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8章 神罰

  第058章 神罰

  那夜無星無月, 漆黑一片，屋外的花好端端站在原地，葉片卻微微拂動, 似有風又無風, 不知是不是錯覺。

  其實和歌子並沒有察覺到任何人的氣息, 她只是聞到了不一樣的味道。

  院外有東西，果然不是人, 而是一隻從未見過的黃毛小狗, 正東聞聞西嗅嗅, 不知究竟在找些什麼。

  僱傭兵的鼻子比狗還靈，所以和歌子率先發現了它。

  

  北川家一貫是不養貓狗的, 它在這種時機忽然出現在這裡, 定然不是沒有原因的。有些擅於追蹤的人會馴養犬類, 來靠味道尋找方向，雖然不能確定面前的小狗和鷹陸的人有沒有關係，但還是不能輕易放走它。

  她屏息過去，很輕易就將小狗抓在手裡，用了兩分力, 一掌把它敲暈過去, 堵上嘴鎖在房裡。

  其實為確保太女殿下的安全，該直接動手殺了它才是，但和歌子就是對動物下不去手。

  她總能想起神酒凝視山中生靈的溫柔模樣, 還有十年前流浪的自己……同那隻任人魚肉的小狗, 好像沒有什麼區別。

  劉思若不知何時坐在了房檐上，她身材嬌小, 身穿黑衣，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兩人默契地沒有說話, 和歌子同她交換了一個眼神，劉思若的身影便再次消失在視線中。

  不論今夜他們到底有沒有發現太女的蹤跡，既然有犬只找到這裡來，月儀就得從密道里撤走。有師姐護著，大抵不會有什麼事。

  和歌子不動聲色地將院門口的燈點亮了一盞。這是早就約定好的信號，北川家守夜的家僕看到了便會通知二小姐，而埋伏好的精兵也將趕來支援。

  可是人在哪裡？

  和歌子不信他們只派了尋路犬來探路，狗又不會開口說話，若是不緊隨其後，怎能知道究竟尋到了什麼。

  她眯起眼睛，攥起左手，指尖摸了摸自己的袖甲，忽地取弓遙遙射出一箭，悄無聲息划過夜空。

  「……」

  沒有偏，但對方躲過去了，憑藉微不可查的摩擦聲，可以推斷出箭只擦著誰的身體飛過去，歪到一旁。

  距離太遠，天色又黑，和歌子原本也沒指望這箭能中，只是辨個方位罷了。

  她緩緩抽出第二箭，這回帶了七成的力，朝方才那人躲的方向直瞄而去。

  火銃的射程很遠，但距離一遠便幾乎無法控制準頭，更何況鷹陸的人拿到武器也沒多久，不會有太多訓練的時間。

  現在雙方約莫相距一百五十步，火銃絕無可能擊中她。

  而和歌子的箭卻能將兩百步外的人牢牢釘住。

  不出意外，她命中了。

  與此同時她朝那幾人的方向潛行，只幾個呼吸，便隱約能看到對方的人影，潛伏在莊園的牆邊。

  這個距離便沒必要用箭了，和歌子摸著腰間短劍，提起警惕，眯著眼靠近。

  她覺得自己似乎忽視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卻一時間摸不准。

  身後有腳步聲。支援的精兵來得沒這麼快，大抵是北川家的護衛。

  和歌子閃身而上，冷刃夜下泛銀光，與那幾個人纏鬥起來。對方顯然也是練過的，立即改成包抄夾擊，但陣還未成型，就被她的攻勢破開，個個都面露訝異。

  只有和歌子毫不意外。

  再怎樣，對上她都還是差了點。

  肘擊，側踢，刃過，再加上先前那一箭，她緊抿嘴唇，沒有使多少力，便見面前敵人的四具身體接連倒下，發出沉悶的落響，恰如每日循環往復的鐘聲。

  和歌子的警惕卻不降反升，來的一定不止這些人，還有其他同夥。

  她能輕易勝利，不光因為她是和歌子，還因為他們手裡並沒有拿火銃。

  那麼火銃究竟在誰那兒？

  她極快地搜了他們的身，沒找到什麼有價值之物。不過這也並不令人意外，畢竟是來偷襲的，怎麼可能傻到會在身上攜帶會泄露重要信息的東西。

  背後是來時的路，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北川家的護衛已然趕到，開始緊急盤查著莊園內是否有可疑的人。聽動靜，應該暫時沒有找到人。

