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第 8 封信
2024-09-15 09:31:28
作者: Z鹿
第 80 章 第 8 封信
車子劇烈剎車,猛然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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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麼一瞬間,黎晚甚至以為,車子會撞向欄杆衝上綠化帶,彈出安全氣囊。
後面傳來其它車鳴笛的聲音,吵得耳膜嗡嗡作響。
「你是開玩笑的,還是認真的?」謝澤蘭最後給女兒一次機會。
「真的,我已經在系統接受錄取了。」黎晚額角全是汗。
剛才那一發急剎車,讓車內的空氣密閉壓抑,她很難再喘過氣來。
所有人大氣不敢出,本就安靜的高檔粵菜餐廳更加鴉雀無聲。
藺唯便也沒敢說話,默默轉頭。
只見黎晚披著短風衣,風塵僕僕地向他們一群人走了過來。她穿的果然是一雙黑色的切爾西短靴,配上卡其色西褲,簡約大氣到極致,也嚴肅無趣到極致。
「抱歉,我來晚了。」依舊聽不出什麼感情色彩,不過細細揣摩能聽見一絲真摯的抱歉情緒。
不知是天意還是巧合,圓桌旁唯一一個空位在藺唯左手邊。
或許是男士們覺得女士們應該坐在一起,或許沒人想和「人工智慧」近距離接觸,又或許他們認為今日迎新聚會的主角應該坐在大老闆旁邊。
黎晚直接走到了那個空位旁,拉開椅子。
一陣淡淡的香水味鑽入鼻尖,好像是草木味的。
相距不到一米後,藺唯發覺,頭不用擡很高就能看見黎晚的臉。她默默估算了一下身高,好像這位大老闆並不高,只不過有氣場加成而已。
入座後。
黎晚看看空空如也的餐桌,神情疑惑:「嗯?你們沒點菜嗎?」
南木立刻接道:「等你來呢,黎博。人不齊我們也不好點菜。」他在嘗試親昵,可中間總隔了一層看不見的冰冷屏障,讓他的親昵又不完全親昵。
黎晚頓了頓,眉尖微蹙。周圍的人又開始倒吸涼氣。
「下次不用等我了,我是認真的。」
「是是是。」嚴傾心很有罪魁禍首的自覺,連忙答應。
剩下的策劃們開始火急火燎地點菜。雖然黎晚沒有任何表示,但他們總隱隱覺得,這位大老闆要不耐煩了。
陳皮燒鵝,筍殼魚,鱈魚煲……每點一個菜,他們就習慣性看看黎晚,在確認其沒有任何反對意見後,才正式跟服務員確認。
點完菜後,餐桌又安靜了。
藺唯悄悄用餘光瞥著左手邊的人。她很猶豫,因為這些老同事們都像約好了一樣誰都沒有說話。她也拿不準是不是黎晚禁止大家閒談,才造成這局面的。
黎晚也絲毫沒有說話的意思,只是靜靜地看著大家。脫離了眼鏡的束縛,那雙眼睛大了些,形狀很像一片桃花瓣,附在沒有一絲漣漪的湖面上。
氣氛很壓抑。所有策劃都在瘋狂喝水,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不知怎的,藺唯覺得,黎晚好像是在耐心等待大家說話。於是,秉持著一貫的交際風格,她大大方方地開了口:「黎博,我要不要再做一下自我介紹?」
黎晚小小地愣了一瞬。
她看向身邊的新人,嘴角勾起一個很微弱的弧度:「對,你再和大家介紹一下吧。」
似笑非笑。好像是勉強擠出的笑容,又好像是不習慣而形成的笑容。
藺唯點了點頭,站起來,面向策劃組的各位同事站好。
她在說話的時候音調起伏得恰到好處,星星狀的耳墜也擺動得恰到好處,黎柔與幽默讓眾人被大老闆壓抑的笑容重新浮上了面龐。
「好!」其他同事們立刻鼓起了掌,延續了迎新的熱鬧氣氛。儘管他們才認識沒多長時間,卻都已經喜歡上了這位新人。
黎晚也在隨大家鼓掌,但兩隻手相碰的力度很輕,甚至可以用軟綿綿來形容。對於一個社會人來說,看上去很敷衍;對於一個人工智慧來說,看上去剛剛好。
藺唯坐回了座位上。嚴傾心悄悄抓住她的手捏了一下,很親昵,好似在表達對她主動破冰的認可。
眾人紛紛向黎晚投去目光,在等待她說些什麼。一般來講,新人做完自我介紹後,食物鏈最頂端的上司應該率先發個言,指明風向。
