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討價還價
2024-09-19 03:44:31
作者: 花下一壺酒
小鎮中心五方亭街口的西南角上,有一家主賣小食糕點的食鋪,與那位說書匠開在東北角上的那間書鋪正好對門,中間就隔著一座占地極廣的十字路口,以及路口中心位置的那座五方亭,這食鋪的店家掌柜是一對夫妻,男人姓韓,叫韓夔,女人姓柳,叫柳玉卿,夫妻二人還有個兒子,叫韓元賦,曾跟那位鄉塾先生在街口五方亭里下過象棋,當時還差點挨了那個白衣紅斗篷姑娘的一劍。
這間名為「韓記食鋪」的糕點鋪子的東家韓夔,是個樸實憨厚的中年男人,無論冬夏,褲腿常年都挽起來編在膝蓋下面,露出一雙精壯健碩的小腿,這也是鄉下小鎮上最常見的那一類人,吃苦耐勞,任勞任怨,每天抬頭低頭想著的都是自家媳婦和寶貝兒子,只要他們吃飽穿暖就萬事大吉,剩下為數不多的愛好,就是平時閒著沒事就總愛蹲在那食鋪門口的台階邊上,脫下一雙鞋碼放整齊,然後光腳踩在上面,端著一隻裝滿葵花子的瓷碗,一邊磕著瓜子一邊看著十字路口的人來人往。
志向不高,知足常樂。
韓夔家的這個婆娘柳玉卿,倒是個小鎮上出了名的錦繡人物,年輕的時候長相俊俏出挑,如今雖然上了些年紀,但風韻依舊,美貌猶存,要知道當年柳玉卿嫁給韓夔時,可把小鎮上年紀相當的一眾男子給可惜壞了,都是一口如出一轍酸溜溜的語氣,說韓夔那個又黑又窮的二傻子,這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能娶到這麼好看的婆娘?好端端一隻白天鵝,叫一個癩蛤蟆給領回了家,可惜了了!
不過柳玉卿真正如此出名並不僅僅是因為貌美,還因為她當初剛嫁進韓家門的時候,這家人幾乎已經到了窮得揭不開鍋的地步,結果短短十來年的功夫,她不光給韓家生了個帶把的大胖小子傳續香火,還指揮著樸實敦厚的韓夔,跟她一起把當年那個韓家經營到了如今這般,已經是實打實光景不錯的小富之家,即便比不上四大姓的豪奢,也比不上次一等的富戶趙家那樣富貴,但也已經妥妥地成為了小鎮上為數不多的有富之家了,怎麼算也都能超過七八成甚至更多一些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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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在更早些的年間,他們韓家其實並不比鎮東口那一對孤寡爺孫倆的境況好多少,柳玉卿嫁進家門,只用了十來年的功夫就改頭換面有了新活法,所以小鎮上如今也有一種說法,大多是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家教育自家後輩時,會像口頭禪一樣反反覆覆念叨的說辭,大意就是娶婆娘就得娶像韓柳氏那樣的女人,你瞅瞅人家這短短才多少年?這叫什麼,這就叫旺夫,這就叫本事!還有人也會說一些諸如「賢婦令夫貴」或者是「妻賢夫禍少」一類的民諺俗語,反正就是誇人家好就對了!
