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應激反應

2024-09-15 09:32:51 作者: 一塊好石頭

  045 應激反應

  汽車在公路上穩穩開著,迎著晨光,穿過霧色,越過山丘吹過來的風,帶來一股冷澀的味道。

  即使郁樂以80邁這樣的龜速前進,還是被晏聞山嫌棄開的太快,以及這會又來了句:「關窗,大早上的,吹冷風,傻。」

  郁樂透過車內後視鏡,瞅了眼后座的老人,只見晏聞山穿著一套黑西裝,外面還披了一件深灰色毛呢長大衣,頭上戴著一頂黑色禮帽,嘴裡叼著根菸斗。而老人的手輕輕扶著被風吹得有些顫顫巍巍的禮帽。

  想起晏聞山離家前的外套是長款羽絨服,頭上的帽子是毛線帽。郁樂忍不住無聲笑了聲,收回視線,車窗慢慢移動上升關緊。

  「爺爺,」安德魯扭頭看正在整理衣服的晏聞山,忍不住豎起大拇指,「很有范。」然後將手裡的叉燒包遞過去。

  郁樂捕捉到晏聞山欲言又止的眼神,皮皮說了句,「外公今天得喝咖啡,吃乾巴麵包片。」話落,就見晏聞山的手縮回去了。

  安德魯聽得懂這句話,呸了聲,「我外國人,吃包子,喝茶,啃雞爪呢。爺爺吃。」頓了下,補充道:「別管布萊克,您今天是晏柯南。」話音剛落,駕駛座就傳來一聲爆笑。

  下一刻,兩道陰惻惻的視線就齊齊射過來,郁樂那聲「我在開車」還沒講出來,肩膀就受到一捶,緊接著頭就受到一掌。

  安德魯只是輕輕地碰了下,因為知道郁樂受不了別人的身體接觸,但晏聞山不知道,也絲毫沒收力氣,「啪」的一聲脆響在逼仄的車內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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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他就看到了郁樂攥著方向盤的手指骨瞬間泛白,手背青筋畢現,跟他們到這的那晚,柳杏雲衝上來抱著郁樂,他蹲在旁邊看到了郁樂垂下來的手攥緊發抖,全身僵硬,臉上卻還是得保持微笑。

  安德魯立馬側坐,「爺爺—您認識那三位死者的家屬嗎……」急忙找話題跟晏聞山聊,他不能讓後面的老人發現郁樂的異狀。

  等三人到達鯉魚湖時,晏聞山先下車,安德魯推開車門時,扭頭看著郁樂有些蒼白的臉,「五分鐘後再下來,不夠就十分鐘,我跟爺爺先過去。」郁樂頭抵著方向盤,低低地嗯了聲。

  晏聞山走了一段落,發現跟上來的只有安德魯,便問郁樂呢。安德魯聳了聳肩,「可能吹風吹多了,有點頭暈,待會就過來。」晏聞山這才收回視線。

  郁樂胸膛激烈地起伏著,不一會胸腔深處就漫出針刺般刺痛,但仍阻止不了他大口大口地吸氣吐氣。想起前晚到家時,他外婆抱著他,就在他快忍住不發作時,晏聞山踩到安德魯發生的小鬧劇讓他得以喘口氣。

  為什麼?連他的家人碰到他,他的心理反應也這麼大。而元菘碰著他,他卻沒有感到憤怒,沒到感到噁心,沒有感到任何一絲不舒服。

  「嘔——」郁樂急忙捂住嘴,緊接著深吸一口氣,等湧上喉嚨的那股反胃的感覺慢慢消逝。等他再度睜開眼睛時,看到了後視鏡里自己的臉,臉色病白,眼眶猩紅,額際冷汗密麻,就連後背也感到一股冰涼的粘膩。

