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第 7 章

  林予沒有讓閔陌飛在外面站滿一整節課。

  

  課上到一半，班級里同學都在低頭寫課堂練習時林予走了出來。

  「投影上那道題，你知道選什麼嗎？」林予說。

  閔陌飛調整了一下自己站的位置才看到投影，是一道時態題，他看了一會兒答：「選西。」

  林予點點頭，又搖搖頭。

  「嘶一，不是西。」她糾正道。

  「有區別嗎？」閔陌飛問。

  林予失語。

  「為什麼不寫作業？」她儘量心平氣和地問，「昨天布置作業的時候你不在，是同學後面沒有通知你嗎？」

  閔陌飛想起昨天他桌上那張寫滿了字的便簽紙，把每一科什麼作業都記錄得一清二楚。

  「我沒作業本。」閔陌飛說。

  一中每科的作業本都是自己印的，和他以前學校用的不一樣，外面也買不到。

  林予嘆了口氣。

  「對不起，是老師沒考慮到。」林予說，「我一會兒會讓人印好給你。」

  閔陌飛這輩子沒聽老師道過歉，一下子不知道怎麼接話。

  「進去吧，希望明天我能收到你的作業。」林予說。

  林予說完對著閔陌飛鄭重地點點頭，轉身走進教室。

  閔陌飛又站了幾分鐘才進去。

  陳綽看閔陌飛終於進了教室，鬆了口氣。

  他一整節課都有些心不在焉，隔一段時間就要擡頭看看三班的後門，他的位置只能看見閔陌飛一顆頭——閔陌飛一直低著頭。

  「你和閔陌飛又吵架了？」陸勛一邊對著黑板抄筆記一邊輕聲問。

  「沒。」陳綽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課堂。

  「他昨天去醫院了沒？」陸勛問。

  「嗯。」陳綽說，「管你要的地址？」

  「對，發了條特有禮貌的簡訊。」陸勛說，「說想去看看寶兒，但不知道在哪個醫院。我覺得這事也怪不到他頭上，就和他說了。」

  「嗯。」陳綽應聲，「是不怪他。」

  陸勛看了一眼陳綽，「我還以為你昨天不會回去住，給你留了門。」

  「是沒回。」陳綽輕嘆了口氣，「你爸媽睡得早，我怕打擾你們。昨天在閔陌飛家睡的。」

  陸勛驚訝地轉頭。

  「認真聽課哈，就算是已經掌握的知識點也不能掉以輕心。」講台上的數學老師說。

  陸勛和陳綽沒再往下聊。

  老師講的新課陳綽已經自學過了，他聽了一會兒沒聽到新的要點，抽了張自己買的卷子出來寫。

  陳綽喜歡理科，喜歡解那些看起來撲朔迷離但背後邏輯清晰的難題，喜歡在專心解題的過程中流逝的時間。

  「陳綽。」

  陳綽能聽見有人在叫他，但他暫時無暇顧及。

  「陳綽。」

  又叫了一聲。

  陳綽皺眉，陸勛一般不會在這種時候叫他第二次。

  陳綽擡頭，看見站在他們班門口的閔陌飛。

  「出來。」閔陌飛看著陳綽說。

  閔陌飛臉上不帶一點笑意這麼喊他的時候，真的很像來找茬的，陳綽想。

  他們班同學大概也都是這麼想的，看閔陌飛的眼神都帶著一點警惕。

  陳綽放下筆，從距離更近的後門走了出去。

  閔陌飛背對著教室靠在走廊欄杆上等他。

  從陳綽的角度看過去，閔陌飛的發色很淺，也可能是染過，在陽光下是淺棕色。

  陳綽又莫名想伸手摸一摸閔陌飛的捲毛，但這次他忍住了。

  「有事？」陳綽問。

  閔陌飛轉過身，瞥了陳綽一眼，從兜里摸出一張卡遞過來。

  陳綽不用看都知道這是他的飯卡。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幼稚？」陳綽問。

  「沒你幼稚。」閔陌飛眼睛看著四班牆上的瓷磚答。

  「行，我幼稚。」陳綽伸手去拿閔陌飛手裡的卡。

  但沒能從他手裡把卡拔出來。

  陳綽加了點力氣，還是沒拔出來。

  「鬆手。你還說你不幼稚？」陳綽無語。

  「你說話口氣怎麼和我爸一樣。」閔陌飛說。

  「你叫我聲爸我也不是不能答應。」陳綽說。

  「我爸都管不了我學習。」閔陌飛說，眼神終於落到陳綽身上。

  陸勛趴在門邊，問身邊的人：「他們這不叫吵架叫啥？」

  於萌搖搖頭，「打情罵俏？」

  說完，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又同時移開視線。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真是難得見陳綽有情緒起伏。」於萌換個角度繼續點評。

