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春日閒事

  番外一：春日閒事

  「好清塵，再幫我批兩本，就兩本，求你了——」蘇珏半倚在林瑔身上，哼哼唧唧地尾調拖得極長，擺明了要撒賴。

  林瑔卻面無表情地一手推開蘇珏的頭一邊身子一歪，道：「我不，你怎麼不叫瓛兒幫你。」

  蘇珏道：「他昨兒個剛得了太傅誇讚，求我說想見娘親，我叫陸叔陪著他去了，他若在我還能叫他跑了？」

  聞言，林瑔頓時被氣笑了：「他才五歲，你讓他幫你批摺子？」

  蘇珏卻很是理直氣壯：「那怎麼了？尋常皇子五歲都該進上書房念書了，瓛兒聰明，五歲批個摺子怎麼了？」

  林瑔無語，直接站起來，蘇珏徹底靠了個空。

  林瑔道：「既然你覺得瓛兒五歲就會批摺子了，那陛下如今都不知道多少個五歲了，這對你應該更不是什麼難事了。況且這本就是你分內之事，快些你若再磨嘰，我就自己回去了。」

  聞言，蘇珏故作失落地長嘆一聲，道：「果然……果然清塵公子嫌我年老色衰了，以前可不會這麼待我。」

  

  林瑔真是一句話都不想說了，白他一眼，擡腿就要走。

  蘇珏一把薅住林瑔的衣擺，無奈道：「行，我不說了，我好好批，你等等我。」

  林瑔這才重新坐下，拎起自己的話本子繼續寫。

  蘇珏也只是累得慌耍耍嘴皮子，眼看要到晌午了，不敢再耽擱，手上速度越來越快。

  畢竟今時不同往日，每隔七日才能出宮溜達一圈，要為這個耽誤了實在得不償失。

  雖說皇帝沒事兒就出宮瞎溜達實在有些不合適，但架不住蘇珏想，那吏部尚書李大人不知撞了幾回柱子，蘇珏說不聽就不聽。

  倒是說他一個吏部尚書怎麼每日都干御史台的活兒，將那李大人氣了個半死，從那次之後再也沒管過這事。

  林瑔這邊寫得入神，也沒注意蘇珏是什麼時候弄完的。

  直到心滿意足地落下最後一筆，才發覺蘇珏早就停了筆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林瑔問：「好了？」

