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 神罰
2024-09-15 09:28:27
作者: 懶葉
第060章 神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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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者同和歌子講了許多, 說她中的那毒大概是由某種劇毒的植物提煉而成的,毒性會從傷口一路爬至心脈……由於她受傷後還揮了刀,蔓延的速度更快了, 救治無望。
大概還能活兩三個月。
林霖跟劉思若日日站在和歌子床邊掉眼淚, 她本人倒是比其他人平靜得多。
她左腿的傷口包得厚厚的, 過幾日才能拆,幸好冬天還沒過去, 倒也無妨。目前湊合著走起路來沒太大問題, 只是有些一瘸一拐。
儘管和歌子自己看不到, 但她能想像出那副模樣,定然很是好笑。
「好了, 別耷拉著臉了。」她扶著門框, 擡頭看林霖, 「笑一笑。」
林霖眼睛比桃子還要腫,怎麼也笑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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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痛麼?」她輕聲問。
和歌子仔細想了想,而後搖頭:「沒有吧。和中毒前沒什麼不一樣的,大概是這幾日休息得比較好。」
林霖卻根本不信,只以為她是強顏歡笑, 沒有多說, 捂著眼睛又跑走了。
和歌子繼續向前慢慢走路,試著練習將重心放在完好的右腿上,逐漸習慣這種身體不平衡的感覺。
醫者知道她與另一位僱傭兵, 名字叫做未紀的定了婚事, 便想著人去告知,卻被和歌子制止, 「不必了。」
「其他人那裡,也先不叫他們知曉我中毒的事。」她請求醫者, 「望您替我保守下來。」
「可是為什麼?」醫者見過那麼多病人,得知自己身患絕症後,無一不是麻木或惶恐的,沒有人還能像她這樣安之若素,「北川大人,您已不剩多少時間了,為何還……」
和歌子只笑笑說,「如今國將大亂,大家都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我也該繼續為國效力才是。」
醫者大為觸動,只覺她身中劇毒,卻還要繼續儘自己身為僱傭兵的職責,對這樣的大義讚不絕口。
其實和歌子也自認不像他說得那樣品性高潔,她只是想,如果她已然沒多少日子好活,那不如利用剩下的時光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譬如成全未紀,幫她渡過難關,隱瞞那個胎兒的存在。再譬如盡力保護太女殿下,助女王她們成功渡過這次試煉。
和歌子在心中回望了一下過去,她這一生不算漫長,才不到二十四年而已。
前十三年在街邊討飯吃,在西園寺家待了五年,又做了五年的僱傭兵……好在去過許多地方,看過這片大陸上許多不同的風景,倒也沒有留下太多遺憾。
除了她的主人,她不應觸碰的聖女。
以前和歌子曾和林霖聊起,若有下輩子的話,自己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林霖說那自然是越富有越好,這樣便什麼都不用想了,一輩子睡在金山銀山上,吃喝不愁。
和歌子下意識的想法是,她若是也能做出身高貴的人就好了,那樣就不再是卑賤的僕人,不必再仰望高高在上的聖女。
可她隨即又想,要真是那樣的話,她還是她嗎?
正因有二十三年發生的每一件事、每一個瞬間,才造就了如今的北川氏和歌子。她總是會討厭這樣的自己,卻又不得不承認,但凡缺少一點,她就變成另一個人了。
她只是想以自己本來的模樣去喜歡神酒,竟也是不被允許的。
醫者如同他們約定的那樣,沒將中毒的事向外講,因此除了林霖、劉思若,也只有女王知情。在外人看來,和歌子只是腿受了傷,養些日子就能好。
「師父……」被安全送回來的月儀憂心忡忡地望著她的左腿,「什麼時候能好呢?」
和歌子拍拍她的肩膀,岔開話題:「就算腿沒好,也不會不來教你練武的。今日習劍如何?」
月儀一噎,只好不情不願地去拿武器。看師父這麼精神的樣子,還有功夫督促她,應該沒什麼大礙吧……
北川家的莊園遇襲,許多院子都被炸毀,但即便如此,還是有不少地方空著可以住,因此她們依舊留在這裡。
那日偷襲的人寥寥無幾,要麼被和歌子當場擊殺,要麼被支援的人捉住。只是靠著火藥的威力才引起了混亂,實際上並未造成什麼傷害。
二小姐立即安排了工匠來修園子。她家從商,或許會缺別的東西,但絕不缺錢,自然出得起重新修繕的錢。險駐腐
但即便再富有,商人本性,對一銀一銅都極為珍惜,更何況是這種造成損失的飛來橫禍。
二小姐嘴上沒說什麼,卻一連幾日眼神陰冷,像是要將那幫耗費她錢財的人活剝了皮一般。
她來探望和歌子的時候,儘管嘴上說著寬慰的話,卻依舊難掩一副陰沉沉的模樣。「你好好休息,以後養好身子,替我多殺幾個敵人。」
和歌子順口問了一句:「修院子花了你多少金子?」
二小姐扯起嘴角假笑:「多到全鷹陸的人都夠當我孫子。」
「對了。」她臨走時又說,「我將梨花她們調走了。聖女那邊還是缺既會武又能近身侍奉的人,想來還是得再選一選,屆時你養好寫了,可願意再來替我掌眼?」
和歌子想起先前那幾個女孩稚嫩又猶豫的神情,還有神酒留下的那句話。
「我想要她們如何伺候,便如何伺候,沒有別人置喙的道理。」
一時間,她的心中竟然划過一絲可恥的慶幸,慶幸她們只在聖女身邊停留了極為短暫的時間。
不過那日和歌子去替她們向聖女說起時,神酒明明是沒有點頭的,怎麼二小姐突然下了這樣的命令?
