們所傳說的那樣——

  克瑞烏薩　客人，你問的什麼事？我想要知道。

  伊翁　你父親的父親，你的先祖，真是從地里長出來的麼？

  克瑞烏薩　是的，厄里克托尼俄斯，可是他的出身於我並沒有什麼用處。

  伊翁　是雅典娜從地里把他拉出來的麼？［67］

  克瑞烏薩　是呵，在她處女的手裡，雖然她不是生他的母親。

  伊翁　像畫裡平常所說的那樣，她把他又給了人麼？

  克瑞烏薩　給了刻克洛普斯的女兒們去撫育，［68］不讓她們看見。［69］

  伊翁　我聽說，那閨女們打開了女神的箱子。［70］

  克瑞烏薩　因此她們死了，血染了山岩。

  伊翁　可不是麼。——還有，這是怎的？這是真的呢，還是假話。

  克瑞烏薩　你問的什麼事？閒工夫我倒是有著的。

  伊翁　你父親厄瑞克透斯真是把你的姊妹獻祭了麼？［71］

  克瑞烏薩　為了他的國土，他忍心殺了他的閨女去當犧牲了。

  伊翁　在你姊妹中間，你一個人怎麼得救的呢？

  克瑞烏薩　我還是初生的嬰孩，抱在母親的手裡呢！

  伊翁　真是地的裂口把你的父親吞沒了的麼？

  克瑞烏薩　海神三尖叉的一擊毀滅了他。［72］

  伊翁　那裡是有一處地方叫作長岩的吧？

  克瑞烏薩　你為什麼問這個呢？你叫我想起了什麼事情來呀。

  伊翁　皮托的神和皮托的電光不是給那裡增加光榮麼？［73］

  克瑞烏薩　光榮麼？什麼光榮！我真願不曾見過那地方！

  伊翁　這是怎的？怎麼，你嫌惡那神所喜愛的地方麼？

  克瑞烏薩　不，不，我和那洞穴共同見到過一件羞恥的事情。

  伊翁　夫人，你的丈夫是雅典的什麼人呢。

  克瑞烏薩　不是市民，卻是從外方來的人。

  伊翁　他是誰呢？一定是個高貴出身的吧。

  克瑞烏薩　克蘇托斯，埃俄羅斯的兒子，是出於宙斯的。

  伊翁　怎麼地，一個外邦人得到了你這本地人的呢？［74］

  克瑞烏薩　歐玻亞是雅典的一個鄰近的城市，——

  伊翁　據人們說，隔著河水為界。

  克瑞烏薩　和刻克洛普斯的子孫共同作戰，他攻破了那城。

  伊翁　他來當幫手的麼？因此他娶得了你麼？

  克瑞烏薩　他得了我作為戰役的隨嫁，軍功的酬勞。

  伊翁　你同丈夫來到這乩示場，還是獨自來的呢？

  克瑞烏薩　我同丈夫來的。但是他走到特洛福尼俄斯的洞穴去了。［75］

  伊翁　是來參觀，還是求乩示來的呢？

  克瑞烏薩　他是想從他和福玻斯得到一個回答。

  伊翁　關於土地的收成，還是子女的事呢？

  克瑞烏薩　我們沒有子女，雖是結婚了很久。

  伊翁　你不曾生育過麼？是沒有子女麼？

  克瑞烏薩　福玻斯知道我是沒有兒女吧。［76］

  伊翁　啊，可憐的人，別的都幸福，就是這沒有福氣了。

  克瑞烏薩　可是你是誰呀？生你的人有福了！［77］

  伊翁　夫人，我被叫作神奴［78］，我現在還是的。

  克瑞烏薩　是城市捐獻的，［79］還是什麼人賣出來的呢？

  伊翁　我只知道這一件事：我是叫作「羅克西阿斯的」。［80］

  克瑞烏薩　客人，那麼這回我要來可憐你了。

  伊翁　因為我不知道誰是我的父母。

  克瑞烏薩　你住在這廟裡麼，還是什麼房間裡？［81］

  伊翁　全個神廟是我的家，在我要睡覺的時候。

  克瑞烏薩　你來到廟裡的時節是一個小孩呢，還是少年？

  伊翁　我是一個嬰兒，據那些知道的人說。［82］

  克瑞烏薩　是哪個得爾福的女人給你奶吃的呢？

  伊翁　我不曾吃過奶。但是那養育我的女人——

  克瑞烏薩　那是誰呢，啊，可憐人？我在你那裡找到了同病。