  「我也難得見。」陸勛說，就是閔陌飛來了這幾天見得有點多。

  聽見閔陌飛的話，陳綽嘆了口氣，鬆開和他僵持在飯卡上的手，「早上的話我只是提個建議，你不喜歡可以不接受。」

  「我接受。」閔陌飛看著陳綽，「為什麼不接受？又不是只有你會讀書。」

  陳綽無奈地看著閔陌飛。

  閔陌飛話說出口就知道有點沖，如果他是陳綽他肯定會炸，但陳綽只是這麼一聲不吭地看著他。

  「我不是這個意思，對不起。」閔陌飛眼神又落到了牆磚上。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幼稚？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陳綽說。

  閔陌飛低頭看著手裡的卡，「沒有。」

  「我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沒有人會這麼說我。」閔陌飛的語氣平淡到近乎冷漠。

  陳綽沉默了兩秒，突然出手從閔陌飛手裡抽走了自己的飯卡。

  閔陌飛對陳綽這一招毫無防備，卡就被陳綽抽走了。

  「你幹嘛！」閔陌飛急了。

  「問你自己同學借，借不到來和我一起蹭陸勛的。」陳綽搶了卡轉頭就走。

  「你耍賴！」閔陌飛在後面說。

  不知道陳綽是不是故意的，最後這句借卡的話說得特別大聲，所有站在三班走廊上和位置靠窗的同學都聽見了。

  閔陌飛直到回到教室都還沉浸在陳綽厚顏無恥的行為里。

  趙音音回頭沖閔陌飛笑著說：「你倆真逗。」

  「他一直這麼不要臉麼？」閔陌飛真的氣。

  「哈哈哈哈，你是第一個這麼說的。」趙音音說。

  「我真是慧眼識珠。」閔陌飛沒好氣。

  「那個……你中午可以拿我飯卡吃。」趙音音說，「排隊排前後一起刷就行。」

  羅以南轉身，推了推眼鏡，「我的也行。」

  閔陌飛愣了幾秒，沒想到陳綽的話被他們聽見了，頓了頓才說：「怪不好意思的，那我就一人吃一份兒吧，雨露均沾。」

  羅以南被閔陌飛逗樂了。

  「謝謝你幫陳寶兒。」趙音音認真說，「我們幫了幾次都沒用，就得你這樣生猛的來。」

  「……謝謝誇獎。」閔陌飛對一中學霸的措辭能力有了新的認識。

  「昨天作業是你們幫我記的吧，多謝。」閔陌飛不自然地抓了抓頭髮，「雖然我沒寫。」

  「順手的事。」趙音音笑笑。

  閔陌飛在三班的第一次社交冒險讓他出了一後背的汗，他實在是不太會和人聊天。

  讓他做點什麼可以，直接和人近身肉搏可以，偶爾抖個機靈可以，但是要他用語言一句一句來拉近關係博得好感，就真的太難了。

  他不擅長，不喜歡，也不認為自己需要。

  都tm怪陳綽。

  但好在趙音音和羅以南不太需要閔陌飛的回應，只要提個話茬就能往下說——趙音音負責說，羅以南負責點頭。

  一上午課結束，閔陌飛已經通過趙音音同學的大量輸出了解到一中的基本情況。

  槐城一中的成績比閔陌飛想像中的還要誇張，作為全省能排前三的重高，據說只要能穩定在這裡年級前十，清北都會提前聯繫搶人。

  清北……是閔陌飛一輩子沒想過的事，沒想過自己，也沒想過身邊有人能上，這兩所大學像是只存在在新聞里的傳說。

  可是此刻在這棟樓里，至少有一半的人在為此努力。

  至於陳綽，「一般都說他成績好，是學神，長得好，是靚仔，脾氣好……是個好人。」趙音音說。

  如果早一天前和閔陌飛說這些，閔陌飛還能捧兩句場，但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陳綽——幼稚。