水岫湖來的三位仙家離開鹽官鎮的這天,十字路口的這間糕點鋪子恰巧有貴客登門,來人一老一少,衣袂飄飄,仙氣盈身,一看就不是凡俗之人,這二人來自石磯洲,位於中土神洲的東邊,是一個叫作雲林宗的山巔仙門派到鹽官鎮來談生意的。
二人為首的少年姓章,叫章錦淮,據說是那雲林宗當家主事之一的傳法長老的嫡系後輩,身份榮寵,跟他一起來的老人則是雲林宗祖師堂的一位供奉長老,負責為少年護道保平安。
天下九洲,江湖山巔有一個不算成規,但很普遍的習慣,多數山巔仙門的祖師堂里最拿事的職位一共有五個,宗主,掌律,傳法,司庫和知事,除了一宗之主總領全局以外,坐在這剩下的四個長老交椅上的人基本都是各司其職,但不怎麼分先後。
掌律執掌宗門戒律,省察門下弟子不得干犯宗門戒律和江湖道義,至少在表面上,不能違背臨淵學宮和三教百家早就定好的江湖規矩;傳法自然是負責門下弟子的修行,傳功傳法,練功修行,某種意義上關係到一座仙家福地的未來高度;司庫掌財權,與人打交道做買賣,往回多拿錢,往出花好錢,活錢如流水,水運漲財運,這都是司庫長老的分內事;至於最後一個知事長老,基本就等於是各家仙門的耳朵了,主掌仙家邸報和江湖消息的迎來送往,不至於讓這些動不動就在山中修行的數十年上百年的山上神仙們,出得門去時發現世上已千年,責權極大。
雲林宗在石磯洲名聲不小,在天下宗門九品制的排行里位在四品,而且還是正四品,比之金釵洲水岫湖整整高出了一個大階品,只要上三品的仙門不出聲,雲林宗便足以算得上是江湖上一言九鼎的大仙門了,這在普通人眼裡基本與老天爺無異,加之章錦淮又是雲林宗傳法長老的嫡系後輩,身份之尊貴自然就不在話下,此次來到鹽官鎮,千挑萬選挑中了韓家,要跟那個還在鄉塾讀書的少年韓元賦談買賣,完全可算得上是誠意十足了。
此時韓元賦還在鄉塾中讀書,尚未散學回家,故而負責招待兩位仙家的就只能是他的一對父母。
中年漢子韓夔一如既往的憨厚木訥,自家婆娘說什麼他就做什麼,不發話他就蹲在鋪子門口一言不發,這個樸實的鄉下漢子這次倒是看了一回眼色,知道有貴客登門,他就沒有拿出那個如往日一樣只要蹲在門口就想著脫鞋的習慣,只是安安靜靜蹲在那裡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偶爾抬起頭來看一眼那兩位坐在鋪子裡待客的椅子上的仙人,再回頭看一眼五方亭那邊朝北的那個路口,以往的時候,兒子散學都是從那邊回來的。
一貫心氣極高的食鋪老闆娘柳玉卿今天很高興,笑靨如花,可以說今天是開年之後的這些天來最高興的一天,他們這糕點鋪子畢竟做的是小鎮百姓的生意,迎來送往,與人閒聊幾句,就總能聽到很多小鎮檯面上和台面下的各種消息,自前幾天偶爾聽到有外鄉的仙人來鎮上收徒之後,她就開始巴望著有沒有哪位仙人慧眼識珠,來與她家的寶貝兒子也談一談買賣,千盼萬盼,左顧右盼,望眼欲穿,終於是盼來了跨過門檻進門來的貴客,當然就高興,如此富貴怎麼會不高興?但高興是一回事,可這位一貫接人待物圓轉如意的美艷老闆娘,今日也是破天荒頭一回面對兩位身負神通的外鄉仙人,不免地有些侷促。
畢竟要是往前推半月,她印象里神仙老爺的形象,都還停留在寺廟道觀里的那些接受百姓香火供奉的泥胎金身上,就比如年初一那天,她先是早早打發了丈夫和兒子去韓氏祖墳那邊上墳之後,她還專門提著一竹籃香火紙錢去了趟鎮南的北靈觀,給大殿裡的那位據說是叫祖天師的神仙老爺奉了幾炷香,還添了幾十文香火錢來著,小鎮上並沒有佛寺,供奉神仙的地方也就只有這孤零零一座北靈觀,本著漫天神佛跟自家祖宗都是神仙的想法,所以一家人就得兩邊都要照顧到。
當時北靈觀里那位目盲的老道長就站在那座不算很闊綽的觀中大殿門口,面帶微笑,朝著這位一貫愛來燒香的小鎮香客打了個道門稽首,還說了幾句吉祥話來著,迎春納吉,花開富貴,財源廣進,步步高升,都是極好的好彩頭,她當時聽得就很高興!
卻不曾想這才過了半個月,就有真神仙進了她家的門,破天荒頭一回,怎麼能叫她不緊張?
雲林宗章錦淮此時就坐在糕點鋪子裡,他們進門前這鋪子裡空地上原本是不擺椅子的,是在他們登門說明來意之後,那位美貌的老闆娘才專門指揮著既是東家又是夥計的黝黑漢子,搬過來了一整套茶几座椅,還特意去門口掛上了關門打烊的牌子,專門招待這二位仙鄉來客,殷殷切切,誠惶誠恐,敬意十足!
