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第三場

  乳母　（在裡邊）［359］喴，喴！誰在家的近旁的，都來救助吧！她上吊了，我們的主母，忒修斯的妻子！

  歌隊　啊，啊！已經鬧出來了！那王后，她已經不在了，掛在吊索邊了！

  乳母　（在裡邊）大家快來吧！［360］誰拿一把雙鋒的鋼〔刀〕來，割斷這頸項上的結子呀！［361］

  歌隊甲［362］　朋友們，我們怎麼辦呢？［363］我們該進屋裡去，把王后從緊扣的圈套上解下來麼？

  歌隊乙　為什麼呢？在那裡不是有些年青的使女麼？多事［364］不是人生的安全路。［365］

  乳母　（在裡邊）把可憐的死人攤放好了，［366］伸直了肢體。這是給我的主人們悲苦的看家呀！［367］

  歌隊　那不幸的夫人是死了，我聽見這麼說，因為他們已經把她當作死屍攤放出來了！

  （忒修斯上。）

  忒修斯　女人們，你們知道家裡吵鬧是為的什麼呀？我聽到了使用人的悲哭的聲音。沒有家裡的人肯來開門，高興的招呼我這從神廟回來的人。［368］難道是庇透斯的高齡出了什麼事了麼？他雖是年紀大了，可是我也還是覺得悲哀，若是他真是去了世。［369］

  歌隊　忒修斯，那運命給你的打擊，不是向著老年人，卻是年青的人死了，使得你要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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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忒修斯　阿呀！不是我的一個小孩被奪去了生命了麼？

  歌隊　他們活著哩，死了的是母親，這於你是最痛苦的。

  忒修斯　你說什麼？我的妻子死了？因了什麼災難呢？

  歌隊　她掛在縊索上了。［370］

  忒修斯　是給憂愁傷了心，［371］還是為了什麼災難呢？

  歌隊　我只知道這一點，［372］因為我也是剛才來到你的家裡，忒修斯，成為你這災難的弔客［373］。

  忒修斯　唉唉！我為什麼還在頭上戴著編成的花冠呢，［374］我是那麼一個不幸的從神廟回來的人？——用人們，打開門上的閂，鬆了鎖吧，［375］好讓我看見我妻子的悲苦的形相，［376］她死了自己，也就害了我了。

  （宮門打開，顯出淮德拉的屍首。）

  歌隊　（哀歌一）［377］　啊，啊！你受這些可憐的災難的不幸呀！你幹了這麼的一件事，這要顛復了你的家庭。

  （哀歌二）啊，你的大膽的行為呀！你用了強暴的非聖的方法去尋死，這齣自你可憐的手裡的滅亡［378］！不幸的人，這是有誰遮住了你生命的光的呢？［379］

  忒修斯　（哀歌三）阿呀，我的災禍呀！城邦的人［380］呵，我受著苦難，是我最大的苦難呀！啊，運命呵，你多麼沉重的踩我和我的家呢，從什麼惡鬼的手裡來的一個想不到的污穢呀！［381］

  （哀歌四）這是一個毀滅，使得人生不值得生活。［382］啊，不幸的人，這隻看見一片患難的海［383］，我再也不能游泳過去，也不能渡過這災難的波浪。

  （哀歌五）我有什麼話說，我的妻子，我將把你的凶酷的運命叫作什麼名字才好呢？好像是什麼鳥兒從我的手裡逃出不見了，就只迅速的一跳直奔到冥王［384］那裡去了。

  （哀歌六）唉唉，這不幸的不幸的災難呀！我從很遠以前承受了神明降下的惡運，因了先前的什麼人的罪過。［385］

  歌隊　王呵，這不單是對你，來了那災禍，還有許多別的人，也失掉了好的妻子［386］。

  忒修斯　（哀歌七）我想到地下去，我死了，［387］移居在地下的黑暗裡去，我這可憐的人，已經失掉了你這最可愛的伴侶，因為你死了自己卻是更多的害了〔別人〕。

  （哀歌八）誰告訴我呀，我的妻子，不幸的人呵，那傷透了你的心的致命災禍，是從哪裡來呀？沒有人告訴我這事情的麼？［388］難道是這王宮的屋宇白白的庇護著我的一群僕役的麼？