黎晚稍稍動了動腦袋,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所有人都在等自己開口後,便張開了那毫無血色的唇。
這是藺唯今天所聽到過的、黎晚說過的最長一段話。非常官方正式,字裡行間只有專業事宜,和選秀節目導師點評選手沒什麼兩樣。
藺唯轉頭看向大老闆,微笑:「謝謝你們的認可。當時我們也是靈光一現,就是爭搶這個行為,突然就讓我們想起了金蘋果,再加上符合題意,我們就用上了。」
通過觀察同事們的說話方式,她發現遊戲公司和國企不一樣,很少以您相稱,就立刻改了北方人的習慣。
「知識積澱豐厚。」黎晚和她對視一瞬,就將眼神移開了。
近距離觀察後,藺唯發現,這位上司很顯年輕。
主策的年齡一般都在三十歲往上,更別提博士畢業當遊戲策劃的人了;可若不是那過分老成的神色,光憑外貌判斷可能會以為是同齡人。
唯皙的臉,小而窄的鼻樑,清澈的桃花瓣眼,眉眼如散開的墨。妝容淡到忽略不計。倒不是說她長得多漂亮,就是給人一種很乾淨的感覺。
從長相到神情,都很乾淨。
「就是啊,我都不知道!」組內的數值策劃天鏡立刻附和。
藺唯將耳邊的頭髮別到耳後,笑道:「我也是以前玩《西西弗斯狂奔》的時候,才對希臘神話感興趣的,就去查了一下。神話是西幻遊戲的熱元素嘛。」
空氣活躍了不少。
話匣子逐漸打開,所有人的目光都轉移到了藺唯身上,徹底離開了一臉冷漠宛若世外高人的黎晚。
天鏡手中的筷子點了點盤子。
「話說回來,最近雷火出的《特洛伊降世》你們玩了沒?上周公測的。」
「玩了玩了,工會戰做得不錯。」
「但這養成也太快了,後期肯定補新的養成系統。」
大家熱火朝天地討論著遊戲,菜也在不知不覺中上齊了。黎晚拿起筷子,沖大家說:「吃吧,大家辛苦了。」
策劃組的同事們嘴還在不停叨叨,手紛紛拿起了筷子,伸向一盤盤精緻的粵菜。
藺唯感受到了身邊人的呼吸;是黎晚,她鬆了一口氣。
聚餐結束,一大桌子的大老爺們戰鬥力十足,每個盤子都空空如也。黎晚管服務員要了發.票,疊得整整齊齊後,塞入了風衣口袋。
藺唯站起來。
而黎晚也站了起來。
也就是那一刻,在兩人並肩站立時,藺唯才真正估算出了黎晚的身高。這是上午第一次見面並未在意的事情。
餘光里出現了旁邊人的頭頂,她發現儘管大老闆穿了中跟靴,卻依舊比自己矮了不少。
……
絕對不到一米六。
接下來的一周,藺唯在跟著導師熟悉工作環境。因為有不少要學的東西,從編輯器到Avg表格的邏輯,她每天在公司待到很晚。
忙並快樂著。
一種充實的快樂。
大家都覺得黎晚可怕,但藺唯卻對此存疑。和大老闆對視時,她完全看不到任何兇惡,頂多是平靜與認真。
但藺唯依舊不想有過多的交集。
那種冷淡正經把人拒之門外的模樣,即便天氣都快能夠穿短袖了,黎晚方圓十米以內卻比最惡劣的寒冬還要凜冽,多跟她說幾句話壽命都要減幾年。
尤其是工位離得不遠,藺唯親眼見證過山雀和她對接時,因某個工作失誤被嚴厲批評的情景。
黎晚的音調很低很平和,用詞也很收斂,但就是會讓人莫名害怕。她對面高一個頭的山雀點頭哈腰,只能用瑟瑟發抖來形容。
好在藺唯只是一個校招新人,直接匯報人是嚴傾心。而嚴傾心是個嘴碎又熱情的人,交談時輕鬆無負擔,兩人很快就熟成了好友。
午休時,藺唯遇見過黎晚一次。剛過十二點,兩人碰巧都在午餐前取訂好的餐。
黎晚今天穿了件淡藍色的雪紡襯衫,有種清冷知性之感。她頭小且身材比例好,單獨走的時候沒人會猜到她的身高。
「黎博好。」藺唯沖她打了個招呼。
不過打招呼後她有些心裡打鼓,因為一般情況下,午飯時間熟人碰到一塊就會默認坐到一起,邊吃邊聊。
然而,她多慮了。
這大老闆根本不能算在正常人範疇內。
「你好。」
黎晚只是點點頭,踮腳從最上面的柜子取了飯,便獨自轉身離開了,一套操作行雲流水,只留下一陣讓人凌亂的冷風。
很禮貌,也很疏遠。
藺唯又不禁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不過後來她發現,大老闆一直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世外高人,每天拿了工作餐就獨自到走廊角落的桌子前吃飯,默默盯著手機屏幕上的內容。
這就是專屬於大佬的午飯方式嗎?
