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 6 章

  閔陌飛把廚房收拾乾淨，走出去看見陳綽不在原本位置上。

  他往家裡各個地方轉了一圈也沒找到人，開始轉第二圈的時候聽見有人輕踢什麼東西的聲音。

  閔陌飛轉頭，看見陳綽拿著手機在露台上打電話，踢的是露台的玻璃隔門。

  這個露台是配在次臥的，閔陌飛沒去過，他懷疑陳綽要是不去那兒，自己可能住一年都不知道家裡有這麼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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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已經不早，閔陌飛困勁兒有點上來了，他隔著遙遠的距離沖陳綽比了個洗澡的動作，陳綽笑著對他點點頭。

  閔陌飛肯定不知道自己做這個動作看起來有多傻。

  「寶兒情況還可以，就是疼。」電話里阿姨說，「我們叫了個護工陪著，你安心好好學習。」

  「我明天放學了過來。」陳綽說。

  「學校里的事你們小孩子就別管了，你和你們那個叫閔什麼飛的同學叮囑一聲，別添亂，你叔會處理，不會讓寶兒吃虧的。」阿姨說。

  「閔陌飛。」陳綽說，「他是想幫……」

  「誒對，一小屁孩瞎裹什麼亂。」阿姨繼續說，聲音里透著疲憊，「還有你，寶兒是你妹妹，你應該多關心她，怎麼能讓她出這種事。」

  「是我沒處理好。」陳綽說。

  「爺爺奶奶他們回去了嗎？」陳綽問。

  「都回了，年紀大了熬不起。」阿姨說。

  「明晚我陪吧，您歇一天。」陳綽說。

  「哎，你那麼大小伙子怎麼陪。」阿姨嘆了口氣，又說了幾句才掛電話。

  掛斷電話，陳綽靠著露台的杆發呆，視線落到臥室門口亮著暖光的位置，想起閔陌飛那個站在光里搓澡的動作，忍不住又笑了。

  閔陌飛洗完澡，出來一看，得，好學生又寫上題了。

  「那個……」他滿懷歉意地打擾陳綽，「我要睡了。」

  陳綽擡頭看了閔陌飛一眼又低下，「行，你睡吧，床上給我留個地兒就成。」

  閔陌飛突然清醒過來。

  「我們一起睡啊？」閔陌飛問。

  「啊。」陳綽頭也不擡地應聲。

  閔陌飛希望以陳綽的高情商，他能自己發現他的為難，但是陳綽沒有，陳綽在解一道棘手的數學大題。

  閔陌飛幾度欲言又止，最後只說出一句。

  「早點休息。」

  他怕陳綽覺得他奇怪。

  陳綽大概以前去朋友家都是一塊睡，也沒人提出過異議，他要是突然說他不能和人一起睡，肯定會很奇怪。

  閔陌飛在這些地方一向很敏感。

  他從次臥搬了床被子放到靠門的一邊，自己躺在靠窗的一邊，閉上眼睛醞釀睡意。

  可能因為總分著片神等人來，閔陌飛睡得很不踏實。

  他的腦子裡一秒鐘轉三個畫面，有婁景風被群毆時從人縫裡看他的畫面，有婁景風的家長來學校辦休學手續的畫面，有婁景風站在校門正對面看著他們所有人的畫面……

  「陌哥！你為什麼不幫我！我知道你是！」

  有很長一段時間，閔陌飛睜眼閉眼都是這句話。

  「喂！」閔陌飛感覺有人在叫他，還有人輕輕推他，但他怎麼也醒不過來。

  第二天一早，陌生的鬧鐘鈴聲響起，閔陌飛頂著一頭爆炸的捲髮坐起來，腦子和裹滿漿糊一樣不清楚。

  他呆坐了兩分鐘，鬧鐘聲一直在響，閔陌飛對這個聲音和聲音的來處都感到很茫然。

  但他連轉一下腦袋找來處的力氣都沒有。

  鬧鐘聲終於停了，旁邊傳來有人突然翻身下床的聲音。

  咚，聽著像一顆籃球砸在地上。

  「快快快上學要遲到了。」有人說。

  閔陌飛茫然地轉頭，看向那個說話的人。

  哦，是陳綽，陳綽昨晚住他家了。

  陳綽光腳站在床邊，已經穿上了校褲，正在往身上套上衣。

  一二三四，看著瘦居然有腹肌。

  陳綽穿好衣服，回頭看閔陌飛還是一臉茫然地坐在床上盯著他看，一頭捲髮東翹西翹，像頭剛睡醒的獅子。

  他走到閔陌飛面前，閔陌飛的視線就跟著他動，最後閔陌飛只能仰頭看他。

  「我，」陳綽指了指自己，「是誰？」

  閔陌飛張了張嘴，「傻逼。」

  「行，沒睡傻。」陳綽說，說完沒忍住搓了把閔陌飛的頭髮，又軟又蓬鬆，神奇的手感。

  閔陌飛一直保持著擡頭看陳綽的姿勢，不過眼神漸漸透出不爽。

  陳綽趕緊收回手，結束了自己幼稚又危險的動作。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轉頭去洗漱了。