  伊翁　是福玻斯的女祭司，我當她作母親。

  克瑞烏薩　你怎樣得到食物，養你到成人的呢？

  伊翁　那神壇餵養了我，還有隨時到來的客人。［83］

  克瑞烏薩　不幸的你的生身的母親呵！那麼她究竟是誰呀？

  伊翁　我的出生或者是什么女人的受辱〔的結果〕。［84］

  克瑞烏薩　你有點錢財麼？因為你衣著得很好。

  伊翁　我所侍候的神把這些給我穿著的。

  克瑞烏薩　但是你不上緊去查問你自己的出身麼？

  伊翁　夫人，在這上邊我得不到什麼線索。

  克瑞烏薩　唉！有別的一個女人［85］正同你母親那麼地受難。

  伊翁　那是誰呢？若是她肯幫助我的事情，那我將多麼地喜歡呀！

  克瑞烏薩　我就為了她的緣故來到這裡，在我的丈夫未來之前。

  伊翁　你想要辦什麼事？夫人，我一定幫助你。

  克瑞烏薩　我要從福玻斯聽到一個秘密的乩示。

  伊翁　你說吧，別的事情我去給你代辦。［86］

  克瑞烏薩　那麼你聽這故事吧。可是我覺得害羞哩。

  伊翁　這樣你做不成什麼事情。〔害羞〕這女神是懶得動的。［87］

  克瑞烏薩　我的一個朋友說，福玻斯和她同睡了。

  伊翁　福玻斯和一個女人麼？客人，別這麼說了。［88］

  克瑞烏薩　她給神生了一個兒子，沒有讓她父親知道。

  伊翁　不會的！什麼一個男人的侮辱，她卻在害羞。［89］

  克瑞烏薩　她自己說的。她還受著別的苦難。

  伊翁　她幹些什麼呢，若是她嫁給了神人？［90］

  克瑞烏薩　她把她所生的兒子棄置在外邊了。

  伊翁　那麼棄兒是在什麼地方呢？他還見著陽光［91］麼？

  克瑞烏薩　沒有人知道。我為這事來求乩示的。

  伊翁　但是，若是他已不在，那麼他是怎麼死的呢？

  克瑞烏薩　她推想是野獸把這不幸的孩子殺害了吧。

  伊翁　有什麼證據，她是這樣地想的呢？

  克瑞烏薩　她走到棄置他的地方，再沒有能找著他了。

  伊翁　有什麼血點在那路徑上麼？

  克瑞烏薩　她說沒有，她在那地方徘徊了好久。

  伊翁　這孩子被扔之後有多久了呢。

  克瑞烏薩　倘若活著，他該有你同樣的年齡了。［92］

  伊翁　在這以後，她沒有生別的子女了麼？

  克瑞烏薩　神還是欺侮著她，她是不幸不曾生產子女。［93］

  伊翁　若是福玻斯偷偷地拿他去養育著，那又怎麼樣呢？

  克瑞烏薩　那是不公平的事，他單獨去享有了共有的喜悅。

  伊翁　阿呀！她的不幸倒和我的顯得正是同調。

  克瑞烏薩　我知道，客人，對於你也有一個不幸的母親正在想念吧。

  伊翁　啊，你不要來引起我已經忘卻了的哀愁來了。

  克瑞烏薩　我不說了，但是請你再來談那我所問你的事情吧。

  伊翁　你沒有看出來，你那故事裡的弱點麼？

  克瑞烏薩　唉，不幸的人，在她［94］那裡有什麼不是弱的呢？

  伊翁　神怎麼會得來顯示他所想要隱藏的事呢？

  克瑞烏薩　〔怎麼不呢，〕若是他來坐在鼎上，［95］那是希臘所共有的。

  伊翁　他羞恥那件事哩。請你別問他了。

  克瑞烏薩　是麼，可是那事件的受害者不是也在痛苦呀！

  伊翁　沒有人肯給你代說這事情的。［96］因為假如福玻斯在他自己的廟堂里被發現了是個惡棍，他將很正當地對於給你傳話的人加以報復了。夫人，你止住吧，因為我們不可違反了神意去求乩示。這將要做出怎麼樣的愚事來呀，若是我們憑了在神壇前獻祭羊羔，或是憑了鳥的飛翔，努力去使得不願意的神說出不情願說的話來。［97］因為我們勉強去從不願意的神們逼出來的回答，夫人，乃是得來沒有用處的物事，凡是他們所自願給與的，這才於我們有益呀。

