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

2024-09-15 09:10:40 作者: 青衣呀

  四更

  斯文在酉陽住了兩個晚上,星期一中午刑偵開會時連線接進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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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隊,我要求先發言。」

  「莫安生是范彥行的親妹妹,生於2001年,當時378廠已經倒閉,但街道辦每月會發十五塊錢的獨生子女補貼,這筆錢逐年提高,現在三百塊,如果父母活到退休年齡,還有一筆一次性補貼,基於這些原因,范家把莫安生的戶口落到了酉陽縣的姑姑家,莫,是她姑父的姓。

  「2003年她父親去世,姑姑提了幾次把孩子接走,但直到2009年,莫安生小學二年級的暑假,范媽媽才答應,後面的事我們都知道了。」

  陳數杉問,「姑姑和姑父還在世麼?」

  「身體健康,沒啥毛病,莫安生答應他們,從她上大學開始支取那筆錢,她花多少,就給他們花多少,這五年基本上花完了。」

  「錢是怎麼到她手裡的?難道當初是她簽字?可她才八歲。」

  斯文飛快講了一遍拆遷辦主任的安排。

  這個方案有點妙,保障了姑姑姑父不給莫安生讀書使絆子。

  提子咂摸嘴,「這個主任怎麼這麼熱心?」

  「他姓宋,他是宋雲帆的父親。」

  幾個人先後發出恍然大悟的嘖嘖啊聲,跟著又疑惑了。

  「所以宋雲帆是這麼認識安岳的?」

  「但為什麼會幫莫安生?內疚?補償?」

  「而且莫安生也沒放過安岳啊!」

  「宋雲帆到底知不知道安岳殺過人?」

  全部沒有答案。

  斯文說,「我現在擔心,神秘人B是宋雲帆或者他父親。」

  事態嚴重,陳數杉連忙拿起座機找莊隊,但手機剛好響起來。

  是莊隊,「我堵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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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舊廠街幹部樓,第三次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美食街上停滿汽車,刑偵好不容易在包圍圈裡找到個車位。

  范立青拉開車門,剛探出頭,就被個黑絨絨的玩意兒戳回來。

  馬提子粗聲大氣把話筒一抹,「誰叫記者來的?」

  他這麼一喊,原本漫無目的不知道往哪兒拍的攝影師可算找到目標了,鏡頭齊刷刷橫掃,對準看起來最精英的陳數杉,記者和話筒一擁而上。

  「對於重慶出現恐怖分子您有什麼看法?」

  「請問是團伙作案還是獨狼式襲擊?」

  「傳言城大兩位博士已經腦死亡,還簽署了器官捐贈協議,是真的嗎?」

  「警方怎麼看待這個案子?」

  馬提子球鞋都踩癟了,「莊隊怎麼什麼都跟記者說?這搞得多被動?」

  人堆里,陳數杉踩上汽車踏板,高高抻出個頭,大聲道。

  「各位記者朋友,我們是從成都過來觀摩學習的,什麼都不知道,啊,具體情況呢,請大家聯繫重慶市公安局,抱歉抱歉——」

  記者紛紛失望地撤開話筒,「怎麼又是觀摩的?這抓人還是上課啊?」

  陳數杉面目表情,「重大案件嘛,兄弟單位都來學習一下。」

  她擡起黃色警戒線,技術人員正埋頭擺弄黑色工具箱,看起來方方正正,像搖滾樂隊用的音響,其實裡面又是屏幕又是電線,功能很複雜。

  唯有劉隊站著,舉個對講機邊聽邊皺眉,看見他們摘了耳機迎過來。

  「怎麼回事?」

  劉隊咬牙切齒,「我正查呢。」

  「怎麼會泄露到這個程度?」

  「不知道,反正肯定不是咱們的人幹的。」

  劉隊手下遞了頭盔、防彈衣出來,大家分著穿了。

  「莊隊呢?」

  劉隊夾的電子筆飛快在頭上轉了三個方向。

  范立青跟著隱秘的紅點掃一圈兒,心裡直冒冷氣。

  圍繞幹部樓,北面帝景豪庭十八層,最靠近那棟,頂層趴著兩個人,三支機槍,標準狙擊手配置,一個觀察員,一個射擊。

  西面小區二十二層,帶波浪形超豪華大陽台,絕大多數樓層都封閉了,十六層位置沒封,鬱鬱蔥蔥綠植玫瑰,花叢里捅出兩根黑洞洞的槍管。

  東面寫字樓,全玻璃外立面,不適合伏擊,但有無人機嚴陣以待。

  她咽了口唾沫,「人在六樓?」

  「不清楚,馬上清場。」

  寫字樓下的廣場划進警戒線,兩輛衝鋒車一左一右,護衛造價800萬的通信指揮車,車頂紅□□閃爍,車尾站了五十個全副武裝的特警,正在動員,第一排端拐彎槍,就是手槍架在拐彎的槍托上,不僅能在死角射擊目標,還能通過攝像頭和屏幕偵查敵情。