  蘇珏道：「嗯，好了。」

  「那走吧，回家。」說著，林瑔伸了個懶腰，率先爬起來離開，讓要攬他的蘇珏撲了個空。

  蘇珏無奈笑笑，也趕緊跟上。

  林太傅這幾年閒下來了，倒是跟著府里的廚子一起研究起了吃食，見季昭菜做得好，便和他熟稔起來。

  二人每每回來還不等進府便能聞到飯菜的香氣飄得滿街都是。

  「你這個不要臉的，居然偷吃！」

  「那怎麼了？我憑本事要來的！」秦艽手裡捧著一把丸子，朝臨風頗為得意地晃了晃。

  臨風輕「嘖」一聲，伸手去搶：「分我一半！」

  秦艽卻一扭身躲開了：「我就不！」

  林瑔遠遠看著，深感無語，終於忍不住道：「府里是餓著你倆了？就為一把丸子，都要打起來了。」

  聞言，臨風率先扭過臉來，故作驚喜地喊了一聲：「公子和陛下回來了！」

  而後趁著秦艽往過看，趕緊從他手裡拎了一個丸子出來扔進自己嘴裡，回過神來指著臨風笑罵道：「到底誰不要臉？從別人手裡搶吃的！」

  臨風捂著嘴，道：「這也是我憑本事吃到嘴的，難不成你還要讓我吐出來還給你？」

  「咦～」秦艽被他這一番話說得一陣惡寒，連忙跑開了，把剩的幾個丸子往林瑔蘇珏跟前一遞，道，「公子陛下嘗嘗，這可是太傅他老人家研究的，可好吃了！」

  蘇珏對吃食倒無太大興趣，只是聽說是林太傅研究的，又看看那丸子把秦艽的手弄得油乎乎的，便上手捏了一個丟進林瑔嘴裡。

  「怎麼還下了手了？這桌上不是有筷子？」林夫人笑著過來給蘇珏遞了張帕子，道，「擦擦吧，油乎乎地多難受。」

  蘇珏接過禮貌地朝林夫人點點頭，道了聲：「謝夫人。」

  林夫人往二人身後望了望，沒見那個小的，便又問：「瓛兒呢？又看他娘親去了？」

  「嗯。」林瑔應了聲，道，「正好今兒個出門，晚上再去接他。」

  蘇瓛確實是個聰明孩子，他們把他接過來時已經記點兒事了，畢竟是親娘，忘不了，只是雙王世子妃總說自己已經出家不太願意見他。

  不過這些年蘇瓛得了空便要去看看，二人相處也好了許多。

  蘇珏笑問：「怎麼？夫人想瓛兒了？」

  聞言，林夫人也笑起來，卻不明說，只道：「你父親來了。」

  蘇珏一愣，隨即故作焦急道：「人呢？趕緊叫他出來吧，夫人您都不知道，我每日批摺子批的手指頭都要斷了，我可算是發現這是苦差事了，還是讓我父皇趕緊把這差事接回去吧！」

  林夫人掩面輕笑，一扭頭看向原本就坐在不遠處編草蛐蛐兒的蘇瑾安。

  蘇珏順著林夫人的視線看過去，剛好與蘇瑾安對上眼，剛要開口說些什麼，蘇瑾安卻把頭低下了。

  見狀，林夫人揚聲調笑道：「瑾安，快管管吧！」

  蘇珏卻笑道：「管什麼？若是接回去最好，我聽聞南邊最近正是熱鬧的時候，水好看，正好能去……」

  「你是沒見過個水？」蘇瑾安捏著手裡的草蛐蛐兒，頭都懶得擡一下，「不過有一句話倒是說對了，管什麼？我才不管。」

  開玩笑，有銀子有命能到處走，誰願意被困在京城每天批摺子。

  蘇謙霖陪著林太傅端菜過來碰巧聽見這一句，便道：「瑾安，話不能這麼講，你不是也愛看山看水……」

  「閉嘴。」

  蘇謙霖噎了一下，果真不說話了。

  見狀，蘇珏悠悠嘆了一聲，道：「我還是羨慕阿璉和小叔叔，無拘無束滿世界跑，真想把他們都叫回來幹活兒。」

  蘇璉前些年剛弱冠，就揣了一把銀子出門遊蕩了。

  說是想體會一把這世間的各種活法，有錢了繼續逛，沒錢了就停下來抄抄書、賣賣畫，再不然替人看診掙幾個盤纏。

  過得好不快活。

  蘇瑾安還說以前懷王倒是說過想這樣過一輩子，如今卻是被蘇璉實現了。

  至於林榭，他從小被拘到大，如今太平了，林夫人也回京了，他一下撒了歡。

  只是畢竟還有家裡管束，也跑不了太遠，最近最熱衷的就是出門聽說書，到現在還沒回來。

  林瑔點點頭，道：「說得在理，要不我自己出去逛逛……」

  「清塵。」蘇珏神色幽怨，道，「你不會這麼對我的吧？」

  林瑔卻移開視線：「那可說不好。」

  引得眾人一陣發笑。

  林瑔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好了，不鬧了。音兒呢？我怎麼沒瞧見她？」

  此話一出，眾人頓時沉默了。

  林瑔覺得困惑下意識：「嗯？」了一聲。

  林太傅卻一拍大腿，道：「壞了！光想著我的鍋，把她倆給忘了！」說著，就連忙往花園趕去。

  林瑔與蘇珏對視一眼，也蒙了，想了半天林瑔才琢磨過來點兒，問：「音兒一個人帶著沅兒玩呢？」

  林夫人點點頭，倒是笑得愈發燦爛了：「你祖父是心疼他那個園子，要我說小孩子皮點兒才好，皮點兒結實。」

  聞言，林瑔卻頗有些哭笑不得：「祖父何止是心疼那個園子，讓音兒一個人帶著沅兒，搞不好母女兩個能把自己也傷著，我也過去看看。」

  林瑔要去，蘇珏自然也要跟著，再加上秦艽和臨風吵著鬧著要看熱鬧，就這麼一個跟一個得全都擠到了林府這個小小的園子裡。

  這樣的後果就是那一鞭子揮來時林瑔下意識往後一退，身後卻無可退的地方，頓時撞在蘇珏身上，一個接一個倒了一片。

  林瑔：「……」

  而罪魁禍首的小姑娘手裡還握著兇器，驚呼一聲，想開口又不知道該先叫誰，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林瑔嘆了口氣，朝她伸手，道：「沅兒，拿過來。」

