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都

  幽都

  北海之內，有山名幽都至善，黑水出焉。其上有玄鳥、玄蛇、玄包、玄虎、玄狐蓬尾。有大玄之山，有玄丘之民。

  「可惡啊，這個世界上竟然真的會有五彩斑斕的黑這種要求的甲方。」

  

  「離譜，真是太離譜了。」

  女人一邊碎碎念著，一邊不斷地挪動著手中的筆，那隻筆和她的皮肉粘連在一起，一片又一片的鱗甲不斷地從筆上蔓延至她的手臂，抽出一根又一根的絲線，絲線飄飄蕩蕩地挪出去，在半空中染上黑色。

  黑色匯成一片片的黑色的樹葉，聚集成團型又倒扣成鱗片的形狀，從河流往上長去，長成一條條匍匐在河邊的小龍。

  黑色從天空倒吊而下，匯聚成一根根冰棱的形狀，又在那其上鏤空著挖出一隻只張牙舞爪的猛獸，瞪著雙雙孕著光的眼睛俯瞰大地。

  黑色從地底翻湧著朝上，將泥土擁擠著落成砌磚，砌磚一層層壘上構成牆面，又在城牆上落下飛檐，繪製出宮燈，落下雕刻，雕刻出一尊尊巨獸之後，黑色的樹葉又悄無聲息地爬上了牆面。

  她將光落在了河水裡，浮在河面上，隨著那似乎深不見底的黑水一圈又一圈地輕柔地蕩漾，在那蕩漾中，幽都山的一切被照出深淺不一的蒙昧，孤寂卻又似乎能夠吞噬來到這裡的所有傢伙。

  「你媽媽真的是個很厲害的建築家啊。」宋甜甜擡頭看著眼前幾乎看不到頂的城牆，在伸出手撫摸那牆面的時候禁不住打了個激靈，隨即這樣感嘆道。

  郁離也在擡頭看著城牆，聽到這話，他轉頭看了眼宋甜甜。

  「怎麼了？」宋甜甜被那眼神盯得有些發毛，撓了撓腦袋問道。

  「我以為你會說，這些東西真是無趣得要死，看得就讓人心煩。」郁離說的話更加讓宋甜甜摸不著頭腦了。

  「啊？我為什麼要這樣說啊，這不是很好看嗎？」宋甜甜這話是真心的，尤其是在從雨師妾那群傢伙那裡得知山海幾千重幾乎都是由吳清影所構築出來的之後。

  「要不是因為這樣，我們怎麼可能借道給那群人類啊。」在看到整個山海幾千重最開始坍塌的時候，這幾隻怪異就瑟瑟發抖地縮成了一團，甚至還有的貓著腰就往宋甜甜這邊就過來了。

  「誰懂啊家人們，我以為最多遇到無良承包商搞豆腐渣工程，怎麼還有往裡面塞炸藥的，嗚嗚，太壞了，真是太壞了。」

  雨師妾嗚嗚哭起來的時候，臉上的油墨都暈染成了一團團的，看起來實在是狼狽又滑稽。

  宋甜甜原本也因為山海幾千重所出現的變化而有些驚慌，但是到底宋若木還在這裡的呢，再加上這群傢伙看起來實在是有些搞笑，反而她倒是鎮定了下來。

  趁著這個機會，宋甜甜也連哄帶騙地從這群傢伙這裡知道了這個山海幾千重到底是怎麼跟神跡以及吳清影搭上邊的。

  怪異跟人類之間沒有什麼好溝通的，這是雙方在接觸之中所達成的事實，畢竟有不少怪異連自己是什麼東西都還沒弄清楚呢，還要去向別的物種解釋自己是怎麼回事。

  這實在是有些難為這群傢伙了。

  但偏偏，有些傢伙就是要做出難為人的事情。

  「我知道對你們來說相信人類很困難，但是再這樣下去，山海幾千重會步步走向消亡吧。」那個叫做愛麗絲的女人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悲傷實在是太過真誠了，「這個世界的人們已經漸漸不再相信那些故事了不是嗎？」

  「就連最基本的敬畏之心，也會在不久之後逝去吧。」

  「我知道你們並不想要干涉人類，但是你們不想讓你們的家，這個山海幾千重能夠重現曾經的模樣嗎？」

  「她就是想要利用山海幾千重而已，作為他們在這片土地上來去自如的逃生通道。」雨師妾說這話的時候很冷靜，一副看穿了一切的模樣。

  但是下一秒，她擡起了自己的木偶胳膊，嗚嗚咽咽地說道：「但是有什麼辦法嘛，我們也打不過那傢伙啊。」

  難道他們一開始想要接受這樣的誘惑嗎？還不是因為不接受也不行嘛。

  「但是吳清影還真是挺不錯的。」

  就像是愛麗絲所說的，這個世界的人們已經慢慢地不再相信那些神話傳說了，哪怕是《山海經》這種上古奇書在華朝的影響力也十分有限。

  在某些未知的世界力量的限制下，那些故事中具有翻天覆地能力的上古神明想要出現在這個世界已經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了。

