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章 神罰
2024-09-15 09:28:45
作者: 懶葉
第074章 神罰
那天之後, 和歌子閉上眼睛就總是會看見那樣血淋淋的一幕,尤其是清氏少爺雙眼凸出的死狀,時不時便會入夢侵擾。
她不是第一次見死人, 卻是第一次不受控地傷人。
比起害怕, 更多的是彷徨。
訓練的護衛同伴都稱自己是「人形兵器」, 可她難道真的是一柄兵器嗎?
按和歌子那時候的身份,殺了貴族少爺, 該是死路一條才對, 可後來卻從未聽聞清氏的人來找過麻煩, 是聖女出面擺平了一切。
神酒對她說:「你只造成了些皮外傷……他是自己活活嚇死的。」手輕輕將她攬入懷中,「別再想了, 好嗎?」
醫者也確認過清氏少爺的死因的確是嚇破了膽。
可和歌子同樣知道自己出手不會只是皮外傷。
後來她花了一兩年的時間才好不容易將這件事暫時遺忘, 埋藏在心底, 卻再也不敢去那些貴族的所謂宴席。
一旦看到眾人圍坐在貴族才能用的紫木桌旁歡聲談笑,和歌子的腦內便會不受控制地浮現出他們全部倒在血泊中的模樣,什麼也分辨不清。
甚至會忍不住想要親自動手,好讓滿目都是紅色。
那年的事算是一樁貴族間的秘辛,除了當時在場的人, 再加上聖女和女王, 沒有人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即便是隊友們,和歌子也只是模糊地對他們說自己從前遇到過不好的事,不大喜歡赴宴。
未紀不知道, 所以才會邀她一同前去, 可她又無法說出事情的全貌。
和歌子沒去過霍氏的莊園,但貴族的宴席大抵都是那個樣子, 大差不差。她害怕又勾起不好的回憶來,先前才遲遲沒有答應。
貴族赴宴都換上足以匹配身份的華衣, 未紀著了一身艷烈的紅裙,極襯她的容顏。和歌子則依舊著黑裳,只不過是綴了金線,泛著如黑曜石般的流光。
隔著一層自冪籬垂下的面紗,未紀的眼睛柔柔盯向她,似含著關心:「前輩還好麼?怎麼都出汗了。」
和歌子這才意識到自己緊張得出了汗,用乾淨的帕子擦了擦,卻還是不能讓劇烈的心跳平靜下來。
她用了委婉的說辭:「我從前在宴席上遇到過不好的事,自那之後,就不大喜歡這種場合。」
「原來是這樣。」未紀瞭然,也並未追問,「不必擔心,若是一會兒實在不舒服的話,找個藉口先離席就是了。前輩畢竟是僱傭兵,他們不敢為難的。」
是。
和歌子攥緊了手心。從前她是僕人,現在她已有了身份,絕不會再被誰為難。即使真的遇到,她也可以當面駁斥,不必再暗自忍耐。
今日慶生的霍家小姐是Omega,年紀尚小。按禮,和歌子不會離她太近,頂多遙遙地敬一杯酒。
到場之後也果然如此,席辦在霍家的花園裡,正是春花含苞欲放的時節,一面賞景一面飲酒作樂,實是人間一大美事。
賀禮是今氏負責準備的,和歌子不必操心,她只將盒子遞給霍家的侍者,同未紀一起往安排好的位子走。
邁步前,未紀卻伸出手來,到和歌子面前。
貴族夫妻同行,Omega大多會搭著Alpha的手。
未紀大病初癒,穿得很是厚實,就連手上也專門戴了絲絹繡的護掌,千金絛繞了一周,只露出一點白皙的指尖,等待未婚妻輕輕扶上來。
先到的貴族們已開始笑著聊天,眼神卻沒有錯過這邊的情狀,個個都在盯著看,尤其是和歌子的反應。
她終是攤開手掌,任憑未紀的指尖落上來,卻被冰得掌心一瑟。她還以為只有神酒的手會這麼涼。
兩人就這樣並肩攜手一路走過去。和歌子從沒有跟神酒之外的Omega離得這麼近過,以往二小姐稍稍和她親密些就會被她毫不留情地推開。
而此刻,未紀冪籬上的面紗幾乎垂在她的肩膀上,隔著衣衫擦過,有幾分癢。指尖相觸,叫她的心無端顫了一下。
竟從未留意過,未紀的信息素也是這樣清甜的果香嗎?只是後調的餘韻,似乎裹挾著一點杏仁般淡淡的苦。
循著那樣的香氣,和歌子有片刻的出神,手指不由得將對方的指尖攏得更緊,直到坐下來了,都還沒有鬆開。
還是未紀在右側輕聲提醒:「前輩,可以鬆手了。」
隔著面紗,和歌子只能隱約看到她的側臉,眉和唇的弧度竟恰似神酒,叫她恍惚之間又看錯了。
她如夢初醒地收回手。
未紀露出害羞模樣,輕聲道:「前輩怎麼把我的手抓得那麼緊?」
和歌子沒法回答。或許是那日在北川家,神酒說的話在她心裡留了根,此刻她看著戴著冪籬的未紀,竟真的透過她在看另一個人。
