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克特拉希爾

  尤克特拉希爾

  宋若木感受到自己的意識像是在某種混沌一般的水中浮沉，飄飄蕩蕩卻不得掙脫的時候，微微嘆息了一聲。

  大意了啊。

  之前接觸世界之樹的時候都有那傢伙在場，所以雖然知道這玩意兒的力量不好消化，但卻沒有形成什麼真正的概念。

  哪裡能夠想到，自己單獨進行吸收的時候竟然會是這樣的結果。

  也不知道現在外面到底怎麼樣了。

  

  宋若木的心情這會兒難得的有些焦急。

  雖然說自己的速度已經很快，但是世界之樹的能量毫無疑問還是外泄了一部分。

  如果是莫頭頭那個腦殘的話，他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就算莫頭頭那個瘋子沒來，神跡的那群傢伙一時半會兒也沒有發現唐花錦，她的異能外泄有可能造成的也絕對不是什麼能夠輕易收拾的情況。

  她得趕緊醒過來。

  想到了這裡，宋若木努力地清醒了過來，想要奪回身體的控制權，也想要重新收攏自己的異能。

  ——但是宋若木找不到自己的異能。

  在這個空間裡，洶湧的無邊無際的黑暗就仿佛擁有了實體，無聲地吞噬著她的一切，令她找不到自己的異能，也看不到自己。

  就好像是在坎達爾的最後幾年，所有人都離她而去了，宋若木就像是幽魂一樣活在曠野之中。

  所有人都聽說過她的威名，但所有人都意識不到她的存在。

  那個時候的她才隱隱約約地意識到，哪怕是她獲得了她夢寐以求的力量，能夠保護自己的生命不受任何人的威脅。

  但是她依舊不算活著。

  明明不應該是這樣的，明明她不是什麼有太大的追求的人，她只是想要活下來而已。

  ……

  原來不是這樣啊。

  原來從來就不是這樣。

  宋若木，從來就是一個瘋狂的，貪婪的人。

  可是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她想要的東西，或許永遠都得不到了。

  ……是啊，原來她想要的東西，永遠都得不到了。

  就仿佛是某個開關「咔噠」一聲被開啟，巨大的，令人無法喘息的悲傷吞噬了宋若木。

  怎麼會這樣？

  宋若木迷茫地看著眼前黑暗的世界，她一直以為自己足夠堅強，哪怕是不擇手段也是要活下去的。

  正是因為這樣，所以她才能堅持下來，獲得最後的勝利，她才能回到這個世界。

  原來不是這樣啊，我只是讓自己，忘記了那段情感而已。

  因為太痛苦了，所以索性封印了那段情感，模糊了那段記憶，讓自己後退一步，回歸到原來只要活下來就可以的狀態。

  「簡直就是作弊啊。」

  宋若木扯了扯嘴角，這會兒她終於又能夠看到自己的手臂了。

  並不是由那些收集的植物所組成的軀體，而是她真正的身體。

  那條手臂上縱橫交錯著無數條傷疤，傷疤組成的圖案卻並不猙獰。

  她封印自己的時候，卻又掙扎著在手臂上留下了這樣的傷痕，想要讓自己不要忘記那些人，不要忘記那些情感。

  瘋了，自己可真是個扭曲的傢伙。

  宋若木想到這裡的時候，竟然重新笑了出來。

  「宋若木，這個世界上是沒有永恆的黑暗的。」

  「如果你發現你身處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那恭喜你。」

  「你正在發光呢。」

  「能夠拯救你的，始終都是你自己。」

  那個時候的我太痛苦了，所以選擇封印了這些，但是即便這樣，我也還是想要活下去的。

  甚至那個時候的我還抱著那樣的期待呢。

  說不定在未來，我能夠面對在坎達爾的那一切。

  哪怕是重新想起來，也依舊不會徹底崩潰。

  宋若木，你可真是個天真的傢伙啊。

  但同時，你還真的挺幸運的。

  星星點點的綠色光芒重新亮了起來，在這個似乎看不到邊界的空間裡，那些光芒匯聚成了星海，宋若木站在星海的中央，也終於能夠看清周圍。

  這並不是一片黑暗。

  在那綠色光芒亮起之後，緊隨其後的就是其他顏色的光芒。

  就好像是宇宙在她的面前展示自己的燦爛盛大一樣。

  但是隨即，有什麼東西落在了她的肩頭。

  那是一根瑩白色根須，裡面仿佛有著淺藍色的光彩流動。

  「你是誰？」

  冰冷的而空靈的聲音在整個空間之中響徹。

  「你為什麼能夠窺探我的存在。」

  「這裡明明應該是世界之樹的空間。」

  明明是疑問句，但是問話的人卻是用陳述的語氣說出來的。

  她並不需要宋若木的回答。

  觸鬚在猝然之間變得粗壯，纏繞在了宋若木的身上，就像是蟒蛇纏繞緊自己的獵物一般。

  如果在這裡被湮滅，就會化作世界之樹的一部分，時間、空間的法則在她的身上都不再起作用。

  她會變成塵埃，飄蕩的，無自我的一粒存在。

  宋若木知道這一點，但是她卻並不害怕。

  「是你允許我來這裡的。」

  「也是你將力量交給我的。」

  「我將力量交給你？」那聲音中有了極短暫的波動，當很快，觸鬚再次收緊，那聲音的回答堅決而冷漠，「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呢？」宋若木擡頭，她看不到那個聲音到底來自於哪裡。