  難怪安德魯會講了後面那句話,他現在的表情整一副發病的樣子。這要是被晏聞山看見,他指不定會被怎麼追問了。

  郁樂抖著手拿起手機,心中有個想法慢慢顯現出輪廓來,無論是家人,朋友還是陌生人,他被男的碰著比女的碰著造成的心理反胃更大。

  「啪嗒」沉悶的一聲響,手機掉在腳邊,郁樂蹲坐在車門前,手哆嗦撿起手機,撥打了個號碼,十秒鐘後又立馬掛斷。

  他扶著車門,緩慢站起來,擡頭看著遠方山坡上微弱的金色光芒,光禿禿的樹枝上掛著幾根冰柱子,滴滴答答地滴著水。正出神之際,手機震動了下,是剛才他撥過去又掛斷的電話,沒想到那邊竟然收到了來電。

  科技太發達也並不是很好的事情。

  【我還在生氣中。】

  【不想接你的電話。】

  郁樂看著這條信息,忍不住輕輕笑了聲。

  【今天是不會跟你講我吃什麼的。】

  如果這時給郁樂一面鏡子,或許他就能發現額頭的冷汗已經被風吹乾了,神色也不是驚慌蒼白,眸子明亮,帶著柔笑。

  他低頭打字:【講吧講吧,說不定也是我想吃的。】末了,想起昨晚後面兩人不痛快的通話,又發了三個字過去後才收起手機,往鯉魚湖走去。

  他大概能猜到元菘看到那三個字的反應,大概是嗤笑出聲,然後丟下手機,在原定踱步思考怎麼回復,又大概是立馬回他一句不需要等等之類的話語。

  但直到傍晚他們到家,直到他入睡前,還沒收到元菘的回覆。於是郁樂閉上眼時就將那條信息給放進大腦的絞碎機里,給絞個稀巴爛。

  ***

  背後傳來的聲響讓安德魯轉頭,看到了郁樂,微蹙的眉心放鬆,「好了?」郁樂點了點頭,走近到他身邊,正想開口就被安德魯打斷。

  安德魯盯著冰塊破裂的平靜湖面,聲線平靜,「很多心理問題久久治不好,是患者不配合治療加之患者自身覺得只有自己在做困獸之鬥。」

  郁樂看著他的側臉,安德魯看著魚線動了下,但沒去拉,「布萊克,你身邊不缺朋友家人,明白嗎?」半晌後,郁樂嗯了聲,指了指微微盪開一層層漣漪的湖面,「不拉嗎,要跑了。」

  安德魯攤了攤手,嘖了聲,「你外公說我太聒噪,需要釣釣魚修身養性。」側身指了指身後那棵大樹,將剛才了解到的情況跟郁樂講:「據剛才那位一驚一乍的大叔講的,我覺得是他殺。」

  郁樂嗯了聲,安德魯放下魚竿,走到樹下,沉思剛才李坤明碎碎渣渣的信息,開始聲情並茂地複述出來。

  「他確定他沒看走眼?屍體是站著的?」安德魯嘿嘿地笑著,拍了拍旁邊的大叔,指了指頭頂上一根支出來枝幹,聲音一改剛才的嬉皮,「上頭的有繩索的痕跡。」

  郁樂詫異地盯著他,沒想到安德魯已經查到這裡了。後者無所謂地聳肩,郁樂想著也是,安德魯家族裡,十個人就有五個是從事偵探或者其他破案的行業,安德魯之所以會讀犯罪心理也是家族的安排。

  但他不喜歡這個行業,只是按照家人的要求拿到畢業證就可以去干自己想做的事。但知識不是白學的,即使李坤明講的磕磕巴巴,他也立即抓取到裡面重要的訊息。

  例如屍體是怎麼也不可能是站著的,只能藉助外力。

  「但是兇手不怕李坤明看到繩子嗎?」郁樂問出這個問題,安德魯正想答他,兩人的背後就傳來窸窣的聲響。

  不約而同地望去,是一位留著長發的俊美青年,神情是肉眼可見的陰鬱,只見他踩著落葉走過來,雙唇輕啟,「因為李坤明是個半瞎,剩下的那隻眼睛也差不多瞎了。」

  郁樂聽到半瞎這個詞出現一秒鐘的恍惚,回過神來正想問來人是誰時,只聞不遠處傳來一聲大喊。

  李坤明吭吭哧哧地喘著粗氣,在長發男人旁邊站定,一臉諂媚,「韓老闆,今天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

