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第 14 章

  這是閔陌飛這些年來第一次發燒去醫院。

  意識清醒的時候還好一些，病得難受時，他只想在他覺得很有安全感的地方待著，而醫院可能是讓他最沒有安全感的地方了。

  但陳綽仿佛能夠懂得他的恐懼，從下了計程車開始，他就一直拉著閔陌飛的手腕。

  掛號、看醫生、拿藥……只要閔陌飛不主動表示想自己坐著等，陳綽就沒有把他一個人留下過。

  

  最後，閔陌飛坐在急診輸液區，左手吊著水，右手抓著人，疲憊地睡著了。

  陳綽看閔陌飛終於睡著，也放下了一直懸著的心，他看了眼時間，剛過十一點，掛完兩瓶水回去差不多兩點，還行。

  一中請假要家長親自聯繫班主任，陳綽不知道閔陌飛的家人方不方便幫他請假，如果請不到假，明天閔陌飛還得早起。

  陳綽一邊想著這些事一邊拿出帶過來的習題，在安靜與吵鬧並存的急診輸液區寫起了作業。

  閔陌飛一開始歪著頭睡，後來漸漸就靠到了陳綽身上，然後估計是嫌陳綽的肩骨太硬，他又用頭懟了一下陳綽的肩，陳綽調整了一下坐姿，閔陌飛靠到了陳綽的肩背上。

  陳綽注意著閔陌飛掛水的進度，第一瓶快掛完的時候，他摁了一下呼叫鍵想叫護士來換，但護士台很忙，沒人走過來。

  陳綽想把閔陌飛的頭推推開，起身去叫人，但頭推開了手卻還抓得很緊，陳綽看著快見底的輸液瓶，有些急。

  就在他決定狠一狠心把手掙出來去叫人時，終於有護士和他對上了視線。陳綽對護士瘋狂揮手，護士笑著走過來。

  換好輸液瓶，陳綽鬆了口氣，坐下來沒多久肩膀又是一沉，閔陌飛又自己找到了他的枕頭。

  陳綽無奈地笑了。

  掛完兩瓶水睡了一覺，閔陌飛感覺好受很多，理智逐漸回攏，跟在陳綽後面走出醫院時不自覺想起在家裡的那個吻。

  他甚至不能確定是不是他的幻覺。

  發燒發到意識不清時，閔陌飛覺得他是在水裡看世界、聽世界，一切既近又遠，既真實又虛假。

  不過……是不是幻覺都挺好的，閔陌飛決定不去多想。

  他知道自己對陳綽的想法是什麼就行，至於陳綽怎麼想的，想怎麼樣，他不想猜，也不想太敏感。

  「你讓你爸給你請個假吧，明天多睡會兒。」陳綽走進小區電梯說。

  「沒事，我去上學。」閔陌飛說。

  「你怎麼突然這麼愛學習了？休息一天耽誤不了什麼的。」陳綽不贊同閔陌飛強撐。

  「沒愛上學習。」閔陌飛說。

  陳綽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下一句解釋，只能說：「行吧。」

  回到家，閔陌飛洗漱好了以後很快就睡著了，陳綽寫了一會兒作業，然後對著夜色發了很久的呆。

  閔陌飛體質超絕，第二天起床的時候除了嗓子有點疼以外已經沒啥事了，他看著陳綽覺得他的臉色比自己這個病號還差。

  陳綽打著哈欠把醫院配的藥往書包里塞。

  「你昨晚熬夜學習了啊？」閔陌飛問。

  「嗯。」陳綽其實基本沒睡著，但他沒多說。

  兩個人誰也沒提昨晚的事。

  一路去上學的路上陳綽嘮叨兩句，閔陌飛應兩句，再開兩句玩笑，一如往常一樣相處。

  但閔陌飛的心還是提了起來。

  陳綽也許很擅長掩飾自己的情緒，但閔陌飛更擅長看破他的偽裝。

  他不在乎陳綽當時是怎麼想的，一時意亂也好，認錯人了也好，哪怕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也可以，但他不想陳綽因為這件事而陷入混亂。