  因為觸鬚的收緊，她的聲音幾乎只能從喉嚨中溢出，但是她卻依舊保持了鎮定，也保持了聲音的平穩。

  「因為你永遠不會相信任何人，你的身邊也沒有任何人，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對你來說都是無意義的存在嗎？」

  「或者說，與其存在，不如永恆地毀滅。」

  「尤克特拉希爾，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嗎？」

  「或者，唐花錦，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嗎？」

  尤克特拉希爾，北歐神話之中的生命之樹，亦為神跡德雷斯石板賜予他們的神女的名字。

  在宋若木報出第一個名字的時候，星芒驟然爆發出劇烈的光芒，令整個空間都放若白晝。

  在那白晝之中，宋若木終於窺見了那個漆黑一團的人影。

  她跪坐在地面上，雙手交握，就仿佛神女正在為她的子民祈禱。

  卻沒有人注意到，那句身體，已經在日復一日的祈禱之中漸趨崩壞，從那位神女身上散發出來的能夠帶人通往天堂的芬芳，不過也只是一種引人走向自毀的誘香。

  她眼前的這個唐花錦，是什麼時候的唐花錦呢？

  是被銅顏帶走，完成了神降儀式之後嗎？

  還是協助神跡，製作了「翡翠神國」之後？

  亦或者，這個時候的她，已經殺了……

  「不可能，我不相信。」唐花錦擡起頭來，漆黑的線條構成了她的輪廓，那張已經成年的柔和的面容上，空洞而無神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宋若木。

  「如果真的是這樣，為什麼你到現在還沒來？」

  「……你要什麼時候才來？」

  明明已經是最糟糕的情況了，明明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是的，我和你們相遇的時候，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宋若木看著面前的唐花錦。

  「那還有什麼意義？」唐花錦似乎是想哭，但是張開嘴，卻連泣音都發不出來。

  她並沒有哭，整個空間卻再次動盪起來。

  就仿佛有千萬人在哭泣一般，山呼海嘯般倒灌進宋若木的耳中。

  宋若木幾乎要再次被這悲傷淹沒，要被壓得匍匐在地，但就在這個時候，綠色的光芒卻合攏過來，擁在了她的身邊，溫柔地撐起了她的身體。

  宋若木來到了唐花錦的面前，伸出了雙臂，給了唐花錦一個擁抱。

  「那個時候，我也問她，這一切有什麼意義？」

  「明明這個世界已經這樣了，再做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但是那傢伙還是義無反顧地去做了。」

  「真是無語啊，明明毀滅世界的也是她來著。」

  聽到了宋若木的抱怨，唐花錦擡起了頭。

  在意識到宋若木話中指的是誰的時候，第一次，宋若木在那雙眼睛裡看到了光亮。

  「是她啊……這確實是她會做出來的事情。」

  「既然是這樣的話，那就沒問題了。」

  唐花錦伸出手，回抱了宋若木。

  她的動作有些生澀，但是卻足夠溫柔，就好像是宋若木第一次遇見她時所得到的那個擁抱一樣。

  原來在她的記憶里，連這個觸感都是這麼清晰啊。

  「去幫她吧，去幫她做到一切她想要做到的事情。」

  「醒來吧。」

  「醒醒，快點醒醒啊，木木！」

  宋甜甜的聲音在宋若木的耳畔逐漸清晰，一睜開眼，宋甜甜那糊滿了眼淚的臉在宋若木的面前清晰。

  「嗚嗚嗚，你終於醒了，嚇死我了。」

  宋甜甜這會兒都哭得有點抽噎了，想要撲到宋若木的懷裡又不敢，只能自己不停地擦著眼淚。

  「怎麼辦，木木，他們把唐花錦給抓走了……還有殷塵，殷塵那傢伙。」

  「殷塵沒事。」清清冷冷的聲音傳過來，宋若木微微轉動了眼珠，看到了正拿著劍穿著一身道符的郁離。

  殷塵這會兒的樣子可不像是沒事，手臂上滿是密密麻麻的被洞穿的傷口，臉色慘白，可在注意到宋若木的目光的時候卻還是擡頭衝著她微笑。

  「宋小姐，甜甜沒事，我們現在也在安全的地方。」

  「……你現在別說話。」宋若木看到殷塵這個樣子有點腦殼疼，隨即她坐起了身子，看向了宋甜甜，語調柔和了一點，「你也別哭。」

  「沒關係的，我已經醒來了。」

  「你醒來了，你醒來了就有作用嗎？」

  狂妄的笑聲突然傳來，眾人擡頭，神情不由得一變。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炙熱的顏色將天空染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