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2024-09-15 12:57:50
作者: 湛夏
第十七章
萬克的主建築頂層是開放的公區, 午休時間經常有員工上來聊天吹水。
相對於茶水間的禁菸區,這裡視野開闊,還能抽菸, 自然受到了男員工的青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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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剛下班的這段時間, 天台上通常是沒人的,因為大家要麼是心猿意馬到點就跑, 要麼是專注於手頭上還沒完成的工作被牽絆著,很少有做事做到一半,想著先休息一會兒再回來繼續做的。
池霏苒是特例。
她能從容把握自己的工作節奏, 從不為下班前突如其來的意外任務氣惱, 也不會因為替人做了分外之事而敷衍塞責。
她工作起來一定是認真的, 但她不會為工作影響心情, 降低自己的生活質量。
情緒穩定又令人放心。
她記得以前也有一個人和她一樣會在這個時間段出現在天台t。
後來這個人找公司的客戶借錢, 疑似有賭博的癖好,事情捅出來後,被公司除名了。
池霏苒倒也不覺得晦氣, 不過現如今,在這個時間段, 天台上只有她一個人了。
裝逼也是要有裝逼的底氣的,她搶了耿汶祺的風頭, 就得勞心費神為自己的爭奪托底。
還有一些善後事宜需要她加一晚的班, 她想等耿汶祺離開公司以後再回去處理。
一根煙的時間,應該足以避開耿汶祺了。
池霏苒嫻熟地夾著菸捲,用從前台順來的打火機點燃香菸頂端。
老式的打火機她用得很不順手, 扣著金屬滾輪, 打了三次才打著。
沒來由地讓她想起一邊勸她戒菸,一邊為她收集昂貴的古董打火機, 當做禮物送給她的霍祈安。
他看起來那麼嚴肅古板,卻是她被困在牢籠里時,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唯一的救贖。
這煙她為了備孕分娩戒了一年有餘,當真想念得要緊。
要不是對霍祈安早有所圖,她的菸癮真戒不了。
她第一次吸菸是在十五歲。
那時盧芙被一群穿著奇裝異服、把頭髮染得五顏六色的小混混堵在學校的后街上下其手,他們嬉笑著把含在嘴裡沾滿唾液的煙遞到盧芙嘴邊。
是她不會裝會,硬憋著嗆人的氣味,把眼圈吐在為首的混混臉上,才憑著故弄玄虛嚇退了那幫小癟三。
後來上大學在外做兼職,又因為漂亮得過分惹眼經常被流氓騷擾,別人遞吃的喝的她是一律拒絕的,但遞煙她是一定接了馬上抽的。
給她遞煙的人無不露出驚訝的神色,想必是遇到的軟妹多了,只是以刁難人為樂趣。
出來混身份都是自己給的,然後她就開始為自己編排背景,有意無意地透露自己出入過多少銷金窟,別人跟她拼桌都是開多少錢一支的酒,上一個跟她搭訕的男人是怎麼被她的姘頭弄沒的。
任誰聽了都汗流浹背。
她那一身的山寨貨,騙不過火眼金睛又懂行的女孩子,糊弄表面雞賊的男人綽綽有餘,見了都以為她來頭不小,是道上哪個大哥的女人。
屢試不爽。
就算被冠以虛榮拜金的名頭,也好過單純到被人欺凌白嫖占盡便宜。
她知道用這種方法能保護自己後,便再也沒有嘗試過別的方式,久而久之菸癮越來越大。
直到霍祈安像個駕著七彩祥雲般的英雄出現,手把手教她強身健體,她才得以從水火之中逃出生天。
