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池霏苒休完產假不久, 又提出了年假申請。

  劉魯知道她有辭職的意向，看到她的申請時血壓都上來了。

  但沒辦法，產假和年假確實是可以同時享有的。

  

  加之他審批之後, 上面還有姜吏那關。

  惡人總是交給別人做對自己更有利一些。

  於是他猶豫了片刻就點了通過。

  申請t果然卡在了姜吏那環, 遲遲沒有通過。

  池霏苒雖然習慣了先斬後奏，但流程沒走完她還是不放心。

  為了避免日後產生麻煩, 她還是給姜吏打了個電話催促。

  姜吏正在家裡陪老婆帶孩子，接到池霏苒電話的時候很驚訝。

  他在公司的身份地位擺在這裡，員工都莫名怕他, 都是能不和他接觸就不和他接觸, 在休息時間主動找上門的, 池霏苒是第一個。

  姜吏正值父愛泛濫, 開口時還是很和藹的：「晚上好啊小池, 這麼晚打過來是有什麼事嗎？」

  池霏苒也很禮貌客氣地回敬：「晚上好姜總，可以看一下手機，給我批一下年假嗎？」

  姜吏聞言停頓了一下, 沒有立刻回復，而是深入詢問了一下她原因：「是到了新部門不適應, 需要花點時間調整狀態嗎？可我聽劉魯說，你去了以後你們部門的業績可是蹭蹭往上漲啊。」

  一般到這裡, 那些請假意志不堅定的員工就會退縮了, 可池霏苒沒有對自己的決定產生懷疑。

  她不卑不亢地對姜吏說：「姜總，既然我已經超額完成了公司派發給我們部門的任務，我的年假怎麼請可以由我自己支配嗎？」

  姜吏也不好再說什麼, 免得落得一個壓榨勞動力的罪名。

  年初已經有一個員工加班到猝死, 引起了軒然大波，還是在多方的配合下, 才成功封鎖住了消息。

  目前打工人和資本的矛盾日益尖銳，他說白了也不過是個權力稍微大一點的打工人，為了替企業省下三瓜兩棗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委實是不太聰明的做法。

