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普通人

  拍了一半，關晞過來探班，給每個人都送了喜茶。

  她對周亦行說：「喜茶，芝芝多肉青提，少糖，加紅柚粒，沒錯吧？」

  周亦行歡呼一聲，抱住關晞：「晞姐！你還記得我的口味！我愛你！」

  關晞分過奶茶，把最後拿給站在旁邊抿嘴笑的陳家嫻：「我不知道你喜歡喝什麼，自作主張給你點了芋泥牛乳，熱的。你試試？」

  陳家嫻抱著奶茶，看著眾人簇擁著關晞，而周亦行挽著關晞的胳膊，就喜茶的口味展開話題。

  這個話題她插不進去，因為她還沒喝過喜茶。

  

  喜茶太貴了。

  黑色石頭再次壓在她的胃裡。

  她沒喝過喜茶，在年輕精英們的向上管理局中，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沒辦法討關晞的喜歡。

  關晞永遠是關晞，哪怕一條狗坐在關晞的門口，都能獲得優秀的業績。

  這裡多少個耀眼的年輕人，高顏值高學歷高情商，但凡關晞有其他選擇，她會被替代、被裁員嗎？

  這是20歲的陳家嫻第一次喝喜茶。熱的飲料流下食管，她心裡燒得發緊。

  ……

  關晞送完奶茶回辦公室，和郁賁迎面撞上。

  郁賁有些詫異：「你還喝奶茶？」

  關晞拎了拎空袋子：「周亦行來我們長樂坊拍宣傳片，我做做面子。」

  郁賁「哦」了聲：「周亦行有做面子的必要？」

  關晞說：「周亦行是君子怡的人。」

  郁賁明白，奶茶是送給君子怡看的。

  周亦行是負責長樂坊項目的人事，而陳家嫻是長樂坊自己人，親疏遠近，各有區分。

  說起陳家嫻，郁賁叫住關晞：「我昨天晚上找君子怡吃飯，拿到了這次各個埠的實習生的考核材料。」

  關晞問：「陳家嫻的競爭對手都有誰？」

  郁賁搖頭：「實習生，能做出什麼真正的業績？不外乎就是態度好一點，幫忙協調組織活動。陳家嫻實打實有拆遷成果和項目牽頭業績在手裡，肯定是成績最好的。」

  關晞補充：「潘喬木給陳家嫻匹配了招商業績，這部分是真金白銀的營收。」

  郁賁點頭：「長樂坊不可以被看輕。這幾天，我和高層吃飯的時候，會著重提一下她的營收優勢。你也多和中層聯絡感情。」

  關晞點頭：「我會的。」

  幫助陳家嫻嗎？

  當然不是。

  陳家嫻也不過是個筏子，讓項目借著這個機會在領導層面前刷臉，用這個由頭去聯絡高層關係。

  台前的小小實習生考核與優秀實習生評比，台後其實是各個埠、各個項目之間的暗爭、刷臉和角力。激流中，不進則退。

  關晞轉身離開。

  郁賁沉默著注視關晞的背影，直到視線被辦公室的門阻斷。

  ……

  拍攝完成以後的第二天，周亦行騰出空來檢查陳家嫻的小紅書帳號，粉絲數量為193。

  不升反降。

  周亦行立刻焦慮起來。

  她生怕上司質疑自己的工作質量，趕緊拉著陳家嫻拍了個小紅書視頻，要趕在下班前發布。

  就算成績不好，也總要體現自己很努力。有時候，態度可比能力還重要。

  既然為了體現工作態度，周亦行就簡單粗暴地做出決定，一比一復刻職場博主，堪稱流水線作業。

  拍完後，周亦行拉了個群，把視頻資源的網盤連結發到群里。

  陳家嫻對本次拍攝的質量抱有很強烈的質疑。

  於是她在群里@周亦行：「剪輯腳本給我看一下。」

  周亦行敷衍：「沒空。我在開會，最近的工作量過度飽和了。」

  等到中午，陳家嫻催了又催，才看到了周亦行拖拖拉拉發來的剪輯腳本。

  她欲言又止。

  陳家嫻很清楚自己從不是陽光聰明的精英。

  難道這個世界上，就只有成為精英這一條正確的道路嗎？

  一個卑微的、複雜的、不完美的人，卻抗拒被精英的模板規馴，她有罪嗎？

  時間非常趕，周亦行耐著性子解釋：「只有這樣偉光正、沒有道德瑕疵的主角，才能成為偶像，讓大部分觀眾喜歡。」