未紀像是會錯了意,以為她是因宴席而感到心煩意亂,水蔥般的指尖便再次撫上和歌子的手背。
指甲修得整齊又乾淨。
她聲音輕柔,安撫:
「別緊張,前輩,不會有事的。」
【別緊張,和歌,不會有事的。】
神酒第一次把手指伸到她裡面來的時候也是這樣說的。
未紀又善解人意道:「有我在呢,前輩。要是有什麼不舒服的,我陪你去給客人用的空房歇著便是了。」
和歌子重重地搖頭,才將那種錯視感甩開:「暫且不必。」
僱傭兵身份特殊,且平時甚少與貴族來往,有那自恃身份的人刻意不與她們二人說話,也有末流貴族上前敬酒,曲意逢迎。
「初次得見北川大人,真是一表人才,怪不得如此受主君重視。」
「和未紀也真是般配呢。」
諸如此類的話縈繞在她們周遭,貴族們圍坐在紫木桌旁,你一言我一語,說著虛偽的奉承話。
他們臉上的假笑像一副虛偽的面具,身在其中,和歌子也不得不露出同樣的表情,費力地扯起嘴角,做出並不好看的笑容。
未紀身體還沒好全,酒便全部由她來喝。一杯又一杯下肚,沒過多久,酡顏已渥丹。
貴族們仍是笑臉盈盈:「對我們說說你們二人相識的經過吧,北川大人。」
「可還能繼續喝麼?」
其中一人又要來給和歌子敬酒,卻不留神碰到了正匆匆低頭來送餐食的侍者,木托盤裡的瓷碟摔在地上,跌個粉碎,裡頭的糕點也不能要了。
年少的侍者滿臉驚慌:「這是……那位大人特意要的……」
「一碟點心而已。再做不就行了?」肇事者卻全然不在意似的,「別擾了我們興致。」
那侍者眼裡已然泛起小淚花,委屈地小聲道:「這糕點極難做,要、要好久才能蒸好……」
那貴族斜著睨她一眼,似笑非笑:「還能怎麼辦?是你自己沒拿穩。實在沒辦法,就把地上的東西撿起來。」
可分明不完全是那侍者的錯。
她不敢和貴族大人頂嘴,只能蹲著身子,一邊流眼淚一邊把糕點碎屑收拾好,免得污了其他大人的眼。
又是這樣。
和歌子的手越握越緊,直至空蕩蕩的酒杯在她手中碎成數十塊小小的瓷片,長了繭子的手指被劃出傷痕,順著掌心滴到黑衫上,融為一體。
未紀驟然起身,在其他人面前,擋住她空洞得嚇人的眼神。「怎麼不小心將手傷了?」她問,「我陪你去包紮一下吧。」
隨後回身,其他貴族不免露出好奇的目光,她朝他們滴水不漏地行了個恰當的禮:「各位不必擔心,我們去去就來。」
說著未紀輕柔拉住和歌子的手腕,示意她隨她走。兩人依偎而行,做盡親昵姿態。
熟悉的馨香再度襲來,深呼吸幾次過後,和歌子感覺視野中的紅色褪去了大半。方才她真有一種不管不顧殺了那貴族的衝動,心中躁動又難挨,卻在此刻被Omega的信息素盡數安撫。
她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毫不抗拒地接受神酒之外的香氣籠罩自己全身。
未紀請侍者領她們來到霍家給客人準備的小院內,微笑示意對方不必跟進來。
寢房裡只剩下兩人。
「前輩還好嗎?」她不嫌棄地用袖口擦擦和歌子額上的汗,「躺一會兒吧。」
和歌子緩緩坐在床邊,輕聲問:「那些貴族……」
「我們今日做的樣子已經可以了,足夠警示他們不再亂講。」未紀溫柔地注視著她,依舊沒有脫下冪籬,「前輩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她眼波瀲灩,眸泛星彩。
「但是在前輩心裡,真的只是做樣子嗎?」
「……你這話什麼意思?」
沒有詢問過和歌子,紅衣便主動貼近,面紗成了兩人之間的最後一道阻礙。
近得幾乎能看到未紀的睫羽。
她擡起手,「否則為什麼你直到現在都沒有鬆開我?」
和歌子這才發現自己的手緊緊攥著未紀,甚至將那柔若無骨的手攥得都泛了紅……不對,未紀是僱傭兵,她的手怎麼會柔若無骨。
難道是因病消瘦了太多?
還是自己已經醉到了這種程度?
「前輩又想起了難過的事,難道不想安慰一下自己麼?」未紀柔聲說,「今日的事情,不會有其他人知道。」
和歌子直直盯著她:「不……」
未紀熟視無睹。
「我都知道的,前輩。你雖然是Alpha,卻喜歡被人欺負。我會滿足你想要的。」
未紀慢慢、慢慢地誘哄。
「我戴著冪籬,不摘下來,你不要看我的臉,將我當作聖女大人好不好?」
「就算被別人聽見,也不會有人知道你是在叫『神酒』的。」
「好不好?回答我,和歌子前輩。」
「還是你喜歡我叫你小、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