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 喊郁樂舅舅

  073 喊郁樂舅舅

  痛。

  腦子裡只充斥著這個字。

  每一寸骨骼經絡則在淋漓盡致地體現這個字。

  郁樂扶額，嘆了口氣，周身攏著那層低氣壓似乎具象化了般，灰濛濛的，還帶著火花跟閃電。

  ——真不是人幹的活。

  「我講過了，你今天要是後悔，我捶你。」元菘出現在門口，手拿著一杯濃縮冰美式，面無表情，低垂著眼，黑眼圈出乎意料的重。

  郁樂還是維持著彎腰馱背的姿勢，雙手垂放在兩側，聞聲睜眼看見了手臂上一塊塊斑駁的青紫痕跡，霎時氣得全身都在顫抖，連手臂都這樣，可想而知身上的只會更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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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不是人，這是狗。

  上次喝酒，「被動」簽下賣身契，雖然那賣身契早已形同虛設，但是這次喝酒，更加……

  以後碰酒，他就是豬。

  「你要對我負責。」元菘喝了一大口咖啡，瞬間感覺血液都通暢了不少，於是想起得開口索要報酬了。

  郁樂顫顫地擡起手，才發出「滾」這個音節，猝然間捂住嘴巴，一臉驚恐，剛剛那個聲音是他發出的嗎？那個公鴨嗓！

  再不走，雖不會命不久矣，但也只剩茍延殘喘的份。

  他翻開被子，腿剛移動一分，痛感倏地從某個隱秘部位直竄天靈蓋，他愣是生出一層冷汗，嘴巴哆嗦，低聲又罵了元菘一句。

  咬牙切齒地將一條腿挪到床邊，踩到了結實的地板，神色一松，才接著移動另一條腿，踏實的感覺讓他心口一松，手撐著床，站起來。

  陡然間，「啪噠」一聲，膝蓋著地，手掌也著地。

  元菘吁了聲，還在打諢，「一大早的，不用行這這麼大的禮，我要的報酬也不是這個。」

  郁樂全身都在抖，氣得直發抖，尤其他的雙腿更是酸軟哆嗦的猖狂，腰更是有要斷了的跡象。

  苦從心來，雙手抱頭，臉埋在地板上，身體顫得更厲害了。

  杵在門口的高大身體收回打趣，快步走進來將咖啡放在床邊柜上，蹲下來，手堪堪才穿過郁樂的胳肢窩，就被吼了聲，「不用你幫忙。」

  元菘心裡默默地喲吼了聲，心說行行行，不讓幫就不讓幫，不讓看就不讓看，誰不知道你在哭。

  郁樂心裡更悲傷了，剛剛那五個字完完全全讓他的嗓音暴露了。他騰出一隻手掌，又伸出一根手指，從喉嚨里擠出字，「你真不是人。」

  話落，就聽見兩聲「汪汪」。

  郁樂眉毛一挑，心裡那句「真是狗」還沒說出口，人就已經被對面的人抱起來，鈍痛霎時衝上心口，他臉色懨懨，咬牙道：「你真是狗。」

  在後半夜時，元菘就對這句輕飄飄的話免疫了。於是含笑道，「對對對，我是狗，」又補充，「我的錯。」

  郁樂冷著臉，推了推他的肩膀，自己扶著腰往洗手間走，門「嘭」的一聲被他摔上，將跟在後面的人關在外面。

  元菘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躊躇半晌，敲了敲門，「需要我幫忙就喊我。」

  「不用！」

  幾乎是同時吼過來的。

  郁樂雙手撐在洗手台上，做好心理準備後，才脫下T恤……元菘才走到門口就聽到背後的洗手間又傳來一聲大吼「元菘，你這個混蛋」。

  換個詞罵了，新鮮。

  元菘搖頭晃腦地往樓下走，準備煮中午飯。

