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2024-09-15 09:21:30
作者: Fayette
第 40 章
運動會進行到第二天下午,操場上廣播聲不斷,閔陌飛聽在耳朵里像隔著一層水,他在床上翻了個身,拉到酸痛的肌肉,無意識地皺了下眉。
學生宿舍很窄的木板床上擠著兩個人,陳綽放下手中的書,輕輕按著閔陌飛的肩。
他們把門反鎖了,拉上窗簾,但沒關窗,陣風吹起窗簾的時候會透進燦爛的秋陽,整個房間一會兒暗一會兒亮,晃得陳綽也昏昏欲睡起來。
他把書放到一邊,慢慢躺下來,閉上眼睛,聽著閔陌飛穩定有力的心跳聲,混雜著窗外廣播激昂的進行曲,陳綽竟也不知不覺睡著了。
整個學校的師生都在操場上奮力拼搏和吶喊,此時的這個角落像是另開了一層結界。
本書首發𝗯𝗮𝗻𝘅𝗶𝗮𝗯𝗮.𝗰𝗼𝗺,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閔陌飛順利拿下了一千五百米和三千米兩個單項冠軍,一中很有儀式感,給獲獎選手頒發了獎牌、獎狀還有獎品。他讓李遠帆自己選,李遠帆沒要獎狀和獎品,最後閔陌飛把三千米金牌給了他,一千五的掛到了陳綽脖子上。
一切都過分完美。
但人生並不會停留在最完美的那一刻。
那天下午,睡醒以後,陳綽接到外公電話,外婆確診患癌。陳綽第一時間趕到醫院,等待他的卻是四位長輩和一扇反鎖的門。
最後一個運動會比賽日,閔陌飛獨自一人追趕著陳綽留下的紀錄,他跳得越來越高,像是只誓要飛過群山的鳥。他報這個項目的初衷就是想著,如果他能做到,這將是他留給明年的陳綽的一份戰書。
——高三了不要只知道讀書,沒有陸勛和你比,你也可以和我比。
但那個時候,他其實沒有想過,明年秋天他已經不在槐城了。戰書成了等待開啟的末日情書,在冷冽的陽光下傾吐柔情。
起初,陳綽只有周末處在四位老人的監控之下,陳綽和閔陌飛還能在學校里見面,後來陳綽奶奶聯繫了他們的班主任,強行結束了他的寄宿生活,而在知道閔陌飛就是租客後,陳綽外婆也收回了那套出租屋。
閔逍向閔陌飛如實轉達了房東的留言:我們家已經很不幸,請不要讓我們變得更加不幸。
如果閔陌飛是在剛剛喜歡上陳綽的時候收到這條消息,他一定就把感情咽死在肚子裡,但現在,這句話已經無法動搖他,只要陳綽還願意,他就願意。
房子可以再找,不能寄宿也能一起上課,哪怕按成績分班後兩人被迫拆班,也能找機會見面、能發簡訊打電話。
他們都沒有輕言放棄,堅持到了可以堅持的最後一刻。
陳寶兒數次試圖說服老人們放手,哭過求過跪過,都無法動搖分毫,四位老人在幾十年的互不對付和爭鋒相對後終於統一戰線。
「你們會把他逼死的。」陳寶兒說。
「那也好過我教出個爛胚子,死了還聽見你爸你媽怨我!」奶奶情緒激動地說。
陳寶兒覺得天都塌了,可陳綽好像已經麻木了一樣淡漠。
「哥,你如果要走,我幫你。」陳寶兒找到機會和陳綽說。
「去哪兒?」陳綽頭也不擡地問。
「哪兒都可以啊,我們出去租房子。」陳寶兒壓著聲音說。
陳綽搖搖頭,平靜又漠然地說:「你做不到完全不管他們,我也做不到,走了也會被騙回來。」
陳寶兒說不出話來。
「我竟然勸過你要在意他們的感受……」陳寶兒很自責。
「嘿,」陳綽遞給陳寶兒一顆糖,「幫我個忙。」
「什麼?」陳寶兒擡頭,看著陳綽蒼白的臉色問。
「我手機被收了,你去找閔陌飛,就說我約他明天下午兩點看電影。」陳綽說。
明天是情人節。
自從放寒假以後陳綽就被收了手機,兩人已經很久沒見過,沒能聽見對方的聲音了。
陳綽特別特別想閔陌飛。
「明天我必須出去,你幫我。」陳綽拍拍陳寶兒。
陳寶兒用力點頭。