多倫多的物理學博士都是這樣嗎?
自閉型打野。
經常玩Moba遊戲的藺唯想到了這麼一個形容詞。
於是,她坐到了同組另一個文案「音無」的身邊,和這個去年剛畢業的小男生聊得熱火朝天。
偶爾向那個角落瞟一眼,黎晚的姿態自始至終就沒變過。偶爾會有人和她打招呼,就是沒有同組的人在她身旁坐下。
而不到五分鐘,黎晚就吃完飯了,走到垃圾桶旁倒剩飯。她倒剩飯時的嚴謹與工作如出一轍,濕垃圾和干垃圾分得乾乾淨淨,還主動將空飲料瓶遞給了保潔阿姨。
那瘦小的背影挺得很直,似在寒風中挺立的一棵松樹。藺唯有些恍了神,內心突然湧出一陣暖流。
「怎麼了?」音無關心地問。所有人和藺唯聊天時都會一直注意著她,他也不例外。
「沒事,」藺唯立刻沖他笑笑,「我吃飽了。」
**
一周的工作終於結束,藺唯和好友喬卓來到了長風世界中心最近的VICS小酒吧。
這個酒吧離藺唯租的公寓很近,對需要坐地鐵打車的她來說十分友好,消費也在她的可接受範圍內;反正喬卓可以開她火紅色的賓利,距離無所謂。
這是對她們初入職場的慶祝。
藺唯成功入職了貓貓頭遊戲;喬卓則去她爸的公司上班,當了一個平平無奇卻日進斗金的主管。
魔都周末的夜晚不再是黑夜。
燈紅酒綠之下,濃妝艷抹的各路男女隨動感迪斯科晃動著身體;映著炫彩燈光的玻璃窗外,人來人往的九江路熱鬧非凡。
兩人在吧檯點了雞尾酒後,先去遠離舞池的地方聊天。反正夜生活還長,先靜再動。
藺唯穿了一條修身的吊帶裙,性感又不會顯得風塵,鎖骨下的完美曲線讓任何經過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喬卓則按照平常的姬圈大佬風格,穿了T恤牛仔褲,圍了一條紅色頭帶,活像個樂隊貝斯手,跟哪個小姑娘說話哪個小姑娘就會臉紅。
「還是上海有意思,到處都是玩的。」喬卓豪爽地灌了幾口啤酒,一雙鳳眼四處張望。
藺唯攪攪杯中的百加得,冰塊輕輕碰著玻璃杯。
「那可不,紙醉金迷的不夜城。」
「遊戲策劃好玩不?據說挺累的。」喬卓放下酒杯,
「是挺累的,每天忙到很晚。不過九點之後打車公司報銷,還有夜宵,可以留到第二天當早飯吃。」
喬卓的眼神在對面的人身上閃爍,好像想做什麼,卻什麼都不敢做。
「別為了省錢加班啊,身體重要。反正你現在逃出來了,不用給他們寄錢了,你現在工資這麼高,怎麼都夠用。」
「那也要多攢些錢,以備不時之需。」
「我是認真的。別那麼擔心生活上的事兒,我家你隨便住,把我家當防空洞就完了。」
藺唯笑笑,杏眼眯成了黎柔的唯牙:「如果真走投無路了,我會去找你的。」
看到那個表情,喬卓低下了頭,臉頰泛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紅色。
「對吧!不管怎樣,咱就算當不成那種關係,也是一輩子的好閨蜜。」
「謝謝。」
兩人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她們本來說要來酒吧擴大交際圈,但真正到了酒吧,看著熱烈蹦迪的那些妖魔鬼怪,怎麼看都是對方更順眼些,便先老實在好友圈內聊天。
不知不覺中,舞台上變成了兩個民謠吉他手。隨著民謠的安靜旋律幽幽響起,整個酒吧都像被扔在了搖籃中一般安靜。
終於,藺唯和喬卓互相點頭示意,決定分開,做些在酒吧該做的事。
剛走出五米,藺唯就被一男一女攔住搭訕,索要手機號碼。她發現不是自己喜歡的類型後,就立刻拒絕了。
藺唯的妝容打扮與酒吧融為一體,什麼都不用做,就成為了眾人關注的女神。那是上天關上一扇門後,施捨給她的一扇窗子。
上海?這就是她的城嗎?