  雨師妾能夠復生實在是個奇蹟，但真正復生還是要多虧了吳清影的牽絲。

  「雖然是木偶，但總歸比爛在土裡的皮肉要好些吧。」吳清影敲了敲雨師妾的腦袋，「喂，你接下來可得老老實實地替我打工啊。」

  「真是純粹的友誼啊。」宋若木聽完這些話之後並沒有做出評價，而只是意味不明地發出了這麼一句感嘆。

  雨師妾卻是從中聽出了些許嘲諷的意味，狠狠地瞪了眼宋若木：「我知道你們覺得這很可笑，可是吳清影真的很好！」

  「她為山海幾千重做的事情你們也看到了。」

  「而且，她說要我給她打工，但是卻從來沒有強迫過我什麼好嗎？」

  要說雨師妾他們不知道神跡那群傢伙不懷好意那他們就也太傻了，但是吳清影為他們所做的實在是太多了。

  「你們根本就不知道吳清影為我們做的意味著什麼！」

  不知道嗎？

  宋若木當然是知道的。

  未來的某一日，山海幾千重將會成為SSS級的怪異結界，無數所謂的「神明」在山海幾千重中復生，這裡將會成為怪異們的天堂與桃花源，不斷地向外吞噬，成為所有人類都無法忽視的「神誕之地」。

  而無論多少的人類想要剿滅這個地方，卻都因為找不到構築它核心部位的怪異而無從下手，僅僅只讓自己也成為了「神誕之地」的養分。

  人們只以為那些屬於《山海經》中的奇境是由無數個不同的山海經中的怪異所構成，所以才讓這個怪異結界是如此的牢不可破。

  卻從來沒有想過，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由一個怪異所設計。

  一個由人類所變成的怪異。

  甚至哪怕她早已死亡，這個怪異結界中的一切卻並不因此而坍塌，它在這個世界扎了根，就仿佛是自然造化所演變而成，來推動著人類走向滅絕的結局。

  嗡——

  劇烈的疼痛再次傳到了宋若木的腦中，就仿佛有人在瘋狂地叫囂。

  「這個世界就是這麼的糟糕！」

  「這個世界早就爛掉了！」

  「你以為你是在拯救這個世界嗎？」

  「……你這個白痴！就是有你這種人，所以這個世界才會變成這樣！」

  細密的汗珠從宋若木的額頭泛出，她捂住了頭，下頜微微用力，企圖用這樣的力量來抵制這種頭疼。

  啊，可不能在這個時候掉鏈子啊。

  畢竟這地方還沒完全穩定呢，要是這會兒把力量抽了，山海幾千重可就要變成獅駝嶺了，那樂子可就大了。

  雖然是這麼想著，不過這頭疼也確實是煩人的很。

  就是在這個時候，宋若木的鼻尖突然嗅到了一絲淺淡的甜香，一隻小手抓住了宋若木的手，小心翼翼地展開了她的拳頭。

  「木木阿姨，你沒事吧？」唐花錦的眼中滿是擔心的意味，輕輕地抓著宋若木的手搖晃著。

  也不知道是那甜香起了作用還是怎麼的，那疼痛竟然真的慢慢消退了，宋若木蹲下了身子，摸了摸唐花錦的腦袋：「沒事。」

  「謝謝你，花錦。」

  自己可是大人啊，怎麼能不靠譜到讓小孩子擔心呢？

  「誒呀，當然不會有事的。」

  「木木是靠譜的大人，花花是靠譜的小孩，她倆在一起就完全不用擔心任何事情啦。」

  宋甜甜衝著郁離比了個OK的手勢，笑出了一口漂亮的白牙，隨即，她有些好奇地打量著周圍，問郁離。

  「所以，你讓我來這裡到底是為了什麼？」

  幽都之境，骸骨無數，黑紅色從天空倒灌而下，令空氣中仿佛都只剩下了猙獰血腥的氣息，而幽都的土地卻是一種泛著冷的幽藍色，冷藍色攀升而上，在枝頭結出一顆顆冰冷的果實，果實中亦有著令人發毛的鬼面。

  這……這實在是有點酷啊，宋甜甜帶著些興奮地看著周圍，覺得郁離這個神秘的傢伙肯定要給自己說什麼大秘密了。

  蕪湖，果然這就是魔王的待遇啊。

  「天諦，你知道我為什麼叫禁言嗎？」郁離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他正站在一堆骨架前，藍色的光從土地攀升到他的腳上，令他整個人似乎也融入了幽都的氛圍中，成了一隻孤鬼。

  「因為你說什麼，什麼就會成真？」宋甜甜知道，6班有不少人可都在背地裡把郁離叫做「烏鴉嘴」的，不過她也沒見過郁離使用這種能力就是了。

  聽到這話的時候，郁離的身體頓了一下，他似乎在那些骨架中發現了什麼東西，伸出了手去：「並不是我說什麼，什麼就會成真。」

  幽藍的火焰驟然燃起，噼里啪啦地在郁離的手上炸開。

  但是郁離卻並沒有鬆手。

  「我只是將我所看到的東西說了出來而已。」

  宋甜甜被郁離這傢伙的動作嚇了一跳，連忙衝上去抓住了郁離的手，不過這個時候她才發現，原來那火焰其實並沒有什麼問題。

  冷冷的，感覺就像是剛剛融化的冰落到手上一樣。

  「看到的東西？在哪裡看到的東西？」被這感覺轉移了注意力，宋甜甜問這話的時候還在新奇地玩著這火呢。

  「在德雷斯石板里。」

  「天諦，我在德雷斯石板里還看見了你，長大了的你。」

  郁離轉頭看著宋甜甜的側臉，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足夠他看見宋甜甜臉上細小的絨毛，她的側臉線條柔和又圓潤，看起來就像是被餵養得很好，在愛里長大的模樣。

  他的手微微用力，藉助著宋甜甜的力量將抓住的東西抽了出來。

  那是一根肋骨，晶瑩潤澤，散發著玉一般的光芒。

  「你毀滅了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