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帳

2024-09-15 09:13:12 作者: SweetTKY

  算帳

  從雙王世子妃口中蘇珏才得知,其實在他向蘇瑾安提出想要自己出去闖一闖之前,蘇瑾安一直想從旁支里選一位儲君的。

  他只有蘇珏一個兒子,他那時並不願意讓他接觸太多權勢。

  只是覺得讓他做個最不起眼的人安安穩穩度過一生也就罷了。

  而蘇璉,他生來膽小怯懦,身子骨也不好,不適合做皇帝這種費命的活計。

  所以他除了從旁支里挑一個孩子以外也沒得選了。

  可是想挑選一位合格的儲君太難了。

  

  他選來選去,最中意的就是雙王世子。

  但雙王世子不願意,他無遠大抱負,有病弱的生父,他不想接下蘇瑾安給的擔子。

  蘇珏也不願意,不願被困做一輩子籠中鳥。

  於是蘇瑾安原本的想法擱置了。

  直到雙王世子暴斃而亡後,蘇瑾安才又找到雙王問起此事。

  雙王妃誕下世子時難產,生了幾天幾夜,最後孩子活了,王妃卻去了。

  所以雙王世子自打出生起就身懷弱症,只是平日不顯,最嚴重的兩次一次是七歲時高燒驚厥,另一次是十二歲時連續大半年感染風寒患上咳疾日日吐血。

  只是他前兩次好運,都扛下來了,而這第三次卻失了好運。

  導致雙王府境況比從前更難。

  畢竟雙王已經到了強弩之末,而小公子也才剛剛出生,偌大一個王府只能靠雙王世子妃一個女子撐起不說,世子妃還無顯赫背景,多的是人盯著這些家產。

  「我若是等他長大,還需十幾年的時間……我實在是無法保證這十幾年會發生什麼,我不敢賭。可是……」

  世子妃垂著腦袋,強壓住心中悲痛:「他若是抱到謙王殿下膝下養,誰也不敢待他不好,他會成為整個大蘇最金尊玉貴的小公子,未來更是會成為皇帝……到時候那些妄圖欺辱、輕賤我們孤兒寡母的人,全都要對著我的兒子俯首稱臣!」

  蘇珏嘆氣,道:「其實不必如此的,他是我兄長的兒子,是我父皇的親侄孫,未來也是要繼承爵位的,無論他放不放到我跟前,父皇都會護著他……」

  世子妃卻呢喃著截斷蘇珏的話:「別人家的孩子哪有自己家的親?何況我知道,他們都瞧不起我,覺得我只是一個商賈之女……」

  蘇瑾安雖然手足不多,但終歸分個遠近親疏。

  這些年來與他走動最勤的就是雙王一家,因為知趣。

  因為雙王知趣,懂得討好殷太后,所以他活了下來。

  因為雙王世子也知趣,怕娶名門貴女引得蘇瑾安這個一路廝殺到帝位的皇帝忌憚,所以娶了世子妃這樣一個商賈之女。

  可就是這份知趣,在數年後雙王府衰敗時,成了扎在自己身上的刀子,使孤零零的世子妃守不住王府。

  就如她所說,再往後的小儲君終歸是要抱別人的孩子來的,拖到那時,免不了是一場廝殺,不如她現在把孩子送出來,對誰都好。

  「我知道二位在擔心什麼,但這是我同陛下達成的交易,另外,我家祖父祖母還有幾位年長的叔叔伯伯已經同我說好……」說到這裡,她不可避免地流露出幾分痛苦,卻還是咬著牙說了出來,「願為大蘇盡一份綿薄之力。」

