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小滿

  再見小滿

  小滿的步子很急, 黎遇舟站在原地沒動。

  其實腦子裡有一瞬是想跑來著，這還是以前他還處於皮猴子的年級，好哥們帶著他去網吧, 有一次終於被班主任逮到了，那哥們直接拽著他就跑, 導致黎遇舟現在的腳真是蠢蠢欲動想邁出去。

  小滿快步走來，黎遇舟眯起眼睛，背著光打量了一番，覺得小滿和以前哪裡不太一樣了。

  等小滿走近了，黎遇舟才發現, 小滿穿得比以前體面得多, 之前黎遇舟大多是在馬奇朵的酒店裡看到的小滿, 總是一身白色的學徒裝，臉上掛著憨厚純真的笑容。

  而現在，小滿穿著體面的白西裝, 領帶打得規規整整, 頭髮也用髮膠抓過了, 有一個帥氣又不失風度的髮型，和西裝同色的西褲裁剪得正好合身，襯得小滿一雙腿比命長, 黑色的皮鞋擦得鋥亮。

  但他的氣色很差，眼下一圈明顯用粉底遮過了, 但也蓋不住那厚厚的黑眼圈, 眼裡都是紅血絲，顯然是熬出來的。

  黎遇舟眼神有些複雜地看向小滿, 後者卻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眼睛倏地睜大, 「看什麼！」

  黎遇舟攤手，順從地把視線挪開，「沒什麼，你牙上有菜。」

  

  小滿：「……？」

  他豎起眉毛剛要破口大罵，被黎遇舟這一句話給整愣住了，在原地呆了幾秒，才緩過勁來，不過臉色依舊是非常的難看。

  「你來幹什麼？」小滿語氣非常不好。

  黎遇舟很自然地說：「視察。」

  小滿似乎一口氣沒上來，他用力按著自己的胸口，似乎怕自己氣背過去。

  「你有什麼好視察的？！」

  「你們公司出這麼大事兒，我不得給我兄弟把把關？」黎遇舟環顧四周，煞有介事點點頭，「挺好的，視察結果優級。」

  小滿：「……」這人是不是來搞笑的？

  扯到正題上，小滿面色陰沉，「董事長不在，你沒權限進工廠。」

  黎遇舟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理所當然說：「我剛剛不是說了嗎，我和馬奇朵是拜把子兄弟，喔，這樣看來，你就是我的好侄兒？」