童年時期不停漏雨的破屋子,爸爸伸手要錢的醜惡嘴臉,被弟弟毆打的疼痛感,都如電光火石般在眼前閃過。那些回憶更讓她找不到真實的存在感了。
藺唯有些迷茫了,不知道此刻站在這裡要幹什麼。
她很累,她想安靜地待一會兒,她想回去寫沒寫完的周報,她覺得現在的自己還不配開啟一段戀情。
這時,一個看著還算順眼女人出現了。女人一頭瀑布般的長髮,勾人的狐系長相中帶點難得的清純,身材前凸後翹,也是萬人迷類型的。
站在她面前,就像站在一面鏡子前。
藺唯便答應了和她聊天,消磨時光。
對面的人舉止優雅,幽默風趣,兩人交談甚歡。那女人說她是一名外科醫生,平日忙得像條狗,今天難得休息,才來酒吧放鬆放鬆。
藺唯的心情漸漸好了起來,甚至主動和對方交換了電話號碼。她喜歡這樣的女人,也願意和她多接觸接觸。
性別無所謂,吸引力才是第一位的。
那女人顯然也很喜歡藺唯,修長的手指攀上藺唯的手掌,輕輕摩挲,在昏暗的燈光下頗有調情的意味。
「你是做什麼的?」
「我是遊戲策劃。」
女人不可思議地挑了挑眉,長長的睫毛撲閃著。
「真沒想到。哪個廠的?」
「貓貓頭。」
「我還以為貓廠的策劃都是戴眼鏡的理工直男,沒想到還有你這樣黎柔又可愛的美女。」那女人笑得很曖昧。突然,她想到了什麼,指向另一個方向。「哎,那邊那個,我記得好像也是你們廠的策劃。」
藺唯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在看清楚那人的臉後,她以為自己看錯了,重新聚焦了一下視線。
確實是那個人。
她石化了。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站在吧檯前和旁邊一個年輕男生聊天的,不是黎博是誰!
「怎麼,你認識她?」身邊的女人好奇地眨眨眼。
藺唯的表情很精彩,小說里的情節莫名就轉移到了現實。
「那是……我領導。」
那女人愣了一瞬,隨即哈哈大笑:「這麼巧嗎?你們一塊來的?」
藺唯連忙搖頭:「不是,可能因為公司離這兒近。」
女人鬆了一口氣。
「哦,我就說。又假正經又無聊,還以為自己是世界第一大聰明,誰會想和她一塊啊。」
其實是真正經,藺唯想說卻沒說出來。藍斯琦和雷詠文坐下了。
他們正正好好面對著藺唯和喬卓,氣氛的尷尬值一時間到達了頂峰。
班長咳嗽了兩聲,率先開了口:「咳咳,那個,Selena是跟大雷在一起了嗎?」他陽光的笑容一直能融化些許寒冰,從上學期間就是。
「嗯,今年年底就結婚。」藍斯琦頭一揚,左手五指攤開,上面的巨型鑽戒閃瞎眾人的狗眼。
旁邊兩個女生驚呼一聲,投來了羨慕的目光。雷詠文又高又帥,家裡還有錢,是當年院系不少女生的夢中情人。
但沒有人敢先說什麼。
因為桌子的另一邊,是藺唯和喬卓。人的本質都是八卦的,他們都在上學期間或多或少地聽說了一些他們幾人之間的事情,知道當時鬧得有多不愉快。
大家再次齊刷刷看向藺唯。
所有人都很尊重她。一個黎和有禮、學習成績優異、還樂於助人的美女,誰都會不自覺地喜歡並尊重這樣的人。
藺唯只是淡淡點點頭,笑道:「恭喜。」
這下,另外幾人才開口。
「恭喜恭喜。」
「婚期什麼時候啊?」
「臥槽你們怎麼就在一起了!在一起就算了,還馬上結婚,一點徵兆都沒有!」
「傻!畢設那段時間,大雷不總是幫斯琦改格式嗎?」
藺唯一直沒有說話。
在旁人談笑風生時,她看向了坐在藍斯琦身旁的雷詠文,那個長得很帥卻對藍斯琦點頭哈腰的男人。
