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
2024-09-15 09:10:16
作者: 青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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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熱浪翻滾,巨大的爆炸聲猶如利刃,撕開厚重粘稠的空氣。
化工大樓五樓東側炸開一個缺口,火光四起,濃煙滾滾,警報尖銳刺耳,人群如四散的螞蟻,從一樓幾個門奔湧出來,人人臉上裹著恐懼和亢奮。
階梯教室與化工大樓隔著大操場,落地窗前扒著十幾個學生,視線焦灼在火光和濃煙上,更多學生從昏昏欲睡中啊地尖叫,驚訝坐直。
「那個粉塵有毒吧——」
「糟了,我女朋友在裡面!」
「走走走,喂!拿上攝像機!快!」
台上坐著化學系教授,他捧著飯盒愣了一瞬,意識到爆炸的是五樓毒化中心實驗室,頓時嚇白了臉,站起來大聲指揮。
「關門!關窗!關空調!」
氣浪襲來時廖俊傑只覺一股熱流掀飛了莫安生的劉海,他下意識抱住她的肩膀就地往下滾——轟!
長椅上兩個學生倒地,女生捂著耳朵,指縫間流出鮮血。
「怎麼樣?你怎麼樣?」
廖俊傑使勁搖晃莫安生,她在他懷裡很小很輕一片,像個布偶娃娃。
好一會兒,莫安生捂著口鼻坐起來,長捲髮還纏繞在頸間。
空氣中明顯有股刺鼻的酸味,又有粉塵,她遲鈍的目光轉到廖俊傑臉上,沒說話但眼神關切,緩慢然而堅決地搖頭。
廖俊傑領悟了,脫下牛仔外套,扯下口袋縫的全棉內襯,用那瓶礦泉水淋濕透,一片遞給莫安生,一片跑過去,不由分說摁在女生鼻子上。
「別呼吸!可能有毒!走走走,往反方向走!」
他拽起女生大力推向背後,男生跌跌撞撞撈住女朋友,盡力跑起來。
廖俊傑跑了兩步,張開雙臂厲聲大喊。
「有毒!脫下衣服捂住口鼻!有水就往頭上淋水!往那邊走!往風向垂直方向走!不要站在這兒!」
沒有任何反應,球員抱頭瞪眼,啦啦隊女生捂住臉哭,但都不動。
廖俊傑急得想開槍,剛摸到後腰,一隻冰涼的硬物塞進嘴裡。
他下意識去推去格擋,卻發現是莫安生,她往他嘴裡塞了一隻口哨。
「——嗶!嗶嗶!嗶嗶嗶!」
廖俊傑攥著口哨奮力吹響,學生們像巴甫洛夫的狗,終於動了。
在他背後,大團黑煙直衝天際,像噴發的火山遮天蔽日。
時間就是生命,危害品處置單位至少十五分鐘才能到場,而學校人員密集,短短几分鐘就能產生數千受害者。
廖俊傑心急如焚。
就在他一籌莫展的時候,視野里突然出現一隊校工,統一佩戴N95口罩,白手套,跑步前進,一趕到化工樓跟前,立刻兩人一組,每組拉出一條長繩,打橫攔在門口,步步推進,把樓里逃出來的、路過張望的,連同操場上的人打包,通通往階梯教室方向驅趕。
真是一支生力軍,看制服就是普通校工,卻訓練有素。
他拎起漏網之魚,有嚇到腳軟的,直接抱起來往遠處送。
來回跑了幾趟,他暈頭轉向,猛地向前栽倒,被人扶住了。
「先生!先生你怎麼樣?」
*************
「江南區公安分局,麻煩快點兒。」
斯文坐在副駕,想了想,把雙肩包放到地上。
包很舊了,拉鏈拉不攏,裡頭是香燭、紙錢。
斯文不懂做法事的規矩,反正所有要求一概應下,包里還塞了童男童女,彩紙糊在竹篾上,大白天挺嚇人。
司機瞟了眼,「上海來出差啊?」
斯文的目光停了兩秒,「什麼?」
「你不是上海財經的嗎?」
司機指背包上模糊的徽章,「我侄兒也有這個。」
斯文扳過來一看,上海財經建校九十五周年經濟學院校友聯誼會。
他馬上戴上耳機撥電話。
「叔叔我問您個事兒,這個包是金大昌的嗎?」
一邊查上財九十五周年校慶,是2012年。
「哪年給您的?2010年?不可能,您再想想。」
最後還是衛蔚媽媽接起來,哭多了聲音沙啞。
「不是2012就是2013年,我生日是端午節,岳梅包粽子好吃,特意送過來一趟,包忘了拿走,後來我找她幾遍,她推來推去的,就算了。」
「你們不是前後樓住著麼?」
「宿舍拆了就散了,她搬的遠。」
斯文問,「她搬哪兒去了?」
衛蔚媽媽說了個地址。
斯文默念兩遍,問師傅,「您知道麼?」
華南醫藥在斯文印象中,是家規模龐大技術領先的上市公司。
沒想到當年起家的廠房,就龜縮在城市邊緣,城鄉結合部的山坳里,門口集團公司的牌匾十分威風,但繞到山路往下俯視,就會發現廠房停產多年,倉庫半邊牆都垮了。
「阿姨,您說金大昌在倉庫做保安?」
「做保安好,管吃管住,岳梅也有個地方待著,她又喜歡種花。」
可怎麼看,這兒都不像是有人種花的樣子。
斯文回到大門口亮警官證,大拇指摁住『實習』兩字,虛晃一槍。
沒想到老頭兒眼睛挺尖,邊開門邊笑,「剛畢業呀?」