  小滿真的要氣炸了，本來這幾天就沒休息好忙到飛起，他不知道公司離了馬奇朵還真的轉不了了，現在還來這麼個人給他添堵，心口堵著的氣越積越多。

  「馬上滾出去！」小滿腮幫子咬得緊緊的，從牙縫裡擠出這麼一句話。

  黎遇舟盯著他看了幾秒，在小滿再度皺眉之際，快速溜了出去，留下小滿一個人生悶氣。

  出於人道主義，在快接近工廠大門的時候，黎遇舟回頭說了句「好好休息」，沒去看小滿的表情，便大步離開了。

  小滿一愣，自己氣了一會，又覺得沒必要，踢了腳地上的石塊，往工廠裡面走去。

  趙越銀看著有些緊張，手揪了揪工作服的褲縫，訥訥道：「滿、滿經理，今天上午的工作量還差點，不過我會儘快完成的！」

  其實是因為黎遇舟過來了，耽誤了點時間，但趙越銀顯然是看見了剛才二人的衝突，雖然隔得有點遠不太聽得清，但見小滿滿臉氣憤的模樣，也能猜到兩人起了衝突。

  不過，趙越銀倒是很講義氣，並沒有出賣黎遇舟。

  小滿面色已經恢復如常，除了臉頰還有點紅，是被黎遇舟氣的。

  小滿漆黑的瞳孔盯著趙越銀，似乎要把他看穿了，後者感受到一股壓迫感，但又礙於小滿的身份，不敢隨意有動作。

  半晌，小滿拿起工作檯上包裝了一半的合成肉製品，戳了戳柔軟又有韌勁的合成牛肉，問：「他剛剛和你說了什麼？」

  趙越銀心裡一緊，不自覺就低下了頭，眼神控制不住地亂飄，和剛才黎遇舟問話時他死鴨子嘴硬的樣子一模一樣。

  「就、就問了一些家常，問我收益怎麼樣，我、我兒子怎麼樣……」

  小滿扭頭，看著趙越銀地下的腦袋，語氣更輕了，「大老遠跑來和你嘮家常？」

  趙越銀說話更結巴了，「不、不是的，就是……」

  「行了。」小滿擺擺手，止住了他繼續往下解釋（編造）的意圖，隨口說，「你先回去吧。」

  趙越銀一聽，竟是直接跪在地上，他擡頭，面色慘白地看著小滿，哀求道：「滿經理，滿經理您行行好，我家小子要上中級學院了你是知道的，開銷太大了，我、我不能被開除啊滿經理，求您了滿經理，我下次一定不會再和不認識的人說話了，我……」

  小滿盯著他看了幾秒，微微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半晌，他問：「你很愛你的兒子嗎？」

  趙越銀一愣，不知道小滿問這個做什麼，老子愛兒子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

  但此刻，趙越銀顯然不敢把這句話說出口，他只是說：「是啊，我就這麼一個兒子，我和他相依為命，他是我全部的希望啊滿經理，滿經理我求求你了，我真的……」

  見眼前的中年男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似乎又要把剛才的話再重複一遍，小滿有些不耐煩地擺擺手，說：「誰要開除你了？站起來。」

  趙越銀一愣，趕忙從地上起來了，側過頭，小心翼翼詢問：「那滿經理，今天是……」

  也許是被這真摯的父子情打動了，也許是因為什麼別的，小滿現在脾氣倒是沒有遇見黎遇舟那樣暴躁，他解釋了幾句：「生意不好，工廠停工幾天，等董……回來了再說。」

  小滿聲音越說越小，後面那句似乎都要吞進肚子裡了，趙越銀實在是沒聽清，但也不敢再問，看小滿的臉色，他現在的心情非常糟糕。

  想著沒被開除總歸是好的，還能回來，趙越銀就點點頭，離開了。

  只是臨走前，還是忍不住回頭說了句：「滿經理，您好好休息。」

  小滿愣住了，沒搭話，趙越銀也沒指望他說什麼，一步一步離開了。

  穿著白西裝的年輕人看著趙越銀走出去，陷入沉默，一旁的保安很有眼色地湊過來，討好似的說：「滿經理，休息室有空調和茶，要不您先去休息一下？」

  小滿瞥了他一眼，又想到是這人把黎遇舟放進來的，眼神極為不善，仿佛還沉浸在剛才被戲耍的憤怒里。

  過了好一會，保安又問了一句，小滿這才理智回籠，他擺擺手，轉身朝另一個方向去了。

  待他完全消失在視線里，保安這才挺直腰，朝小滿離開的方向淬了口水，「什麼玩意兒，狼心狗肺的東西……」

  小滿走到隱蔽的拐角，旁邊種著一棵大樹，是馬奇朵專門請人種的，說是改善工廠的空氣品質。

  陽光照下，透過樹冠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光影，小滿就站在陰影里，默然。

  他靠著牆，像是一下子失去了力氣，慢慢往下滑。

  小滿本就瘦弱，此刻身體蜷在一起，用力抱住自己的膝蓋，仿佛這樣才能獲得安全感。

  他雙目失神，眼淚流了出來，喃喃道：「老師……」

  *

  黎遇舟離開工廠沒走多遠，拐角進了家咖啡廳坐下了，雖說這個星球沒什麼奶茶店，但咖啡廳還是不少，黎遇舟想，這可能就是打工人的自我救贖吧。

  黎遇舟瞥了眼另一側的工廠大門，輕輕皺眉，他總覺得忘記了點什麼事情……

  黎遇舟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黎遇舟點了杯招牌咖啡，靜靜等著。

  內圍區的確很繁華，路上全是低空懸浮的車輛和艦艇，但也有喜歡親近大地的傢伙，選擇了貼近地面的交通工具，步行的人也有，但很少。

  黎遇舟攪了攪奶泡，低頭喝了一口，白色的奶泡在他嘴邊留下一圈淺淺的痕跡。

  黎遇舟用紙巾擦了擦，感嘆，這些天發生的事情真的太多了，他還挺懷念第一次來的時候，和球球一起去公園看了煙花。

  低頭又喝了一口，黎遇舟開始想剛才的事情。

  他其實也不是存心要氣小滿的，或者說，不是無意氣小滿的，起碼他的目的不是這個，而是希望小滿氣急了能露出點什麼破綻來。

  但很遺憾，黎遇舟並沒有感受到小滿的破綻，只看到一個破防小子的怒吼，

  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其實這事兒最難搞的不是員工，總歸是能解決的，最難的是小滿這邊，他不知道小滿為什麼要幫外人對付馬奇朵。