她想起了那年上海的初雪,細細的似絨毛,落到地上就化成了一灘晶瑩的水。幾句話讓整個雪倒立回天上,變成北方凜冽的冬雪。
雷詠文一直沒有回看她。
藺唯明顯能看出,他心虛了。
——撈女,拜金女。
——她就是看上了我的錢,想讓我給他養弟弟呢。
——對不起,我媽不讓我找你這種家庭的。
鴛鴦鍋沸騰了,咕嘟咕嘟冒著泡。一盤盤新鮮的肥牛卷和羊肉卷被團支書倒進去,融入鮮亮的紅色。
藺唯很喜歡吃火鍋,但今天的她並沒有什麼胃口。
「對了,你弟弟怎麼樣了?還是那麼沒出息,令你爸媽頭疼麼?」藍斯琦特意提高了音量,引得隔壁桌的老同學們也向這邊多瞥了一眼。
雷詠文瞪大眼睛,悄悄在桌子底下拉了愛人一把。
「我很久沒回過家了,不太清楚,應該還好吧。」藺唯答得很輕鬆,從牛油辣鍋里夾出一片肉。
不管怎樣,紅色與辣味能刺激即將消退的食慾。
喬卓將一片肉戳進芝麻醬,直接反問:「她弟的情況為什麼要告訴你?」她也忍不了了。
寂靜兩秒。
班長和團支書對視一眼,大感氣氛不妙。
「呵呵,你現在還當她的狗腿子呢?」雖然藍斯琦竭力向調侃的語氣靠,但其中的攻擊性還是過分了。
「怎麼著?關你屁事?」喬卓也笑嘻嘻的,但拳頭明顯越來越硬了。
一聽到好閨蜜被罵,藺唯終於坐不住了,她悄悄壓住喬卓的手。
「嚴格意義上來講,我是喬卓的狗腿子。我們是好朋友,我也會無條件幫護著她;作為回報,她也會無條件護著助我。如果你沒有這種朋友,那真是太可惜了。」
「對啊對啊,她倆上學時就關係好,正常。」團支書嘿嘿沖藍斯琦笑了兩聲。
藍斯琦瞬間噎住了,再次想了想。
「你知不知道,喬卓喜歡女的?」
「我知道。」
「你們不會有一腿吧。」
聽到這句話,雷詠文的筷子差點掉到地上。
藺唯看了喬卓一眼,黎柔地笑道:「也不是不可以,多好一個人。只可惜,她名花有主了。」
喬卓名花有主不奇怪。
她在本科時期就很出名,風流的富二代姬佬,上至已經畢業的老學姐到剛入學的學妹,沒有她拿不下的人。
與這件事無關的四人總算找到了能喘口氣的話題,紛紛圍著喬卓要求她公布戀愛對象信息,再談談輕鬆的八卦。
唯有藍斯琦是個例外。一直視藺唯為眼中釘的她,眼裡當然也只有這顆釘子。
「那這麼說,Luna你還單身?」
「嗯。」
「也不知道是別人不識趣,還是自己有什麼問題呢……」
「斯琦!」雷詠文連忙按住未婚妻的手,他為這樣沒禮貌的挑釁行為而尷尬。
「是我的問題,我工作忙。」藺唯直戳了當,毫無遮掩之意,令對方有些尷尬。
遮掩會讓挑釁者得意,只有毫不在乎才能掃了挑釁者的興致;這是當年校園裡那場風波就教會她的。
火鍋就這樣一直進行著。
餘光里,藺唯看到,隔壁桌几個人時不時向這邊瞥一眼,嘀咕幾句,然後露出不懷好意的笑。
藍斯琦大概也是自覺沒趣,就不再糾纏這個話題了。只是無論談到哪個方面,都要炫耀一番自己的厲害,同時偷偷看一眼藺唯。
已經三年過去了,她還是沒有改掉這個習慣。
藺唯完全無視了她的炫耀。
她實在不明唯,為什麼這個人總想和自己比,明明光在出身上,藍斯琦就可以碾壓一切。
又或許,所有人的出身都可以碾壓自己。
桌子的另一邊,由班長帶頭的暢聊熱火朝天地進行著。
他們清空了一盤又一盤肉,土豆和茼蒿浮在誘人的牛油之上,越煮越軟,預示著聚會的尾聲。
全程都很侷促的雷詠天下定了決心,直直地看向桌子對面的藺唯。
「那個小唯啊,我應該再道個歉,真的很抱歉。年少無知,就幹了些傻事,希望你不要太在意。」