她問二小姐:「是她們來找你,自請離開的?」
「自請?」二小姐都走到門邊了,回眸哂然一笑,「她們護衛如此不力,這種事還需自請?」
「護衛不力?」
二小姐露出瞭然的神情:「……是了,你這幾日安心養著,大抵是不太清楚。那日受傷的不只有你,還有聖女大人。」
受傷了?
和歌子恍惚回憶起自己暈倒前看到的最後一樣事物,就是聖女一塵不染的白衣,潔淨得像是從畫裡走出來的一樣。
她不是拼勁最後一絲力氣將敵人殺掉了麼?明明是沒有弄髒的啊?
原來還是受傷了。
二小姐見和歌子沒有說話,便轉身就要走。走出去好幾步,背後才傳來聲音,比往日顯得都要低啞:「不必再去找新的護衛了。」
「嗯?」
「從今天起,我會侍奉聖女。」和歌子說,「所以不必再找別人了。」
她只剩下兩三個月的時間,再之後她就不得不離開了。僅這些日子,循著自己的心意而活又有什麼錯呢?
她本來就是侍奉神酒的人,從十年前起就是,就算死,她也想這樣的身份死去。
有何不可。
***
僱傭兵受傷並不是小事,可他們身經百戰,皮糙肉厚,並沒有引起多大的驚訝。
但聖女受傷的嚴重程度可就不一樣了,更何況這還是在北川家出的事,二小姐自然不會落人話柄。
她花了重金錢請來工匠,用最快的時間修出了一間寬敞又清雅的竹院,專門供聖女養傷。
至於為什麼還會留在北川家,是因為醫者說聖女失血過多,不宜移動,還是躺著靜養為好。
神酒受的傷在手臂上,據說深可見骨,只是如今敷過藥纏起來,也不能看見傷口具體長什麼樣子了。
她的臉上不見一絲血色,更像瓷做的人了。滿頭長髮顏色若雪,一根黑髮都已不剩下,坐在軟椅上,垂眸看著站在自己身前的人。
屋內瀰漫著濃濃的藥材味道,這次就連和歌子都覺得苦。
「現在想好要以身相替了?」神酒輕聲開口問,「你倒是一天一個主意。」
和歌子沒有反駁,事實上她也無法反駁。她的確是朝令夕改,變得比誰都快。
可是……
「如果我守在你身邊,就不會受傷了。」她盯著神酒被纏得臃腫的手臂,「我……」
還沒說完,卻忽然被神酒打斷:「那太女呢?」
「瑞珺難道不是吩咐你,時時刻刻守著太女麼。」她唇角含著笑,卻不像是真的在笑,「你來侍奉我,要將太女置於何地呢?」
和歌子沉默片刻:「……太女殿下那裡,現在由劉思若師姐負責。」
她的腿傷沒好,不便於行,一旦遇到什麼意外,無法護著月儀緊急逃離。出於太女的安全考慮,自然是要暫時更換人選的,至少也要等她的腿好了再說。
和歌子再遲鈍,也知道這話說出口會引得神酒不悅。
果然,那張冷瓷似的臉露出微微譏諷的表情。
神酒端起一旁的茶杯,低頭飲了一口,一舉一動依舊如聖女該有的模樣那般優雅。
「北川大人是因為現在沒事情做了,才想起我的啊。」她淡漠地說。
「我……」
和歌子幾乎都要以為神酒會將手中的杯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可是她並沒有。
她是絕不會舉止粗俗的聖女大人。
神酒只是緩緩地將茶杯放回原處,指尖纖長,顏色較往常更加蒼白。
她平靜地說:「現在自*給我看,不然就出去。」
不知為何,和歌子總是覺得這樣直白的字眼不該從神酒嘴裡說出。
雖然在西園寺家的時候,她就聽了數不清多少遍,但至今還是沒有習慣。
她甚至連要這麼做的原因都弄不明白,只知道每次神酒一生氣,就會毫無理由、不顧地點地如此命令她,就仿佛她沉淪在情慾中的狼狽難堪,是唯一能夠澆熄聖女大人怒火的存在。
或許根本就不需要什麼原因,神酒本就是不講道理的人,和歌子比誰都清楚。
她就在那樣的注視下,將手緩緩伸向自己的黑色衣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