  （哀歌九）阿呀，為了你［389］我多麼不幸！我看了家裡的這種苦痛，不可忍受，不可言說！——我是完了：家庭荒廢，孩子們成了孤兒了！

  （哀歌一〇）唉唉，你走了，你走了，啊，你親愛的，女人中間最好的女人，在那日光和夜的星光所看見的那些〔女人〕中間。［390］

  歌隊　（哀歌一一）啊，不幸的人呀！你的家庭有多麼的災難呵！我的眼睛為了你的災禍被流出來的眼淚所濕了。——可是〔想著〕此後的禍事我還是在發抖哩！［391］

  忒修斯　（哀歌一二）呀，呀！這捏在她那親愛的手裡的書簡［392］是什麼呀？這要顯示出什麼不曾說的話［393］來呢？可不是她寫了這信札，那不幸的人關於我的婚姻［394］和孩子們的事情，有什麼請求麼？放心吧，你不幸的人！因為沒有女人將上忒修斯的床榻，或是走進他的家裡去。看那金環［395］的印文，是不在了的那人［396］的，正在招呼［397］我哩！我且來打開了這帶印的包封，［398］看那書簡要對我說的什麼話。

  歌隊　（哀歌一三）啊，啊！神又接連的打發來了這新的災禍！這些災難使得我們的人生不值得生活。［399］我願那發生的事情也落在〔我的上面〕吧！啊，啊！我的主君們的家是滅亡了，我說，這已是不存在了。［啊，神明呵！假如這是可能，請別毀壞這家吧！請你聽我的請求，因為我像是先知［400］似的看出了什麼地方來的災禍的預兆了。］［401］

  忒修斯　阿呀！這是在禍事上而加了別一個禍事，不可忍受，不可言說的。啊，不幸的我呀！［402］

  歌隊　這是什麼事？你說來吧，如果是我可以聽得的話。

  忒修斯　（哀歌一四）這書簡大聲的，大聲的告訴一件不可言說的事情。我到哪裡去躲避災禍的重壓呢？因為我是滅亡了，我是完了！我在這文字里看見了說著怎麼的，怎麼的文句［403］呀，我這不幸的人！

  歌隊　唉唉！你說的預兆禍事的話。

  忒修斯　（哀歌一五）我不能再把那極惡的，雖是難以說出的惡事，留住在我的嘴裡［404］了。——喴，城邦呵！［405］

  希波呂托斯他敢於用強來觸犯我的床榻，［406］侮辱了［407］宙斯的莊嚴的眼睛。啊，我的父親波塞冬［408］呵！你曾經允許我三個咒詛，現在請用其中的一個，毀滅了我的那兒子，不讓他逃過今天，若是你允許我的咒詛［409］是確有效驗的。

  歌隊　王呵！憑了神們，請你收回這話吧，後來你會知道你的錯誤的。請你聽從我吧！

  忒修斯　不行！我還要將他驅逐出這國土去。他將被這兩個運命之一所打擊，或是波塞冬尊重我的請求，殺死了他，打發到冥王的家裡去，或是逐出這土地，在外國飄流，將就過［410］那可憐的生活吧。

  歌隊　看你的兒子希波呂托斯本人正好走了來了。忒修斯王呵！請你住了你的惡氣，來打算對你的家庭的最好的辦法吧！

  （希波呂托斯上。）

  希波呂托斯　父親，我聽到你的叫喚，所以趕快的來了。我不知道你現在煩惱著的是什麼事情，卻是想要來向你打聽一下。呀，這是什麼事？父親，我看見你的妻子成為死屍了！這真是奇怪極了。我剛才離開她，沒有多久時間，她還是看著陽光［411］哩！她遇著了什麼事？是怎麼的死去的？父親，這我都是想要問你的。——你不作聲麼？［412］在患難中間，沉默不是辦法。因為那想要知道一切事物的心，就是在於患難時，也可以發現它是在渴於要知道的。［413］況且，父親，對於朋友和比朋友更親近的人，隱藏你的不幸，那也不是正當的事呀。

  忒修斯　啊！你們常常徒然地錯誤［414］的人們呵！為什麼你教授千般技術，計畫和發明一切方法，卻是不知道也不去考究［415］一件事情，便是怎樣把沒有思想的教成為聰明的人？［416］

  希波呂托斯　你說的是那了不得的賢人，［417］他才能夠驅使那沒有思想的人會得思想。可是，父親，現今說這些微妙的話於你不很相宜，［418］我怕你因了災禍，你的話有點混亂了。［419］

  忒修斯　咄！人們必須有一種對於朋友的確實的考驗，判斷他們的心，看誰是真的朋友，誰不是的。一切的人都當有兩樣的聲音，一種是真誠的，一種是碰著時機說的，［420］因此在正直的前面那不正直的可以看破，我們也不會得被欺騙了。

