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5章 神罰

2024-09-15 09:28:08 作者: 懶葉

  第045章 神罰

  

  僱傭兵常常被女王傳召, 所以在宮內宮外都有住處,離聖女的小院有段距離,但她們想過去並非難事。

  因為聖女正與女王陛下、一眾大臣在宴上, 所以在院外輪值的護衛並沒有那麼多。

  更何況他們大多認得和歌子與林霖的臉, 遠遠便向兩位僱傭兵大人行了個禮, 並未起什麼戒心。

  聖女院外不遠處便是湖景,院內正堂前的小池塘便是從那裡引水過來。此時鮮有人至, 兩人坐在開始湖邊, 看幾隻小野鴨在已然化凍的湖面上歡快遊玩。

  「快要春天了, 師姐。」林霖盯著它們,出了神, 「上一個冬天我還以為我要撐不下去了, 但現在我還活著。」

  她跟和歌子一樣, 都是身世不詳的孤兒。

  不同的是,林霖此前根本不知道什麼僱傭兵,之所以參與選拔,也只是聽說這個地方管吃管住,結果就此改變了自己的人生。

  和歌子從地上撿了兩顆石頭, 跟林霖比賽誰打水漂打得遠。贏的人自然毫無疑問是她。

  「是啊, 各有因緣。」和歌子也盯著湖面看,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從前我也有許多次以為自己要沒命了, 但還是活了下來。」

  林霖說:「活著好, 活著就還有希望。」

  她顯然是將和歌子方才那一番話記在了心裡,想要勸師姐打消那樣的悲觀念頭, 「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可和歌子的腦海中卻再度浮現出那番從神寺中得到的預示。

  即便自己割破手腕,祭上血液, 依舊沒有什麼區別。她無足輕重的生命,就算以死明志,也只不過是遠處多出一座小墳包罷了。

  她只是這世間的一粒塵埃。

  酒液漸漸蠶食著神智,被壓抑在心中的不甘突然湧出。

  和歌子倚在一旁的柱子上,脫口而出:「林霖,我們這樣的身世,難道就低人一等嗎?」

  「不。」林霖頓了一下,說,「我們和其他人沒有什麼不同。甚至能走到今天,我們付出了遠勝常人的努力。」

  「那為什麼我們連神寺都進不去。」

  神寺是嚴禁仆籍和街上的流浪兒進去的,說是會污了神明視聽。

  和歌子現在有僱傭兵的身份,可很小的時候,只能遠遠在門口看一眼,羨慕地望著其他人有說有笑地走進去。

  那時她想,難道無父無母的人天生就該卑微如泥土麼。可她又何曾有過選擇。

  林霖也經歷過同樣的事。

  像是回憶起某些並不愉快的過往,她輕輕攥緊了拳頭。

  「但我們現在能進去了。」林霖說,「祂再瞧不起我們,如今我們也能光明正大地走進去,還能用石頭砸祂的頭。」

  小師妹將石子狠狠扔向水面,發出「咚」的一聲。

  和歌子撲哧一下沒憋住,「石頭哪夠。最好是牽只小狗進去……」

  林霖一本正經接話:「在祂身上撒尿。」陷豬副

  兩人一同笑著講了好半天的胡話,要是讓旁人聽見了自然是不大妥當,但醉了的人只管自己快意,還在乎什麼其他的呢。

  沒過一會兒,林霖就醉醺醺地睡著了。她屬於不能喝還貪杯的類型,這會兒上頭了就困了。

  和歌子被風一吹,又跟小師妹聊了會兒,倒是沒那麼暈了。只是她抱著膝蓋,將頭埋起來,試圖隔絕某種味道。

  ——隔了這麼遠,即便聖女人都不在院裡,她依舊能感知到那股熟悉的櫻桃香。

  僱傭兵經過專門的嗅覺訓練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更多的是因為和歌子與那樣的香氣在一起了太久太久。

  五年前她以為自己永遠聞不到了,現在她能夠再次靠近,卻又不得不親手推開。

  就像是一道看似癒合的傷疤被再次撕開,露出裡頭其實從未停止流血的腐爛皮肉。

  好疼。

  比被神酒用花枝抽打的時候還要疼。

  不一樣的是,神酒的懲罰是她喜歡的,而祂的蔑視是她所反感的。

  和歌子知道自己出身低微,可她已經很努力了。

  她小時候為了搶一口吃的能跟其他流浪的人打到頭破血流,在西園寺家時就認真侍奉主人,後來做了僱傭兵,也沒有仗著天賦亂來。

  林霖年紀小且瘦弱,撐不下來太強的訓練,劉思若則只有卡蘿爾盯著的時候才會認真。

  可和歌子永遠是最勤勉的那個,沒有一天偷懶的時候,別人練時她便跟著練,別人不練時她還在練。

  無痛感只是錦上添花,天賦雖好,卻並不代表努力就要被忽視。

  能被其他僱傭兵稱為「人形兵器」的根本原因,是因為她每一樣兵器都學,學到指腹、虎口、掌心全是厚厚的繭子。

  和歌子知道自己並不聰明,字寫了那麼多年還是歪歪斜斜,詩看了許多遍都背不下來。沒關係,那她就在擅長的地方下苦功。

  她以為自己做得還算好了。僱傭兵憑實力說話,同僚都很仰慕她。

  她以為自己不再是那個被人嫌棄鄙夷的流浪兒了,王宮裡的人見了都要尊稱一聲「北川大人」。

  可在神寺中與木製神像對上雙眼的那一刻,和歌子還是被打回了原形。她做什麼都是徒勞無功,改變不了微末的本質。

  她是不配站在神酒身旁的,甚至靠近,都只會害得聖女從雲端跌落。

  和歌子討厭否定她的神明,更討厭這樣的自己。

  如果她是貴族甚至王室出身便不會這樣了……如果她是女王陛下,她便能跟神酒有婚約,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在所有人面前跟神酒站在一起。