  他一定也是剛睡醒腦子不太清楚。

  新的一天，太陽照出清晰的現實，陳寶兒住院了需要照顧、學校里的事要解決、他這周要自己從西面搬到東面、下周月考、下周升旗儀式讀檢討……

  陳綽每天刷牙的時候都會把他要做的事想一遍。

  他的人生每一秒都擰緊了發條。

  擰開水龍頭，冷水流過指縫，陳綽掬起一點水，低頭摁進臉頰。

  陳綽離開以後閔陌飛稍微清醒了一點，他站起來換好衣服，往衛生間走的時候剛好碰到陳綽出來。

  陳綽邊走邊擦頭髮，看見閔陌飛過來就對他笑了一下。

  閔陌飛看著陳綽往客廳走的背影，微微皺眉。

  他很快收拾好自己，走到客廳，陳綽坐在昨天的位置上正在背英語單詞。

  「我好了。」閔陌飛開口。

  陳綽又把同一個單詞默念了好幾遍才站起身，「嗯，走吧，去買點吃的。」

  閔陌飛沒說什麼，抓了抓頭髮，跟在陳綽後面走出家門。

  「你昨天吃的雞蛋餅是這家的吧。」陳綽指著小區門外的一個攤子。

  閔陌飛順著他的手看過去。

  「好像是。」他說，「走出來看見就買了。」

  「帶你吃一家更好吃的。」陳綽右手把著自行車，書包背在左肩。

  但他的書包太重，把校服的衣領都壓歪了。

  「書包那麼沉還想耍帥呢。」閔陌飛說。

  陳綽往上蹦了一下，讓書包順著力往前一點，「帥是一輩子的事，懂？」

  閔陌飛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笑容。

  他喜歡陳綽臭屁的樣子，勝過完美帥氣但笑意不達眼底的客套微笑一百萬倍。

  勝過明明心事重重但佯裝淡定的樣子一千萬倍。

  為了吃上陳綽口中那個更好吃的雞蛋餅，他們多繞了一點路，走到一中初中部的門，那裡有各種各樣的早餐攤販。

  「這不公平。」閔陌飛咬了一口手中的餅，確實香。

  「高中部只有高一一批客源，初中有三批，是你你選哪個門攤餅？」陳綽給陸勛也帶了一個，他們以前上學就愛吃這個。

  「你們學校高二強制住宿啊？」閔陌飛問。

  陳綽咬了一大口餅在嘴裡，說不了話，轉頭給了閔陌飛一個不滿的眼神。

  閔陌飛也沒嘴說話，只能回他一個疑惑的眼神。

  「什麼你們學校，你現在也是一中的一份子。」陳綽好不容易把嘴巴里的東西咽下去以後說。

  閔陌飛搖搖頭，「我成績很爛，一中不要，純是我爸拿錢砸了個借讀名額，不一定能待多久。」

  他向來用最直接的話敘述避無可避的事實。

  這也是他昨晚很長一段時間裡一直有些心煩意亂的原因。

  閔陌飛到現在也沒想明白，他為什麼沒能說實話，陳綽第一次提到時沒說，在水果店也沒說，而這對他來說很早就不是障礙了。

  我媽媽已經不在了，我爸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裡三百五十天在出差，見他要和秘書預約，家裡只有我一個人，麻煩不到誰，也不用買水果。

