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長河
2024-09-15 09:23:36
作者: 南北喬木
時間長河
對沈瑜川來說,坦白童年傷疤並不容易。
但想到在黑暗中傾聽的人是聞念,又好像沒有什麼事是不能說的。
他已經做好了回答一切的準備,畢竟整個故事中引人探尋的地方數不勝數。
沒想到她想知道的問題,竟然是他隨口一提,用來緩解沉重氛圍的「拍照習慣」。
就像他把自己剝乾淨,完整地捆綁在刑架上,坦然接受她會使用任何一件刑具折磨他。
她卻慢慢走上來,動作輕緩地,為他披上了一件外衣。
她不妄圖滿足本能的窺探欲,她只想了解現在的自己。
沈瑜川把手機解鎖,點開相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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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念湊近。
他的相冊很乾淨。
從上到下,幾乎全部都是景色。有日升月落、山澗草原偶爾會穿插一些物理學知識的截圖。
好像沒什麼特別的,每一張卻又有它存在的意義。
「咦。」她敏銳地捕捉到一抹畫面。
沈瑜川的手隨之頓住,操作屏幕的人也十分自然地變成了她。
「這是我生日那天?」
聞念記得,這是晚上去坪灘廣場看煙花秀的時候。
轉瞬即逝的煙花爆炸在天空。而此刻,她的身影卻被定格在他的鏡頭裡。
從那個時候開始。
她就已經在他的生活之內了嗎?
沈瑜川不自然的目光閃躲一瞬,又若無其事地說:「嗯。」
聞念沒有繼續問,為什麼那天絢爛奪目的煙花那麼多,而他只留下了這一張。
有些話題一開始,就不得不繼續。
多米諾骨牌倒下帶來的後果,聞念無力承擔。
她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驚訝和喜悅,只是同之前看到他鏡頭裡好看景色的反應一樣,又不露破綻的把話題引向下張。
後面的內容並不多,在手機屏幕上短短一頁。其他照片,聞念不知道拍攝於何時,除了最後一張。
那天為了慶祝沈瑜川成功洗清冤屈,她突發奇想要親手給他做一個慶祝蛋糕,結果拆低筋麵粉的時候不小心,灑了一身。
從下巴到上衣下擺全都未能倖免。
沈瑜川就站在旁邊。
當時聞念努力克服了無地自容的情緒,剛轉身,耳邊傳來「咔嚓一聲」。
沈瑜川舉著手機,恰好捕捉到她身著麵粉的赧然畫面。
哪怕是現在,聞念看到照片想起當時的場景,還是忍不住發笑。
「要不是看你清理廚房辛苦,才不會讓你留下這張黑歷史。」聞念抱怨。
沈瑜川跟著笑起來:「是啊,確實辛苦。」
「被人潑髒水,幹了苦力,蛋糕也沒吃到嘴裡。最後讓人用便利店裡一個飯糰打發了。」
聞念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正欲反駁,倏然間,「滴滴」兩聲從房間角落傳來。
整個個世界恢復了光明。
兩個人的身體、目光、呼吸就這樣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氣中。
視線猝不及防的交錯,那些隱匿在黑暗中可以肆無忌憚滋生的情愫,也同時清晰展露無遺。
聞念的心跳漏了一拍。
擁有窺見天光的感情需要極大的運氣。
聞念顯然不位於這樣的行列。
她平復胸腔中的翻湧,深吸一口氣,情緒很好地隱藏在自然的笑意里:「電路修好了。」
沈瑜川附和著點頭。
可她多麼希望,電可以一直停下去。
-
昨晚電路搶修的效率比物業預期的要高,聞念回家的時候並沒有很晚,也算是睡了個好覺。