  陳家嫻說：「你拍的不是我，周亦行，你拍的是你自己。」

  周亦行不能明說自己在敷衍績效考核，心很累。

  於是她火大：「你這時候較真什麼？人設而已！你以為施遠那副樣子，不是人設？你以為喬木哥、晞姐，沒有人設？趕緊拍完，趕緊收工，你能別給我添麻煩嗎？」

  陳家嫻說：「跟大眾距離那麼遠，一點誠意都沒有，誰會喜歡？」

  周亦行說：「你以為你是誰？你就一普通人，你本來的樣子，不會有粉絲喜歡。」

  陳家嫻衝動道：「對，你當然不是普通人，你不就仗著自己出身好嗎？你們這些精英，真以為自己很討人喜歡？」

  下一秒鐘，陳家嫻被踢出群聊。

  ……

  陳家嫻渾身發抖。

  目睹整場爭執的團隊成員，整齊劃一地保持中立，維持緘默。

  攝影團隊從周亦行的年度預算里支取報酬；

  人事部總體考核與周亦行的kpi相關；

  業務線上其他同事與周亦行共享網紅孵化項目收益。

  整個團隊與陳家嫻沒有共同利益。

  沒有共同利益，沒有人站陳家嫻。

  ……

  很快，陳家嫻直接在官號首頁刷到視頻。

  與以往蜉蝣般無力不同，陳家嫻被權力刺痛。

  她直接找到周亦行：「為什麼把我踢出群？」

  周亦行直視她：「家嫻，我都快忙瘋了，你能不能搞明白輕重緩急？」

  陳家嫻反問：「輕重緩急？這是我的號，我是最不重要的那個？」

  周亦行的目光不閃不避：「你的號？這是公司的號！『陳家嫻』是公司的一個IP，你以為是你嗎？你以為自己很重要？我們這麼多人弄這個IP，都是人力成本，需要賺回來的，你給我們掏錢嗎？」

  她指了指身邊的工位：「我們都是985碩士，海外名校碩士，一個人頭35萬管理費起跳，你雇得起嗎？」

  陳家嫻一時沒反應過來：「這不是我的號嗎？怎麼就成了公司的號？」

  周亦行擲地有聲：「50%的合同是你自己簽的。你能替公司賺錢，你才重要。不能替公司賺錢，你算什么小餅乾？」

  她把工作安排架構截圖，發給陳家嫻：「我牽頭，你協同，請你服從。」

  陳家嫻看到「短視頻IP負責人：周亦行等」。

  陳家嫻抬眼：「所以『陳家嫻』跟我其實沒關係？你搶了我的號！而我——只是個工作人員？」

  周亦行反問：「搶你的號？大姐，這個號的成本是誰在承擔？你的號，有任何值得搶的地方嗎？！」

  陳家嫻再次啞口無言。

  周亦行說：「希望你配合我們工作。」她重讀「配合」兩個字，「對了——我聽說你在廁所里催吐。你火氣這麼大，跟情緒病有關係嗎？你還能勝任自己的工作嗎？」

  四面八方的目光暗暗投過來。

  陳家嫻胃裡的黑色石頭迅速燒灼，她按住自己的胃，羞憤地落下眼淚：「我非常健康，不勞你費心。」

  ……

  陳家嫻狼狽地回到工位上。

  項目同事私聊她，催她交付一份數據，她沒理。

  項目同事很快在有領導在的辦公大群里@她。

  陳家嫻憤怒地咬著牙，狂翻小紅書大博主的視頻，對跳躍的辦公群視而不見。

  項目同事第三次在群里@她，措辭嚴厲地催促交付，一併@業務線的領導和關晞。

  很快，關晞把她叫到辦公室：「你在做什麼？」

  陳家嫻說：「……研究短視頻。」

  關晞劈頭蓋臉道：「運營短視頻IP是楊植部門的事，你是我的助理！短視頻跟你有半點關係？實習考核不要了？優秀實習生評選不在乎了？你很閒，給別人的業績花時間？」

  陳家嫻被罵得渾身發燙。

  關晞說：「你上班是來求重視的，還是來做事的？」

  陳家嫻囁嚅。

  關晞皺眉抱臂，強壓怒意道：「OK，我不罵你。但我要解決問題，我希望你也把注意力放在解決問題上——你必須想好，你究竟想要什麼？」

  陳家嫻羞愧得無地自容。

  她想要什麼？

  她心中翻湧著巨大的情緒的海浪，但她要怎麼開口，把胃裡的黑色石頭和盤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