  「好。」姜吏稍微考慮了一下就答應了，只不過他下班以後一直沒看手機，直接對池霏苒說，「你提交一下申請吧。」

  池霏苒馬上說：「已經提交了，現在是到了該您審批的這一步我才專門給您打電話的，感謝您的包容和體諒，那麼我就不打擾您了，祝您闔家安康。」

  姜吏還是第一次被比自己職級低的員工架著，安排得明明白白。

  簡直是倒反天罡，和那些初出茅廬的新人一樣狂妄。

  可老婆孩子都在旁邊，他也沒法繼續和池霏苒糾纏。

  待會自己家這位揪著他問給他打電話的女人是誰，他解釋不清，可有的受了。

  動動手指就能打發走池霏苒，操作起來當然很順手。

  剛掛斷電話不久，池霏苒就收到了考勤軟體上年假申請通過的提示。

  這五天年假，足以讓她去霍家解決歷史遺留問題，也足夠她藉機謀劃下一步棋該怎麼走了。

  她給劉魯的那套說辭真假參半。

  對萬克積重難返的現狀感到失望是真的，科研人員的操守是真的，憂國憂民的意識是真的。

  但是除了這些之外，都是假的。

  劉魯比她想像的好騙多了，他也不想想，內銷的生意都沒做明白，盲目地轉外銷不是自尋死路嗎？

  再者說，最近國際形勢轉變這麼快，144小時的免簽政策一開放，多的是外國人來中國看病，與其打開銷路，還不如讓外籍患者上門求助，還能買個人情，讓國家多些朋友。

  她離開萬克的真正原因是，星月集團不久就會發現投資策略出現錯誤，來萬克爭取挽回一些經濟損失。

  她這個對接人的離職，會給萬克合情合理地扣下這筆錢款提供充足的理由。

  這樣後續的發展就會如她最早預期的那般進行下去。

  她的個人立場不是站在萬克這邊，是站在廣大老百姓這邊。

  但要是大資本和萬克討論利益歸屬，這錢得讓萬克賺。

  池霏苒把公司的工作收了個尾就去了霍家。

  霍駿祿會動手打霍祈安是池霏苒萬萬沒想到的。

  在池霏苒的印象里，霍駿祿是個高級知識分子，每天穿著一成不變的襯衫背心，端著泡著上好濃茶的保溫杯，氣質儒雅得很有幹部風範。

  記得以前去霍家拜訪的時候，霍家院兒里養了只小土狗，連霍祈安拎著狗的後脖頸不讓狗靠近有點怕狗的她，老爺子都要心疼得皺眉頭。

  院子裡的光景很好，還種著一棵茂密的西府海棠。

  她為了尋找話題，沒話找話地問老爺子怎麼不在院子裡養一缸錦鯉或者養只鸚鵡掛在樹上。

  老爺子說，當了一輩子的法官，最知道自由和平等的可貴，天底下所有的不幸也源於此，他不想讓這些生靈囚困於牢籠中，囿於一方天地，供人觀賞把玩。

  當初她也是聽到了這番話，才會為懷疑和利用老爺子而感到愧疚，一改雷厲風行的作風，猶猶豫豫不敢將心裡的疑慮問出口。

  後來她遭到報復性的毆打，不知道對方是何方神聖，便懷疑老爺子是惺惺作態的偽善之人，過去種種高貴的品質只不過是偽裝出來的假象。

  對方即便已經退休，家裡人也一水的從軍從政，不容小覷，要是她不自量力以卵擊石，說不定會被扔進護城河，屍骨無存。

  在這樣的惶恐焦慮中她的大腦已經不能正常思考了，只能暫且捨棄了自己的愛情，將一切秘密都藏在肚子裡。

  然而她在國外養胎的時候，時不時就可以看到老爺子參與修訂的法條，照亮了蒙受冤屈的社會底層人民的生路。

  她開始為自己狹隘的臆想和猜測感到後悔了。

  如今霍祈安背上的傷勢再次吞沒了她的理智。

  她不理解霍駿祿為什麼要對霍祈安下此狠手。

  她當時不在現場，不了解起因經過，不知道來龍去脈就會對未知產生恐懼和遐想。

  要是放在十年前，她青澀懵懂的時期，是斷不敢以身犯險的。

  她會覺得自己還有許多想要做的事情與未完成的使命。

  而十年後的今天，婚她也和霍祈安結了，兒子她也給他們霍家生了，她的事業線也在她的精心設計下駛入了自動運行的軌道。

  她已經沒有什麼好忌憚的了。

  想問的問題她可以豁出命來討一個答案。

  所以她到霍家以後，說是硬闖也不為過。

  可當她氣勢洶洶地推開霍家的院門，看見的卻是霍駿祿眉開眼笑地抱著孫子逗弄，霍祈安的母親劉無虞也在旁邊拿著撥浪鼓吸引孩子的注意力。

  她的氣勢又如當初那般瞬間消散。

  只不過她已經不是當初的池霏苒了。

  現在的她不再礙於任何感情，百無禁忌。

  她嫣然一笑，假模假樣地衝著二老打了聲招呼，說的是表達歉意的話，看起來卻毫無誠意：「伯父伯母，不請自來，失禮了。」

  她沒有隨著霍祈安改口叫爸媽。

  在沒得到對方首肯的情況下，她這樣倒貼，未免自找沒趣，跌了身價。

  霍祈安的母親劉無虞見到她來尷尬了一下。

  從前池霏苒被兒子以女朋友的身份領回家，她自然熱情招待，池霏苒無微不至的體貼關懷，也讓她萌生了讓兒子娶了這姑娘的念頭。

  那個時候霍祈安三書六聘明媒正娶，該是多好的一段姻緣。

  可這姑娘竟然未婚先孕，就讓這段關係變得有些茍且了，不像是正經人家的閨女能做出來的事。

  她讓老伴托派出所的關係一查，果然是重組家庭出身的姑娘，還是靠投機上位的商賈之家，門第上就配不上了。

  她以為池霏苒是衝著孩子來的，看看面前的孫子，再看看池霏苒，總歸是不好讓母子分離，顯得這孩子像是搶來的。

  「來看孩子啊。」

  霍駿祿聞言冷哼一聲，心想她可終於來了，不枉他對兒子下狠手。

  她來，說明她還有良心，只不過沒膽量和兒子一起來承擔責任。

  她要是不來，他才不敢讓自己的兒子和這種女人糾纏不清。

  可惜他沒有等到池霏苒的懺悔，等來的是池霏苒的質問：「您還記得您十四年前經手辦理的那樁強/奸未成年少女案嗎？」

  霍駿祿雖然是老法官了，審過的案件不計其數，隨著年紀的增長，記憶力也衰退了，但是他靠著維護正義的責任心，牢牢將每一個案件都記在了心底，更何況受害者是未成年少女，最終這個可憐的受害者還跳江了。

  他怎麼能忘記？

  「你……」霍駿祿表情驟變，看她的眼神極為複雜，「你是受害者的親友？」

  池霏苒苦笑一聲，眼眶漸紅：「她是我這輩子交過的最純粹的朋友。十年了，我終於把這句話問出來了。以前我每次想開口問您，都會被和霍祈安的感情束縛，也會為您和伯母滿頭的白髮猶豫。我因t為追查真相遭到兇手報復，斷了一根肋骨時想問您，我懷著孕在異國他鄉漂泊時想問您，我對我們國家的公平法治產生質疑的時候想問您。這麼多艱難的時刻我都是靠著對揭開真相的憧憬熬過來，可每當我倒下又爬起時總會受到迎頭一擊。只不過這一次的下馬威，是被打得行動困難還要去執行任務的霍祈安而已。」

  說到激動之處，她的話音裡帶了些許悲憤的哽咽，「您真的以為兒女私情，能困住我這樣放蕩不羈以自我為中心的人嗎？要不是對這個世界既心存恐懼又充滿征服欲，我怎會鍥而不捨逆流而上，與所謂的傳統道義為敵？敢問真正的正道，在哪裡呢？倘若像我們這樣沒有任何底氣與權貴抗爭的平頭老百姓受到欺辱都無法得到法律的庇護，穿著法袍的人怎麼配叫父母官？在不知全貌的情況下就對兒子施以名為家法的暴力懲處，又是在怎樣為人父母？這些困擾我多年的疑惑，您能一一為我解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