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長河

  時間長河

  正是因為美好的時刻總是短暫，才會顯得無比珍貴。

  就比如這個晚上，好像一眨眼就過去了。

  伴隨著電視機畫面的倒計時，窗外漸漸開始傳來此起彼伏的煙花炮竹聲。

  聞念和沈瑜川站在窗前，璀璨奪目的煙花一幀幀在瞳孔中乍現。

  身後的倒計時還在繼續。

  「5」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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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2」

  「1」

  「過年好——！」

  一剎那，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在樓宇之間炸響，不一會兒，成團的白煙就從黑暗中升騰而起，逐漸向上散開，接連不斷隱入夜色。

  聞念嘴角上揚，卻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過去的洗禮、當下的讚歌、未來的期盼。

  全部融進眾人歡聚一堂，倒計時結束的這瞬間。

  可她眼底仿佛蒙著層散不去的霧，就好像坐在觀眾台上，品味另一個世界的悲歡離合。

  如同吃進嘴裡的一口黑巧慕斯，甜膩中夾雜著苦澀。

  除了噼里啪啦的炮竹，沈瑜川溫沉的聲音也在電視機里「過年好」這三個字落下後，適時的來到耳邊。

  「新年快樂。」

  聞念轉過頭，一道陰影猝不及防地出現在視野中，她再低頭時，脖間已經被繞上了一條柔軟的紅色織線羊毛圍巾。

  他動作毫無章法，帶著一股把東西胡亂綁在柱子上就萬事大吉的架勢。

  聞念的大半張臉都陷進去，視線只剩下一半。另外半截視線，也在她擡眼時，被沈瑜川手動拉起的圍巾覆蓋。

  聞念扯下被他拉高的布料，露出一雙眼。

  他正裝作若無其事地看向窗外，背挺得筆直。

  沈瑜川好像並不熟練於送禮物和祝福的煽情時刻。

  上次他來送生日禮物也是這樣，彆扭地把東西遞給她。老鼠見了貓般，沒說幾句話就溜之大吉。

  聞念忍住笑意，拍了拍他的肩。不知是不是錯覺，沈瑜川的耳朵好像更紅了。

  「沒看出來你還會織圍巾。」聞念有意逗他。

  沈瑜川這才轉過身。

  目光猶疑打量，似是在推測，她是真得看出來了，還是在詐他。

  聞念眼角下彎。

  「目前這門手藝還不能拿來當飯吃，不然賣出去十單，可能會收到九單退貨。」

  沈瑜川輕笑，無奈中帶著一絲好奇：「居然還能剩下一單？」

  「因為......」聞念明亮的眸中閃出狡黠的笑，「這一單的買家是我。」

  沈瑜川先是愣了下，轉而唇角不經意勾起一個弧度。

  聞念把鼻尖埋進圍巾里。

  腦海中閃出他如何聚精會神捧著針線的畫面。

  不僅僅是因為圍巾作為商品不夠精緻，才讓她猜出來這是沈瑜川親手織的。而是因為這圍巾上存留著他身上的氣息。

  獨特的、安心的，她早已熟悉的草木清香。熟悉到圍巾接觸到她的一剎那，就已經識別出它的由來。

  不知多少個夜晚，它曾和沈瑜川緊緊相貼，才會浸染上的氣息。

  這是冷冰冰的商品上，絕對不會存在的東西。

  「你送了我禮物，會不會因為我沒給你準備禮物而生氣？」

  聞念不想把圍巾摘下來，甚至想和它貼得更緊，聲音像堵在牆裡，聽起來悶悶的。

  「為什麼會生氣？」

  聞念想了想：「付出了卻得不到回報？」

  為了看煙花能有更好的視野，陽台的窗戶一直是拉開的。

  深冬的風並不仁慈，好在屋內暖氣很足，聞念脖子纏著圍巾，一點都不覺得冷。

  沈瑜川雙臂撐在窗台上，飄動的發尾偶爾掠過眉骨.