  歌隊長　許多的人有許多的境遇，這分為許多的形態，可是在人類的生活里很不容易找到一件幸福的事情。

  克瑞烏薩　啊，福玻斯呵，你在那裡和在這裡，［98］對於那現今不在，她的陳訴就在這裡的人，你總是不公正的。你不曾救那你所應當救的你的兒子，又不肯回答那母親的詢問，雖然你是一個卜人，若是他已不在，好給他造墳，若是還在，將來可以讓那母親親眼看見。可是我必得叫這事成就，即使我被神所阻止，不能夠去聽到我所想知道的事情。

  但是，客人呵，我望見我高貴的丈夫克蘇托斯，離開了特洛福尼俄斯的窟室，走近前來了。那些我們所說的話，請你對我的丈夫不要說起，怕我要受責備，［99］為的干與了秘密的事，又怕故事傳了出去，和我們所說的不是一樣。因為女人的境遇比起男人來更是難處，而且壞人和好人混在一起，所以我們被人所嫌憎，我們便是這樣地生來不幸的。

  （克蘇托斯上。）

  克蘇托斯　我首先對神問好，他該第一個得到我的問訊，其次，是你，夫人。我到來晚了，沒有使得你擔受驚惶麼？

  克瑞烏薩　並沒有什麼，只是你到來正在我擔心的時候。你告訴我吧，從特洛福尼俄斯那裡帶來了什麼回答，將來我們倆會有子息麼？

  克蘇托斯　他不願意占了神的先著給與乩示，他只說這一件事，便是我和你將不會沒有子女的從這乩場回到家去。

  克瑞烏薩　啊，女王呵，福玻斯的母親呵，讓我們吉祥地回去吧！讓以前我們倆對於你兒子的關係轉出更好的結果來。［100］

  克蘇托斯　那是一定的。但是誰是給神代言的呢？

  伊翁［101］　外邊是我，裡邊的事有別人管，他們坐在鼎的近旁，客人，是得爾福的貴人，是拈鬮決定的。［102］

  克蘇托斯　好，我現在明白了我所要知道的一切事情了。我就走進裡邊去，因為據我所聽到，在廟前已經為了外來的人宰了一頭公共的犧牲了。我想便在今天，因為這是吉日，［103］去得到神的乩示吧。夫人，你拿了這些樹枝，到那些帶著桂葉的神壇前去，［104］對神們禱告，許我從阿波羅的廟堂里可以得到關於得子的好消息。

  克瑞烏薩　是的，那是一定的。

  （克蘇托斯下。）

  現在羅克西阿斯若是還想挽救以前的過失，雖然他不能完全成為我的朋友，凡是他所允許的，因為他乃是神，我都將接受。

  （克瑞烏薩下。）

  伊翁　這女客為什麼用了這些隱秘的話，老是對於神那麼謎似地責罵的呢？那大概是為了對於那人的友愛，為了她來求乩示的，或者也還是保留著有些她所不能說的話麼？可是對於厄瑞克透斯的女兒我有什麼關係呢？一點都沒有。我且去到盥洗場，［105］用金水瓶倒水進去吧。但是我須得警告福玻斯，問他這是怎的，［106］強犯了閨女，把她棄掉了，偷偷地生了孩子，又不管他，讓他死去。你別這樣吧，因為你是強的，要走著正路。因為凡有人作了惡，神們懲罰他。現在你給凡人定了律法的卻是自己被舉發在做非法的事，這事算得是正當麼？因為假如——這不會得有，但是且這麼說，——你們對人付出用強姦占的罰金，那麼你和波塞冬［107］，以及主宰天上的宙斯［108］，將要把你們的廟都弄空了來償還你們的過犯哩。［109］因為你們追求快樂過於〔聽從〕謹慎，你們就做錯了。說人類是惡，那不是公平的事，若是我們只是在模仿神們以及好的事情：〔惡的〕原是那些教我們這樣的人呀。

  （伊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