  聞言,林瑔不免蹙眉,心中突突直跳,總覺得雙王世子妃這所謂的綿薄之力怕是會有些驚心動魄。

  「聽聞陛下最近正為荒鷹城一事憂愁,我家中幾位長輩,願啟程前往北境,做守城人,還請……請謙王殿下上報陛下,恩准此事!」

  「不行!」蘇珏沒有絲毫猶豫便拒絕了。

  守城人,說得好聽,其實就是去送死的。

  荒鷹城如今那副模樣,一場大火燒下去,放火的人必然就出不來了。

  為今之計雖然只有這一個辦法,但蘇珏還是想等等。

  畢竟誰不是爹生娘養的,白白送出去好幾條人命,不到萬不得已誰也不想那麼做。

  林瑔低嘆一聲,上前一步扶起雙王世子妃:「世子妃娘娘,我同你說過很多遍的,沒有必要。荒鷹城究竟何去何從自有陛下定奪,而他……你若真想讓他好,好好教養便是了。」

  世子妃卻踉蹌著往後退了一步,道:「這不是一筆虧本的買賣……我李家還有許多已經入仕的孩子,如此,他們往後也再不會因為被人嫌棄出身不好遭人打壓。」

  她抹乾淨最後一滴淚,道:「二位不必憂心,何依言盡於此,一開始來找兩位,也只是想著若是說通了你們能待他更好,若是說不通……也就這樣了,橫豎陛下已經恩准。」

  「往後他記不記得我這個娘也不要緊,只想求殿下公子讓他記住他生父是雙王世子,他母家姓李,這就夠了。」說著,她便奪門而出。

  「誒!」林瑔蹙眉,和蘇珏對視一眼剛要去追,卻聽身後突然「呀」了一聲,生生頓住腳步。

  只見小孩兒一臉茫然地趴在墊子上,直勾勾地盯著門看,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嘴裡下意識發出一些咿咿呀呀的音節,聽著倒是像在叫娘。

  「他怎麼辦?」蘇珏一臉凝重。

  林瑔不確定地點了點自己,道:「你問我?」頓了頓,又猶豫道,「要不抱過去?你,去!」

  蘇珏低頭,跟他大眼瞪小眼,最後竟要跟拎小貓崽一樣捏著小孩兒的後脖頸拎起來。

  嚇得林瑔一個飛撲上去把底下的墊子也端起來了:「孩子是這麼抱的嗎?」

  「不是……那怎麼辦?」

  林瑔抿了抿唇,連人帶墊子一起端到蘇珏面前,道:「端過去。」

  蘇珏覺得這辦法也不像靠譜的,但又實在怕得慌,只得按林瑔說的端著他一路直奔蘇瑾安的寢宮。

  朱欽只遠遠看了一眼,見是他二人來了,下意識擠出一個笑來,只是才笑到一半兩人就火急火燎湊到他跟前了。

  朱欽這才看見蘇珏還端著個孩子,頓時被嚇得魂兒都出來了,連忙扔了手裡的宣紙,從蘇珏手裡接過來:「誒呦殿下啊!孩子這麼抱要出事兒的!」

  蘇珏只感覺手上一松,頓時也鬆了口氣,連忙問道:「世子妃人呢?」

  「這……」朱欽猶豫一瞬,還是老實坦白,「走了。」

  「走了?」林瑔看向蘇珏,道,「你在這守著,我去追……」

  「不用了。」林瑔話未說完,便被突然出現的蘇瑾安打斷。

  蘇瑾安手撐著牆,松松垮垮披著一件外袍,更顯瘦弱。

  林瑔只當沒聽到,一點兒不帶停的。

  蘇瑾安卻道:「這個惡人我做完了,往後李家子孫加官晉爵,封侯拜相好得不能再好,本就是他們一個商賈之家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事。瓛兒雖然養在你們膝下,但我卻不會禁止他娘親見他,不必愧疚。」

  蘇瑾安疲憊地靠在牆上,緩了半晌才繼續道:「李家嘗到甜頭,不會捨得放下的,你們若是執意如此,才是害了雙王世子妃。」

  坦白來講,蘇瑾安從旁支里搜羅了一圈,當真是再找不到比蘇瓛更適合的小儲君了。

  李家雖為商賈,權勢不高,卻有銀子,有這樣一個母家,能對國庫支撐大有裨益,身份卻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而恰好雙王世子已歿,雙王世子妃孤身一人拉扯他長大也實在不易,蘇瑾安索性直接把他記到蘇珏名下。

