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神罰
2024-09-15 09:29:27
作者: 懶葉
第106章 神罰
濃煙滾滾, 連空中都裹挾著灼燒的熱氣,和歌子的身後,三郎緩緩地站了起來。
即便被火銃擊中, 胸口和腹部血肉模糊, 鮮紅的血同純白的衣裳黏在一起, 他也依舊笑吟吟地站著,沒有一絲傷重的模樣, 反倒輕聲叫她的名字。
「和歌子。」
那兩個身著黑衣的人苦苦支撐, 但終究不是她的對手, 一踢之下飛了出去,險些掉下樓去, 癱在火勢尚未蔓延過來的地方, 不知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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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歌子慢慢、慢慢地回過身來。「樹葉在哪?」她問, 同時一邊用目光尋找著。
她早就知道,眼前的人是殺不死的,所以也沒有必要浪費力氣多糾纏,只將想要的東西拿到手便是了。
三郎不緊不慢,笑著拍了拍腰間的東西。「你來拿便是。」
她的視線觸及那裡掛著的荷包。明明白衣都快要髒透了, 荷包的布料卻仍舊毫髮無損。
當時潛入府庫之人, 便是用特製的軟荷包將樹葉裝走的,這樣才不會將它壓壞。
和歌子沒有廢話,猛衝而上伸手就要將那荷包套走, 卻沒想到三郎做了一個出乎預料的動作。
——他將一柄短刃橫在了自己的頸邊。
他的力氣並不能對和歌子造成什麼威脅, 即便他當場自戕,亦不足以阻止她, 故而她沒有停下。
三郎的笑愈發古怪。
在和歌子的手碰到荷包前,他竟用盡全身力氣, 揮刀自刎。刀刃劃破脖頸,溫熱血液迸出,濺了和歌子一頭一臉。
他要做什麼?他……不是死不了麼?就算能死,又為何要自刎?
和歌子心覺不對,可是扭頭想避時卻已經晚了,血滴在她唇上,難以避免地進了口中,苦澀的味道緩緩在口腔里蔓延開來,幾欲作嘔。
她「呸」了好幾口,可還是有幾滴順著喉嚨進了腹內。
面前的白衣已經徹底看不出顏色,火藥的黑痕與血的鮮紅交織在一起,三郎方才明明倒了下去,又緩緩、緩緩地站起來。
他捂著喉嚨,聲音破碎嘶啞,卻仍舊能聽出在笑,聽起來竟有幾分可怖,斷斷續續:「你說,我的血,和神酒的味道比起來如何?」
感覺越來越不對,和歌子同樣用手死死掐著自己的喉嚨,跪地乾嘔,試圖把那幾滴血吐出來,可它們卻像是水滴入了汪洋大海,早就同她的身體融成一片,不論如何也做不到。
體內屬於聖女的那一部分血肉似乎開始隱隱排斥新來的「東西」。
血液與血液交戰,她只感覺自己的身體裡像住了兩個人似的,誰也不讓誰,皆是狠狠發起進攻,想要將對方驅逐出自己的領地。
和歌子的心也開始隨之發慌,並非因為此刻身體的矛盾感。
而是因為她自幼便引以為傲的力量,正在以極快的速度流失著。她開始感知不到自己手腳的存在,不由自主地癱軟,最終體力不支,倒在了地上。
三郎輕輕地邁出了一小步,就那樣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她。
他的喉嚨依舊在汩汩滲血,順著手指往下淌,又滴在她的嘴唇上。
「你是個很忠心的僕人,和歌子。」三郎低語,「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我只想要問你一件事……」
「你為什麼對神酒那麼忠心?」
「只因為她是聖女麼?」
和歌子沒有回答的力氣,只覺得眼皮逐漸沉重,慢慢地耷拉下來。耳邊是大火的燒灼聲,似乎距離吞噬這間房還有一定的距離,而三郎的話音穿透這些雜音,清晰地傳入腦海里。
「你與神酒相伴多年,可你真的確信自己知道神酒真實的樣子麼?」
「你知不知道,其實你不是孤兒?」
字字迴蕩在和歌子的耳中。
「西園寺家怎麼可能不細細調查在聖女身邊侍奉的人?早在你來的那一天,他們便查清了你來到西園寺家前的往事。」
「你並不是一出生就在街頭討飯吃的,和歌子。你有父母,他們還活著,且就在離彌奧斯都城不遠的另一座城裡。並且,他們並不是那種拋棄女兒的壞人——當年是你被壞人拐騙走了,才離開了他們的身邊。」
「這一切,神酒全都知道,她甚至紆尊降貴地去見過他們。」
「是不是覺得很驚訝?在你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了這麼多事。是了,全家上下都被告誡要閉緊了嘴巴,絕不能叫你聽見一點風聲。你說這是誰的吩咐呢?」
「對了,你一定不知道吧。後來你的父母又生了一個女兒,比你小十歲。」
「你的妹妹性子很活潑,和你一樣,力氣驚人的大。」
「你不想見見她嗎?」
和歌子費盡全身力氣,也只能蜷緊手指,扼住自己的下喉部,才擠出一點聲音:「你撒謊……」
他說什麼,她就要信什麼嗎?