  郁樂喘著粗氣，右手攥緊，狠狠咬住，心裡一直嘀嘀咕咕，問候了元菘祖宗十八代。

  他身上沒有一處算是完好的皮膚，不是紅的，就是青紫的痕跡。

  「嘶……」

  郁樂偏頭，看到了側脖頸處那塊淤痕，是一塊青紫色的牙印，終於出聲啐罵了句：「靠，把我當肉生啃嗎！」

  打開熱水，坐進浴缸，混沌的思維才清晰了些許，忽然想起元菘幫他清理過了，好像就在兩個鍾前……

  兩個鍾前！竟然折騰了他一整晚！

  「洗完澡就回家……閉關，養精蓄銳！打怪獸！」郁樂咬咬牙，下好決心後，玩心漸起，將拇指覆在食指指甲蓋上，像彈骰子般，在水裡彈出了一個個小漩渦。

  半個鐘後，門外傳來「叩叩——」聲響。

  緊接著元菘的聲音傳了進來。

  郁樂閉著雙眼，不打算回應。直到門把傳來轉動的動靜，他才冷聲回應，「敢進來，從此絕交。」

  元菘霎時鬆手，舉起雙手，語氣寵溺，「不要泡太久，衣服幫你放在床上了……」

  「知道了，滾吧。」

  「好嘞。」

  元菘嗓音輕揚地應了聲，看了眼時間，心想再過個十分鐘，郁樂還沒出來，他就進去揪人了。

  ***

  元菘將舀好的那碗粥端出來，眼角餘光就瞥到郁樂的身影從樓上下來，他分神瞅了眼牆上的鐘，低聲呢喃：緣分吶，心有靈犀，才過八分鐘。

  只是郁樂拖著腳步的人完全無視他的存在，徑直往大門走。

  眉毛一挑，元菘問：「回去？」

  回應他的是一聲冷哼。

  元菘斜靠著桌子，看郁樂杵在玄關頗為艱難地彎腰換鞋。兩秒鐘後，嘆了口氣，快步走近，攬住郁樂的肩膀，無視但手上還是壓制住他掙扎，將人帶到飯桌前。

  「煮了你喜歡的海鮮砂鍋粥，先吃了再說。」

  郁樂還是冷著臉，剛坐下，騰地又站起來。

  原因無他，痛唄。

  元菘看了一上午，不禁懷疑是自己技術有問題，還是郁樂疼痛閾值低於常人，於是湊近，「知樂，你……」

  「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郁樂站在桌前，拿起湯匙，白了他一眼。

  元菘訕訕地坐在他對面，托著下巴，乾脆欣賞郁樂吃飯。

  郁樂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但礙於自己剛才那句話只能憋著不開口，於是端著碗要往客廳走，下一秒手上一空，扭頭就見元菘拿著碗走在前面。

  「不用你幫。」

  元菘心裡暗樂，神色表現的自然，伸手拉住郁樂的手，腦海里頓時浮現一個詞語，嘴角不自覺抽搐了下，偷偷咽下笑，「我道歉，對不起。」

  郁樂側眼，白了他一眼。

  「吃完後，我幫你揉下腰。」

  郁樂喝粥動作一頓，「我想回家。」

  「那我過去那邊住。」

  郁樂：「……」

  空氣驟地安靜下去。

  郁樂說：「我想自己住。」

  元菘：「……」

  郁樂看他這樣，心中不禁一陣暢快，終於報了一仇，出了一口惡氣。

  「知樂，做人不能這樣，我第一次呢……」

  瓷製湯匙霎時從空中掉下，碰上碗沿，發出「哐當」一聲脆響，制止元菘接著講下去的話。

  元菘瞪大眼睛，眸底頓時湧上一股悲痛，神色哀哀戚戚，「你竟然不信……」

  郁樂煩躁地捏了捏眉骨，半晌後說道：「用不用給你搭個戲台？」

  元菘一手扶額，一手撣了撣，嗚嗚咽咽道：「不用這麼勞民傷財，觀眾就你一個。」

  戲真多。

  郁樂低聲嘀咕了這句。

  一時間兩人都沒再說話，但這股氣氛竟讓郁樂意識到自己內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他剎時恍了神，愣在那裡，又有點無措。