那時候他天天逼著她跑步鍛鍊,弄得她一見到他就苦大仇深。
可每當她回憶起那段時光,都覺得是人生中最幸福的篇章。
池霏苒回憶起往事,這根煙又抽不下去了。
她碾滅菸頭,扔進天台上的垃圾桶。
料想耿汶祺應該已經離開了,旋踵準備回室內幹活。
就在此時,她接到了母親王莉芳的電話,問她前兩天商崇硯讓她回家,她為什麼不回去。
王莉芳當然沒有一上來就質問她,而是說了很多噓寒問暖的話,只不過噓寒問暖的意圖不是很純粹:「你在國外出差這麼久,老闆交代的任務完成的怎麼樣,他對你的工作還認可嗎?」
她懷胎生子,不光瞞著霍祈安,連「家裡人」也一併瞞了,聲稱自己受了公司調遣出國務工的。
啟程前她特地跟商崇硯打了聲招呼,或者說她是以商清樺盜竊的勾當做把柄,跟商崇硯做了交易,讓他在保守秘密的同時給她打掩護,使得她成功取得了其他人的信任。
迄今為止,王莉芳都以為她真是去出差了。
王莉芳話里的潛台詞也很明顯,是站在老闆的立場上當了監工,並不是關心她過得好不好,而是怕沒達到人家的標準,連累給她介紹工作的商崇硯。
寄人籬下的日子過久了,從根源上的思想上就是卑微的。
王莉芳是她的母親,她無法評述,也不奢求這份連自己的尊嚴都喪失的母愛有多偉大。
也就把王莉芳的話當耳旁風聽聽,隨即便輕鬆平靜地說:「嗯,都辦妥了,領導還考慮把我調到更重要的崗位上去,最近要交接工作,有點忙。但您放心,我知道都是託了崇硯哥的福才能撞上這麼好的機遇,等我忙完這陣子一定好好感謝他。」
她這聲「崇硯哥」仿佛是在蜜里裹著砒霜,王莉芳聽了卻很高興,連連稱讚她知恩圖報,沒有辜負商崇硯的一番美意。
接著,王莉芳又試探著問道:「你有空的話能不能回來一趟,有個小伙子人挺好的,介紹給你認識認識。你看你都三十歲了,婚姻大事還沒著落。」
池霏苒半晌沒有吭聲。
且不說霍祈安貴人事忙,不知道有沒有空陪她登門見岳母。
這麼多年,王莉芳都不知道有他這個人存在。
如今婚都結了,大概率也不會離了,最壞的情況也不過是同床異夢。
其實是時候公開她和霍祈安的關係了。
但是孩子的存在讓她很難跟王莉芳開口。
王莉芳是因循守舊的人,知道這檔事以後大概率會覺得她未婚先孕會讓商家蒙羞,繼而影響自己和商慶之的夫妻感情。
王莉芳在商家面前軟弱慣了,還一直把退讓換得的蠅頭小利當作自己吃盡苦頭爭取來的紅利。
就因為來之不易,所以很是重視。
池霏苒已經沒把自己當作這個家的人了,她沒必要去觸王莉芳的霉頭,卻因為和王莉芳骨肉相連的血緣關係無法坐視不理。
聽聞王莉芳的話後,她不禁左右為難。
上一次猶豫,還是在出國前和霍祈安不告而別那一次。
她本不是糾結的人,卻因為這層羈絆難以取捨了。
對外她可以獨當一面,但是在家庭的問題上她不想獨自承擔,還是等霍祈安閒下來,他們一起面對吧。
只是介紹相親對象而已,到了她這個年紀的單身女性都會存在催婚的困擾。
回去和人家見一面,說句不合適,就能解決的問題,沒必要搞得那麼複雜。
池霏苒經過片刻思索後,隨口答應:「好啊。」
王莉芳看似是溫柔的賢妻良母,實則控制欲極強,見池霏苒依舊如過去那般聽話順從,語氣充滿了欣喜:「你今天沒有時間的話,看是明天還是後天和他見面,我跟這個小伙子約一下,他也挺忙的。」
王莉芳給她出的是選擇題,不是填空題。
末了還要強調一下對方也很忙,藉此拔高一下對方的地位,以免她心氣高看不上人家。
池霏苒能理解王莉芳,因為她是王莉芳教出來的。
過去她也一直忍氣吞聲來著。