然而在她扎頭髮的時候,才發覺大事不妙。
她的手臂根本沒辦法支撐她把頭髮紮起來。
可不知是不是昨晚的睡姿太過放肆的原因,頭髮炸毛到根本沒辦法披著。重新打理整齊,不僅時間來不及,她身體「硬體」也根本不允許。
聞念再三猶豫下,只好頂著一頭不怎麼美觀的雞窩頭敲開了沈瑜川的門。
她還未開口說話,臉就已經染上了紅,甚至這帶著熱量的紅暈一直蔓延到耳根,燒得脖頸發燙。
沈瑜川一臉玩味地打量著她這副獨特的造型,微擡眉骨,似是在等待她的「解釋」。
「那個......」聞念記掛著上班時間,開門見山,「你會扎頭髮嗎?」
沈瑜川:「......」
聞念連忙補充:「我知道這個要求有點唐突,但是我真沒辦法了,總不能就這樣走進辦公室。」
沈瑜川擡頭颳了下眉頭,表情看起來比做物理實驗還要棘手。
這反映倒是在聞念的預期之內,她自然不覺得他會在這件事上得心應手。
「我......試試?」他的語氣十分勉為其難。
一塊錢也是錢,聞念連忙點頭。
沈瑜川也不知道聞念從哪摸出來了把梳子和一個皮筋,剛才說話的時候,她手上分明什麼都沒有。
此刻這把梳子正在他手中,被小心翼翼地握著,仿佛什麼至高無上的純潔聖器。
他的動作緊跟聞念指揮。
「你先把我右邊的頭髮梳通,剛才我只用左手梳了下左邊。」
「這?」他試探著用梳子碰了碰。
「再往前一點。」
「......「
「這裡?」
「對。」
「......」
「嘶——」
沈瑜川的手瞬間僵住。
「......疼?」
「不疼,不疼。你繼續......」聞念苦笑著逞強。
「然後呢?」
「......」
聞念根本不記得她是怎麼學會的扎頭髮。好像是自然而然就知曉的一項技能。
「你還記得我平時上班時頭髮的樣子嗎?」
「記得。」
「行。你腦海中想像著我平時的樣子,之後把頭髮從下往上攏起來,到合適高度,用皮筋捆起來就大功告成。」
話音落下,身後安靜了半晌,似是在無聲預演。
清晨的鳥鳴在這安靜的間隙闖入。
就在聞念神思飛揚,毫不設防的時候,沈瑜川修長手指兀的插.進發間。
頭皮傳來若有若無的癢意,微弱的酥麻感又被他笨拙又輕柔的動作逐漸放大,直至她忍不住有一瞬的渾身顫.栗。
哪怕是,扎頭髮這種曖昧不明的行為已被聞念十刻意地展現成,沒什麼大不了的友好幫助。
此刻聞念還是很難不去想像沈瑜川的神情。
他如何用那雙寬闊乾燥的手掌輕柔地撫摸著順滑的髮絲;如何用那雙時常透露著冷漠的雙眼,耐心地注視著手中的動作是否規整;如何用那經常思考複雜物理變量的大腦,仔細揣摩頭髮是否已經達到可以被紮起的高度......
她又忍不住想,當她腦海因他而紛亂時,他的思緒是不是也難以平靜。
「皮筋。」沈瑜川認真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把聞念拉回現實。
她從善如流地把黑色發圈遞過去。
沈瑜川的動作雖然已經小心到極致,聞念還是難免被扯痛。但這痛不值一提,而且轉瞬即逝。
「好了。」
聞念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從這短短兩個字中,聽出了沈瑜川的心虛。
所以她是緊繃著一根弦,走到了他家的鏡子前。
鏡子映出她身影的下一秒,這根弦果不其然地斷了。
「......」
「......」
兩人默契地沉默了片刻。
為了不打擊沈瑜川的自信心,聞念決定率先打破這尷尬的氛圍。
可硬夸的話不僅不能雪中送炭,說不定還會火上澆油。
她猶豫片刻,十分中肯地問了句:「......你有鴨舌帽嗎?」
「.......」
於是,折騰半天后,聞念選擇戴上了第一次見沈瑜川時,他頭上的那頂鴨舌帽,渡過一個漫長的周一。
-
或許是連續的倒霉遭遇消耗完了聞念的壞運氣,後面兩周的生活異常安穩平靜。