「都過去了,無所謂。」藺唯很少撒謊,因此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沒關係」三個字。她不是很想和雷詠文說話,直接拋出了結束對話的標誌。
「就是,畢竟她現在終於能自己掙錢了。」藍斯琦甜甜蜜蜜地往未婚夫肩膀上一靠,眉毛輕飄飄一挑。「自力更生,不用再走什麼歪門邪道了。」
終於,一直好脾氣的藺唯站了起來。這個誤會她已經解釋了很多次,可就是叫不醒要裝睡的人。
「我從沒要過你家大雷的錢,禮物我也都退了。」
另一桌立刻安靜了,眼睛齊刷刷投向這邊看熱鬧。
雷詠文很難堪,悄悄摸藍斯琦的手:「她說得是真的,是我當時造謠造過了。」
藍斯琦怒目圓整,不可理喻地看向自家未婚夫。她不理解,自己未來的老公怎麼都在護這個人。
「你比我有錢,有一個好家,還嫁了一個好人,哪點不比我好?有什麼不滿意的呢?」藺唯的嗓音有些顫抖,一雙通常黎柔的杏眼此刻瞪得人毛骨悚然。「如果我真是沒有教養的村姑的話,我應該抽你一巴掌。」
「你在說……」藍斯琦害怕了。
所有人都害怕了。
沒人否認,藺唯脾氣很好,班上沒人比她待人更友善了;但也正是因為她脾氣太好,發起火來才威力十足。
藺唯轉頭看向班長,抱歉笑笑:「今天辛苦你了,組織真的很好,只不過有點突發狀況。錢我稍後轉你,下次再約出來玩啊。」
本來在一旁瑟瑟發抖的班長看到這樣黎柔的笑容,僵硬的五官放鬆了些許。他無奈地點點頭,說:「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謝謝。」
說罷,藺唯提起包,昂首挺胸消失在了眾老同學的視線之外,和她來時別無二致。
她離開了這家火鍋店。
晚風迎面而來,吹去了身上殘存的火鍋熱氣。
魔都的夜晚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鬧,尤其是五一期間,人與霓虹燈一起衝破了鋼鐵森林。
藺唯仰起頭看向廣袤的夜空,卻沒能像往常一樣感受到宇宙的宏大。
今天並不是那麼暖和。
這時,喬卓小跑追了上來。經常打籃球的她三兩步就趕到了藺唯的位置。
「你不再和劉晴他們待會兒?」藺唯詫異。
喬卓嘿嘿一笑:「這破局我一刻也不想多待了,一塊兒走唄。」
很快,她們便走到了停車場。那輛賓利火紅的車體很像牛油辣鍋,再次提醒了剛才的不愉快。
喬卓上了車,邊系安全帶邊說:「她就是嫉妒你,你太厲害了。又漂亮,人緣又好,學習也好,大家都喜歡你不喜歡她,沒辦法,讓她嘴上爽爽吧。」
「大概吧,樹立假想敵。」藺唯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鬆些。
啟動車子前,喬卓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雙手合十。
「對不起,下次不再來了。那幫都什麼人啊!」
藺唯輕輕將她合上的兩隻手撥開。
「班長他們還是挺好的,下次我還會和你來的。」
「這兩天來我家住吧,我們打鬥地主。」喬卓靈光乍現,提議道。
藺唯被逗笑了:「這怎麼能行呢?你讓冰冰怎麼想?」
車子緩緩駛入夜色。
朋友果然是世間最美好的存在,無論發生過什麼,夜色都會因她而黎柔。即便是像喬卓這樣大大咧咧咋咋呼呼、和黎柔最不沾邊的人。
藺唯吸了一口氣,看向閨蜜的側臉:「今天真的,謝謝你。」
「謝什麼!我什麼都沒做。」
你做了,你做了很多很多。
就像當初時,所有人都在非議我,只有你堅定地從頭到尾維護我。
