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神罰
2024-09-15 09:27:51
作者: 懶葉
第032章 神罰
***
小時候, 讀書對於和歌子來說是件很困難痛苦的事情,第一次起興致,則是因為有關聖女的那幾本經文。
她捧著那些紙卷, 著迷地讀了許久。有的是她日常伺候聖女已經了解到的, 有的則是對她來說很晦澀的知識。
那也是和歌子第一次知道何為銳感力。
經文上這樣說, 「……具天授之靈,時無不可准其明察, 可斷萬象正誤曲直。」
據說五百年大陸乾旱, 當時的聖女帶領人們一同尋求水源, 僅憑銳感力,就直接感應到了深埋於底下的一條河流。
真有這麼厲害嗎?和歌子很好奇, 回去就纏著神酒叫她長長見識。
聖女便同她下了一局棋。
那是和歌子有史以來輸得最慘的一次, 每一步下出之前就被神酒料到, 殺得片甲不留。
「不行。」她輸了倒沒不服氣,只是覺得這和銳感力無關,「你棋本來就下得好。」
神酒便讓和歌子從地上隨手摺一朵花,藏在院裡的任何地方,自己則蒙眼呆在屋裡, 看看能不能猜到花究竟藏在哪裡。
她們一連玩了三回, 和歌子絞盡腦汁藏得刁鑽,可神酒只冥思了一小會兒,就輕鬆說出了藏匿的地點。
真這麼神奇嗎?
最後一次, 和歌子乾脆將花放在自己的懷裡, 她想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聖女一定想不到的。
而神酒盯了她一會兒, 垂眼伸手進她領口,把花拿了出來。
花瓣和手指同時蹭過和歌子的**, 很癢很輕,似乎帶著某種更深的含義划過**的地方。
那一刻她好想要神酒再做一次這樣的事,重複地把花拿出來,藏回去。不,不止一次,該是很多次,最好動作再重些,讓她渾身上下都戰.栗起來才好。
和歌子從始至終都沒有把這樣近乎瘋狂的想法說出來,但神酒只是低頭輕嗅了一下花香,就平靜地說:「現在你想要我用花枝打你,對吧?」
對,每個字都是對的。
那天花枝擡高落下不知多少次,把**抽打得通紅髮腫,像櫻桃一樣瑩潤。花瓣每掉落一片,和歌子就更*一點,最終在神酒手裡如花吐蜜般綻放。
她從此不再懷疑神酒身上那異於常人的銳感力。
所謂銳感,就是完全出於直覺的判斷。
而這一次,神酒卻讓她在山洪來臨之際騎馬上山。如果換做別人這無異於找死,可聽到身前的聲音平靜又鎮定,像一株在狂風巨浪中孑然生長的水仙花,和歌子有些迷茫的心好像也隨之找到了方向。
她確認般地問:「真的嗎?」
和歌子看見聖女緩緩點頭。
「那么小心。」
和歌子的手放在神酒腰間,護著她免受顛簸,隨後不再猶豫,加快速度,直接沖向前去。
換做任何人都不可能在這種情形下做出如此衝動的選擇,可和歌子就是知道生路一定在山上等著她們。無關其他,這是她跟神酒之間獨有的信任。
和歌子知道神酒不會把自己引向死路,神酒也知道和歌子一定會相信自己的判斷。
不遠處就有一座不高不矮的山巒,樹林茂密,只是花草樹木都變得髒兮兮的,遙看除了一片灰色什麼也沒有,並不是合適的棲身之所,就連馬兒也不願再往上走,發出抗拒的鳴叫。
和歌子下馬,在下頭接著聖女。
「只能棄馬而行了。」
地上全是泥土,神酒只能踮著腳尖站在和歌子的靴子上,依靠著她。「無妨。」
和歌子俯下身來,「我背你。」
聖女慢慢地貼上了她的背,多了一個人的重量,卻輕得無甚分別。
神酒好像又清減了些,背起來甚至能感受到骨頭的形狀,一點多餘的肉都摸不到。
是不是最近沒吃到合心意的吃食呢?