仙家少年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饒有興致看了眼無事可忙就蹲在了門口靠著門板的那個黝黑漢子,又打量了一番明顯有些手忙腳亂的美艷女人,圓潤豐滿,風姿綽約,其實對於她端上茶几的那些茶水糕點之類反倒是沒有多大興趣,見夫婦二人忙完之後就都在鋪子門口那邊,挨在一起一蹲一站,對著門外望眼欲穿,便覺得這些鄉下人看著日子勉強還算過的去,但為人處事就差了些,不夠大器,於是回過頭看了眼坐在茶几另一側的那位與他同來的護道長老,二人對視一眼之後,各自不著痕跡微微點頭,隨後便仍舊由這位年歲不大的富貴少年公子開口。
「二位,按理說登門拜訪,與人談買賣,總該備些見面禮,但是我們這一趟來的有些匆忙,也沒帶什麼好東西,我這裡只有兩塊不怎麼值錢的暖玉,不妨就送予二位聊表敬意,它們於仙家修士而言不算什麼好東西,但對於普通人會有些延年益壽的功效,保一保二位能夠無病無災應該勉強也還湊合,就算是個禮數,還希望二位不要嫌棄。」
這位錦衣華服的仙家少年說著話,從衣衫長袖中摸出來兩塊晶瑩剔透的小巧玉簡,長寬相宜不到巴掌大小,做工精緻,是個看著就很值錢的東西。這大概是這個富貴公子自幼練就的一門本事了,與人說話打交道,疾言厲色不如和風細雨,張口提要求不如先送三分暖,一件事有個好開頭就能先成一半事,這實打實屬於是他練習多年的經驗之談。
這個舉動,讓一貫憨厚樸實的黝黑漢子韓夔都有些意外,站在他旁邊的柳玉卿更是有些受寵若驚,一邊道著謝一邊斟酌了一番,大概也猜到了對方的意思,忖度著若是不接的話,恐怕對自家兒子談買賣不利,於是就在又一番千恩萬謝過後接了過來,夫婦二人一人一塊,當著二位仙家的面各自佩戴在身上,只覺得清清涼涼,感覺還不錯,仙家之物確實有其不凡之處。
章錦淮對於二人的致謝之言只是笑笑沒有說什麼,看這話頭開的不錯,如他所預料的一樣,對面那對夫婦確實喜笑顏開,心情不錯,於是才將話題拉回了正軌上,「二位,按照江湖規矩,一個普通人若想進入仙門並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天地雖寬,但機緣有限,我們此次登門就是看中了貴府公子的天賦尚可,為了收徒而來,但既然韓公子暫是不在家,那不妨就先由我來與二位說一說這樁買賣的外圍事?」
黝黑漢子蹲在地上沒有說話,只是側頭看了眼自家婆娘,收到目光的柳玉卿有些茫然無措,她正不知接下來該如何跟這二位仙家老爺搭話,卻不料他們竟然是先開了口說正事,這就是正有此意了,於是定了定神趕忙笑著點頭應和。
「既然是做買賣,就該有討價還價的過程,說實話,我本意其實是不願意從山水迢迢的石磯洲遠來這一趟的,如今蹲在我雲林宗山門外求著拜入其中的人還有一大堆,人數可能都遠超了你們這座鄉下小鎮的人頭數,其實要求天賦是一回事,但生於這個天地間的人不計其數,有天賦的人亦不在少數,那些站在山門外的人能不能邁進山門,要看天賦氣運,更得看個人的努力,二位以為這話說的可對?」
章錦淮說話時笑意盈盈,語氣溫和,看著極富真誠,但隻言片語之間就將這價碼抬了又抬,不著痕跡,老道非常。
柳玉卿聽著這話,心裡想著這仙人占著個仙字,可這做買賣的功夫,絲毫不輸她這個開鋪面開了十來年的食鋪掌柜老闆娘,年歲不大,手段不低。
心裡這般想,但面上自然不敢有半分不敬,只能是陪著笑訥訥無言,等著那富貴逼人的仙家公子真正的下文。
章錦淮看著女人的那一張笑臉,風韻猶存,眼神中還閃過一抹藏之不及、似有若無的精明,就也跟著她一起笑了笑,他知道她是聽懂了的,那抹像是沒藏好的精明就是最聰明的回應,這是個好事,跟真正的聰明人說話做買賣,總好過跟明明蠢透了卻還要故作聰明的傻子對牛彈琴。
「我前面說過了,韓公子天賦尚可,但其實並沒有到能在這座小鎮上超群拔尖的地步,當然我雲林宗也不算來此的這些外鄉人中最頂尖的那一列,故而我們雙方從各自的品階上來說也算是同類,這應該算是個好消息。」章錦淮心中如何想暫且不論,但對於談買賣先打一棒子再給個甜棗的道理諳熟於心。