  希波呂托斯　可不是有什麼朋友［421］毀謗我的話落到你的耳里，我，雖是並無罪行，卻以為有什麼毛病麼？因為你那亂說的不合理性的話，真把我嚇壞了。［422］

  忒修斯　啊！人們的心，這要走到哪裡去呀？哪裡才是這大膽和剛愎的止境呢？因為如果這一代代的漲大下去，後代的惡事將勝過了前一代，那麼神們便必須來在地上加添別一個地面，收容那些不正直的和生來性惡的人才好哩。［423］

  看這個人吧！他是我所生的，卻污辱了我的床榻［424］，現在被這死人明白的告發了，乃是最惡的惡人。（希波呂托斯驚恐得用兩手蓋住了自己的臉）顯示出你的臉來！［425］因為我已染到這污穢，［426］你就來當面看你父親的面吧。你乃是比別人更好，和神們交往［427］的麼？你是純貞，［428］是無罪［429］的麼？我不會相信你的那些誇口，以致胡亂的想把愚昧〔的責任〕去推給神們。［430］現在你儘管去誇口，去用了素食［431］騙人，奉了俄耳甫斯［432］當祖師，去胡說［433］吧，尊奉那許多文書［434］里出來的煙霧［435］，在這時候你卻被捉住了！［436］我警告大家要避開這樣的人，因為他們用了莊嚴的語言去拉人［437］，一面計畫著壞事。

  她現在死了。你以為這可以救了你麼？這卻要勝過一切證實了你的罪，你這最惡的惡人！因為你還有什麼咒誓，什麼辯解可以勝得過這個［438］，使你可以逃避罪責的呢？你會得說，她是恨你，還有那私生子與嫡出的是天生的仇敵吧。那麼你說她真是做了一件生命的傻交易，如果為了恨你的緣故，去拋掉了她所最愛的物事。［439］或者〔你說〕，男人不會有這種愚事［440］，但是在女人卻是天生就有的吧？我知道少年人並沒有比女人更穩定［441］，在庫普里斯煽動起青春的心的時候，但是生為男子這件事出來幫助了他們。［442］——可是現在為什麼要用了這些來和你的話對抗呢；死人在這裡當著最確實的證人？你趕快離開此地，做流亡者去吧，不得再來到這神所建築的雅典［443］，也不得進入我的長槍［444］所統治的地方的界內。因為如果我受了你的害，這樣屈服了的話，那麼那伊斯特摩斯的西尼斯［445］將不肯作證是我殺了他，卻要說我無聊的誇口，還有那沿海的斯刻戎岩壁［446］也將不說我是那些惡人們所怕的人［447］了。

  歌隊　我不知道怎麼去叫凡人哪個是幸福的，因為那以前在先的人現在變成末後了。

  希波呂托斯　父親，你的怒氣和心情的緊張是很利害的，可是雖然這件事情你的話說得很對，如果有人把它打開來看，那些話卻都是不對的。我不善於對著大眾［448］說話，但是在同年輩的和少數人中間，我還要好一點。［449］這正是當然的，因為那麼在明白人以為是無聊的人，向大眾去講話便更為相宜了。可是現在事情到來，這使我不得不來開口。首先我來從這裡說起，你著手攻擊我，以為可以毀滅我，叫我回答不得的。

  你看那陽光和大地吧，［450］在那中間再沒有人比我，雖然你是不承認，比我更有節制的。［451］因為我懂得，第一是敬神，［452］其次是交朋友，要那不肯去做壞事的，他們因了羞恥不要求人作惡，也不把可羞的事去酬報他們的同伴。［453］父親，我並不是愚弄朋友的人，對於不在的和現在的朋友我都是一樣。還有一點無瑕［454］的地方——在那裡你以為正抓住了我的，——直到今天我的身體關於床榻的事是清淨的。［455］我不曾知道這件事情，除了在說話里聽到，圖畫上見過，［456］而且這些我也並不想看，因為我是有一個處女的心靈。

  關於我的德性［457］的話或者沒有說服了你，那麼這該是你來說明我是怎樣的墮落的了。是她的身體特別比一切的女人更是美麗麼？還是我希望得到帶著財產的婚姻，［458］可以繼承你的家業［459］麼？那麼，我才是一個胡塗人，而且全是發了狂了！［460］可是〔你將要說〕當國王是很甜美的吧？［461］這在有德性的人決不如此，因為這隻使得那些喜愛獨裁的人們的心腐化罷了。［462］我卻願望在希臘的所有競技上第一得勝，在城邦里卻是第二，［463］同了那些高尚的朋友永久幸福。因為在那裡存在著幸福生活，遠離危險，比較王位還給與更好的快樂。