沒辦法,太弱小,家裡沒有男人,她和王莉芳相依為命,王莉芳又是很好說話的性子。
起初那些人還會編點謊言誆一誆,王莉芳也不思考對方說的話符不符合邏輯條理,誰說的話她都信,被騙得團團轉。
後來王莉芳哭著質問,對方直接裝都不裝了,露出了潑皮面孔,理直氣壯地耍無賴。
而王莉芳囿於道德,害怕樹敵被報復,始終委屈求全,只能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律人先律己,不管怎麼樣都要做好自己,求個問心無愧。
在盧芙去世前,池霏苒一直都很聽王莉芳的話,不招惹是非,一忍再忍,一讓再讓,以致千瘡百孔。
王莉芳得罪的只是普通的小人,池霏苒第一次反抗,反抗的就是一手遮天的權貴。
結果她發現,原本她畏懼的權貴,在她不要命的發過瘋後竟然開始對她產生了恐懼。
他們先是用錢收買她,然後意圖除掉她,都被她機智的反擊擊潰了。
原來,她可以這麼強大。
王莉芳對她的教育就像是一道封印,當她的封印因為朋友的亡故被解除,她不再受道德和良心的鉗制,她簡直要殺瘋了。
自此,她性情大變,信條轉為了:只要保證自己強大到無堅不摧,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是善茬,不要輕易招惹。
她也知道自己無法說服王莉芳。
畢竟道德的制高點總是帶著無上榮光。
墮入深淵,受眾人聲討的,只有她一個就夠了。
池霏苒毫不在意王莉芳是否站在她這邊,微笑著對電話那端的母親說:「我都可以,看他什麼時候有空吧。」
—
萬克有完善的薪酬機制和福利保障,還有自己的員工宿舍。
由於是國企改編的,甚至還有完整的社區。
社區裡有服務站和幼兒園,偶爾會有員工的長輩在路邊賣自己種的菜,氛圍很像二十年前。
池霏苒是萬克的老員工了,在員工宿舍里有暫時屬於她的單間。
鑑於t她在公司的職級較高,公司沒有收她的住宿費。
她從畢業就一直住在這裡,沒有在外面租過房,掙到錢了也沒有買房產,一周會去霍祈安哪裡過兩天夜。
一間宿舍不到六十平,除了廚房和獨立衛浴,剩下的空間都分給了客廳和臥室。
她的宿舍霍祈安沒有來過,平時也不會有人來串門。
有同事想來她房間坐坐,都被她以各種理由婉言拒絕了。
宿舍沒有陽台,她買了方便安裝伸縮的晾衣架,卡在浴室的牆壁之間,衣櫃也是需要自己組裝的淘寶款。
說她生活拮据,她日常吃得又是高端食材,學著網上的教程。
說她忙碌,她又有時間做家務,把狹窄的空間收拾得井井有條。
廚房裡的冰箱是公司合作方的客戶送的,每間宿舍都有同款,上一個住戶也用過,質量很好,用了十幾年都沒返廠維修過。
國內的快遞行業比國外發達太多,她昨天下單的原切菲力牛排,同城發貨,今天就被順豐冷鏈包郵送到了家。
快遞員是中午放的包裹,等她晚上十點回到宿舍,拆開泡沫箱,裡面的乾冰還沒化完,肉的表面也是冰涼的。
回國以後她還沒有逛過超市,宿舍里沒有油鹽醬醋,她清洗了一下許久沒有用過的鍋,直接把牛肉里的油脂炸出來潤鍋。
沒有放任何調味料。
煎好牛排後,池霏苒端著牛排來到客廳,展開牆邊立著的摺疊桌,坐在桌前,慢條斯理地用筷子吃了一塊原汁原味的菲力牛排。
她在咀嚼的時候四周寂靜無聲,她能清晰地聽見牙齒研磨著碎肉,混合著黏稠的吞咽聲。
她坐的位置正對著雪白的牆壁,有一隻蜘蛛正在漫無目的地爬行,不一會兒就爬到了天花板上。
池霏苒忽略蜘蛛的存在,專心致志地進食。
等她吃完這塊牛排,端著空盤準備回廚房清洗的時候,這隻蜘蛛已經從天花板上爬下來了,在窗簾上開闢新的行動軌跡。
