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長河

2024-09-15 09:23:34 作者: 南北喬木

  時間長河

  不得不說,聶杉的擔心也不無道理。

  聞念如今帶著關節保護繃帶,右腿膝蓋往下活動不便。過了兩三天,才逐漸適應這「被限制

  的生活。

  晚上洗澡是雙腿解放的難得時刻,但奈何走路不能太用力,聞念在浴室里轉身拿個洗髮水都難。再加上浴室地滑,她挪動一下都要小心翼翼。

  歷經千辛萬苦,總算是把這個澡洗完了。

  然而就在她關水的一剎那。

  「啪」

  世界頓時陷入了黑暗。

  停電了。

  本章節來源於𝖻𝖺𝗇𝗑𝗂𝖺𝖻𝖺.𝖼𝗈𝗆

  眼前一切消失的太過突然,聞念沒來得及適應,身體像是喪失平衡似的晃了晃。

  她慌忙之中胡亂抓到浴室的玻璃門把手,冰涼觸感瞬間緩解了失去視力帶來的恐懼。

  洗澡之前,門窗被聞念關得很嚴實,室外的光線沒有機會進入到這一方閉塞天地。

  聞念極力想冷靜下來。

  但身體卻誠實地出賣了她。

  她剛往前挪了兩步,身上的水漬已經和新冒出的汗水混合在一起,站在浴室門邊,兩條腿開始發軟,抖動著抗拒在未知中向前。

  她伏在門邊大口喘氣,試圖緩解心中的不安。

  她很疑惑,為什麼自己在黑暗中好像失去了平衡力,猶如踩在棉花上,世界天旋地轉,仿佛隨時可能朝任何一個方向倒下。

  再加上右腿還沒恢復,濕滑的地面更是雪上加霜。

  聞念小心翼翼地推開浴室門,她記得這裡有一個防水門檻,所以邁步子的時候格外注意。

  沒想到,左腿順利通過後,右腿卻絆了一下,整個人瞬間失去重心,向前飛了出去。

  幸好雙手還在門把手上,聞念死死拽住,才沒至於摔倒在地面。

  聞念聚精會神走到洗手池邊。

  衛生間門被推開,一絲微弱的月光破開虛無的黑暗。

  這時,剛剛因下墜而造成的手臂酸痛,才後知後覺涌了上來。

  她好像又扭傷了。

  人的崩潰,往往是由一件件小事堆疊而引發的。

  當聞念用浴巾擦身體,擡起右臂的艱難就成為了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拿著浴巾,忽然被氣笑了。緊接著,鼻子猛地一酸,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聞念沉默地站在原地,像是無聲地反抗。

  半晌後,她深吸一口氣,忍住了鼻酸,再次笨拙地擡手,把頭髮擦到半干。

  穿上居家服窩進沙發里那一刻,聞念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為什麼,會有人,同時趕上,這麼多破事......」

  黑暗中,她抽泣著,不知道在說給誰聽。

  這種難過好像是生理性的,打開閥門就止不住,無盡的悲傷一個勁兒往上涌,籠罩著整個人的心神。

  過了好久,連半乾的頭髮都已被自然烘乾,聞念的眼淚才堪堪止住。

  微弱月光下,周圍環境依稀可見,那種異常的不平衡感也隨之消失。

  聞念這才摸索著來到窗邊,朝外探頭。

  應該是大規模停電,她除了等待電路被搶修好,其他什麼都幹不了。

  聞念剛坐回沙發上,忽然想起,如果是這樣的話,沈瑜川家是不是也停電了?