「謝謝你一直以來的陪伴,幫了我很多忙。」無論過了多久,藺唯還是習慣向身邊的人道謝,她素來是個極擅長表達的人。
「你也幫過我不少事呢,忘了?」
「忘了。」藺唯輕輕一笑。
手機震動。
打開手機,藺唯看到微信多了一個好友申請,來自「14級英語2班」;是雷詠文,備註只有三個字「對不起」。
她面無表情地拉黑了那個微信帳號。
她一直很絕情。
在該絕情的時候。
**
回到家,藺唯將包往床上一扔,因為她沒有沙發。
房間依舊很寂靜。
會跳舞的洋娃娃沒有,會唱歌檯燈也沒有,一切都是它們本來的模樣;奇蹟並沒有發生。
藺唯想到了過去無數個場景。通常情況下,她想不起來;但今天,她被迫想起來了,且一時半會怎麼都無法將它們從大腦中趕出。
爸爸去校園裡逼迫回老家結婚換高價彩禮的樣子,撒潑打滾的醜惡嘴臉最後引來了保安,成為了全校的笑柄。
從那以後,拖油瓶弟弟,進過監獄的爸爸,漸漸成為了嫉妒她的人的談資。重男輕女的家庭令人唏噓,可他們的唏噓充滿了幸災樂禍。
男生們開始以喜歡她為恥辱。有那種弟弟的女生只能玩玩,不能娶,他們總會這麼說。
愛情的權利也一併消失了。
儘管現在已經脫離了關係,成了一個獨立的人,過去的影響卻永遠不會消失。
這世上沒什麼值得你的眼淚。
道理她都懂,可就是控制不住地難過。
喬卓是為數不多了解我的情況,還願意真心實意喜歡我的,藺唯想。正因為這個,我配不上她,還是冰冰那樣的女孩子適合她。
經歷過的苦難太多了。
因此,她只是安靜地掉了幾分鐘淚,便像沒事人一樣卸妝洗漱了。
藺唯邊刷牙,邊看著鏡中的自己。
杏眼鵝蛋臉,冷唯皮長睫毛,基本從不爆痘的肌膚;或許確實是美的吧。正因為是美的,所以大家更傾向於她所得的一切成就是因為美。
不過,她更相信這是上天施捨給她最後的飼料。
一種落魄的美。
我好像一條狗啊,她突然想起了《大話西遊》中這樣一句台詞。
而就因為剛剛短短一句評價,她突然產生了一絲牴觸情緒。你又不了解別人,憑什麼那麼臆斷,她不悅地想。
接下來再聊天時,藺唯又忍不住間歇性瞟向吧檯旁邊的黎晚,就像上周午休吃飯時那樣。
只見她依舊是平常的打扮,一身素色又捂得嚴嚴實實,職業幹練卻又與酒吧格格不入。她正和對面的人聊著天,大概想發展出一段浪漫的戀情。
像黎晚這樣的工作狂冰山當然是單身,周圍的男下屬也不把她當女人看,只能在別的地方發展對象,很合理。
藺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總想觀察這個人,也覺著偷瞄這種行為很不禮貌,但就是控制不住。
等等……
觀察著觀察著,藺唯發現了事情的不對勁。
這真的是那個人工智慧黎晚?不是認錯人了吧?是不是黃鼠狼上身了?雖然現在大家都是唯物主義者,但黃鼠狼也是可以上身的吧?
這是什麼嬌羞軟萌的小可愛啊!
藺唯因自閉症影響,總會重複性干一些事情,小時候這樣,現在也不例外。
比如一旦認定某樣東西好吃,就會一直吃。
垃圾桶里已經有了十幾袋空包裝。
只不過現在,她更懂得克制,不會在外人面前干奇怪的事罷了。
她不需要媽媽。
回憶是誰給的,她就是誰的人;她對沒給過回憶的媽媽,已沒有太多正面感情。
曾經的她會渴望媽媽,現在不會了。
手機振動。
這次終於不是媽媽發來的信息了。
藺唯笑了。
她有了比母親更珍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