她先給閔陌飛發了消息,閔陌飛立刻打電話過來,他迫切地想聽到陳綽的聲音,之前陳綽的電話打不通,陳寶兒又沒回來,直接音訊全無。
陳寶兒把手機遞給陳綽。
陳綽伸過去接手機的手竟然在發抖。
「陳綽。」一接通閔陌飛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嗯。」陳綽應聲,聽見閔陌飛聲音的一瞬間有些鼻酸。
閔陌飛在電話那頭鬆了一大口氣,「我好想你。」他說。
陳綽笑了,「巧了,我也是。」
他隨後深吸了一口氣,「生日快樂,都沒能和你說。」
閔陌飛的生日在二月頭上,陳綽想過很多辦法想出去找他,但終究雙拳難敵四手。
「沒事,我不在意這些。」閔陌飛說。
「明天我們穿情侶裝吧,」閔陌飛提議道,「就之前有一次我們去放風箏,我給你的那套,還記得嗎?」
「那套白的春裝?」陳綽記得那天。
「對,外面多裹點。」閔陌飛說。
「好,我找找。」陳綽答應了閔陌飛的這個小心愿,雖然他真的很不愛穿白衣服。
小時候任夕很喜歡給他穿白色衣服,她會和閔陌飛說一樣的話,誇獎他穿白色好看,也從不責怪他把白衣服弄髒了難洗,陳綽永遠是全班最乾淨出挑的那個男孩。
但是等他來了槐城,他就無師自通地明白了一件事,白色的高潔背後是母親智慧又辛勞的手,而他怎麼洗都沒法再把衣服洗得那樣白。
要不起的東西,就別去要了。
第二天中午,陳寶兒吃過午飯後突然暈倒,兩位老人著急忙慌把陳寶兒送去醫院,走之前也沒忘了鎖門。
而陳寶兒一早已經和閔陌飛接過頭,把家門鑰匙給了他,閔陌飛一直等在他們小區附近,看見陳寶兒一行離開以後立刻上去開門。
一打開門就是陳綽扎紮實實的一個擁抱。
閔陌飛用力閉上眼睛,上下摸著陳綽的背,貪婪地呼吸著陳綽的氣息。
「癢。」陳綽沒忍住笑了。
「瘦了。」閔陌飛心疼地說。
「你也瘦了。」陳綽更用力地抱住他。
「你都沒看清我臉。」閔陌飛反駁。
「我不用看清也能知道。」陳綽說。
「你爸沒為難你吧?」陳綽問,這是他一直很擔心的事。
「他為難不著,死活得給我媽一個面子,不然我媽指定削他。」閔陌飛輕鬆地說。
閔逍現在就是旁觀,冷眼旁觀,運籌帷幄,等待自己勝利的那天到來。
閔陌飛想問問陳綽家裡的情況,但很多話在嘴邊繞了一圈,都沒能說出口,情況肯定很糟糕,問來平白讓人糟心。
「走吧,看電影。」閔陌飛說,「不能浪費寶兒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時間。」
「走。」
他們倆如約穿著那黑白兩套的衣服,閔陌飛外面套一件長款白羽絨服,陳綽則套一件黑的,看起來特別搭。
「哦對了,生日禮物。」陳綽從兜里掏出來一個小東西。
「啥呀?」閔陌飛好奇地睜大眼睛。
一個鑰匙鏈,掛著一頭卡通小獅子,小獅子眯著眼睛在打哈欠,樣子和閔陌飛有種說不上來的神似,又機靈又不太機靈,又凶又不太兇。
「我畫的,之前叫陸勛幫我找人去做,本來想當天送給你。」陳綽說著沒忍住又摸了摸那頭小獅子的頭。
閔陌飛抓住陳綽的手,「摸我,別摸它。」
陳綽笑起來,伸手摸了好幾把閔陌飛的頭髮。
他們那天在商場看了部新上映的大片,打打殺殺看完就忘,但倆人都很開心,看完電影隨便進了家金拱門吃飯,掃碼點餐,到號後陳綽去拿,閔陌飛看包。
閔陌飛不太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他只聽見一聲驚呼,也沒意識到這聲驚呼與陳綽有關。
等他心裡納悶陳綽為什麼還沒回來,轉頭看見一群人圍著陳綽,他立刻衝過去,卻看到陳綽只是低頭站在那裡,他白色的衣服上倒滿了深棕色的可樂,像是片已經陳舊但仍未乾涸的血跡。
旁邊的女人連聲在道歉,陳綽始終只是愣愣地站在那裡。
要不起的東西,你怎麼偏偏就要呢?