  關於我的事還有一件未說，其他的你都已說了：〔這便是〕如果我有一個像我這樣［464］的證人，如果可以和活著的她對質，那麼你會得憑了事實查究出來，知道那做壞事的人了。但是現在，只好憑了咒誓的神宙斯［465］和大地，我對你立誓，我不曾觸犯你的妻子［466］，我不曾想要這麼做，也並不曾這麼想。［467］願我滅亡，無名無譽的，［468］沒有國，沒有家，一個在地上流浪的亡命者，［469］死了的時候也沒有海，也沒有地，來接受我的死屍，假如我真是那麼的一個惡人［470］！至於她是不是因為害怕而拋棄了她的生命，那我不知道，因為此外多說在我是不應當的了。［471］她不貞淑，卻做的貞淑，［472］但是我有著〔那德性〕，只是使用於我有害。［473］

  歌隊　你提出了對於神們的誓言，一個不小的保證，說的足夠免除你的罪名了。

  忒修斯　這可不是一個念咒的［474］和變戲法的麼，先羞辱他生身的父親，想用了鎮靜再來壓倒我的心情的？

  希波呂托斯　父親，你這件事我倒很覺得奇怪。假如你乃是我的兒子，我是你的父親，我就將殺了你，決不罰你去流亡，如果你敢要觸犯我的妻子。［475］

  忒修斯　這你說的很對，你卻不是將那麼的死，像你對於你自己所下的那種判決。因為快快的往冥王那裡去，這在不敬的［476］漢子是輕易的事，你卻將被逐出這祖國，在外邦飄流，將就過那可憐的生活。［477］［因為這乃是不敬的漢子〔所應得〕的報酬呵！］［478］

  希波呂托斯　啊！你要怎麼辦呢？你不肯等待時間給我做證明，卻就要逐我出去麼？

  忒修斯　去到海外，去到阿特拉斯的邊界外，若是我能夠的話，因為我恨得見你！［479］

  希波呂托斯　你也不檢察我的誓言，證據和預言者的話，［480］不加審問，就將逐我出國麼？

  忒修斯　這書簡沒有預言者的記錄，［481］卻駁斥了你的證據。至於那頭上來往的飛鳥，［482］我早已同它們告別了！［483］

  希波呂托斯　（側白）［484］啊，神們呵！我為什麼還不開我的口呢？我敬禮你們，現在要被你們所毀滅了。可是不！我不應當想去說服那些我本該說服的人，徒然的破壞我所立的誓言。［485］

  忒修斯　呀，你那副正經的神氣［486］真要把我氣死了！［487］你還不給我趕快的走出這祖國去麼？［488］

  希波呂托斯　不幸的我呀，將向哪裡去呢？我將走進什麼朋友的家去呢，流亡出去帶著這麼的譴責？

  忒修斯　有誰喜歡接待那些污辱人家妻子的人做客人，要和他們同住的吧。［489］

  希波呂托斯　唉唉！這打著我的心坎，［490］使我幾乎落淚了，若是我顯得這麼的壞，你也是相信的！

  忒修斯　那時你應當悼嘆和思慮，在你敢於去侵犯你父親的妻子的時候。

  希波呂托斯　啊，這家堂呵！願你說出話來，給我作證，我是不是那麼一個惡人吧！

  忒修斯　你很聰明，躲避到那些沒有聲音的證人那裡去。這事情［491］雖是不說話，卻證明了你是惡人。

  希波呂托斯　啊，我願能夠和我對立，看我受著怎麼的苦難，為自己落淚呵！

  忒修斯　你就是習慣多尊重你自己，過於依你的本分去敬禮你生身的父親。

  希波呂托斯　啊，我的不幸的母親，啊，我的苦痛的出身呵！［492］我願我的親友再沒有是私生的呵！

  忒修斯　家人們，你們還不把他拉出去麼？［493］沒有聽見我早已宣告這人放逐出去麼？

  希波呂托斯　誰敢來碰著我的讓他懊悔［494］吧！你自己來，如果你的意思如此，把我從這地方趕走的。［495］

  忒修斯　我就將這麼做，如果你不服從我那命令，因為對於你的流放我的心裡一點都不覺到憐憫。

  （忒修斯下。）

  希波呂托斯　看來這判決是確定了。啊，不幸的我呀！我知道這事情，可是不知道怎麼去說出來。啊，神們中間我最親愛的勒托的女兒［496］呵，我的同伴，一同打獵的人呵，現在我要被逐出這光榮的雅典了！再見了，［497］啊，厄瑞克透斯的城邦［498］和土地！啊，特洛曾的平原，在你這裡過了我的青春的幸福的〔家鄉〕，再見了！因為這是我末次看見你，和你招呼了。啊，本地的和我同年輩的青年人［499］呵，和我告別，送我出國吧！你們將不能看見別的男子，比我更是貞靜的［500］，雖然我的父親不肯相信。

  （希波呂托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