  閔陌飛知道這是怎樣一種混亂，它足以打破一個人對自己和世界的認識。他是喜歡陳綽，但沒想讓陳綽經歷這些，尤其當他本就是個容易有負擔的人。

  他倆快走到教學樓的時候，閔陌飛果斷開口：「陳綽，其實那可以什麼都不是。」

  陳綽止住了往前走的步伐。

  閔陌飛沒明說，但他們都知道他在說什麼。

  「人在青少年階段容易出現模糊性別的情感和欲望，很多心理學書籍和文學作品裡都會寫到這一點。這並不說明什麼。」閔陌飛繼續說。

  你不是同性戀，你也可以去喜歡女生，不要多想。

  「你是這麼想的嗎？」陳綽轉過來看著閔陌飛問。

  閔陌飛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麼。

  「我知道了。」陳綽說，語氣是閔陌飛沒聽過的疏離，說完轉身就走。

  閔陌飛站在原地愣神，騎車經過的陸勛帶起一陣風，把閔陌飛的頭髮吹了起來。

  「陳綽你走那麼快幹什麼！」陸勛喊。

  我是這麼想的嗎？

  我不是。

  但我是怎麼想的，你敢聽嗎？

  閔陌飛捏了捏肩上的書包背帶，獨自往教室走去。

  三班人已經來了一半，趙音音聽到身後拖動桌椅的聲音，驚訝地轉過頭來，「我還以為你今天會請假呢。」

  「已經好多了。」閔陌飛對趙音音感激地笑笑。

  「陳綽昨天也太敢了，昨晚學校貼吧都在說這事呢。」趙音音笑著說。

  「哪件事？」閔陌飛心一跳。

  「就他來接你放學的事呀。」趙音音說。

  閔陌飛鬆了口氣，「我記得你和我說過，陳綽是個好人，果然如此。」他說。

  他能想像學校貼吧會怎麼說這件事，想努力替陳綽圓一下。

  趙音音的視線突然往上移。

  閔陌飛跟著回頭看，陳綽手裡拿著他的藥正站在他身後，對上視線後陳綽對他挑了挑眉，把藥往他桌上一扔。

  「謝謝你的五星好評。」陳綽走之前留下了一句口氣極冷的話。

  閔陌飛垂下眼眸，接下了這句話，如同接下了一個巴掌。

  *

  陳綽去了趟三班後氣壓更低了，陸勛偏頭看了他好幾次，想問不敢問的。

  他認識陳綽這些年，很少見陳綽生氣，但一旦生氣，就真的是誰也惹不起。

  他能為陳寶兒打架，能給全班抄數學作業但不給那個嘲笑邱曉戴牙套的抄，還能把球場上給陸勛使絆子的人自行車車胎扎了……

  陳綽會讓每一個惹他生氣的人品嘗到後果。

  陸勛作為一個有過女朋友的人，還是懂得吵架要在對方情緒上頭時避其鋒芒的。

  看來閔陌飛不太懂，陸勛想。

  陳綽和閔陌飛白天一整天都沒再說話，陳綽路過三班時也不會像往常一樣習慣性看一眼閔陌飛的位置。

  遇到有人來調侃他前一天在三班的「壯舉」的，陳綽也都冷著臉。

  按照這段時間閔陌飛和陳綽「結對」的習慣，陳綽一般每天放學後晚飯前會把當天任務發給閔陌飛，但這天一直到天黑透了，閔陌飛也沒收到陳綽的消息。

  閔陌飛一個人坐在陳綽昨天看書坐的位置，天暗了也不開房間燈，就看著對面人家一戶戶燈亮起來。

  其實如果沒有認識陳綽，他的生活本該每天都這樣過。

  他會短暫地在槐城一中生活一段時間，記住幾個同學的名字然後很快忘記，最後由於成績不達標被退回七中。

  他不會和任何人成為朋友，不會喜歡上任何人，他的手機里不會新建任何一條新的聯絡人信息，更不會把誰的號碼設定為「勿擾模式亦可擾」。

  閔陌飛獨來獨往的人生里沒有遇到過陳綽這樣的人，當你以為他開朗而熱烈，發現那不過是他的假面，而當你以為假面之下是冷淡與疏離，他又毫不設防地向你袒露溫柔又熾熱的真心。

  閔陌飛知道，他傷害了陳綽，哪怕這並非他本意。

  而陳綽竟然會被他傷害，這是閔陌飛從來沒設想過的事。

  如果陳綽會被他傷害，這是不是意味著，陳綽……可能……也許……對他也有別的想法？

  閔陌飛不敢這麼想。

  他其實很想逃，他想假裝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逃回平城，逃回從未試圖和任何人建立任何關係的時候。