柳玉卿聽著這話本想高高興興點頭迎合,話到唇邊又驟然收聲,本想脫口而出的話在心裡過了過之後又改換了說辭,柔柔笑道:「仙家公子這話說的謙虛了些,在我們這樣的鄉下人眼中,神仙便是神仙,哪裡有什麼高低之分?今日貴客登門,還能賞臉與我家那個臭小子談買賣,那是我們的榮幸,高攀的很了,所以這位公子可萬萬再莫要自謙了,折煞我們了不是?」
這話說的,嘖嘖,章錦淮都忍不住在心裡讚嘆了一聲,面上不置可否,只是笑道,「哦,忘了自我介紹了,我叫章錦淮,是雲林宗門下弟子,負責此次談買賣的全過程,我想說的是既然是做買賣,自然雙方都會想要個好價錢,最好是你我雙方都能雙贏,那就最好不過了不是?」
聽話得要會聽音,做生意做了十來年的柳玉卿聽到這裡,自然明白接下來的話才是這場買賣的重頭戲,於是善解人意給那仙家公子遞了個話頭:「那不知以公子高見,要怎麼做才能有公子所說的雙贏局面?」
——
茶餘飯後,酒足飯飽,一個邋裡邋遢的中年更夫和一個衣衫破舊的少年人一起,肩並肩靠坐在小鎮東口的那棵掛著銅鐘的老槐樹下,面朝西南,正對著午後太陽落山的方向,曬陽取暖,昏昏沉沉。一人抬頭盯著樹梢上那幾抹剛剛新發的嫩綠新芽怔怔出神,另一人則低著頭對著散落在地的幾顆光滑圓潤的石子,時不時點著下巴。
一陣清風拂過,掛在頭頂樹梢另一側的銅鐘微微搖曳,偶有幾縷微風自那鍾底敞口處鑽進鍾內,就會撞出一些嗚嗚咽咽的聲音再傳出鐘口來,像是撞疼了風,也像是撞疼了鍾。
低著頭昏昏欲睡的邋遢更夫率先醒神,抬起頭看了眼身側仰著頭的發呆少年,用肩旁撞了撞他,語氣促狹道:「喲喲喲,小小年紀這就開始春心蕩漾了?來來來,說一說你這是惦記上哪家的黃花閨女了?若要我說,幫你打架的那個姓李的姑娘就不錯,天賦卓絕,打架還一流是一方面,最重要是長得好看,比咱們鹽官鎮公認的那個最好看的柳氏長女還要好看上一些,從外鄉來的這些人里,也就那個背著朱紅劍穗的小姑娘勉強能跟她爭個長短,而且更重要的是,你倆還有同陣對敵的交情,這就叫近水樓台了嘛!」
仰著頭的落魄少年一直沒有說話,直到邋遢漢子嘰里咕嚕倒完了那一嘴的車軲轆,他才翻了個白眼,側過頭來看著漢子反問道:「要是做了樁買賣就能有你說的那個交情,那你去雲海間買了兩碗紅燒肉,怎麼不見你嫁進老掌柜家裡去當個上門女婿?」
侯君臣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給噎了個半死,愣了愣之後毫不猶豫抬起手一巴掌扇在少年後腦勺上,隨後轉過身朝著鎮西的方向連連拱手抱拳,口中嘀嘀咕咕念念有詞,「說者無心,聽者無意,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貧寒少年看著這個老光棍如此做派,又怎麼會不知道自己失言了,吐了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歉意地看了眼鎮西雲海間的方向,雖然從這裡看不到那座三層木樓,但老一輩人有話說,心誠則靈嘛!
侯君臣抱拳點頭如搗蒜,好半晌不見那邊有什麼旁的動靜,這才安下心來,轉過頭惡狠狠瞪了眼身旁少年,低聲罵道:「你個混帳王八羔子,想死別帶上老子!鼻子下面那個洞要是缺個把門的,老子不介意幫你縫起來!」
少年詫異於漢子如此激烈的反應,有些奇怪道:「有…那麼嚴重?」
這回輪到那打更人翻了個白眼,偷摸鬼祟看了眼鎮西的方向,低聲道:「你個狗日的是不知道,范掌柜家裡真有個未出嫁的閨女!」
貧寒少年抽了抽嘴角,疑惑道:「可是我長這麼大咋就沒見過?別說閨女了,我咋都沒見過老掌柜有…媳婦?」
楚元宵詞彙匱乏,又覺得說「婆娘」二字好像是對那位圓臉和藹的老人家不太敬重,於是磕巴了一下才說出「媳婦」這個詞。
侯君臣有些無奈,又看了眼鎮西的方向,見還是沒什麼動靜,這才看起來稍微大了些膽子,低聲苟苟祟祟道:「那是因為人家范掌柜家裡的夫人跟千金從沒來過此地,可不是說他沒有!而且我還告訴你,江湖盛傳,范掌柜的那位夫人在很多年前可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大美人,能當胭脂狀元的那種,比你那個心上人姑娘還好看的多了!」