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那天是一杯可樂。
最後,陳綽抱著頭蹲在地上,任由閔陌飛怎麼呼喊都不再有回應。
閔陌飛後來頂著陳綽長輩們各式各樣的目光去找過他很多次,陳綽都沒有再見他,他給閔陌飛留的最後一句話是:「走吧,去過你原本想過的那種生活。」
這句話也和過去一樣寫在紙條上,只是這次陳綽的字寫得歪七扭八,閔陌飛看了很久才看明白。
那個笑著說「我只是希望你留下來」「我們走著瞧」的人放棄了。
後來閔陌飛總是忍不住想,如果那天他沒非讓陳綽穿那套衣服,或者當時是他去取餐,結果會不會不一樣?他年復一年地想,從一開始的堅定,到最後覺得,可能也不會有什麼不同。
他沒有能夠發現陳綽身上一日深似一日的裂痕,這是年少的閔陌飛最遺憾的事。
又或者他其實發現了,但他總是將信將疑地、順水推舟地相信陳綽的謊言,最終和其他所有事情一起,成了壓在陳綽身上的大山。
陳綽一向那麼會騙人,而閔陌飛也總是能夠看破他的偽裝,只是這次,只有這次,閔陌飛沒能做到。
若讓旁人捏著把摺扇將這段感情細評,無非是少年人以卵擊石註定的失敗結局,渴望自由的最終被鎖於牢籠,鼓起勇氣的也只是愚公移山。
閔陌飛搬回平城那天,閔逍的眼神仿佛就是這麼說的。
可是閔陌飛知道,知道他和陳綽沒有輸,他們沒有對不起自己的真心和勇氣,比起知道會失敗所以就不去做,比起不想受傷所以不直面自己的內心,他寧可是現在這樣的結果。
至少最後的最後,留在他青春歲月里的不是別人,也不是一片空白,而是陳綽。
陳綽直到閔陌飛走了有兩個月才慢慢回過神來。
他和學校請了長假,而那天弄髒的衣服一直掛在床邊,也不允許任何人洗。
這個人終於瘋了。陳綽這麼想。
陳寶兒一趟趟從北京趕回來,老人每日對著他以淚洗面,陸勛關雨每周帶著新發的卷子來找他,他不為所動。
他不吃不喝不睡,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也什麼都不想幹了。
終於有一天,關雨把閔陌飛走之前考的最後一次試的試卷帶了過來,「也不知道給誰,你不要我就扔了。」
他看見他們之前給陳綽帶的卷子他碰也沒碰,像是真的不準備再讀書。
陳綽還是一動不動地躺著,關雨嘆了口氣,最終也沒扔,把卷子往之前那疊上面繼續疊。
後來有一天晚上,陳綽餓得心慌想吐,翻身起來找東西吃,一下子低血糖站不穩,撐了一下桌子,把桌子上堆積如山的卷子掃到了地上。
在白花花的卷子海里,陳綽看見閔陌飛的字,他愣愣地撿起來。
那次考試的作文主題是「生命的意義」,閔陌飛寫了一篇接近滿分的作文。
「年少迷茫的我們,總是反覆叩問生命的意義,殊不知生命的意義在於相遇,每一次相遇本身,都擁有獨一無二的意義。有人喜歡橙子,有人喜歡芒果,有人酒精過敏,有人頭髮自來卷……」
陳綽看著看著就笑起來,笑著笑著眼淚就滴下來,暈開閔陌飛水筆寫的字。
「都會胡謅了,大徒弟。」陳綽小心地抹開滴上去的眼淚。
在閔陌飛毫無所覺的某一刻,他又拉了陳綽一把,而在此後他們各自前行的數年裡,這樣的事一次又一次地發生著。
半個月後,陳綽回到學校,兩個月後,他重回年級第一。放榜那天陸勛看見自己終於不是第一了,激動得仿佛要宣告全世界。
高考結束那天,陳綽走出考場,漫長的苦役壓抑成一句無聲的吶喊,頭頂的太陽在一瞬間變得熾烈,讓他難以忍受。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挺久,突然回頭,仿佛看見依舊站在原地的閔陌飛,在沖他用力揮手。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