  這樣各取所需,能讓所有人未來都走得更順,所以沒什麼好糾結的。

  蘇珏低聲道:「子卿明白父皇的意思,可要李家……」

  「沒有他們,不還會有別人嗎?」蘇瑾安反問道,「總要有人犧牲,也總要做出補償,這樣剛好……你馬上就要接下這個擔子了,當皇帝,沒必要有這些無謂的同情心。」

  蘇珏垂下眼帘,沉重地應了聲:「是。」

  蘇瑾安擺擺手,道:「就這樣吧,顧好你們自己再說別的。清塵,先回去見見你祖父吧,我跟你說不通的,他總能跟你說通。」

  語罷,他像是再也撐不住一般,緩慢地往回走。

  蘇謙霖原本靜靜站在他身後,見狀正要伸手扶他,卻被蘇瑾安避開了。

  蘇謙霖垂下手,也頗有些無奈。

  他看看新得了名字、還傻乎乎啃手的蘇瓛,又看看滿面愁容的蘇珏和林瑔,道:「別想太多,儲君事關國運,若不在皇帝身邊長起來不夠親近,恐生異心,不聽教導……」

  「我知道。」蘇珏卻出聲打斷了蘇謙霖,「我不就這樣。我沒在他身邊長大,也不願好好聽訓,他原本也是沒打算讓我繼位的,誰能想到後面出那麼多岔子……我只是覺得有些不舒服。」

  蘇謙霖垂下眼帘,沒有再說什麼。

  萬事已成定局,大家都該往後走了。

  兩個月後,荒鷹城內的百姓才陸續轉移完畢,清城正式開始,林瑔屯的那一大批藥材也終於派上了用場。

  彼時林瑔剛剛能出房門,是鄭折親自前來替他解了毒,後勁兒卻委實大了些,林瑔和蘇珏足足在床上躺了大半個月才勉強算緩過來。

  林瑔擡頭望了望天,道:「今兒個天倒是陰得厲害。」

  蘇珏也跟著擡頭看了看,卻道:「馬上立春了。」

  「嗯。」林瑔應了聲,也不知道是在應什麼,沉默良久,他問,「荒鷹城的火停了嗎?」

  李家幾個上了年紀的長輩,早早就守在了那地底的密室里,在地下點起火來燒藥材,又從裡面往上捅出一個洞來,火光直直衝出去。

  據說當日荒鷹城濃煙繚繞,帶著濃濃的藥味,大量蠱人被燒,哀嚎傳得千里之外都能聽到。

  如今都燒了快七日了,林瑔一直沒敢多問。

  只是如今有更要緊的事,還是問清楚的好。

  蘇珏道:「還沒有,昨日才收到你三叔的親筆信……說這火且燒不完著呢,全是黑煙,都分不清到底是毒霧還是火燒的了。」

  蘇珏頓了頓,看著林瑔正無意識地轉著手裡一把生鏽的小刀,索性扶住他的肩把人扳正仔細整了整他的衣裳,神色如常道:

  「別玩了,刀子生了鏽,若是劃傷自己便不好了。早些回來,我在家等你。」

  林瑔輕輕應了聲,許是心裡裝著事,沒有再說什麼的心情,轉身離去。

  ……

  外面亂了那麼久,誰都沒空搭理被囚在天牢里的這幾個人。

  蘇尹從前驕縱跋扈,據說睡覺時被褥上有個褶子都要把當天鋪床的婢女打一頓。

  如今在天牢里磋磨了這麼久,沒有了從前的金貴,脾氣倒是一樣的壞,見到林瑔就是一陣破口大罵。

  林瑔倒是不在意,一邊轉著手裡的小刀一邊默不作聲地聽著蘇尹嗓子愈發沙啞。

  直到他咳嗽著再也說不出來話的時候才蹲下身,晃了晃那隻戴著鐲子的手腕,道:「你還記得她嗎?」

  不等蘇尹回答,林瑔便自顧自地說道:「應該是記得的,畢竟脂沫姐姐一向是個守信的人,她既說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必然會時常到夢裡看看你。」

  蘇尹捂著脖子,惡狠狠瞪著林瑔:「瘋子!我早就知道,你和蘇珏都是瘋子,連那個賤婢和死太監也是瘋子!」

  林瑔唇邊笑意淺淺,突然伸手握住了蘇尹的手腕,然後,一臉無辜地捏碎了蘇尹的手腕:

  「你說話可真難聽。」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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