  李坤明是個釣魚發燒友,年輕時在道上混,在一場打鬥中被人捅瞎了左眼,剩下的右眼後面出現青光眼,沒有及時治療,以至於現在看人看物都是看清個七八分,所以認人時得湊近看或者聽聲音。

  長發男人眉頭皺緊,厭惡地退後一步避開李坤明,聲音平平的,「這裡死了三個人,我怕再不來,這裡被人填了我都不知。」

  郁樂挑眉,眼前這位韓老闆那句話讓他倍感不適,但還沒等他細想,長發男人反而朝他伸出手,「韓溯,溯洄從之的溯。」

  郁樂看著韓溯言笑晏晏的臉,對他的示好視若不見,別過頭問李坤明,「那也你看到屍體是站著的之外,還有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韓溯表情自在地縮回手,幽幽講了句:「人家警察問你話,你照實講就行。」話落便自在地走到岸邊,朝安德魯禮貌點頭,在旁邊尋了個位置,擺好自己那套釣具,察覺背後有道探究目光定在他身上,於是回頭朝郁樂微微笑了下。

  被抓了現包的郁樂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出現將視線放在李坤明身上,「沒有嗎?」

  李坤明偏頭思索了下,反問道:「不是溺死嗎?」郁樂無奈地捏了捏眉心,早上那股不適不知怎的又翻了上來。

  「你們是警察呀。還真的不是溺死……」李坤明一拍手,「我就說一個月內接連溺死三個人不對勁,父母心再大也會看緊自家小孩的。」

  郁樂擺手,讓他趕緊講重點,沒想到他背後的韓溯先講了,讓他不要再廢話影響他釣魚。

  李坤明縮了縮脖子,瞎眼只有眼白,右眼的青光眼瞳仁也是渾濁不清的模樣,他朝郁樂走近,郁樂伸手止住,聲音克制:「站那講就行。」

  「有兩個人的腳步聲,」李坤明伸出兩根手指,「那天夜裡,我是聽到兩個人的腳步聲,經過小屋往這邊走的……我沒聽錯。」

  郁樂嗯了聲,緊接著耳邊也響起一聲嗯,扭頭一看是他外公拿著筆記本在刷刷記著李坤明說的話。

  心裡無奈地嘆了聲,才問李坤明是幾點聽到的聲音。

  「十一點出吧,因為那時我準備睡覺了。」李坤明吞了吞口口水,眉心蹙緊,臉部微微抽搐,恍如又進入了當天夜裡,「我想起前陣子溺水事件,於是拿著手電筒就出來看,就照到這邊站著一個人。」

  郁樂挑眉,「你不是看不見嗎?」

  李坤明頓時急了,「沒瞎,能看清,又不是近視,是不是人的形狀是能看清的。」由此,晏聞山在一旁聞言也嘀咕指責了郁樂幾句。

  「你出來沒看見其他人嗎?後面還有聽見腳步聲嗎?」郁樂問李坤明。

  李坤明霎時齜牙咧嘴地連連揮手,「我都要被嚇破膽了。」

  「三位死者都是在這湖死的,你住這麼近,有發現不熟悉的臉孔嗎或者有奇怪的人嗎?」

  李坤明立馬回答有的,下一刻就指向郁樂,然後又指向安德魯。郁樂無奈地嘆了口氣,「你認識那三位死者嗎?」

  李坤明點了點頭,接著說:「夏天經常來這游泳。」

  「他們三人是朋友?」雖然提出的是疑問但郁樂的語氣卻是陳述的。

  李坤明瞪大眼睛,眼底帶著驚訝,下一句就說:「你竟然知道。」

  郁樂側身看著安德魯的背影,用西語跟他講:「安德魯,我要去趟警局,你要一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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