  可她也只能做一做這樣的夢。

  明明將頭埋在膝上,可櫻桃香卻不知為何變得更加濃郁起來,和歌子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

  不論何時何地,熟悉的櫻桃香都能夠安撫焦躁沮喪的情緒,讓她平靜下來。

  口中仍是方才的酒意沒有散去,濃濃刺激著,她好想好想嗅一嗅神酒的味道……不是遠遠站在這裡的那種。

  和歌子擡起頭,她知道自己該走了,「林霖。」

  可小師妹已然睡熟在湖邊長椅上,躲在暖乎乎的斗篷里,不願出來。

  和歌子是可以輕易把林霖背回住處的,可那一刻她遲疑了。她同樣能輕易做到的還有另一件事,那就是進聖女的院子裡去。

  神酒平常喝茶的瓷杯,神酒的斗篷,神酒的小衣,神酒的床……什麼都好,只要沾染了神酒的氣息就可以。

  只有把自己埋在那種味道里,她才是安全的,安心的,什麼也不用害怕的。

  酒意讓臉頰燥熱地紅,和歌子像被操控的木偶一般,走向聖女院外的護衛們,他們立即詢問:「北川大人?」

  她聽見自己說:「我師妹在湖邊睡著了,可否讓她在空院裡休息一下。」

  天還很冷,在外頭睡著了可是很危險的,一不小心就會被凍僵。

  而聖女小院鄰近的另一座,是空著的。

  護衛們身上有鑰匙,便替她開了門,目送她將林霖背了進去。

  林霖舒服地睡在了暖和的床上,而和歌子卻翻過牆,進了聖女的住處。

  撩起簾帳,來到床前。

  即便是此刻醉意洶湧,她也沒忘規矩,聖女大人最重潔淨,不沐浴是不可以近身的。

  她今日訓練完便洗過澡,只是在湖邊待過,衣裳自然是不夠乾淨的。

  和歌子脫下斗篷,還有僱傭兵常穿的黑衫,僅著裡衣,慢慢地躺在了床上。

  好濃好香。

  有如枕在櫻桃樹上一樣,被不知多少顆櫻桃包裹著,清新甜蜜,似春天倏然來臨,永遠不會凋零。

  她好想嘗一顆,可她吃不到。她只能把臉埋在神酒的枕頭上。

  貴族們都是用玉枕的,說是玉能養人。從前聖女也賞過和歌子,可她大概就是沒那個享受的命,偏偏只喜歡那種不值幾個錢、裡面塞了各種麥子的軟枕。

  聖女在那之後也換了麥子枕頭,一直到今天都是如此。可聖女是用慣了好東西的,這樣做並非出於個人喜惡。

  只是因為和歌子守夜,有時會上來睡一會兒,這樣她能睡得更舒服。

  因為和歌子喜歡,所以那樣廉價低劣的東西也可以出現在聖女床上。

  床尾放著一件小衣,她將它拿起來放在枕上,滿懷依戀地嗅了一口。

  神酒。

  就像與神酒抱個滿懷一樣,什麼也不需要了,好溫暖,好幸福。

  和歌子微微蜷縮身體,將其他一切全部隔絕在外,然後禁不住地伸出手,觸碰自己。

  她已經不大清楚此刻在做什麼了。

  她只知道自己是個很壞很壞的僕人,抱著主人的衣服,在主人的床上自*,甚至僅僅是聞著這樣的味道就足夠情動。

  神酒。

  聖女。

  主人。

  和歌子的眼淚落了一點在麥子枕上,她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軟弱不堪,只想從人世間逃走,一輩子待在充滿神酒味道的床上,再也不離開。

  這裡可以是她暫時逃避的港灣。

  「神酒……」

  低賤的太陽花慢慢綻放。

  「聖女……」

  太陽花香跟櫻桃香交織在一起,讓紅潤的櫻桃從枝頭落下,墜入泥地。

  「主人……」

  太陽花分泌出花蜜,沒有蜜蜂來采,只能孤零零地晾著。

  但僅僅這樣也足夠她高*一次又一次。

  和歌子睜開眼又閉上,恍然間,她看到一個白色的熟悉身影站在床前。

  不知是夢還是真。

  ***

  宴席上,侍者快步走到女王身邊,低聲耳語,「主君,聖女推說身體不適,叫人送她回小院了。」

  頓了頓,「方才,北川大人和林霖大人在那附近游湖。」

  女王沉默不語。她有阻止那兩人相交過密、觸怒神明的機會,就現在。

  半晌,她沉聲道:「不必管了。」

  侍者恭謹退下,沒再多說。

  女王說過會給聖女一個答覆,這就是她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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