  中午吃飯的時候閔陌飛是和羅以南一塊兒走的，趙音音把羅以南往閔陌飛身上一推就找邱曉吃飯去了。

  閔陌飛也是上午才知道，趙音音羅以南和陳綽陳寶兒他們都是初中同班同學，所以不管鄭妍怎麼弄，他們都堅持坐在陳寶兒前面，一直想幫她。

  羅以南比閔陌飛話還少，一路走去食堂閔陌飛不自在抓頭髮的頻率已經快要爆表。

  「你……和陳綽熟嗎？」閔陌飛主動開口，打破一路的沉默。

  話問出口閔陌飛就有點後悔，顯得他多關心人家呢。

  「挺熟……的，我們九，九班，關係都，很好。」羅以南說長句就能聽出來有點結巴。

  「你和陳綽那麼熟那天還幫我和他打架啊？」閔陌飛隨口問。

  羅以南推了推眼鏡。

  「你怎麼知道，我在幫誰。」這句話說得還挺順暢。

  閔陌飛張了張嘴，決定讓沉默進行到底。

  放棄必須說點什麼的執念以後，羅以南的安靜其實並不令人不適，閔陌飛努力把注意力從兩個人的相處轉到自己的世界裡，不知不覺就到了食堂打好飯並坐下吃一半了。

  陸勛經過的時候和他們打了個招呼，閔陌飛擡頭，和陳綽對上視線，陳綽好像在等他看過來一樣，對上視線後立馬沖他比了個大拇指。

  這是誇他和同學借到卡吃飯了麼？

  不知道為什麼，陸勛看到以後也跟著比了個大拇指，然後羅以南也沖閔陌飛比了個大拇指。

  同樣不知道為什麼，閔陌飛有點感動。

  「這是，朱，朱老師，給我們設，設計的。只要是，九，九班的，看到了，就要跟。」羅以南主動和閔陌飛解釋。

  閔陌飛沒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

  朱老師應該就是他們初中班級的班主任，閔陌飛在辦公室外面聽林老師提到過。

  「不，不過，」羅以南又說，「他是在，在誇你能吃，嗎？」

  羅以南的視線落在閔陌飛面前的兩個餐盤上。

  閔陌飛兌現了上午的承諾，用趙音音和羅以南的卡各打了一份菜。

  「這，這你能忍？」羅以南真情實感地提問。

  閔陌飛幾度欲言又止。

  「我長得比較帥，我先忍了。」

  羅以南聽了這話，擡頭認真盯著閔陌飛的臉看了半分鐘，又轉頭盯著不遠處陳綽的臉看了十秒。

  「這，這很難說。」

  閔陌飛用力閉了閉眼睛，往嘴裡塞了一大口飯。

  下午上課前有人端了一摞書放到閔陌飛的桌子上，一共九科的作業本，比課本壘起來都厚。

  閔陌飛看著這些書，陷入了沉思。

  其實在以前學校，他成績不能說好，但也不算差……畢竟和七中那些整天打架混街的人比起來，閔陌飛還是挺乖的，他只是單純不愛在讀書這件事上費勁。

  我現在和陳綽說我不接受他的建議還來得及嗎？

  「林老師說明天英語作業你來收。」搬書過來的人說。

  「……謝謝。」閔陌飛說。

  好吧，來不及了。

  傍晚放學的時候，閔陌飛背上人生中背過的最沉重的書包走出教室，走到操場和大門的分岔路口時猶豫了一下，還是朝大門走去。

  他要補的東西有點多。

  都快走到大門了，閔陌飛原地蹦躂了兩下，還是拔腿往操場跑。

  誰說運動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

  再不濟，也可以是踩上進步階梯前的幾下助跑吧。

  閔陌飛跑了個痛快，回家洗個澡，看了眼昨天陳綽坐過的位置，坐到了對面。

  他先拿出英語作業本，開始寫題。

  然後是語文、化學、數學、歷史、地理。

  閔陌飛把今天上過課的學科作業都寫了，不管對不對，先寫了再說。

  寫完作業，閔陌飛把作業本課本往前一推，看了眼表，剛好過去了三個小時。

  真是見了鬼了。

  閔陌飛完全不覺得累，反而覺得很新奇。

  他把寫完的作業本壘到一起，再打散平鋪，再壘到一起……

  成就感油然而生。

  門鈴響第一下的時候閔陌飛還沒反應過來，響第二下他才有些猶豫地站了起來。

  這都十一點了，老爸突然來了？他沒錄指紋鎖嗎？

  閔陌飛謹慎地從貓眼裡往外看，看見的是陳綽放大版的臉。

  閔陌飛打開門。

  陳綽看起來很糟糕，他的左半邊臉又紅又腫，比閔陌飛昨天看到的還要誇張，但他還是對站在門口的閔陌飛努力扯了扯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