  陳數杉一看這個配置有點吃驚,「誰指揮?」

  「市局反恐。」

  一陣沉默,陳數杉嘶聲,「規格太高了吧?」

  劉隊年紀大,參與重案經驗足,見識過的事情也多,小聲說,「你們周六發現那個鴿子籠里的實驗室,可把領導嚇壞了。」

  「就是個實驗室嘛。」

  「你還不知道?」劉隊蹦出個新念頭。

  「鴿子籠垃圾桶里找到好幾種新型毒品,有種叫浪子搖頭咖啡包,台灣很流行,危害很大,重慶市面上還沒查到過,她居然會合成。」

  「啊?」

  陳數杉傻了眼,怎麼還扯上禁毒了。

  「我跟你說,虧得上到市局去,不然今天,咱們分局刑偵、反恐、禁毒、特警、治安、行動隊,誰都跑不了,交給市局好。」

  「可方志強——多難搞啊!」陳數杉訕訕。

  「你怕什麼呀?最新情況都不跟你同步了,這要麼是老莊的意見,要麼就是方志強壓根兒沒想帶你,人家指不定都有專案組了。」

  劉隊看一眼指揮車,聲音壓得低低的。

  「肯定有人給上頭遞話了,這事兒牽扯到宋雲帆,能出簍子麼?專門挑個手最狠的來抓她,哎——今天肯定血濺五步。」

  那邊動員完畢,一二三齊步走,深藍色戰隊橫穿馬路,壓近幹部樓,單元門口裂變成四人一組,逐隊進入,一陣雜音,黑色小屏幕上出現畫面。

  特警入戶搜羅,第一個人手拿紅色膠帶,上來先往一零二門上一拍,後面的人直接端槍右轉上樓,乒鈴乓啷敲門,踹門。

  范立青不懂,「這家怎麼了?」

  「應該是跟網格員核實過,長期無人居住。」

  老人孩子架在兩人之間,肉盾保護著送出來,成年男子一律雙手抱頭,列隊慢行,二十多歲的姑娘另外是一隊。等所有人都出來了,網格員拿著登記表一個個辨認身份,確認是無關居民,市局鞠躬道歉安撫。

  整套操作行雲流水,劉隊看得很過癮,大手橫揮招呼范立青和斯文。

  「今天給你倆開開眼,什麼叫兵強馬壯!」

  特警隊清到五樓,收隊全部下來,這邊網格員完工匯報。

  劉隊意外,「誒,沒人質?」

  沒人質卻負隅頑抗,范立青看看陳數杉,「這得確認下。」

  馬提子心領神會撥電話,「蔣森還在拘留所嗎?啊,好。」

  掛了再撥,「尹從輝在軍區麼?」

  信號不好,他舉著手機找,片刻竄回來。

  「陳隊!尹從輝沒在辦公室,上午十點以後沒人見過他。」

  小虎鬼叫,「什麼?」

  范立青皺眉,「劉隊,上次您幫我們裝過定位器,能確認位置麼?」

  劉隊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半秒,「可以啊。」

  俯身拍一個小伙子,屏幕上切出模糊的地圖畫面,定格再定格。

  技術員還在確定具體位置,范立青已經變了臉色。

  「尹從輝可能在上頭。」

  正在給方志強撥電話的陳數杉睜大了眼睛。

  范立青無奈指地圖。

  「尹從輝的車,這是帝景豪庭北面的地面停車位。」

  電話里傳來中年男人憤怒大吼,「能確定嗎?!」

  夾著呼呼風聲,劉隊遞來對講機,通話質量好多了。

  范立青問,「莊隊那個角度看不見室內嗎?」

  莊隊氣急敗壞,「什麼也看不見,總共四個窗子,全下帘子了。」

  范立青意外,「那怎麼確定抓捕對象的?」

  莊隊不吭聲。

  劉隊撓頭解釋,「附近監控攝像頭拍到她的,連續十幾個攝像頭,清清楚楚一條軌跡進入單元門,不過進門以後就看不到了。」

  范立青驚訝,「這叫堵到了?」

  遲了好幾秒,陳數杉哭笑不得,沖她比劃抹脖子的動作。

  方志強明顯不悅,搭理都不帶搭理范立青的,直接命令。

  「陳數杉看工作群。」

  陳數杉看完十分無語,攤開照片給幾個手下。

  「難怪記者來得這麼快。」

  他們站在幹部樓的單元門前,也就是北面,只有客廳一扇小窗,看不出什麼異樣,但照片是從南面拍攝的,朝南的兩個臥室,一個封閉陽台,都掛出了巨大的白底黑字楷體條幅,從六樓垂到二樓,一個字就有三個平方那麼大,加上這個配色,活像靈堂鳴冤。