兩人就這樣往山上行去,路並不算崎嶇,和歌子怕泥石洪流追上來,刻意加快了步伐,想要早些爬到高處,卻被身後的人輕輕拍了拍肩膀。
「走慢些。」
「是不是覺得顛?」和歌子誤會了,「我將你再扶緊些。」
神酒頓了片刻,「不是。」
她說:「我喜歡你背著我,想多這樣走一會兒。」
「……」和歌子沒理解,但還是下意識放緩了步調,「慢了,我們兩個可能會死在這裡。」
神酒柔柔趴在她肩膀上,靠著頸側,說:「我第一次見你,我們就是這樣走的。」
夕陽暖暖地照下,十三歲的她背著十二歲的她,順著溪流走啊走,明明是陌生人,卻談天說地,有講不完的話。
和歌子當然不會忘,只是她以為神酒早就忘了,心裡有一瞬的無措。「……原來你也記得。」
原來那不只是她一個人珍貴的回憶。
「當然。」神酒笑笑,「我那時候想,就這樣死了也不錯。現在也是一樣。」
這話讓和歌子向後環住對方的手收緊幾分。
「不會死的。」她回頭,看到聖女半闔上眼,很是疲倦的模樣。「你的銳感力不是不會出錯嗎?」
神酒沒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突然提到別的事情。
「你對記載聖女的經文還有印象吧?」她說,「你記不記得一千多年前有位聖女,是罕見的健康之體。」
Omega本就身嬌體弱,而每一代聖女則是Omega中最孱弱的那種人,自生下來就是如此,註定早早香消玉殞。
可一千多年前有位聖女則是例外,她能跑能跳、面色紅潤,甚至力氣也不小……同千千萬萬的普通人一樣健康。
「我記得。」和歌子想了想,「我當時讀到,還覺得很是奇怪,因為她身體不錯……卻還是很早就去世了。」
神酒的臉上浮現出諷刺的笑:「對,二十五歲。她是在二十五歲那年自己上吊死的。」
這便是經文裡不會記載的部分了。
「為什麼?」明明可以活得更長的。
「因為聖女要有聖女的樣子。」
聖女是什麼樣子?美得不似凡人、純貞、出塵絕艷……若是不滿足這些,是不可以被稱為聖女的。
「為什麼神會給聖女這種弱不禁風的身體?只要活著,就總有容顏變老的一天,可聖女是不能老的。」
「所以聖女就該在最美的年紀離開,這才叫死得其所。」神酒說。
和歌子的拳頭不由自主地握緊,「才不是。」她低聲說,「一派胡言。」
遠處的災害侵襲至了這座山巒,遮天蔽日,原本蔚藍的天空都轉為灰撲撲的顏色。狂風驟起,似乎要把大樹連根拔起。
在最洶湧的一陣洪流襲來之前,和歌子猛地回身,也顧不得那麼多了,用自己的身體死死將神酒撲在地上臥倒,為她遮擋一切即將襲來的攻勢。
泥水從背後掀過,流到耳朵里,堵塞得本該什麼也聽不見。
可她卻能聽見自己跟神酒臉貼著臉時,劇烈的心跳聲。
那精緻如瓷娃娃的面龐在眼前放大無數倍,甚至能看清對方眼中自己清晰的倒影。
一隻涼涼的手卻忽然從中間伸了進來,捂住和歌子的眼睛。「別看我。」神酒似乎嘆了口氣,「現在一定很狼狽。」
「……那也是我們一起狼狽。」
「可我不想讓你看見我難看的樣子。」
和歌子很困惑:「你什麼時候難看了?」
天底下還有比神酒更貌美的人嗎?至少她活了二十多年,屬實沒有見過。
更多泥石洪流轟隆隆地從背後衝過去,和歌子幾乎都要撐不住了。
「和歌子。」她聽見聖女這樣問,聲音很是微弱,「要是我有一天變得不美了,你還會像這樣保護我嗎?」
和歌子張口說了些什麼,卻全都被水聲淹沒。
一陣接著一陣,一開始她還護住了神酒,可後來那些污泥就順著縫隙沾到聖女白斗篷下的襖裙上,將它徹底染成黑的。
就差一點,和歌子就要脫力被掀翻,順著泥水滾落山崖,可她硬生生地撐住了。手指抓著旁邊的樹根,被磨掉了層皮。
其實她好像也沒有這麼多的力氣,只是因為想要守護另一個人,才爆發出原本不屬於自己的勇氣,咬牙堅持下去。
不知過去了多久,仿佛有一百年那樣長,洪水終的勢頭終於漸緩,最終停了下來。
和歌子感到渾身都麻木了,一點點放開了手,從神酒身上起來,一個踉蹌倒在了旁邊。
「還會再來嗎?」她疲憊地問,「我可能撐不……」
話音未落,神酒就反過來爬到和歌子的身上,再次伸手捂住她的眼睛。
「已經過去了。」她的聲音平靜安撫。
和歌子這才徹底放鬆了下來,只是眼睛上的那隻手遲遲沒有拿開,令她無法重見光明。
「我現在很髒……」神酒輕聲說,「真不想讓你睜眼。」
從小她痛恨極了那些施加在聖女身上的枷鎖,譬如一定要循規蹈矩、每日數次洗浴、姿容端方美麗。
可現在她看著地上的泥水倒映出自己此刻髒透的臉,這才發覺,那些枷鎖大抵早就深入骨髓、難以擺脫。
如此醜陋的模樣,毫無聖女該有的美姿儀可言,她一點都不想要和歌子瞧見。至少在和歌子眼裡,自己該是完美的……一
和歌子把那隻手輕輕拿了下來。目光觸及神酒被泥水弄髒的臉,沒有產生任何變化。
她仰躺著,望向坐在自己身上的聖女大人,回答了她方才的問題。
「就算不美了,就算變成老婆婆,也會保護你的。」
神酒微微怔住。
然後她俯下身來。
兩個渾身濕透、劫後餘生的人,在倖存的樹下輕輕吻了一下。就像在西園寺家的無數個孤單的夜晚,她們把自己嵌進彼此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