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尋

2024-09-15 09:12:55 作者: SweetTKY

  追尋

  秦艽腹部纏著繃帶,垂著頭滿臉愧色,不敢看林瑔。

  林瑔此時卻顧不上他,滿腦子都是方才秦艽那些話,越想越痛,越痛便越想分散些注意力。

  卻想不到別的事,如此反覆,好半晌林瑔才算緩過來。

  他輕呼了一口氣,問:「臨風撐不住,也沒跟我說清楚,他先前說什麼了,你一併告訴我。」

  秦艽張了張嘴,話沒說出來反倒先紅了眼眶,狠狠咬了下舌尖才讓自己開口時語調顯得不那麼抖:

  「幾日前半夜殿下和眾將士駐紮的營帳突然來了一大波蛇潮,被那蛇咬到便會喪失理智,阿止似乎和燕月那邊有什麼勾當,燕月卡在此時前來,他趁著殿下和燕月將領說話的功夫一箭射向殿下,又將殿下丟入水中,卻突然把那燕月的將領也殺了。隨即撒出一把毒粉,如今整個荒鷹城都在那毒氣的籠罩下,誰也走不開,只能被阿止那個奇怪的哨子操控。」

  語罷,秦艽頗有些擔憂地看著林瑔。

  卻不料林瑔反倒莫名笑了一聲。

  秦艽更緊張了,小聲喚了句:「公子……」

  

  「我沒事,我只是沒預料到……阿止竟也是他的人。」林瑔苦笑,問秦艽,「阿止是南方人吧?他是怎麼去的陸管家那?」

  秦艽道:「是陸叔在外頭撿的,阿止說他家裡人都生病抓不起藥死絕了,才一路乞討來了京城,暈在街上,被陸叔瞧見了。」

  「是啊,從南方來的,那么小的孩子,別說暈了,死也夠死千百回了,怎麼偏偏到了京城才暈?」

  秦艽盯著林瑔欲言又止,良久才試探著開口:「公子,殿下他……」

  「不必安慰我。」林瑔輕聲道,「他沒死,我就能帶他回來。」

  「嗯。」秦艽垂著頭,悶悶應了聲。

  卻感覺腦袋被林瑔拍了拍,聽林瑔輕聲道:

  「看好家裡,照顧好臨風,你可以把季昭叫過來跟你做伴,不是最喜歡吃了嗎?以後天天有好吃的。還有陸管家那個善堂,銀子不夠了就從府里支,讓孩子們好過些,不必省。」

  秦艽很是不安,問:「您去找殿下嗎?您要去哪裡找?」

  林瑔搖頭:「不知道,但……」他深吸一口氣,「我還是想賭一把,我對我這個師父足夠了解。」

  鍾稞了解他,他自然也了解鍾稞。

  想必他對自己做的事每一步都計劃好了,只是林瑔沒想過蘇珏也算在鍾稞要殺的人裡面。

  畢竟鍾稞知道蘇珏於自己而言有多重要。

  也幸而是他知道,於是他默認了阿止的做法。

  子母蠱把林瑔和蘇珏綁在了一起,林瑔還活著,蘇珏就肯定沒死。

  他不是做事不留後手的人,所以蘇珏還活著,就是鍾稞心軟了的證明。

  林瑔有預感,他追上鍾稞,那麼一切問題就都有答案了。

  林瑔定了定心神,命人備上執筆,修書一封命人送去宮裡。

  也等不及答覆,從馬廄里牽了一匹馬騎上就往城外追去。

  臨走時秦艽還問林瑔既然已經落了鍾稞這麼久,該怎麼追?

  林瑔卻笑了一聲,道:「他怕是等我去找他呢。」

  鍾稞不會走官道,所以還剩的就是明定山那條路。

  當年鍾稞給他們指了這條路,或許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已經忍不住出手了。

  只是林瑔想不明白,十幾年了,鍾稞認了十幾年,究竟是什麼讓他非要在那時動手?

  一路上思緒繁多,林瑔一刻也不敢耽擱,快馬加鞭日夜兼程。

  林瑔倒是想過鍾稞可能會避開他,可能會故意放慢速度等他,卻沒想到鍾稞停了下來,一動不動地等他來。

  見林瑔追上來,鍾稞倒是很淡定,甚至一如平時毫不吝嗇地對林瑔誇讚:「我徒兒就是聰明,從什麼時候就知道了?嗯?」

  林瑔垂眸,低聲道:「從您想讓我知道的時候就知道了。」

  鍾稞突然出現,無緣無故跟他說什麼貍貓換太子。

  後來又搬去和他同住。

  那院子當真是嚴防死守,林瑔出來進去都要跟人打好幾個報告。

  可就這樣的情況下,那張紙條還是出現在了窗台上。

  唯一的可能就是那個寫紙條的人就在院中。

  林瑔正欲上前,鍾稞卻像是察覺到了他的想法一樣,往後退了幾步。

  見狀,林瑔只得作罷,站在比鍾稞所處的低一點的位置上,幾乎是懇求地喚了聲:「師父……」

  鍾稞卻不應這聲師父,甚至不再叫林瑔「瑔兒」。

  他突然露出一個古怪的笑來,對林瑔道:「林瑔,我有時候是真想把我這一腔恨意放到你身上,或者是你父親身上。畢竟他死了,我不用再費盡心思地籌謀這一切。而你,一個對我不設防的孩子,再好下手不過。」