  和歌子估算了一下，劉思若應該已經帶著月儀緊急離開了。商人惜命，北川家挖有通往外頭的密道，除了她們，僅有家主與二小姐知曉具體位置，大概是不必太過擔心。

  她又在撞見這四人的地方巡查了一圈，仍是一無所獲，心裡的不安愈發濃厚。

  難不成今夜他們只是刺探，並未打算直攻太女？可城外遇襲的兩隊顯然是被下了死手，鷹陸有火銃在手，最不該希望這個試煉拖下去才對，這說不通。

  到底忽略了什麼呢……

  A隊一向分工明確，和歌子是負責猛攻的那一個，並不長於制定戰策。此刻隊友不在身邊，她一時拿不準自己是否該循著這莫名的直覺繼續找下去。

  夜襲……卻沒用火銃……再往前還有什麼？

  那隻悄悄闖進院子的尋路犬？

  和歌子的腦海中浮現出小狗黃色的皮毛，總算意識到被自己忽略的關鍵點是什麼。

  ——尋路犬只會循著氣味找人，可鷹陸的人並未接觸過月儀，又怎麼能憑空以此訓練小狗？難不成用獸語同它描述嗎？

  更何況，月儀還是個未分化的孩子，她身上根本沒有任何信息素的味道……

  除非那隻狗根本就不是來找月儀的。那麼……

  「轟隆！」

  不知何處傳來的巨響，比敲鐘人每日聽到的鐘聲還要劇烈，頃刻便將身後的院落掀翻過來。瓦片裂開飛濺，不論原本修建得有多精緻，都在此刻化作斷壁殘垣，被竄出的火苗吞進腹中。

  令他們頗為忌憚的火銃只是火藥的其中一種載體，還有許多方式能夠令它物盡其用，摧毀北川家這樣的大莊園。

  譬如，炸毀。

  火光一瞬間衝上來，幾乎稱得上是熯天熾地，映白了和歌子的臉。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聖女在鷹陸待過五年，尋路犬在院外徘徊，尋的不是月儀，而是櫻桃香氣。

  他們是想……

  直接殺了聖女，以這種方式結束試煉。

  路旁種滿了樹，在冬季略略有些枯乾，此刻也成了這場火的幫凶，愈燒愈烈，黑煙濃濃升起，讓和歌子幾乎看不清自己該往哪裡去。

  莊園裡的人全都慌了手腳，各處時不時傳來尖銳的驚呼。

  眼前的路被攔住，即便沒有痛感，也能感受到腳底那份難以忽視的炙熱。她知道自己一定會受傷，可還是憑著身體的記憶踩了上去，發尾擦過火苗邊緣，很快就傳來被燒焦的味道，熏得鼻腔里難受極了。

  「來人——」

  「救命——」

  並非北川家防守不嚴，也並非是早就安排的精兵支援不力。事實正好相反，他們已盡力在第一時間趕來，可還是無法抵擋數道爆破聲接連衝破天際，將一道道牆轟得殘破不堪。

  鷹陸的人有火藥，而他們沒有。一旦兩相衝突，這是早就註定的結果。

  第一個拿著火銃的人站在了和歌子面前，他似乎知道她是誰一樣，目光只鎖定她一個人，其他人看也不看，一言不發，直直瞄準她的身體。

  和歌子在看到前膛口的那一刻便收緊身體，憑著自己對身體的控制力就地翻滾，躲過了這一擊。

  火藥從藥室里彈出，她方才站著的地方被猛地轟出一大塊缺口，若是再慢一刻，出現缺口的就會是她的血肉。

  火勢逼人，能躲的地方不多，和歌子栽入滾燙焦炭之中，衣甲的金屬不耐熱，只覺得撐地的小臂幾乎快要被燙掉一塊皮。

  即便沒有痛感，她也知道自己在這樣的武器面前絕不能硬抗，否則會死得比任何人都快。更何況她什麼也看不清，周遭一片嘈雜，就連憑藉聲音定位也做不到。

  下一擊落在了和歌子的腳邊不遠處，這回她就沒有那麼好運了，左側小腿下意識一軟，大片在夜色中看不到顏色的血滲出，融在黑色的衣衫里，黏成一大片。

  不疼，她知道自己不能回頭。

  下一刻，鷹陸的人就付出了代價。火勢同樣也困住了他的視線，僅是遲疑了兩個呼吸的功夫，張望著定位和歌子的身影，就失去了回擊的能力。

  面前黑衣的女人右手扼住他咽喉，高高舉起，面無表情，眼中一點光彩也沒有。

  他失去最後一次呼吸之前，注視著和歌子漆黑的瞳，同時看到另一隻手奪過了他手裡的火銃。

  堅硬的金屬在她掌心像羊皮紙那樣被揉皺，變成了一團廢鐵。血從指尖溢出，和銃口的火藥殘渣混在一起，如廢墟中艷麗綻放的薔薇花。

  今夜也是薔薇遍地盛開的戰役。

  和歌子鬆開手，廢鐵和屍體同時墜地。大抵是他們為了防止武器被中途奪走，裡頭的火藥並沒有上滿，射擊兩次過後，就已經什麼都不剩下了。

  她剛想繼續朝前行去，方才的敵人卻並沒有死透，用最後的力氣抓住了她左小腿受傷的地方。

  幾乎是剎那，和歌子就將那隻手踢開。不知為何，她覺得步伐開始變得有些遲緩，眼前跳躍的火光在眼前一突一突，好似暈眩的前兆。

  火藥的威力她也是第一次嘗到，並不知道會對自己的身體造成多大的傷害，也無暇去看傷口的情況。難道是左腿失血一直沒有止住麼？

  可和歌子不能倒下，她還沒見到那身熟悉的白衣。

  尋路犬先前被她打暈了，放在了自己的院子裡。這個時候，他們應該也還沒能找到聖女的住處。

  她必須撐下去，然後先他們一步，將敵人全部殺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