  據他所知，小滿剛出生父母就去世了，被馬奇朵好心收養在身邊，雖說只是個學徒的名號的，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馬奇朵是把小滿當兒子養的。

  不管是出於這二十多年的養育恩情，還是馬奇朵以後大概率會把公司企業給小滿繼承——起碼他後半輩子衣食無憂，從這兩個方面來看，小滿都沒有理由幫著外人來對付馬奇朵，更何況這外人的地位還比不上馬奇朵，這波簡直是倒貼。

  又喝了口咖啡，黎遇舟實在是想不通，回憶著腦海里僅有的宮斗劇、諜戰劇以及懸疑推理劇，最終，黎遇舟得出一個結論：該不會，這小子嫉妒他吧？

  嫉妒他能代表馬奇朵參加比賽，嫉妒他能獲得馬奇朵的青睞？

  黎遇舟越想越有可能，但覺得這個思路可能有點行不通，畢竟要解決就只能從源頭上把他自己解決了，要不就馬奇朵親自來解釋，但不巧的是，這一點理不順的話，馬奇朵出不來。

  黎遇舟估計，小滿是肯定不會自己去看守所看馬奇朵的。

  這樣想著，杯子裡的咖啡很快就見了底。

  黎遇舟放下杯子，特殊材質的勺子碰到杯壁，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在安靜的咖啡廳里也不起眼，嗯，不起耳。

  黎遇舟看著淺褐色的杯底，愣了一會，叫來服務員給結了帳。

  他拿起擱在一旁的風衣，推門走出去，屋檐上掛著的風鈴隨之一響，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走到門口，黎遇舟又看了工廠大門，突然一拍頭，他想起來了，他忘記把趙大叔帶出來了。

  小滿知道他來查這事兒了，肯定不會放過剩下的員工，起碼這段時間不會讓他們出現在他的視線里。

  黎遇舟有些懊惱，又看了眼工廠大門，想著能不能趁現在進去看看，估計小滿還沒把趙越銀帶走，還能趕得上。

  正想著，工廠的大門被推開了，熟悉的中年男人的身形出現在視野里，黎遇舟心裡一緊，快步走上前，又在心裡唾棄了一下小滿做事情不乾淨，居然沒有像他印象中專業反派把人直接打暈困走，或者派手下給他弄走，竟然直接就讓他自己回去了？！

  那邊，趙越銀也看見了黎遇舟，神色一喜，快步迎了上去，兩人成功在人行道中間「會晤」。

  黎遇舟說：「趙大叔，還好你出來了，剛想進去跟他強搶的。」

  趙越銀有些摸不著頭腦，語氣有些遲疑道：「強……搶？」

  黎遇舟怕他誤會，急忙解釋，「沒有沒有，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的意思是怕他傷害你，畢竟……」黎遇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直接用「反派擅長毀屍滅跡」這種話似乎不太合適。

  趙越銀撓撓頭，說：「沒有啊，滿經理人挺好的，這次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和馬奇董事長起了矛盾嗎？反正滿經理對我們挺好的，剛才還叫我出來找你呢。」

  黎遇舟一愣，有些不敢置信，用手指了指趙越銀，又指了指自己，半晌才說：「他讓你來找我？」

  這人到底想幹什麼？！

  隨即，黎遇舟警惕地想，這該不會又是陷阱吧？

  誒不對，他為什麼要說「又」？

  趙越銀點點頭，只說他也不知道為什麼。

  黎遇舟摸了摸下巴，覺得就算有詐，也只能順著這個方向走了。

  理順了思路，黎遇舟擡頭，說：「那走吧，我們去下一家。」

  「誰家？」趙越銀呆呆地問。

  「工廠里另一位員工的家裡，你認識的吧，趙大叔？」

  趙越銀點點頭，但又有些不放心地說：「他叫傑朗，是個不怎麼上得了台面的人。」

  黎遇舟點頭，他之前查過資料，這人偷雞摸狗的事情幹了不少，尤其是最近，染上了炸牌棋，也就是這個星際的賭.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