  林瑔微怔,他強壓下心中萬般複雜的情緒,啞聲道:「那您現在想做什麼?我陪您。」

  鍾稞卻搖頭:「殺人放火,你陪不了我,因為在你眼裡那些人也能算無辜人。你也不用想辦法穩住我,我已經放棄了很多,但有件事是我一定要做成的。」

  他呢喃著,思緒飄回了很多年前。

  他或許是天生六親緣淺,出生就被拋棄。

  後來的養父母那一家子也不算好東西,故而他小小年紀就離開自己出去討生活了。

  但所謂物極必反,一家子精明愛算計的人里,總會出現一個要被犧牲的傻子,沐終就是那個傻子。

  沐終對他這個毫無血緣的弟弟好,對他那一大家子薄情寡義的親人好,他對誰都好。

  舍了自己也要幫別人,分明才是那場碩大的局中最最無辜之人。

  然後這個最最無辜之人,死了。

  鍾稞閉了閉眼,沉聲道:「你放心,你想見的人我會原原本本地送到你跟前,當全了我們最後一點師徒情誼。但是現在……你不能再跟著我了。」

  說著,鍾稞翻身上馬,從腰帶上取下一枚銀針,飛快一甩,幾乎是擦著林瑔的臉落到了他身後的馬匹上。

  銀針從馬腿上穿了過去,馬兒受驚,下意識吼叫著撒開腿就跑。

  但沒跑出兩步那隻被銀針穿過的腿就像是被卸了力氣一般跪倒在地,再也跑不起來了。

  林瑔呆呆站在原地,良久,才擡手碰了一下自己臉上被劃出來的血痕。

  見狀,鍾稞嗤笑一聲,道:「你看,到現在你也不會對我設防,所以你攔不住我。」

  鍾稞至少不會讓他死,林瑔倏地冒出這個念頭。

  思及至此,林瑔咬咬牙,似乎是為了做最後的努力一般,他問鍾稞:「您要把我留在這裡嗎?我會死在這!」

  「你不會!」鍾稞瞥了一眼馬上掛的乾糧袋子,道,「在你乾糧吃完之前,會有人來找你的。最多十日,你在這裡好好等著。」

  林瑔道:「可我不一定要聽你的。」

  鍾稞坐在馬上,顯得更高了,林瑔要把頭也仰得更高才能看到鍾稞的臉。

  這樣的姿勢就像小時候一樣,連帶著林瑔說出來的話也開始不加思考地更加幼稚。

  「你可以不聽。但是你不聽,我沒有辦法保證會不會為了達成目的做出更喪心病狂的事……你想讓整個大蘇都變成荒鷹城那樣嗎?」

  林瑔沉默了,良久,他垂下頭,似乎放棄了這種無意義的對質。

  鍾稞深深看了林瑔一眼,隨即揚起手中的馬鞭,狠狠揮動,揚長而去。

  林瑔一人在原地站了半晌,才僵硬地挪動著步子,到那匹傷了腿的馬兒身邊緩緩坐下。

  一手輕輕抓著它的鬃毛,有些無力地垂下頭。

  天氣轉涼,到這樹林子裡更是涼得人骨頭都疼。

  林瑔哪裡都不舒服,從包袱里取出那個裝著斷痕的小盒子,手指摩挲著上面的圖案,忍不住苦笑。

  自言自語似的說了一句:「還是臨風那小子眼尖……」

  從前他反反覆覆念叨盒子上的花紋眼熟,他們都當他在說笑。

  可現在想來,這花紋分明和當初在明定山那支射向蘇珏的暗箭上的花紋一模一樣。

  鍾稞早就有心告訴他,奈何他們都是一幫傻子,從來沒有注意過。

  林瑔擡眼望了望,鍾稞到底還是怕他死了,專門選這麼個地方等他。

  但凡林瑔撐不住了,往上爬一段,就是鄭折住的地方。

  不過林瑔沒打算動,至少十日之內沒打算離開這裡。

  也不知是太聽話,還是抱著那一點可憐的僥倖心盼著鍾稞還能回來。

  在這待了幾日,林瑔倒也沒閒著,每日把那堆雜七雜八的事串聯起來反覆推演。

  奈何總覺得離真相隔著一層霧,差些什麼。

  林瑔裹緊衣裳,手裡捏著樹枝,盯著地上的一堆人名已經不知道怎麼下手了。

  他一直有一件事想不通。

  按照殷家當年的實力,其實憑藉他們自己也可以把先皇從位子上拉下來換自己上去,沒道理還要跟燕月勾結。

  畢竟一旦跟燕月搭上了,就算他們的事成了,這也會變成一塊燙手山芋。

  而燕月那邊與人合謀就真的不會事先調查清楚嗎?

  殷家那個小福星的事只是如今沒人提了,卻不是完全沒人知道。

  而一旦查出,燕月最恨的不就是大蘇皇家子弟,又怎麼可能跟殷家再合作?

  林瑔越想越頭疼,有些煩躁地扔了手裡的樹枝子,見火上的熱水燒得差不多了。

  正要拿起來,卻聽見一聲異響,手中動作一頓,卻又很快裝作若無其事地拎起水壺。

  然後飛快轉身就要朝異響來源潑去。

  冬日野獸稀少,卻也並非完全沒有,前幾日林瑔還見一隻孤狼,費了好大力氣才制住。

  如今聽到聲響便下意識以為也是什麼野獸。

  只是還不等他把水潑出去,手腕就被猛地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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