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幾個鐘頭

2024-09-15 09:10:26 作者: 青衣呀

  最後幾個鐘頭

  但是一看見人,范立青就知道陳數杉的期待就落空了。

  蔣森看起來竟然比范立青更憔悴,滿面油光,皮膚浮腫,跟被馬提子熬鷹的結果差不多。

  陳數杉也是意外,索性推自己的咖啡過去,「醒醒神!」

  蔣森哆哆嗦嗦捏住紙杯,仰脖一飲而盡。

  「不嫌燙啊?」

  「有煙沒有?」

  兩人同時開口,但蔣森一張嘴,兩位女士都捂住鼻子。

  一股令人噁心的口臭瀰漫在審訊室,經偵查案通常是衣履光鮮又富有的『成功人士』,范立青還從沒見過關了一晚上就變成這副模樣的嫌疑人。

  

  她不由想起伍子胥一夜白頭。

  陳數杉說,「聊好了就有。」

  蔣森強打精神笑了下。

  「警官,你搞錯了,我是受害人,我老婆死了。」

  他眼眶紅腫,淚漬盈然,和其他絕望的受害人家屬沒什麼兩樣。

  「被毒死是最慘的,還難看,面部青紫、舌頭外吐,像吊死鬼,更何況衛蔚並沒有做錯什麼,她只是在維護你。」

  范立青垂著眼睛沒說話。

  衛蔚的遺容其實還好,大量百優解令她喉部肌肉僵硬,卡住了舌頭。

  蔣森深吸一口氣,「我不曉得你在說啥子。」

  「你們這班人之間的恩怨,我已經猜了個大概。」

  蔣森嘴角撇起一抹微笑。

  「真的嗎?我不信。」

  小虎的播放設備在桌上,陳數杉摁下按鈕繼續。

  衛蔚的最後一句話很清晰,語氣急迫,態度堅決。

  「那你千萬別回來!他們最恨的人是你。」

  「你沒有進入案發現場,因為她代替你面對『他們』,然後代替你死了。」

  「我沒有殺人。」蔣森平淡地回答。

  陳數杉說,「可你到現在還在維護殺人的人。」

  「我需要麼?」

  「我猜測,當初——就是范彥行的失蹤案,你同樣沒有動手,所以你面對警察有恃無恐,但你煽動了,所以他們最恨你,又或者,是你處理了屍體,使得這件事被隱瞞十五年。」

  蔣森覺得她的邏輯非常奇怪。

  「如果是我替他們掩蓋了罪行,他們為什麼還要恨我?」

  「是啊,人就是這麼矛盾,他們也許恨不得罪行早點見光,就不用再過這種偷偷摸摸的日子……」

  這句話有點微妙,尤其陳數杉語速很慢,顯得高深莫測。

  「十五年了,過得好的,生怕被人掀開舊案,過得不好的,卻巴不得真相大白,卸下良心重負,蔣森,你算哪種?」

  蔣森愣了一下,「你不要寫小說。」

  「那你認不認識范彥行?」

  「認識,我們是高中同學,她在高考之後失蹤了。」

  陳數杉頓頓手裡的檔案袋。

  「青少年失蹤案,找到屍體前很難按照兇殺立案,加上范家父親早逝,母親重病,沒有人向公安機關持續施加壓力,而且378廠宿舍區拆遷,派出所重新劃片,舊的屬地管理部門被分拆,種種原因之下,這個案子就被擱置了。」

  「警官,一個大活人沒了,還是學霸,人民警察還是很負責任的,我不怕告訴你,當然這些可能沒有寫在檔案里。」

  他看看范立青,「給我支煙?我們這不聊得挺好麼?」

  范立青拉開抽屜,拿出朝天門,扔給他一支。

  「太撇了吧?」

  嫌棄歸嫌棄,蔣森叼住了。

  「我們幾個當初跟他玩得好的——」

  范立青打斷,「幾個?」

  蔣森大聲道,「八個九個十個!」

  范立青氣得要發作。

  「你莫打斷我,待會兒我搞忘了!」

  蔣森挑釁地對范立青吹了個煙圈。

  「我們幾個男生,被警察騷擾的沒法兒,啥子證據都沒有,天天堵到家門口問,那年又熱,廠區要拆,停水停電,一天汗津津就坐到寫材料,咋個認識滴,在一起耍啥子,她說過啥子話,哎喲簡直是,要命!」

  「是麼?檔案里確實沒有記錄這些,可能問來問去沒問出什麼結果,警察就是這麼被動,沒證據,就沒辦法。」

  這話掉在地上空了兩分鐘,三人默默聽著空調壓縮機嗚嗚的低鳴。

  「是唦!我們能曉得啥子?一起耍嘛,又不是二十四小時盯到!你說有人殺她,我還處理屍體?我有那個本事啊?范彥行性格太陰沉,我們有啥子都是找朋友排解,她不一樣,整天挖到腦殼,不曉得在想啥子,又不抽菸又不說話,那哈兒突然說她失蹤了,我跟你說我第一反應是啥子?」

  「啥子?」

  「她拿到那筆錢跑了。」

  范立青愣了片刻,「你說拆遷款?」

  「三十五萬吶!」

  蔣森彈掉菸灰,歪著嘴感慨。

  「她媽躺在病床上,那個病我記不到叫啥子,反正治不好,錢往醫院送,不等於往水裡扔?她妹妹那么小,不如卷包跑了,一下子,人生天地寬?」

  范立青干張著嘴,「妹妹?」

  蔣森指陳數杉手裡的檔案袋。

  「誒,那裡頭沒得麼?」

  *********

  范立青搓著步子往前挪,上樓,開門,關燈,拿包,把什麼東西塞進嘴裡,過一會兒才意識到,是香菸,但她不抽菸。

  陳數杉說,「那時你已經八歲了,應該記得。」

  范立青像根木頭直挺挺站著,沒發出任何聲音,過了足足五六分鐘才突然開口。

  「廖隊把我,不是,把她——」

  陳數杉的表述總是更準確簡明。

  「廖隊因為你對她手下留情了,以他的槍法,應該擊斃。」

  范立青啊啊兩聲,猛地抱住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

  「要是我早點告訴他——」

  「要是你早點說出當警察的真實原因,要是你肯讓同事幫忙——」

  走廊上迴蕩起范立青懊惱的哭聲。

  陳數杉聳聳肩,知道即使這樣,即使廖俊傑的死亡有挽回機會,范立青也絕不會說出自己的秘密。

  所以她壓根兒就沒有安慰,溜達到走廊盡頭,靠住面向曠野敞開的窗子,欣賞起金色的明月。

  她讓范立青放肆大哭了三分鐘,走回來。

  「聽出來沒有,蔣森說了什麼?」

  范立青哽咽著回答。

  「他繞了個大圈子告訴我們莫安生是誰,十五年前他沒有殺人,他不怕揭開舊案,他想幫我們抓住……不,最好是擊斃莫安生。」

  「明天上午你去舊廠街派出所,把范彥行失蹤案的紙質檔案找出來,系統里的記錄太簡單了,肯定沒錄全,十二點回來開會。」

  「你手裡不就是檔案麼?」

  范立青眼中淚水幹了,慢慢聚集起訝然。

  「這是廖隊問李局要的你在成都的案子,李局轉給我了。」

  陳數杉翻過檔案袋正面,封條完好,上書三個大字:范立青。

  「我猜最後幾個鐘頭廖隊是信任你的,所以我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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