  這種感覺，已經久遠到連他自己都沒印象了。

  額頭突然觸到一股溫熱，接著元菘的聲音就模模糊糊地擠進大腦，「怎麼了這是？沒發燙呀……知樂，說話，別嚇我。」

  衣物摩挲的聲音霎時在客廳內響起。

  元菘怔在那，雙手張開，任憑郁樂往他身上靠，手剛拍上他的背，就聽到郁樂悶悶的聲音，「你怎麼不去找我，怎麼不去找我，去找我就不會缺了六年。」

  心臟一空，元菘無聲苦笑了聲，心說我找了很多地方，但沒有你的消息呀。突地一個聲音划過腦海，他咽了口唾沫，假裝無知的小心翼翼地問，「怎麼不是八年？」

  他以為得到的回應會是同往日一樣的沉默。

  「前面的兩年睡著了。」

  元菘拍背的動作僵硬了下，下一瞬回過神來，安撫道：「多休息是好事。」

  ***

  郁樂很想捶自己，幹嘛腦子抽瘋講了那件事，雖然他沒全講了，但……但是。他手撐著料理台台面，試探性地問，「元菘，我剛才講的那些話，你還記得嗎？」

  元菘點了點頭，郁樂臉色一白，正要解釋，元菘接著講：「你是生什麼病了嗎？竟然要睡兩年那麼久？」

  郁樂神色一松，偷偷呼了口氣，「……也、也沒睡那麼久，就是那陣子頭痛，得經常休息。」

  他說的磕磕巴巴的，邊觀察元菘的表情，見他半點都不懷疑，這才真正吐了口氣。

  為了避免元菘在這個問題上糾結，靠近一步，問：「你前幾天說要跟聶之芝視頻，你們視頻了嗎？」

  話音未絕，就見元菘朝他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你想見？」

  如果能讓你忘記我剛才那些話，對方是只小肥豬，我也會夸對方生的美生的俏。

  郁樂看著他的眼睛，默默在心裡補上這句，嘴上說：「想見。」

  郁樂看著那個微信名，半會沒反應過來「沈大美女」到底是誰，直到那邊接通，屏幕上驟地出現了一張上了年紀依舊很美的臉。

  他倏地閃開想逃就被元菘抓住衣服，並且下一秒就聽到沈挽夢說：「剛那是郁樂嗎？」

  郁樂更想逃了。

  元菘笑著回：「是的，知樂，過來跟長輩打聲招呼。」手裡使勁將人拖過來。

  即使元菘不拉他，剛才沈挽夢那句話也會讓他自覺露臉的。郁樂湊近，臉上帶著尷尬的笑，「沈阿姨，下午好。」

  那邊的沈挽夢應了聲好，盯了他半會，盯得郁樂有點發毛，盯到郁樂想立刻把手機丟給元菘，就聽到沈挽夢說，「變化不是很大，但瘦了不少。我聽菘兒說你喜歡吃零食，這不行。這麼大個人了，不能跟小孩子一樣，你聽阿姨講……」