「以如今局面,我本可以直接殺了你,贏下試煉,可我卻對你說這麼多……和歌子,我得神的寵愛,是神之侍者,是不會撒謊的。」
三郎的聲音輕得像夢囈。
「更何況,如果你真的不信,又為何要顫抖?」
「難道不是因為,你心知肚明——你的神酒主人,真的能幹出這種事?」
不,別再說了。
渾身的血液仿佛被生生分裂成了兩半,兩方神侍的力量在彼此衝擊,令和歌子疼得幾乎要碎成幾半。哪怕是在神酒手下,她也從未嘗過這樣的痛,連一絲反駁的力氣都沒有。
眼前卻偏偏浮現出似夢似真的景象……
… …
普普通通的小鎮,行人稀少,遠比不上金辛或是都城繁華。鎮上幾家小店,雖樸素平淡,倒也安居樂業,每日都樂呵呵的。
其中有家屠戶的鋪子最為顯眼,只因他們夫妻每日都在街頭宰豬,專門賣新鮮的肉給街坊鄰居。
可那一日他們沒有出攤,而是手足無措地看著突然出現在家中的人,不知該如何自處。
憑衣著也能知道,全都是他們這種普通小民平時難以接觸到的貴人。甚至連鎮長都驚動了,他們平時以為鎮長就已經是很大的官兒了,此時卻看見他在後頭殷勤地賠笑。
其中一位貴人問:「你們叫什麼,年歲多大了,家中可有其他人?」
屠戶夫妻戰戰兢兢地說了,一五一十講明白,不敢有絲毫隱瞞。
「就只有一個女兒?」
「是……前頭還生過一個。」
「去哪了?」
提起這件事,夫妻二人的眼神俱都黯淡下來:「很小的時候被人拐走了,找了五年……都沒有下落,才有了第二個女兒。」
「都去哪些地方找了?」
屠戶夫妻說完,貴人一聽便皺起了眉頭,「都是些小地方,怎沒去都城看過?」
「大人有所不知……」
妻子眼中含著淚水,似是萬般艱難,才鼓起勇氣回憶往事,輕聲回答道:
「不是沒想過變賣身家過去尋女兒,可……我們進不去啊。去都城是要路引文件的,我們只是普通小民,至多託身邊的親戚朋友幫襯罷了,哪裡弄得到呢?」
貴人啞口無言。
對他們來說自然無比的事情,對這兩人來說,竟然難如登天。
「可還記得你們的女兒有什麼特徵?」
「她那時才五歲……能有什麼特徵呢?就是個隨處可見的小女孩罷了。若非要說的話,便是從小力氣就很大,跟著我們殺豬宰羊,不在話下。」
提及傷心事,夫妻二人難免失態,淚水滾滾落下。
貴人還要問什麼,卻聽得身後一聲本不該響起的嗓音傳來:「她叫什麼名字?」
「……小姐。」貴人驚詫地回頭,過去說了些什麼。有其他人擋上來,刻意不讓夫妻二人看到後面那人的容貌。仙逐賦
夫妻二人這才意識到,所謂「貴人」竟也只是另一人的侍者。
許久,那清脆的聲音再次響起:「你們給她取了什麼名字?」
「我們沒讀過書,沒給她取大名,想著等她長大了,攢錢進城去找讀過書的人給取一個……小時候,就只有乳名,因那孩子愛出去採花采草玩,只是『小花』『小花』地叫。」
… …
後面又說了些什麼,和歌子聽不清了。
她只看到那些人離開了屠戶夫妻家,馱轎掩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點白色的裙擺。
她看到十五歲的神酒輕聲念那兩個字。
小花。
究竟是什麼花?外頭的野花?路邊隨處可見的那種白色太陽花?
和歌子好想問個清楚,可是她開不了口。
持續頭痛欲裂。
「不信你去親自問一問神酒,你的主人,問問她究竟知不知道你親生父母的存在……問問她為什麼不告訴你,瞞著你這麼多年?」
「其實原因亦很簡單。」
「你的主人是自私的……她想你的眼裡只有她一人。哪怕是父母,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