  第一條:城大爆炸案冤魂累累

  第二條:江南分局無能

  第三條:血債血償

  馬提子怒火中燒,這已經不是被動的問題,這是踩著警察的臉皮跳舞。

  「蒙著眼睛可不行,我在明,敵在暗,該上設備上設備!」

  劉隊不高興了,「提子,紀律部隊首先聽指揮啊!」

  馬提子不管這麼多,對著對講機大吼,「劉隊要沒人手,我去!」

  激將法,簡單但有效。

  劉隊白他一眼,嫌棄揮手,「給他給他——」

  幾個網安圍上來,教他各種探測器怎麼安裝怎麼測試。

  陳數杉帶刑偵後退幾步,眼神橫掃,「怎麼看?」

  「太不對勁了!」

  范立青情緒很激動。

  「魚死網破,抱著一起死,根本不是莫安生的作風,要想這麼幹,金榮死的那天晚上,下毒也好,爆炸也好,不早就一鍋端了嗎?今天她死在這兒,蔣森怎麼辦?她還能放過蔣森?」

  他們聚在金榮摔死的花壇前,馬提子忘了,一屁股坐下去,馬上彈起來,向樓頂張望了一眼,剛才還沒有,現在樓頂也趴著一隊特警。

  視頻會議里,斯文的面部有點變形。

  「這兩天我一直在想,她到底追求什麼?泄憤嗎?曝光嗎?」

  陳數杉疑惑不解,「不然呢,除開報仇,還能有什麼動機?」

  「如果是我,支撐我十幾年的,可能並不是仇恨,而是追問。」

  陳數杉更莫名其妙了。

  「追問什麼?條幅上那三句話嗎?」

  斯文搖頭,從老舊錢夾里掏出照片,對鏡頭展示。

  男人白白淨淨,不像重型貨車司機,倒像教書先生,懷裡抱著嬰兒。他妻子表情嚴肅,但頭歪著,依偎在丈夫肩上,攬著十一二歲的范彥行,她很酷,理了個板寸,曬得黑黝黝的,四肢修長,看起來青春期之前還能竄一竄個子。

  看著女孩古怪的表情,陳數杉不禁莞爾一笑。

  她女兒也有這個階段,拍照不肯看鏡頭,非要拍就做怪樣。

  「這是范彥行的錢包,2009年莫安生帶回酉陽,有五百多塊錢,姑姑以為是生活費,兩家商量的是八百,但范媽媽住院後就時多時少,宋主任下鄉前,莫安生沒提過舊廠街拆遷,姐姐失蹤了之類,莫家也不知道範媽媽去世了。」

  「她到底什麼時候回去的?」

  斯文從照片背後抽出三張陳舊的紅底車票。

  現在也很少人列印車票,都刷二維碼進出站,連報銷都有電子發票,所以車票一拿出來,大家都有種時光滾滾後退的錯覺。

  「6月12日,就是安岳和尹從輝自稱去成都旅遊那天。」

  十二毛骨悚然,「什麼意思?是他們送莫安生回酉陽的?」

  「——押送?」

  「不會是威脅吧?什麼亂說話殺你全家之類的?」

  十二和小虎你一言我一語。

  陳數杉以為自己聽錯了,十八九歲的孩子怎麼這麼壞?

  但范立青不同意。

  「你們這是把她當成年人了,其實八歲的孩子根本不懂什麼叫威脅,大人越不讓做她就越要做,我們小時候不都這樣?」

  「不是。」

  斯文早料到她會這麼反駁。

  「莫安生不是出於害怕而聽話,是出於期待,他們根本不用嚇唬她,只要好好跟她說,她乖乖的,就能知道——」

  斯文還沒說完,陳數杉已經乍然想通,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

  斯文說得對,孩子不害怕死亡,因為他們不懂那意味著什麼。

  但孩子有很多期待。

  關於十年後,二十年後……尤其是最模糊的,長大以後。

  為了這個『以後』,孩子能忍耐許多,遠比大人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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