  他本該這樣說。

  也不至於他們人都進房門了，要陳綽對著空蕩蕩連雙拖鞋都沒有的玄關替他圓這個尷尬的場。

  陳綽在閔陌飛直截了當的自白後一直沒說話。

  他們和突如其來的沉默一起往高中部走。

  閔陌飛低頭咬了口雞蛋餅，想起陳綽昨晚站在初中部的牆外面聽到自己說帶他走時開心的樣子，又想起陳綽站在水果店裡拿著塑膠袋望向他時認真又期待的樣子。

  他覺得自己，可能，也許，只是在那樣的時刻里，沒忍住，想偷幾分鐘的圓滿。

  不管是為自己，還是為陳綽。

  閔陌飛在心裡長舒了一口氣。

  不是逃避現實就行，曹女士不會允許他這樣看待他的生命。

  「那你就好好學啊。」陳綽說。

  「什麼？」閔陌飛沒反應過來。

  「你就好好學習，好好考試，這樣就能留下來了。」陳綽停下步子，看著閔陌飛認真說。

  這是閔陌飛第一次見到陳綽認真說什麼的樣子，早晨的陽光照出他琥珀色是瞳孔，特別清亮。

  「哪有那麼容易。」閔陌飛轉開眼神，繼續往前走。

  「可如果你連最簡單的事都沒嘗試去做，又憑什麼說它很難。」陳綽沒跟上來，站在閔陌飛身後說。

  閔陌飛一輩子沒被人說教過。

  「關你什麼事？」他轉頭。

  「不關我事。」陳綽跨上自行車座，「我只是希望你留下來。」

  然後頭也不回地騎走了。

  背影相當瀟灑帥氣。

  「？？？」閔陌飛滿腦子都是問號。

  什麼傻逼。

  一言不合轉頭就走？

  十分鐘前還希望陳綽能真實做自己的閔陌飛現在覺得他還不如一直禮貌假笑呢。

  也不用做自己到這種地步吧。

  閔陌飛快氣炸了。

  他帶著一身火回到教室，為了不經過四班特意繞路走的前面的樓梯，他走進教室前門的時候班裡人已經基本到齊了，大家不約而同地看向他。

  「看什麼看？」閔陌飛說。

  大家又紛紛低頭繼續做自己的事。

  閔陌飛往自己位置上一坐，前面的羅以南一抖，悄悄把自己椅子往前挪了挪。

  閔陌飛覺得自己在他們班同學眼裡一定是個行走的火藥桶，來報到三天了就沒一天是情緒穩定的。

  「啊——」他煩躁地趴在課桌上。

  陳綽就是個狼心狗肺的，閔陌飛做出論斷。

  他爸媽都沒管過他學習，他陳綽憑什麼管？

  陳綽知道他是什麼情況嗎？

  他知道他媽媽從他出生沒兩年就開始生病，家裡沒人有心思管他除了活著以外的事嗎？

  他知道他爸不可能讓他出去給人打工，早就安排好讓他高中畢業就進集團嗎？

  他讀什麼書啊，誰期待他好好讀書拿個好成績啊，拿回去給誰看啊！

  老爸送他來一中，也只是希望他能到風氣好一點的學校讀書，換個環境，受點薰陶，沒有期待過他能轉性開始學習。

  老爸已經對他沒有期望了，閔陌飛知道這一點。

  從媽媽去世開始，到他出櫃為止。

  對老爸而言，他如今只是作為閔家現存唯一合法繼承人而存在，作為他閔逍和曹韻失敗婚姻的唯一紀念品存在。

  閔陌飛可以理解，能夠接受。

  沒有期望就不會失望，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一樣的。

  可陳綽說：「我只是希望你留下來。」

  「我只是希望你留下來。」

  希望你留下來。

  「閔陌飛！」林予站在講台上喊。

  閔陌飛從桌子上擡起頭。

  「你的英語作業呢？」林予問。

  作為英語課代表的鄭妍今天沒有來，林予在上課前親自收作業，讓每個人自己走上去交。

  只有閔陌飛沒有動。

  「沒寫。」閔陌飛說。

  林予愣了一下，然後把整個班的作業本往講台上狠狠一摔，把全班摔成一片死寂。

  「你給我站起來！沒寫還理直氣壯！」林予說。

  閔陌飛站了起來。

  「我不管你們課下都在做什麼想什麼，但作為學生，你們要知道，學習就是你們的本職工作！」林予說。

  全班都低頭看書不出聲。

  「今天早上辦公室還在說，四班陳綽家裡出了這麼大事，今天照樣每科作業都交上來了，你們有這種學習精神你們也能考第一！」林予說。

  講台下不再寂靜，有人交頭接耳，發出含混不清的討論聲。

  閔陌飛沒再說話。

  「你坐下吧，今天補好作業，放學前交到我辦公室。」林予說。

  「陳綽是陳綽。」閔陌飛說。

  「什麼？」林予沒想到閔陌飛還敢回嘴，眉毛都擰起來了。

  「我是我。」

  同學中有人發出了倒吸一口氣的聲音。

  趙音音又偷偷把手拿到後面，比了個六。

  緊接著羅以南也把手背過來，比了個大拇指。

  正值下課時間，隔壁二班和四班聽見林老師罵人的動靜，有膽子大的都圍在三班旁邊偷聽。

  閔陌飛說這話的時候，陸勛和陳綽剛好從辦公室回來路過三班。

  「你給我出去站著！」林予指著外面吼。

  閔陌飛低著頭往外走，和外面路過的陳綽正好撞上。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收回視線。

  「不許打架！」林予又站在講台上喊。

  閔陌飛突然有點想笑。

  如果他認識陳綽不是通過那場莫名其妙的架，而是像這樣，從老師一刻不停在比較的嘴巴里，從考試排名里，從一中同學的目光里。

  他一定不會喜歡陳綽。

  長得再帥也沒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