  僵持的那會，郁樂心裡頭有千萬種想法轟轟地衝上來，但唯獨沒想到沈挽夢的第一句會是這句。

  他鼻頭一澀，眼眶微紅，扭頭瞪了元菘一眼，發現他在捂嘴偷笑。

  元菘擡眼看他，臉上一驚，接過手機，打斷沈挽夢的話，「媽，我看著呢。」一邊騰出另一隻手，摸摸郁樂的頭。

  「那就好，你別太由著郁樂來。」

  郁樂腦袋混混的，表情有點呆滯，元菘見狀湊近到他耳邊，「我媽一直都很喜歡你。」上次在醫院那樣說，只是猜到郁樂躲著不敢見她，於是生氣的。

  元菘不再逗他，跟沈挽夢說讓聶之芝接下視頻。

  「舅舅——」

  一道奶聲奶氣卻中氣十足的女娃音在短暫安靜後，經過話筒，又經過空氣，跑進郁樂耳朵里。

  他瞪大眼睛，不解地看著元菘，「舅舅？」停頓了下，「芝月姐的小孩？」

  元菘點了點頭。

  「一頓三碗飯？」

  元菘皺眉，語氣很無奈，「你竟然還在在意這個問題。」話落，鏡頭一轉，郁樂跟屏幕那邊的小孩大眼瞪小眼。

  雙方都有點錯愕，茫然，無措。

  但是五秒鐘後，聶之芝先回過神，小眉毛蹙起，試探地喊了句：「郁樂？」

  郁樂傻眼了，大腦直接宕機。

  元菘湊過來，跟呆愣的郁樂解釋，「傻了吧，被我姐玩的團團轉。」

  郁樂舔了舔嘴唇，乾巴巴道：「我一直都沒，是張伯。」

  元菘嘖了聲，雖一直都知道郁樂之前說跟他姐結婚是為了激怒他，但時至今日，聽到本人否認，心中還是會暢快不少。

  郁樂剛剛那句「一頓三碗飯」被聶之芝聽到了，於是朝著鏡頭秀起了手臂上的肌肉，郁樂覺得這個動作尤其熟悉，想了會，幾個月前遇到元菘，元菘也做過類似的動作。

  沒一會，思緒就被聶之芝的話拉回，「但是爸爸不讓我吃那麼多。」

  元菘點頭，「再吃下去，之芝就真變豬豬了。」

  「醫生說我是正常體重。」小孩站起來，朝著鏡頭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

  郁樂失聲笑了聲。

  聶之芝聽到，騰地坐回去，頭湊鏡頭很近，緊接著往後癱在藤椅上，一條腿掛上扶手，頭靠著另一側的扶手，一臉痞氣，「舅舅，我贏了，我要玩過山車。」

  元菘願賭服輸。

  郁樂好奇問了句。

  另一條腿也掛上椅子扶手，兩條腿並排在一起，盪呀盪，聶之芝神氣道：「舅舅跟我打賭，他找到你，我贏；他沒找到你，他贏。」

  郁樂哽住。

  「我爸說我是他的幸運女神，所以舅舅，你要感謝我。」鏡頭裡的聶之芝伸出肉乎乎的小指，指著元菘的笑臉，一臉「老娘最牛」的神態。

  只是這姿態沒維持幾秒，聶之芝就被趕來的元父呵斥了，緊接著鏡頭前一陣慌亂。

  聶之芝被沈挽夢過來抱走了，美其名曰從今日開始教淑女禮儀。於是視頻的人換成了元嘉明。

  這回想走就真的不禮貌了。

  「元伯伯。」

  元嘉明戴上老花眼鏡，看了半會認出人，才「嗯」了聲，接著說「回來了呀」。

  元菘從剛才那邊一陣慌亂時就起身走開了。於是此時此刻只有郁樂跟元嘉明在對話，老的問，小的答，配合的相當默契。

  聶之芝的聲音很大，有超乎同齡人的大嗓門，郁樂覺得大概是在家學元芝月的。

  於是他分神聽到她跟沈挽夢在聊天，具體內容他沒大聽清，只中間依稀聽到聶之芝說到他的名字，喊了聲「郁樂叔叔。」

  郁樂懷疑元父是有意為之，因為他突然不說話了，鏡頭也被轉了個地方，聶之芝跟沈挽夢的聲音更清晰了。

  他聽到聶之芝問，「那不喊叔叔，喊什麼？我總不能餵吧。」

  郁樂失笑了聲，無聲嘀咕人小鬼大。

  沈挽夢的聲音傳過來了，「喊舅舅唄，分不清時就郁樂舅舅，喊你舅舅就還是舅舅。這有什麼難的。」

  聶之芝咯咯笑起來，「那我有兩個舅舅了……」

  郁樂沒思維再去留意後面講了什麼，加之鏡頭被元父調了回來，郁樂收回思緒，看著屏幕那邊帶笑的中年人。

  一時間不知怎麼開口，反倒是元嘉明先說了話，「我最近在學法語，你以後有空過來噹噹我的外教……」

  郁樂「啊」了聲，剛想說好，手機就被從廚房走過來的人拿走，手裡被塞了一杯剛榨好的橙汁，接著就聽到元菘說：「爸，你算盤都快打到我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