  逃回沒有遇見陳綽的時候。

  一片黑暗裡閔陌飛的手機突然亮了並震了一下，隨後又連著震了幾下，閔陌飛咳嗽兩聲，劃開手機屏幕。

  於萌：我們周末一起出來玩嘛！！來個月考前的狂歡

  邱曉：我周日有補課，周六可以

  陸勛：沒問題啊，那我們明天去看電影？

  趙音音：我周末家裡有事誒，去不了555

  羅以南：我不去了

  陳寶兒：我也去不了555

  陸勛：……那就三個人啊，綽兒呢，閔陌飛呢

  於萌：@閔陌飛，進群了怎麼也不說話呀，明天一起去看電影嘛

  閔陌飛往上劃了劃，是陳寶兒拉他進來的，這好像是他們幾個初中同學的小群，群名叫「相親相愛」。

  他不喜歡擠別人的圈子，準備退了然後和陳寶兒解釋一下時看見陳綽發了條消息：幾點？

  閔陌飛準備右上角退群的手指停住了。

  陳寶兒：@閔陌飛，他們四個人互相已經看膩了，缺你不可

  陸勛：我沒有，寶兒別胡說

  邱曉：我是有點兒

  陸勛：你壞

  陳綽：你牛逼

  於萌：哈哈哈哈哈哈哈

  陸勛：陳綽！我沒惹你！

  邱曉：樂死我了，我想磕你倆cp

  陳寶兒：那什麼，曉兒，還是磕咱倆自己的小寶cp吧

  邱曉：磕磕磕！

  閔陌飛：看什麼電影？

  陳綽：啥叫磕cp？

  閔陌飛的消息和陳綽幾乎同一時間發出來，不知道是不是閔陌飛的心理作用，他覺得群里一下子就安靜了，原本絡繹不絕的消息仿佛被摁下了靜止鍵。

  邱曉：我提一個《模仿遊戲》，卷福的電影~

  陸勛：知道了，你喜歡卷福

  於萌：回稟綽神，磕cp就是非常喜歡某兩個人在一起的氛圍感，完畢。

  於萌：這電影我也想看！計算機之父圖靈的傳記電影！

  羅以南：我也想看

  於萌：你來啊

  羅以南：我就想想

  於萌：……以南的冷幽默我是服的

  趙音音：哈哈哈哈

  陸勛：就看這個吧，我沒意見

  陳綽：OK

  閔陌飛：好

  他們又幾乎在同一時間發消息，兩個人的頭像和暱稱靠在一起，閔陌飛盯著屏幕看了好一會兒。

  剛剛黑暗中積攢的所有情緒好像突然間就跑沒影了。

  *

  第二天閔陌飛醒得很早，他在自己的衣櫃前站著，站了半天不知道該穿什麼。

  閔陌飛是個對穿衣服挺上心的人，衣櫃裡有各種各樣的潮牌，但今天他覺得這些衣服都不如他意。

  他換來換去換了快十身衣服，最後換回了第一身，淺灰的做舊破洞牛仔褲，黑色T恤，中間印著彩色的圖案，圖案下擺有不規則垂落的流蘇。

  褲子和T恤都是寬大設計，製版師們經過無數次打磨做出的版型隨意又有型，穿在閔陌飛身上——真TM帥。

  這是他自己評價的。

  當他們在約定時間和地點集合時，於萌沒忍住對閔陌飛說：「穿校服真的是委屈你了。」

  「你之前還說陳綽委屈，移情別戀了啊。」陸勛說。

  「我只是喜新厭舊。」於萌說，「陳綽再帥看這麼多年也該膩了。」

  「我沒膩。」陸勛說。

  大家難得出來好好玩，都打扮了一下，陸勛穿著款式簡單的長袖套頭衛衣和條紋邊運動褲，很乾淨清爽，於萌一身黑，平時不戴眼鏡的她還戴上了一副粗邊黑框裝飾鏡，看起來古靈精怪。

  「你的裙子很好看。」閔陌飛對於萌說。

  於萌激動地抓住閔陌飛的手臂，「終於有人懂我了！誰懂啊，多少年了！」

  「聊啥呢這麼激動！」邱曉遠遠地問。

  陸勛第一時間轉頭，邱曉和陳綽一前一後往這邊走過來。

  「曉兒你今天太美啦！」於萌大聲說。

  邱曉害羞地笑了。

  她穿著一條短裙，露出修長筆直的雙腿，平時紮起來的頭髮也放下來，看起來溫婉可人又火辣俏皮。

  「你快夸呀愣著幹什麼。」於萌對陸勛小聲嘀咕。

  陸勛臉紅了。

  於萌在旁邊吵吵嚷嚷的，閔陌飛的視線一直落在走在後面的陳綽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