  謝沅咬著唇，擺明了不樂意。

  林瑔便又：「嗯？」了一聲。

  誰知謝沅還是搖頭，卻上前抱著林瑔的手臂撒起嬌來：「小舅舅，你可不可以等會兒再要呀，等娘親回來了你再管我要我就給你。」

  謝沅年紀尚小，話才說利索沒多久，卻愛極了這些危險的東西。

  她說要等娘親回來再給，林瑔用手指頭想也知道是寧苒音又給她尋摸新鮮玩意兒去了，等那個要到手自然就不稀罕這個了。

  便微微偏頭對蘇珏道：「你去把音兒攔下，不許她再拿稀奇古怪的東西給沅兒了。」

  誰知謝沅一聽這話就急了，連忙喊住蘇珏：「小舅父！」

  往常她這麼叫幾聲，蘇珏肯定依她的，只是這次……

  蘇珏聳聳肩，道：「我得聽你小舅舅的。」語罷，便擡腿去找寧苒音了。

  林瑔再次朝謝沅伸手：「拿來吧。」

  謝沅卻抱得更緊了，把林太傅看得直樂：「沅兒平常不是最聽你小舅舅的話了？怎麼這回不給？」

  聞言，謝沅撇了撇小嘴，道：「我喜歡這個，我想玩。」

  林瑔卻神情嚴肅，道：「這個是兵器，不能玩。」

  謝沅道：「那…那娘親說她一會兒給我找個小匕首來，我能用這個把小匕首換回來嗎？」

  「不許討價還價。」林瑔颳了下她的鼻子，又軟了神色，「沅兒還小，等長大了再讓你爹爹娘親教你。」

  「可娘說她小時候就玩這個。」

  「別聽你娘的，她現在都沒長大呢，哪來的小時候。」

  林瑔話音剛落，就聽一道頗為幽怨的聲音傳來：「哥……咱倆沒差多少，我要是沒長大那你也沒長大！」

  林瑔卻顧著拿謝沅手裡的鞭子，聽見這話隨口回了一句：「大人說話小孩兒不許插嘴。」引得眾人一陣發笑。

  林瑔回頭，只見蘇珏一手拎著寧苒音，一手拿著一把匕首晃了晃，道：「沒開刃的，我收起來了。」

  林瑔應了聲，俯身抱起不大高興的謝沅，道：「走吧，回去吃飯，你問問你曾外祖父，今兒個可是他親自下的廚，就等著沅兒過去嘗呢。」

  沅兒卻還是撇著嘴，道：「我不想吃，我也想要自己的武器，家裡哥哥姐姐都有了。」

  蘇珏接話道：「誰說的？你瓛兒哥哥可沒有，你小舅舅也不許他玩這些東西。」

  謝沅依舊不高興。

  林瑔想了想，道：「沅兒回去吃飯，吃飽了小舅舅送你一件玩的好不好？也能做我們沅兒的武器，獨一無二的那種。」

  聞言，謝沅這才來了點兒興致，小心試探道：「真的？」

  「嗯。」林瑔點點頭，話鋒一轉，又道，「但你得好好吃飯，不許問，不許磨嘰。小舅舅送了你禮物後，還要去接你瓛兒哥哥呢，他今天出遠門了，若是天黑了小舅舅還不去接他，他自己會害怕的。」