  她拿起手機,才發現半個小時前有幾條未讀消息。

  沈瑜川發來的。

  那時候應該停電不久,她剛掙扎著從浴室里出來。

  「任務頭號觀察對象:停電了,還好嗎?」

  「任務頭號觀察對象:問了物業,電路搶修,大概率要持續到半夜。」

  「任務頭號觀察對象:睡著了?」

  聞念拿著手機,屏幕上的光映在她臉上。

  她猶豫片刻,開始打字。

  「WN:睡了嗎?我可以過去嗎?」

  發出去後,又補充了一條

  「WN:這次沒喝醉。」

  過了沒幾秒,聊天框上方出現了「對方正在輸入.....」的字樣。

  「任務頭號觀察對象:可以。」

  「任務頭號觀察對象:知道。喝醉的你不會發消息。」

  聞念糟糕的心情因為這句話莫名其妙的好了些,對著屏幕,嘴角止不住上揚。腦海里已經很自然浮現出,沈瑜川嘴裡說著一些欠揍的話,可依舊面無表情的樣子。

  聞念拖著支離破碎的身體走到沈瑜川門前時,居然十分慶幸老天也還給她留了一隻手敲門。

  過了會,門被打開。

  沈瑜川模糊的影子出現在面前,不知怎麼,聞念的眼眶忽然濕潤了。

  漆黑下,沈瑜川並未察覺到任何異常,只是覺得今夜她的眼睛似乎格外明亮。像清晨葉片上的朝露,反射著陽光的淡淡金黃。

  「剛剛在浴室差點摔了一跤。」這是聞念坐下後的第一句話。

  兩人深陷在柔軟的沙發中。

  沈瑜川皺眉側頭,努力聚集視線,卻依舊看不清她的神色。他正要說話,又聽見聲音傳來。

  「我的右手為了救我差點兒英勇就義。」

  沈瑜川坐起身,傳來窸窣響動:「手臂怎麼了?」

  聞念把右手伸到他面前,好不容易哭完的眼淚又想奪眶而出。

  「扭到了。」她苦中作樂道,「現在我身體從中間劈一半,只有左邊能正常工作。」

  沈瑜川不知道該拿眼前的手臂怎麼辦,只好用手托著,小心翼翼端詳,然而視線因為黑暗受阻,什麼也看不到。

  他欲要起身:「帶你去醫院。」

  被聞念攔下:「不用。」

  她著實被沈瑜川大驚小怪的樣子嚇了一跳,把人拉回沙發上。

  「沒什麼,就是普通扭傷,養兩天就好了,沒有腿嚴重。」

  聞念緩了口氣說:「我就是因為這段時間倒霉事太多了,心情有些低落,想找人說話轉移注意力。」

  沈瑜川猶疑地打量了她一會兒,才緩緩落回沙發中。

  兩人呼吸很近,雖然看不見對方的臉,卻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這種的狀態正合聞念心意,因為這樣沈瑜川就看不到她臉頰不由自主落下的淚水。

  聞念剛說完自己想找人說話,這會卻突然不知道從哪開口。

  她最近的煩惱,除了一個星期內摔了兩跤,剩下的要麼是關於對沈瑜川的感情,要麼是她面臨即將離開這個世界的處境。

  要麼跟他有關,要麼不能跟他說。

  她當然不指望沈瑜川能主動找話題。

  雖然她挺希望他能隨便說點什麼,哪怕是廢話都行。

  就在聞念開始懷疑,今晚找沈瑜川聊天是不是一個錯誤的決定時,黑暗中忽然響起他低沉而穩重的聲音。而他接下來說的話,也確實出乎聞念意料。

  「還記不記得十一月二十號的時候,在物理社教研室。你把燈關了,也是這樣的漆黑。」

  「記得。你當時看起來心情比現在的我還要糟糕,頭髮被風吹亂,眉毛上還粘著血,身上直冒冷氣,眼眶是紅的。看起來像一隻在冬夜裡流浪的落魄小狗。」

  聞念聽見沈瑜川輕輕笑了一聲。

  「這麼慘?」他問。

  「嗯。」聞念拉長尾音,十分肯定地點頭。

  過了半晌。

  沈瑜川語氣平靜:「想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麼嗎?」

  聞念呼吸窒住。

  她回想起那個晚上。

  自己正在教研室昏昏欲睡,打算再過半個小時就回寢室,沈瑜川卻在這個時候闖了進來。

  帶著一身支離破碎。

  也是在那天,聞念從他的堅硬盔甲上,窺見了一片裂縫,也探及到裂縫中的脆弱柔軟。

  她其實很好奇那天發生了什麼。

  她也知道人類迴避自己的創傷是天然的自我保護。

  展露傷口和脆弱,就像把武器親手遞給另一個人,並告訴她——你現在擁有了隨時傷害我的權利。

  這需要極度的信任,和純粹的勇氣。

  她還是有些不敢相信:「我......可以知道嗎?」

  沈瑜川反而比聞念輕鬆許多,語氣中還帶著淺淡笑意。

  「只要你別哭,想知道什麼都行。」

  聞念五花八門的表情凝固在臉上。

  過了會,才緩緩說:「你,發現我哭了啊......」

  「嗯。」沈瑜川停頓片刻,側眸時仿佛想要透過黑暗看到些什麼,「你的演技,或許沒有想像中的好。」

  聞念垂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過了好一會,她才開口:「其實......你不必用這樣的方式安慰我。」

  「不要有壓力。」沈瑜川說,「我只是怕一會聽見哭聲。」

  「怎麼,嫌我的哭聲煩?」

  沈瑜川故意笑了句:「嗯,頭疼。」

  聞念沒好氣地拍了他一下。

  「行,沈瑜川,今天我不把你一挖到底,我不姓聞。」

  一挖到底這話當然也是在開玩笑。

  整場對話都是沈瑜川說什麼,聞念就聽什麼。偶爾發問,也是十分簡潔克制的「然後呢」「怎麼會這樣」「為什麼」。

  可隨著知道的東西越來越多,聞念的心情也越發沉重。

  然而沈瑜川的語氣卻異常平靜,從頭到尾甚至都沒有明顯的波動。

  只有在說到,「也是在那天我才發現,原來我是被拋棄的那個」時,話音有些許停頓。

  停頓過後,也是笑了笑。

  如同一切不過陳年往事,早已被遺忘在記憶的角落,蒙上厚厚灰塵,偶然被提起時,也只是拍了拍上面的灰,輕鬆自然地對她說——

  看,這是我悲慘又荒誕的過去。

  聞念的眼淚確實止住了,從這點來說沈瑜川做得很成功。

  可她的心情卻沒有變好。

  如果真的一切都過去,那個十一月二十號那天的寒冷冬夜,她為何又會看見他的狼狽失措?

  「我能看看你都拍了什麼嗎?」

  聞念很好奇沈瑜川口中所說的「記錄生活」。

  如果是之前的她,肯定會驚訝於沈瑜川這種人竟然也會記錄生活。

  而現在,她只是單純地想知道,世界在他眼中,究竟是什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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