「你找誰?」
斯文不說話,先把他打量又打量。
老頭兒乾瘦,年齡對得上,笑呵呵的,但皮膚白,右邊顴骨上一大片顯眼的胎記,肯定不是金大昌。
「師傅,您在這兒干幾年了?」
「十來年吧。」
「以前倉庫有保安麼?」
老頭兒做思索狀,「多久以前?最早肯定有,從我來就沒有,這廠子又不生產,倉庫都是空的,不用保安。」
「2014年吧,八九月份的時候。」
沒想到老頭兒後退一步,抓起根鐵棍,警惕又反感地怒喝。
「小伙子,你翻舊案啊?」
雞同鴨講,差點兒打起來,最後還是屬地派出所來人才勸開。
派出所長拉斯文退到旁邊,張嘴就是埋怨。
「這個事兒你們江南區應該知道啊,怎麼又派你來捅馬蜂窩?」
斯文一頭霧水,「我捅了什麼馬蜂窩?」
「守倉庫那人吊死了,懸樑自盡那種,當年是個奇案,上新聞了,那根梁離地面六米多高,都不知道他怎麼掛上去的,現場兩個人,一個他老婆,別說吊個人,捅刀子都捅不動,再一個老孫——」
所長回頭指罵罵咧咧的大爺。
「就這位,老孫當時被逼得有點兒慘,後來警察道歉了,他還是過敏。前兩年,有伙人專門找廢棄工廠偷鋼筋,派出所上門建議他裝監控,倉庫空的,生產線還在呢,當廢鐵賣賣,有幾千公斤,被他掄大棒趕出來。」
「結論呢?」
所長叼著煙,拉把椅子踩上去檢查監控連接線,果然又鬆了。
「定的流竄作案,老孫晚上起來上廁所看見個人影子,身高年齡性別,什麼都說不出來,現場痕檢呢,倒是清清楚楚,背後捅刀子,繩子掛脖子上,另一頭甩過橫樑,藉助滑輪,從大門那頭拽繩子掛上去……誒你別問我細節,十年前的舊案,我哪記得?總之,沒找著,死者的社會關係里就沒有這麼一號人。」
「死者是不是金大昌?」
所長敷衍的面孔終於嚴肅起來,「不是吧,你真來翻舊案?」
「他兒子回來過麼?」
這問題越來越對症了,所長皺眉回顧了幾秒。
「我想想……他兒子在外地,工作忙,老出差,一會兒北京一會兒香港,沒時間,後面開具死亡證明,註銷戶口這些事情都是派出所幫忙辦的。」
「金大昌戶口在重慶?」
「三線廠集體戶口,後來廠子沒了,又沒房子,沒出落戶還上□□了,最後落在我們派出所。」
斯文想,死亡註銷了,難怪他查不著。
「他兒子從頭到尾沒露面?」
「這種人多了去了,大城市安了家,老家推三阻四,能不管就不管,肯接電話就不錯了,有的杳無音信,人都不知道在哪兒。」
斯文接下來的問題有點嚴肅。
「所以你們從來沒懷疑過他兒子?」
所長嘴角重重抽了下,打量斯文半天,不情不願承認了。
「你這個推理異想天開啊,不過我們視頻通話過,就他那個小身板兒,細皮嫩肉的,比他媽還不如,跟痕檢結果也不匹配。」
斯文面無表情看著所長,看得他有點發毛。
「你視頻的時候,他媽在邊上麼?」
************
工作日,各種會議排滿。
宋局本來打算和往常一樣,三頓在食堂吃,沒想到江南區出了恐襲,市局會議全取消了,他回到家很不習慣,只能看電視打發時間。
一路順風順水,每三年升職或是轉換一次主管部門,他不停踏入新領域,根本沒有時間培養任何業餘愛好,偶有空閒,躺在沙發上陪安岳看看肥皂劇,聽她念叨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就算放鬆。
這兩年組織上搞培訓班,教育官員家屬莫要因小失大,伸手必被抓,他沒這方面擔心,安岳毫無物慾,連官太太的虛名也無所謂,除了處理情緒,整個人單純的像只小兔子。
門鈴響,宋局站起來,心情有幾分沉重。
買這套房子是為滿足安岳,她堅持留在舊廠街,說要看看這裡的結局,這些年重慶日新月異,他們卻始終原地踏步。
他從貓眼看了下,打開門,向後讓步,「來了?」
尹從輝進門,拘束地原地磨了兩步,滿臉羞愧。
「您都知道了?」
「十好幾天了,我還想不通,不得被你看扁了?」
尹從輝嘴角含笑,默認了。
當初安岳帶宋雲帆跟他見面,未嘗沒有請他把關的意思,他一眼看出來,宋雲帆傲慢,不接地氣,但也聰明,務實,這種人在官場上一定有發展,在商場上更是靠得住的夥伴。
「不敢不敢,您腦瓜子有多聰明,全市局公認。」
「再聰明還不是被你拖下水了?」
宋局語氣淡然,聽不出情緒。
他向來菸酒不沾,就好普洱茶,但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候,茶太不帶勁了。
他後悔沒讓尹從輝提兩罐啤酒——想當年,他也是喝精釀的時髦小伙兒。
「我秘書,涉嫌殺了我太太的高中同學。」
宋局嗤笑。
「可能還不止是同學?我說不知情,誰信啊?」
冰箱裡只有安岳的果味汽水,一排排五顏六色,他開了瓶山楂的。
尹從輝看著他,沒再使用『宋太』這個稱呼。
「安岳,我答應過我兄弟,不會讓她殺人的。」
這種對話太荒謬了,宋局吞下汽水,體會胃部澎湃的鼓脹感。
「行,說說吧,從頭說起。」