  謝沅抿了抿唇，伸出一隻手來，道：「那沅兒要和小舅舅拉鉤鉤。」

  林瑔笑著答應了，和謝沅拉完勾勾才把她放到地上：「快去吧，你再不去，你秦艽叔叔和臨風叔叔，就要把東西吃完了。」

  說著，林瑔還擡眼掃了一圈一邊看熱鬧一邊分東西分得不亦樂乎的眾人。

  臨風默默往嘴裡又塞了個丸子，轉過頭輕咳一聲，道：「我這是對太傅他老人家手藝的認可！」

  這話說得林太傅很是受用，當即決定要去再炸一鍋丸子給臨風開小灶。

  蘇珏鬆開寧苒音，示意他先走，自己則繞到林瑔身邊，拉起他的手看他腕上的鐲子，道：「你都長大了，這鐲子未必取得下來。」

  林瑔也順著蘇珏的視線看過去，道：「我試過了，用點兒力，應該可以……我留著也沒用，給沅兒戴正好合適。」

  他那年戴上是為了留個念想，如今卻覺得可惜，畢竟他學不會，又是適合女兒家的器物，給謝沅剛好。

  蘇珏道：「她還小呢，學也學不明白。」

  林瑔道：「要的就是她學不明白，非跟音兒小時候一樣，傷了自己才長記性，那還了得。」

  聞言，蘇珏便不多說什麼了，反倒試著把那隻軟銀絲鐲往下摘，還是卡在骨頭那，怎麼看也不像能弄下來的樣子。

  蘇珏輕「嘖」一聲，道：「我看音兒那有一堆瓶瓶罐罐，什麼擦手的擦臉的，一會兒……誒！」

  林瑔悶哼一聲，一手握著鐲子，垂下眼帘看自己被卡掉一塊肉汩汩冒血的手，輕聲道：「摘下來了。」

  蘇珏眉頭緊蹙，緊張地拉著林瑔的手左看右看：「我怎麼聽見響了？傷著骨頭沒有？」

  林瑔搖頭，由著蘇珏給他包紮好了，才把鐲子往懷裡一塞，道：「我餓了。」

  蘇珏愣了愣，故作無奈道：「你還說沅兒，自己不也磨嘰了，這會兒去盤子怕是都讓臨風和秦艽啃沒了。」

  林瑔彎了彎唇角，也調笑道：「那不還有桌子？桌子沒了不還有房子？總有得吃。」

  蘇珏也偏過頭去笑了：「那不成，吃那個傷胃……快走吧，你不是說等一會兒去接瓛兒？」

  「嗯。」

  許是太期待林瑔會送給她什麼了，謝沅這頓飯吃得倒是安生。

  不挑食、不剩飯，頂多是時不時地拿眼睛偷偷看林瑔。

  直到把自己碗裡最後一粒米扒乾淨了，才眼巴巴地看著林瑔叫：「小舅舅！」

  林瑔其實也吃得差不多了，但見謝沅這樣，故意拖了會兒時間，放下筷子還非要故意說一句碗是不是不乾淨。

  急得謝沅舉起碗展示給林瑔看。

  看得寧苒音在一旁忍不住嘆氣：「怎麼你小舅舅的話你就聽，你娘我的就不聽？」

  謝沅想了想，道：「因為爹爹每次出門前都跟沅兒說有事實在找不到人了再找娘親，要不然娘會只記得帶我玩。」

  林瑔輕笑一聲，終於不賣關子了，把懷裡的鐲子掏出來，在謝沅面前晃了晃，道：「你不是一直都喜歡這個？拿去吧。」

  眾人除了蘇珏皆未料到竟然是這個，一時間都愣住了。

  謝沅從前也聽寧苒音說這鐲子是林瑔極為重要的東西，雖然喜歡，卻不敢貿然接受。

  林瑔卻拍到她手裡，道：「快拿著，你娘會這個，叫她教你。」

  聞言，寧苒音忍不住低頭去看林瑔受傷的那隻手，方才還沒注意鐲子沒了，林瑔說是摔的，現在看來分明是取鐲子的時候傷著了。

  寧苒音忍不住道：「哥……」卻被林瑔擡手制止。

  林瑔道：「這軟銀絲鐲少見，會的人更少見，我都好多年沒見過了，你可得好好教沅兒。」

  寧苒音抿了抿唇，只得拍了拍謝沅的後背，道：「沅兒，說謝謝舅舅。」

  「謝謝舅舅。」

  林瑔只是笑笑，沒說話，轉頭去看蘇珏，問：「走吧。」

  林太傅道：「這會兒就走？」

  「得走了。」蘇珏笑道，「之前不是說了，今兒個得去接瓛兒，您老又忘了？」

  林太傅擡頭看了看天，道：「這不是還早呢？」

  林瑔接過話茬，道：「路上還得一會兒呢，下次，下次再過來看你們。」

  林太傅應了聲，道：「路上慢點兒。」

  本來從林府出來直走就能出城，誰想到今兒個有成親的人家從這條道過。

  二人也不好擋了新娘子的路，只能繞那條遠的，只是這樣一來就避免不了要經過蘇珏買來安置鍾稞和沐止的宅院。

  蘇珏問：「下去看看？」

  林瑔掀開帘子看了看，卻搖頭，道：「算了……臨風不是經常過來嗎？他沒同我說，那就是沒什麼事，直接走吧。」

  聞言，蘇珏也不再多說什麼，由著馬車繼續駛向城外。

  倒是剛剛好，二人才到蘇瓛就抱著個紙鳶，和陸叔拉著手出來了。

  見到二人眼前一亮，當即蹦躂著舉起手裡的紙鳶給二人看：「父皇爹爹快看！這次娘親給了我一個紙鳶，說是給我玩的！」

  「好看。」蘇珏揉著他的腦袋，笑道，「下次帶你到郊外去放，這樣你娘在寺里一擡頭就能看見了。」

  「嗯！」

  陸叔站在後面，笑盈盈地道：「我就是吧，小殿下，公子和陛下肯定得來接您，您同他們回去吧，我正巧繞路回善堂里看看。」

  自然沒什麼不行，蘇珏笑著應了，轉頭卻見林瑔又彎腰抱起了蘇瓛，問：「想不想今日就去放風箏？」

  聞言，蘇瓛眼前一亮，可看了眼蘇珏，又有些猶豫：「可父皇……」

  「不管他。」林瑔笑道，「叫他明早趕回去上朝。」

  蘇珏輕嘆一聲，從林瑔手裡把蘇瓛接過來了，道：「行！你說什麼都行！我明早趕回去。」

  反正春日，是玩的好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