  聽了她的話，沉默片刻，語氣平靜：「如果有人付出後向你索要回報，沒能如願，還生氣的話，記得一定要遠離。」

  聞念擡眸，兩人視線交錯。

  沈瑜川十分認真：「以期待回報為前提的付出不叫付出，叫等價交換，而等價交換的前提，是雙方同意且自願。」

  「我沒有問過你想不想要我的付出，你也不需要承擔回報的壓力。」

  「你只需要開心，就夠了。」

  剎那間。

  聞念今晚一直覺得缺了個洞的心臟，此刻被他塞得滿滿當當。

  就好像她能擁有如此純粹的瞬間。

  就夠了。

  聞念嘴角上揚，眉眼含笑：「我記得啦。」

  「不過。」她話鋒一轉，「不求回報的聞念小姐，當然也給不求回報的沈瑜川先生準備了新年禮物。」

  她話音落下，一路小跑到客廳的沙發旁，拿出背包里的禮品袋。

  沈瑜川驚訝一怔，隨後笑著關上窗，跟過去。

  聞念輕揚下巴，遞到他面前：「等我走了再看，不然我不好意思。」

  「這是什麼？」沈瑜川好奇地擡了擡眼皮，視線向禮品袋內部探尋。

  「一本相冊。」

  沈瑜川身體和視線一同頓住。

  聞念歪頭望著他，聲音很輕：「送給十二歲的沈瑜川。」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禮品袋內的方形物品被牛皮紙包裹得嚴絲合縫。如果此刻有第三人在場，或許會好奇為什麼有人送禮物會選相冊，或許會想知道相冊裡面是空的還是有什麼特別的內容。

  但沈瑜川不必問。

  這是只有他們兩人才懂得的意義。

  也是他這輩子收到過，最好的禮物。

  沈瑜川喉結上下滾動，心中有萬千情緒，卻只是擡起手，輕輕揉了下她的發頂。

  「十二歲的沈瑜川讓我轉告，一點都不晚。」

  ......

  電視上已經開始重播剛才的晚會節目。

  聞念面前放了瓶啤酒。

  若是放在以前，她可能會用「大過年的，放肆一下」這種理由，讓沈瑜川也開一瓶。

  了解他的過去後，聞念反而不會了。

  她想，或許是他經常面對酒後失態的沈睿明，潛意識裡才會排斥喝酒這件事。

  就像抗拒自己的身上，出現父親的影子。

  一段很搞笑的小品重播結束後，聞念十分無厘頭地問了句：「如果有天我消失了，你會怎麼辦？」

  沙發上的沈瑜川，雙手交叉墊在腦後，目光落向她的背影。

  「你為什麼會消失？」

  聞念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視屏幕：「只是隨口一說。你就把它想像成一個情景。」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我不知道。」

  聽到這個答案，聞念沉默了半晌，聲音異常平靜。

  「不要一直找我。」

  沈瑜川緊盯著她的後腦勺，好似要透過身體看清她此刻的表情。

  電視機里的對話聲，像是擾人的嘈雜背景音，讓他無法把思緒拼湊在一起。

  「好。」他沉重地應了聲。

  或許，這會是她想聽到的答案。

  這個話題過後，兩人都沒再開口。

  一前一後坐著，保持安靜地看完了幾個重播的節目。

  這些節目兩人都看過一遍，聞念此前甚至還逐個進行了點評，但她並沒有表現出無聊想要離開的意思，沈瑜川也就這樣默默地陪著。

  聞念在某刻忽然低頭。

  她看了眼時間，轉過身望向沈瑜川：「我記得之前刷到過條帖子，說今天零點後一個小時到兩個小時之間會迎來哪個星座的滿月，許願很靈，你要不要精神寄託一下？」

  「或者拋開什麼滿月不滿月的，只是單純許一個新年願望。」

  「好。」沈瑜川點頭。

  思考片刻，兀自開口：「我希望——」

  「等等。」聞念打斷，「說出來就不靈了。」

  沈瑜川眼底浮出淺淺的笑意，學著她的樣子，閉上眼，在心裡默念。

  他希望，她能永遠留在自己身邊。

  再次睜開眼時，兩人視線相撞。

  沈瑜川身體俯過去，雙手撐在膝蓋上，拉近和她之間的距離。

  「你許了什麼願望？」

  「不能——」

  「我知道。」沈瑜川語氣柔和，「你在心裡默念，就當作我接收到了。」

  聞念眨眨眼。

  難得看他有這麼幼稚的要求，於是好脾氣地點點頭。

  一道聲音在心底響起。

  她希望，他以後自己一個人，也要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