只是進度條的綠光依舊保持常亮,聞念覺得她的生活已經正式進入了倒計時。
走完剩下的10%還需要二十天。
可以支撐她和沈瑜川共同度過春節。
平靜的生活於她而言太過奢侈,聞念潛意識中開始騰升起不安。
——任務即將完成時可能會有大事發生。
這種想法並非空穴來風。未來世界的人大費周章把她送回來,不會只是為了讓她認識沈瑜川,並且陪伴他幾個月。
然而不安也僅僅止步於對未知的好奇,並沒有到讓聞念過於緊張。
她已經由最初為了推進任務進度的心急如焚,成為了如今接受一切發生的順其自然。
內心的一部分安定來自於,067曾在消失前對她說過,「跟著進度條的指令,一切都不會錯」。
另一部分,則是她自己意識到,渺小如她,在龐大的命運之手面前,沒有防患於未然的必要。
該發生的終究會發生。
過度探究未知對她來說,只是浪費已知的有限時間。
她僅有的武器,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餘下的時間裡,聞念還有些事想為沈瑜川做。
這是她唯一需要放在心上的事。
-
「放假嘍,放假嘍。」
「秦老師,你行李箱挪一下,擋到我的了。」
「今晚的飛機?這麼著急回家。」
「一共就那可憐的幾天,可不是要爭分奪秒?」
.......
如果說「無限接近幸福的時候才最幸福」,節假日前最後一個工作日的傍晚,就是整個辦公區最熱鬧的時刻。
甚至連暗色調為主的國研所大樓,也在紅色窗花和燈籠的襯托下顯得格外溫馨。
聞念在剛剛接到了趙雪萍女士的電話,再次詢問她是不是決定了過年不回家。
國研所的春節假就是法定的八天。且不說路上一來一回就要消耗掉兩天,來回的機票也要將近四千塊。
當然,這些都是聞念在趙雪萍那的藉口。
她是想把自己剩下不多的時間,都留給沈瑜川。
沈瑜川也很痛快地答應了她一起過年的提議。
聞念對此並不感到意外。
沈瑜川之前曾告訴她,春節對他來說不過是看著別人熱鬧地度過了他普通的一天。況且,家裡也沒有什麼人 ,讓他非回不可。
-
除夕夜。
春節聯歡晚會還沒開始,聞念正聽著電視節目的背景音,踩在凳子上貼窗花。
不僅是窗戶,連吊燈上都被她掛上了紅色裝飾,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連接到兩側的牆面上。
沈瑜川一直在廚房,不知道聞念在外面搗鼓什麼,窸窸窣窣的聲音接連不斷,電視機模糊不清的對話聲中偶爾還穿插過幾道拉凳子的響動。
直到他端著盤子走出廚房,視線在頭頂窗前掃了一圈,聞念才從兩條長長的對聯後面探出腦袋。
沈瑜川剛把東西放下,她就小步跑了過來,把對聯高高舉起在他面前,興奮地說:「看這副怎麼樣?我從一堆大爺大媽圍攻下搶到的珍品,老闆說每年都是這副對聯都賣的最快。」
沈瑜川上下打量了一番,是兩句很平常的吉祥話,他看不出什麼,但余光中那雙期待的眼睛實在是讓人無法忽視。
他眼角寄出一抹笑,做出肯定回應:「很好。等零點的時候我們一起貼上。」
沈瑜川又想到什麼,問:「只買了一副?」
聞念愣住。她當時買的時候這個只剩下一副,而且他們商量好,為了方便做飯,一起在沈瑜川家過年,所以壓根兒沒想到要買第二副。
更重要的是,聞念馬上就要離開這個世界,她潛意識裡覺得這裡的一切都不再屬於自己,所以沒有意識到,「她家」也需要掛對聯。
「我們倆住這麼近,買兩副該打架了。」聞念靈機一動,「.......要不然上下聯分別掛在兩扇門的左右兩側。橫批和福就掛中間?」
沈瑜川對這種東西沒太大講究,其實他想說不如就掛在她家門口。但這麼一聽,她的提議好像也很不錯。
「聽你的。」
而且這個寓意,他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