池霏苒路過時,轉身去抽了張紙巾,眼疾手快地將蜘蛛裹在紙團里,用力一捏。
進入廚房後,她隨手將紙團扔進了還沒套垃圾袋的垃圾桶里。
水龍頭下,自來水嘩啦啦地流。
她把碗碟洗乾淨後,將手上的水甩進不鏽鋼水池裡,給垃圾桶套上囤積了一年之內的塑膠袋,重新把包著蜘蛛屍體的紙團扔進去,又洗了把手。
這次,她是用吸油紙把手擦乾的。
填飽肚子後,她氣定神閒地給一個人打了通電話。
「餵。」
電話被瞬間接起。
接電話的是一個女人。
池霏苒開門見山地問:「孩子睡了嗎?」
對方馬上回答:「早睡了,每天不到八點就睡了,不吵不鬧的,比我閨女乖多了。」
池霏苒平靜地說:「辛苦你了,一個人帶兩個孩子。」
對方笑起來:「沒什麼辛苦的,反正我本來也是做月嫂這行的。你給我錢,我就把你當客戶。不過我可太期待你帶著霍祈安來領孩子的場面了,上周蔣行洲還說要把霍祈安帶回家喝我兒子的滿月酒,他倆都不知道霍祈安的孩子早在我這兒滿月了。」
池霏苒聞言沉默了。
她沒能給孩子辦滿月酒。
孩子滿月的時候她還在國外修復身體。
而孩子沒吃過一口母乳,就被她和霍祈安共同的舊相識帶回了國內。
她一直都知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道理,因此即便是她在蘇黎世的鄰居都很好,她也沒敢把孩子放在國外。
孩子出生沒多久,她就托這位朋友把孩子帶回了國。
也就是說,孩子比她還早回國。
她獨自在國外逗留一個月,沒有跟孩子一起回國,是因為她不想擺出一副孤兒寡母走投無路才會投奔霍祈安這個孩子生父的模樣。
就算她確實是把孩子當作籌碼,也不能一下把這張攸關對弈局勢的底牌拋出來。
她可以告訴霍祈安她手裡有王炸,但不能立刻使用。
因為她不確定霍祈安把孩子要過去以後,他會不會翻臉無情。
有時候男人為了傳宗接代,會傳遞給女人一些錯誤的信息,比如他很愛這個女人。
她不知道他為了讓她嘗到報應的滋味,把她的孩子擄走以後再給她感情上的二次打擊。
池霏苒心知自己給霍祈安留下的是什麼印象,她不敢賭霍祈安是在和她逢場作戲,還是真的愛她。
所以她並不會輕易讓父子倆見面,也就用孩子仍在國外的謊言搪塞了霍祈安一把。
對於霍祈安叫她把孩子接回國內的要求,她也是愛答不理。
此刻老朋友的話給了她警示。
霍祈安可能通過別的渠道知曉還在已在國內,而且就藏在他身邊。
到時候可不好收場。
池霏苒環顧了一圈自己的宿舍。
這樣的環境可養不了孩子。
最優的解決方法還是讓對方不得不幫她保守秘密。
池霏苒沉吟片刻,暗示對方已經上了自己的賊船,一時半會兒是下不去的。
她意味深長地笑著說:「你不是也知道霍祈安的狗脾氣?要是讓他知道,你仗著你家蔣行洲和他的關係給我打掩護,日復一日地通風報信,還悄悄養著他的兒子不告訴他,你說他會不會遷怒你和你家蔣行洲?」
對方頓時憤慨道:「我可是幫了你誒!幫你還被反咬一口?你搞沒搞錯!我跟你是閨蜜不是敵蜜!你居然連我都算計?早知如此,我就不該幫你!」
池霏苒笑了笑:「可是你是看著我兒子長大的姨母誒,等我兒子懂事了,還不見天在霍祈安耳邊念叨你的好,霍祈安會感激你和蔣行洲的。」
對方哼了一聲:「這還差不多。」
說著又問了一句,「你打算什麼時候把你兒子領走啊?」
池霏苒把通話模式切成免提,翻了翻手機上的日曆,會心一笑,胸有成竹地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