孤陋寡聞的落魄少年只覺得大長見識,一雙眼睛都忍不住睜圓了幾分,嘖嘖稱奇之餘又微微愣了愣,虎著臉怒道:「什麼心上人姑娘?!你個老猴子是不是想死?」
侯君臣看著少年尷尬的表情嘿嘿怪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那不是人之常情?我要是你這個歲數,我也喜歡長得漂亮、人品又好的好姑娘,這有什麼可不好意思的?」
少年默了默,乾脆放棄了掙扎,也不再抗辯,直接閉嘴抬頭,繼續看著樹梢發呆去了。
邋遢漢子自顧自樂了半晌,見少年不願意再搭茬也就沒再擠眉弄眼往下多說,每個少年人多多少少都會有一朵放在心頭的俊秀桃花,有些人得天獨厚,一朵桃花開得濃艷馨香,沁人心脾,有些人的運氣不太好,就僅僅只是一隻尚未長開的花骨朵,偷偷摸摸放在心底,偶爾有了些空閒才會翻出來看一看,小心翼翼,珍而重之,不與人聞,又希冀著花開月圓,香氣滿人間。
無論花開與否,這都該是少年人的幸運,自然應該好好珍藏。
侯君臣靠在樹幹上,又看了一會兒鎮西的方向,隨後突然換了個嚴肅的表情,低沉開口道:「小子,我之前看你一直不得空,所以就沒有細問,但你現在有時間,所以我問一句,你是不是跳過玄女湖了,還看到了些…不該看到的東西?」
原本還有些耳根子泛紅,在那裡強裝鎮定的少年聞言豁然轉頭,愕然看著身旁的漢子,眼神凝重,語氣也凝重,「這都能看得出來?」
侯君臣點了點頭,無奈道:「小子,我有時候覺得你真的是老天爺親生的,運氣好起來的時候,鬼差殺神都攔不住,比如你三番四次死裡逃生的時候,但有時候又覺得你簡直像是個後娘養的,這霉頭厄運專門追著你往死里整,你自己說說,你這到底是個什麼命數?」
這話在這個當口聽起來可不太像是什麼好話,楚元宵未免有些緊張,盯著邋遢漢子那無奈的表情,問道:「所以這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你剛送出去了一塊金鑲玉,轉手又抱回來一塊狗頭金!」侯君臣有些煩躁地伸手揉了揉額間,轉眼看見少年一臉茫然,於是沒好氣地解釋道:「意思就是說,之前你那把刀雖然來歷非凡,是個極其值錢的寶物,但說到底還只是件外物,雖然對有些人來說價值極高,但換個人說不定也就只是個用著比較趁手的兵器而已,可你瞅瞅你現在這一身濃郁猶如實質的水韻,這玩意兒若是放在外面江湖,都不用恐怕二字,你板上釘釘早就連屍首都沒有了!你要知道,江湖山巔之間,有些人為了巴掌大的一塊水韻,抄家滅門的事都做了不知道多少了,結果你再瞅瞅你,跟個水娃似的,還四處亂晃,我都佩服那些人能忍得住,沒有直接上來砍了你這小王八蛋的狗頭!」
楚元宵有些猶豫,但想了想還是道:「不是有崔先生他們定的規矩在嗎?」
侯君臣看了眼少年,隨後點了點頭表示肯定,道:「所以你現在腦袋還在脖子上,是得好好感謝那幾位鎮住了場子,不是所有人都敢像那水岫湖一樣無法無天,但問題是你怎麼能保證時間長了之後,不會有人鋌而走險?」
天地有定數,人命有時窮。仙家江湖,修行證道,說一千道一萬,所作所為不過就是求一個不斷拔高人力的上限,再盡力拉長人命壽數,這是從老天爺手裡搶飯吃的買賣,一個人身處其中,對於某些事情的執念到了一定程度,就無可避免會像是個會咬人的兔子,又像是個會跳牆的狗!
如今的山上山下,仙家江湖,偏偏最多的就是這種不要命的瘋狗!
邋遢漢子指著摞起來放在兩人不遠處的地面上的那兩副碗筷,給少年打了個比方,「如果你現在餓的要死,又清清楚楚地知道,若再吃不到一口飽飯,你就得埋在這樹底下當肥料!這個時候往你面前放一碗紅燒肉,然後我告訴你不許吃,你就真的不會吃?」
少年想了想,看著漢子點了點頭。
侯君臣一瞬間有些無語,抬起手抹了一把臉,低聲惡狠狠罵了句「傻狗」,隨後又換了個說辭道:「那換個人,把你換成那個柯玉贄呢?你猜他吃不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